第8章

  相親后的第二天,我媽就接到了焦阿姨的電話,說是他家李樂永對我印象不錯。然後在兩家家長的安排之下,我們每星期見一兩次。有時,李樂永會開車來接我下班。他那輛黑色的賓士SUV讓陳曉月嘖嘖讚歎了很久。


  我媽每隔幾天就會跟焦阿姨通電話,雙方彼此彙報情況。碰到我恰巧在家時,她會捂著電話小聲唧唧喳喳。弄得我似乎總是覺得家裡嘰喳四起,有那麼一段時間我都懷疑自己幻聽了。


  一個周末,李樂永開車帶著焦阿姨和李叔來我家吃飯。飯後,焦阿姨和我媽正熱火朝天地討論扇子舞的走位和動作,討論得興起,焦阿姨讓我媽把舞蹈扇子拿出來比劃著,扇子「啪」、「啪」地甩開抖動著又合上。


  李叔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一邊剔牙一邊用遙控器輪著換台找體育節目。我則拿著一根筷子把魚刺和雞骨頭悉數趕到垃圾盤裡去。


  「小溪,一會兒我帶你去買戒指吧!」耳邊突然響起他的聲音,平和自然。我卻嚇了一跳,一根雞骨頭「吧嗒」一聲掉在地上。買戒指?他是那個意思嗎?我抬起頭來看他,他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


  餐桌邊,焦阿姨和我媽老謀深算地微笑著看我們。沙發上,李叔正津津有味地看著羽毛球錦標賽,這邊的事他充耳不聞。


  大家盡量裝出一副日常的樣子,想把這件事的突兀能夠減輕一些。


  從來不敢期盼的事情突然放在面前,我倒有點糊塗了,懵懵懂懂地總覺得他剛才說的話好像是我幻聽。


  每次和他約會,每分每秒似乎都過得那樣快又過得那樣慢。我說話不多,總是在心裡揣測他的感情如何,度量自己的表現夠不夠好。


  有一次,他帶我去吃牛排,他手把手教我切牛排。我的眼睛沒有看他手裡的刀叉,卻一直凝視著他認真的側臉,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被他手握過的地方一片灼熱。那天我第一次喝紅酒,頭暈暈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被他越摟越緊,感受著他覆蓋過來的嘴唇壓在我的嘴唇上……


  但他從沒說過愛我,也很少談及我們倆。他有時說他公司的趣事,說他喜歡的電影,說時事新聞,說他喜歡的西夏歷史,說我們倆小時候的事,說他在海牙街頭生吞鯡魚,在瑞典看公園裡的孩子們趴在輪胎上從雪坡上衝下來……有時候他很沉默什麼也不說,而這時我就默默地走著。


  他真的要娶我了嗎?


  從小時候算起,我知道有他這麼個人已經二十多年了。但是從那次相親算起,我認識他才兩三個月而已,會不會太短了?

  焦阿姨走過來奪我手裡的筷子,「快去吧,快去吧。」


  我媽拿起抹布卻見我仍然呆立不動,嘴裡也催促起來:「哎呀,你倒是快去呀。」同時去阻攔焦阿姨,「老焦,你別動手,我來干吧。」


  焦阿姨一陣風似地收拾著碗盤,「哎呀,到現在還分什麼你我?咱倆別爭了,讓孩子們趕緊去辦事吧。」


  我拿起自己的包,換了鞋,望著他早已等著門邊的身影,低聲說了句:「走吧。」


  春天,正是北京起楊花的時候。漫天的楊花洋洋洒洒地飄落下來,白得像雲一樣堆砌在路邊。拿腳輕輕一踢,楊花因為太輕太軟就四散開去,然後懶洋洋地堆成一個新的雲朵。


  李樂永拉住我急急地往前走:「快點走行不行?今兒晚上我跟美國總部還有個電話會議。買完戒指你自己回來,行嗎?」


  看著他匆匆行走的背影,我突然有點意興闌珊。晴好的春日下午,戀人們親密地牽手而行,去挑選婚戒,這不應該是最最甜蜜的一件事嗎?然而卻像現在這樣機械匆忙、按部就班……


  星期一,我帶著新買的戒指去上班。剛剛坐下,主編就臉色凝重地把我叫到主編室。我有點忐忑,難道是主編看出我添枝加葉了?


  在皮沙發上坐下,主編嚴肅的胖臉微有笑意:「劉西溪,我果然沒看錯你啊。這個太太俱樂部的稿子除了有些小地方要修改,大體上還是很不錯的,小王搞了兩個月都沒搞出來,你一下子就寫出來了,很好,很好。」


  一句話,讓我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了。主編身後的窗外,一隻麻雀站在泛綠的枝條上唧啾著,春光正好。


  主編又說:「這次社裡讓我推薦副主編,我看你很有希望。好好乾哪,這麼年輕就被提拔,以後前途大好啊。」


  我訕笑不已,想不出什麼場面上的話來說。如果是陳曉月在,肯定會罵得我笨死,她會說一些「多謝領導栽培」、「都是領導教導有方」之類的話。


  主編說:「但是庄總來電話說,希望把這篇稿子壓到5月份再發,因為他們俱樂部那個時候正好要搞一個大活動,連同這篇稿子一起造造勢。正好,你也把稿子拿回去再琢磨琢磨,爭取拿出一篇完美的稿子來。」


  本來打算主編對我的稿子點頭以後,就把稿子發給那位雅詩閣女士去過目的,但是既然要修改,還是發最後的定稿給她吧。


  接下來結婚一系列的事我媽和焦阿姨全都大包大攬了。


  新房就用李樂永之前買的房子,剛剛裝修完畢,正散味兒呢。大件兒的傢具也基本都訂了,我們自己再去弄弄軟裝就好。


  彩禮方面,焦阿姨他們給我們10萬塊錢再加三金。焦阿姨說,我們家的情況她也知道,嫁妝什麼的都無所謂了,反正兩個孩子過得好就行。


  婚紗照,兩個老太太去看了幾家,最後訂的巴黎春天一萬塊左右的套系。


  酒席不用隆重操辦,就訂的喜福庄,名字喜氣,價格適中,環境不錯。


  我媽和焦阿姨就像遊戲里的戰士,端著機關槍把我們結婚路上的各種問題都給突突了。我和樂永倒好像事不關己一般,清閑自在得不像樣子。


  都說北京最美的季節是秋季,但我倒覺得其實春末夏初時才是北京最美時節。


  楊絮飄過,大街上一片澄凈明快。暖風和煦,陽光驕而不熱。拉著陳曉月坐601路去伊利諾伊挑沙發,心情暢快得像要飛起來。陳曉月直撇嘴:「你找了那麼好的老公,都捨不得打車去啊?」


  「嘿嘿,你看他好嗎?」我故意笑嘻嘻地問。


  「你老公長得挺帥的,還當什麼總監,每個月掙得很多吧?」


  我笑而不語。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掙多少錢,只知道應該有很多很多。他給我的額度很大的信用卡已經足夠陳曉月羨慕嫉妒了。


  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從小到大,我終於有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卻被千叮嚀萬囑咐地要求低調。我扭頭看窗外,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憋在嘴裡的話衝破了喉嚨。


  陳曉月拿起我的手自顧自地欣賞手上的鑽戒,嘴裡還不停地念叨。


  「房子、車子都是現成的。聽說美編室的小孟跟她男朋友鬧得不可開交,就是因為小孟婆婆說給出房子首付就沒錢給聘禮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都沒有呀。哎呀,你真是撿了個寶。而且他還對你特好吧?我有時看見他開著賓士在停車場等你。這回去買沙發,也是刷他的卡吧?還直囑咐不要買宜家的,真捨得給你花錢哪。天哪,太完美了簡直。不行不行,中午你非得好好補償我一頓,不然我受傷的心靈啊……」


  窗外,樹木已經非常繁茂了。一片一片的濃蔭時不時投進車窗,劃過我的臉龐。感覺自己就像鼓漲漲的氣球一樣,真想飛到那蔚藍蔚藍的天空里去翱翔。幸福就是這樣,不是你此時此刻多麼甜蜜,而是對未來充滿了無限期望。


  原本以為我的婚禮小王是不會去的,她不但去了,而且還參加了同事們的湊份子。我私下問過陳曉月。她也直撓頭:「不對呀?上次老齊的那件事,她一直告狀,鬧得沒玩沒了的……」我們倆沉默了,感覺似乎有些什麼潛在的威脅在蠢蠢欲動。


  玲瓏裹身的婚紗,旁邊站著的樂永深邃的眼睛看起來深情款款。當他在主持人的慫恿下說「我願意」的時候,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今年春節時我們家終於有親戚可走了。


  新婚的幸福再加上雜誌社裡關於我要接替楊慧霞的呼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心情極其絢爛之時又有一點虛空,我好像忘了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事情呢?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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