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附錄 樓蘭紅妝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
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
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
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席慕容《印記》)
縱然夢醒後,我應仍是樓蘭的新娘
(相傳,樓蘭在最初成立時是由月氏統治)
月雒一襲素衣,沒有半點身為新嫁娘的喜悅。
因為是月雒,她必須遠嫁;因為是月雒,她沒有資格說不;因為是月雒,她不可以顯露哀傷。她必須是高貴的、優雅的以及快樂的,即使是假裝也罷。沒有人在乎真偽的,除了他……
抬首,凝視著當空明月,似乎看到了那一日的景象……明知明日就要遠嫁,卻依舊不能忘懷——那人給的傷痛,是傻還是癡?
相遇,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卻為何不讓我們相守?
烈日當空,在白龍堆的沙漠(樓蘭境內一地)中,即使身為樓蘭公主的我也莫可奈何。是的,我迷失了方向,於是我幹脆不再掙紮。席地而坐,安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說實話,我不怕死,一點也不。從我出生開始,就背負了太多……或許死亡於我是種解脫。
我倔強地直視那刺眼的陽光,雖然被強烈的陽光刺地眼淚直流,依舊不願停止這愚蠢的行為。任眼淚劃過臉頰,然後是嘴唇,我舔了舔,澀的。嗬,果然呢……從來沒哭過的我不知眼淚的味道。隻是聽宮裏的老婢們說過:開心時流下的眼淚是甜的;難過時流下的眼淚是澀的。……似乎是真的呢。自嘲一笑,緩緩抹去淚痕,嚐過一次就夠了。在等待死亡的這段時間裏,我突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驀然發現,自己的胸前空蕩蕩的,沒有戴著小囊袋。這件事實在值得我遺憾,若沒有它,我的靈魂能否安然升天呢?(樓蘭的一種習俗,小囊裏裝有一些細碎的胡麻細枝。這種葬俗,據瑞典學者貝格曼研究,與印度跋希人相似。)頓時有些小小的鬱結。不過一想到馬上會到來的,這麽點小事似乎不能抑製我即將死去的喜悅,也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由於樓蘭處於沙漠之地,盡管如今已到黃昏,卻依舊烈日不減,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很渴很餓很疲憊,真的很想休息了,讓我就這麽永遠的休息下去吧……如是想著,我沉沉睡去,帶著從未有過的強烈的快樂感。
“姑娘,醒醒……來人,拿水來……”昏迷中我依稀聽到了一個好聽的嗓音,姑娘,是在叫我嘛?好想睜開眼看一看,但眼皮有如千斤重量,怎麽都撐不開,宣告放棄的我立馬昏死過去,心裏想著“請別救我!”
終究老天沒有聽到我的祈禱,我仍是被那個所謂的恩公救回來了……此刻我已全然清醒,但仍是躺著,不願起身,腦海裏隻纏繞著一句話“我,月雒,還活著。”
這時,我的“恩公”走了進來,很英俊的男人,但此刻我無心欣賞,連我自己都還沒意識到做了什麽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本能地去做了。清脆的巴掌聲靜止了時間,也靜止了空間。看到那男子些許慍怒些許不解的眼,我才反應過來我究竟做了什麽。那一刻,愧疚,慌亂,無措洶湧而來,將我的思緒攪得混沌不堪。然而最後,我的驕傲終是令我倔強地迎上他的眸子,無所畏懼。是的,那是作為月族長公主該有的態度,不可以卑微不可以妥協。
雖然沒有言語,但莫名地我竟然看得懂他眼神中的含義,他要我的解釋。解釋,嗬,連我自己也不懂自己這樣做是為何?又如何給他解釋……“請你出去。”掩下落寞,清冷地開口。
他佇立在原地,久久凝視了我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留給我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我的心似乎開始不再平靜了……
我依然在這個陌生人的府中暫住著,我從沒有提起離開的事。而他,竟也默許,甚至還派人服侍我……對於他,我有太多的好奇與不解。第一次,我渴望去了解一個人,而且是個男人。
很多個夜晚,我都無法入眠,便習慣在外賞月。而這一晚,竟與他遇上。我著單衣立於屋前,欣賞月色。卻發現了對屋的他也正兀自望月。似感受到我的目光一般,他望向我。眼神不期然交匯,便有些分不開了,似乎是不願分開了。這一夜,有種情愫在心底增長,不隻我,還有他。
在經過那一夜之後,很多事都開始有些小小的改變,飯桌上開始有他的身影,我的衣櫃裏又添置了些新衣……我可以感覺到,他是個體貼溫柔的男子。我開始幻想,我們的未來……那時的我似乎忘記了我身上的枷鎖,不然怎麽會這般天真?
我們之間的言語也開始多了起來,不會隻是無言以對。每次我皺眉,他都會發現,不問緣由,隻會輕輕地為我撫平。我想這就是我所追尋很久的,久到被我遺忘的……漸漸地,我學會了撒嬌學會了等待學會了想念,而這些,都是他教會我的。日子一天天的過,我幾乎快遺忘了我的身份,直到有一天他回來……手上拿著一份“皇榜”,而那畫像上的人,正是我——月雒。
第一次,我知道溫柔如他都會有這麽陰沉的臉色,而原因似乎是那張皇榜。但我不明為何。“我想聽你的解釋,為什麽騙我?”第一次他那麽冷峻地同我說話,那一刻,我懂了心疼的滋味。“我不懂,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好委屈。“你為什麽沒有說過你是樓蘭公主?”漠視我的委屈,依舊冰冷。“我的身份很重要麽?比我們是否相愛還重要麽?”近乎絕望地望進他的眸底,真的再也尋不到一絲溫柔。而他接下來的答案更是讓我萬劫不複“是!對我來說很重要。”
“是麽?原來你那麽在意我的身份,既然如此,當初你就不該多管閑事不該救我!”幾乎是吼出來的。“如果我當時知道你是樓蘭公主,我自是不會多管閑事的。”依舊毫無感情可言,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到底有多疼。他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啊!
“那你現在大可殺了我!”既然連最後的溫暖都沒有了,寧願讓他結束我的生命。他緩緩地拔劍,我沒有任何退卻,笑著閉起眼,等待著一切結束。我明顯感覺到劍氣逼麵而來,停駐了好一會兒,他終是下不了手。扔下一句冰冷話語“滾,別再讓我見到你,下一次見麵,我絕不會手軟。”轉身離去,走得決絕,沒有留戀……借著月光,分明看到他的眼眶內閃耀著什麽……
我頹然倒地,第一次感受情愛的滋味,第一次懂溫暖,卻又被狠狠地拋棄。嗬,我該哭的,真的很難受,卻依然流不出眼淚。這就是我作為樓蘭公主的悲哀麽?不能自由地去愛人,也無法被愛。我的身份是一種罪過……哈哈哈……何其好笑,我的身份是一種罪過!
瘋瘋癲癲地狂笑著奪門而出,奮力奔跑,此刻腦海中一片空白,我什麽也不想,隻是想往前跑,不停地跑,直至死去……可惜連這麽卑微的願望都不能實現,仍是被巡邏的士兵發現了我,送我返回了那個豪華的牢籠。經過一番梳洗和裝扮後,我又變回了那個永遠高貴,永遠不帶感情的月雒。就如不曾遇見過他一般地。
“公主,夜深了。明日就要遠嫁,就寢吧!”小奴的話打住了我的思緒。明日就為他人婦,我何必多想呢!讓小奴吹熄了蠟燭,帶著紛繁思緒入夢。
衣似紅霞人如玉,淡淡鉛華濃濃妝。
小奴將龍鳳金鐲戴上我的手腕,沉甸甸的,仿佛壓著了我的心。銅鏡中那女子好生美麗,高雅中透著一股子別致的妖嬈。我長久地凝視著鏡中的女子,我在臉上堆起一個笑,看到鏡中的人也照做了。突然沒來由覺得有些可笑,便這麽輕輕淺淺的笑著,即使笑意不達眸底。
“公主真是美麗呢!”小奴由衷道。
“嗬嗬,是麽?可這般美貌為我帶來的隻有桎梏不是麽?罷了罷了,大喜之日不說傷感話。”今天我會開開心心的出嫁,因為我是月雒。至於他,會永遠在我心底埋藏。
“公主,你……唉”小奴欲言又止,唯剩歎息。
“小奴,本宮大喜,你怎能不開心呢?嗬嗬……對了,妹妹們呢?”不願見侍女不舍的模樣,我轉移話題。妹妹們,嗬,今天我保住了你們,我走後呢?你們又該如何自處?如果到來,也是你們的命罷。我這個做姐姐的,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聞遠處清脆悅耳的笑聲,我知道她們來了。“給姐姐請安,賀禮來也……”看妹妹們出落的亭亭玉立,讓我不禁有些感慨歲月飛逝,曾經繈褓中的我們到如今我竟已要出閣。看著每一張活潑的麵龐,我都有著萬般不舍。畢竟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都多大的人了,依舊這麽玩性不減……”這麽數落著卻仍是笑了。看著妹妹們一個個獻寶似的奉上賀禮,心底多少覺得為了她們值了。原想再話會兒家常……卻聽外麵鑼鼓聲突起,吉時已到。
兩個塗脂抹粉的喜娘自外頭走了進來,邊走邊催:“吉時已到,該啟程了。哎喲,公主怎麽還沒戴鳳冠和麵紗(MS樓蘭姑娘都有帶麵紗的風俗)啊!來來來,丫頭們手腳麻利些,快給公主戴上……”
鑲著寶石的鳳冠沉沉地壓到了如雲的秀發上,珠簾低垂,薄紗半掩,傾城之貌若隱若現。我搭住喜娘的手,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款款邁出了門檻。
在坐上轎子之前,我先去拜見了父皇,這個曾經的英姿雄發的霸主,如今隻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看著父皇雙鬢蒼蒼,我忍不住心酸。觸及他眼底的不舍與憐惜,我真的釋懷了。嫁的沒有怨言。原來,父皇還是疼我的……若他不是君,他會是個好父親,可惜他是王,必須以天下百姓為先。父皇,我懂了!
不顧滿身的重量,我跪下,盈盈拜別父皇,我看見父皇眼底有著淚水。不敢再多看一眼,頭也不回的離去……踏上我的旅程。
在上轎之前,小寧急急奔來,說有人要她交樣東西給我。疑惑地接過那個信封一樣的東西,打開,一張紙滑落,小奴為我拾起遞到我眼前,上麵除了“印記”二字再無其他。我卻一陣激動,“小寧,送信的人呢?他在哪?”不顧周圍人的眼光,我厲聲道。“公主,那人留下信就不見蹤影……奴婢也不知他在哪。”聲音明顯帶著哭腔,我也才驚覺失態。柔聲道“沒事了……你下去吧。”徑直走到轎前,待我坐進軟轎,喜娘高聲道“起轎……”鑼鼓聲再次震天響。我明白此刻我真成了樓蘭新娘,此刻我真要遠嫁,心愛的人嗬,今生緣盡於此,若有緣,祈求來生再續。
坐在轎中,耳聞歡慶之聲,卻沒有任何喜悅可言。腦海中沒有對未來夫婿的想象,倒全是那封信上的二字。“印記”,他到底是何意呢?是的,那是他的字跡,我認得。想不透個中真意,我再次拿起信封,才發現原來裏麵還有一物。取出一看,是一朵花,但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品種。很紅,紅的嬌豔欲滴,如血染的般。後來,我才知,那是玫瑰。而且是——契鄲的玫瑰。(為了不和曆史上真正的契丹混起來,我特意編了這個名。但確是契丹的諧音,自有其寓意在裏麵的。大家可查契丹的玫瑰就懂了。)
經過幾日舟車勞頓,我終於抵達蒲昌海北岸的龍城,我未來的家。這裏的人都很善良,民風也很淳樸,對送嫁的士兵及婢女們好極了,對我亦如此,那種好絕不是因為我的身份,皆是他們本性純良以及良好的教養。我想我會喜歡上這裏的。在見過我的夫婿之後,我更是確信我定會喜歡上這裏。
穆長的很好看,那種好看和他又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他冷酷中帶著細膩與溫柔,而穆天生就是個溫柔的人。藍色的眸子充斥著柔和溫暖的光芒,有種說不出的魅力,讓人忍不住與之親近。
在成親幾日後,我已經對這個家很熟悉了,也多虧了穆的細心與體貼。龍城和我們樓蘭一樣,算不上地大,但很富碩,風景怡人,百姓安居。從百姓對穆的評價中不難看出穆是個好君主,同樣的,他也是我的好夫婿。
和穆相處,我永遠可以不用有所顧忌,因為他會用他的體貼為我化解一切的不適與拘謹。若要問我對穆的感情,感激勝於感情吧。我的情早已給了那個人,這一生怕是再無法分割給別人了。欠穆的,或許隻有來世償還了。聰明如穆,他不是不懂,卻甘心假裝著他並不知情,甚至那朵我置於錦盒中的早已凋零的玫瑰。這朵玫瑰是一件不滅的印記,好讓那些不相識的人也能知道我和他曾經那樣相愛過。但隻有穆,我寧願他什麽都不知什麽都不懂……隻有穆。
日子就在這平淡卻幸福的時光中過去,我覺得有些不真實,從不願遠嫁到遇上他,又離開他,最終嫁給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有些恍惚,簡直懷疑是否發生過?這閑適的日子讓我好生倦怠也讓我完完全全地融入了我這新的家。習慣每日穆為我畫眉,習慣每日穆為我梳妝,習慣每日穆牽著我的手,然後無論他帶我去哪都不在意,隻要有他牽著我的手就足夠了。直到剛才小奴告訴我邊疆急報之前確實是這樣的心情,卻在聽到消息後什麽都變了。契鄲蠢蠢欲動,企圖覆滅樓蘭和龍城。父王,穆,你們……心中一陣著急,起身欲去到正殿向穆詢問。怎知剛到門口就撞上了下朝趕來的穆。他牽著我坐到位子上,撫平我緊蹙的眉,溫暖地笑道“有什麽想問我的,說吧。”
“穆,龍城和樓蘭是不是要和契鄲開戰了?”
“也許吧……”依舊地輕描淡寫。
“穆,你怎麽還能這麽雲淡風輕?如果開戰,兩國的子民該如何?”有絲嗔怪卻也有絲心疼。
“所以我打算請契鄲的第一武士來龍城商議一番,希望可以打消攻城的念頭。”
我不解,“為何是請武士而非契鄲的王?”
“你有所不知,契鄲人驍勇善戰,在馬背上得江山,故武士才是他們最敬重的,而所謂的王隻是為了將沙礫凝聚罷了。”
“這樣說來,他們的王豈不是根本沒有實權?難道不會出現內亂麽?”
“嗬嗬,我的王後,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若為男兒身,豈不是天下群雄盡不放在眼底?”寵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
“你也說是如果啦……如今我隻是女兒身,隻是你穆的妻子。”回以嫣然一笑。“說回正經事啦……”
“契鄲王也不是傻子,當然明白個中利害。所以契鄲武士都服用一種毒藥,用來宣誓對王的忠誠。一年服一次解藥,若存二心者,就不給解藥任其自生自滅。”
“好殘忍……”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他的臉。驀地心一驚,他不會是契鄲武士的,絕對不會!
“但作為一個君王來說,這隻是迫不得已的手段……其實隻要臣子無二心,也就不會有問題。”
“是啊……孰是孰非,豈能為我們這些外人道呢?嗬嗬……”
“是啊。這些事自是不需咱們憂心的,咱們隻管出去散步賞美景就好。請,王後。”將手放進他的掌心之中,攜手同遊。
隨著邀約之日的逼近,我的心不置可否地不安起來。雖然不清楚這份不安從何而來,心下卻已有了隱隱的猜測,因為他或是那個未曾謀麵的契鄲武士?
在契鄲武士到來的那天,我清楚聽到了心碎的聲音,而我不知的是那一次竟會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相見。當穆派人帶我去朝堂會見契鄲武士之時,那份不安越來越強烈。直到踏進朝堂見到他,我明了我的不安確實來自他,也可以說來自契鄲武士。無數次祈禱他不要是契鄲的武士,雖然明白有些自欺欺人,但終比不上麵對真相時的當頭棒喝。想開口說些作為一國之母該說的寒暄話,饒是開了幾次口,都擠不出一個字,唯有苦澀地輕舔唇瓣。穆看到我如此失態,雖有疑慮,倒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替我解圍。“王後,這位就是契鄲第一武士——峰,年輕有為,定非池中之物啊!”
了解穆的苦心,我接口道“是啊!不愧是契鄲第一武士,不僅年輕有為,更是氣宇軒昂,彰顯王者之氣。將來必將一飛衝天。”嗬,這些話講的多好啊…而他卻是眉頭輕蹙,然而隻一下,快得沒人發現隻除了我。
難道我讚他不好麽?那麽久沒見,他還是在恨著我麽?那我日日夜夜的思念該置於何地?叫我情何以堪呢?
斂下滿腔落寞之情,堆砌起完美的笑容進而說道:“穆,武士,請進殿敘話。”穆衝我溫柔一笑,便先行向內殿走去,我緊跟其後,他也緩緩移開步伐。用餘光打量著他,依舊是記憶中俊朗的麵龐,卻消瘦不少。眉頭緊蹙,沒見的這些許日子他似乎曆經滄桑。心,難以抑製地抽疼,即使明知不該的。轉身正視走在前頭的穆,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別再多想了,穆才是我的良人。他永遠不是。’硬是將淚水逼了回去,安靜地不再作他想地走在穆的身後。真正從心慢慢去接受這個丈夫,與之攜手直至永遠。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步入正殿後,三個人都是一陣沉默,空氣中彌漫著怪異的氛圍。直到他首先開口“不知龍城之主找我前來所為何事?我們似乎是敵人吧。”言畢,還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其實武士早已知我請你來的目的了,又何必裝傻?”穆也回以一笑。但這個笑容中有我從來沒見過的深不可測。
“你是希望我放棄對龍城”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和樓蘭開戰?可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呢?可別忘了,我是契鄲的武士。”不知為什麽,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埋藏的很深的無奈與悲傷。悲傷?難道他也如我一般悲傷麽?怎麽可能?我不禁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為了不致天下生靈塗炭,在下覺得武士有必要考慮放棄動武。畢竟如果契鄲執意崇尚武力,龍城和樓蘭自不會等著任人宰割。”穆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如果契鄲執意開戰,龍城和樓蘭定會聯合一致對外,無論契鄲多驍勇善戰,兩國聯手也不容小覷。隻是他會這麽簡單就放棄麽?我在旁捏緊了拳頭,多希望他答應啊。抬眸望向他,發現他竟也望著我,眼神交匯,恍如隔世。那段美好的時光依舊曆曆在目,隻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驚覺眸中浮起霧氣,急忙轉頭他望,發現穆一直注視著我們,那剛才我和他……豈不是……
發現我的目光,穆僅是衝我溫柔地笑笑,可為什麽?他笑的那麽落寞。不禁有些厭惡自己,不該這麽傷害穆的,不該的。峰不是我今生的依靠,一直疼我寵我愛我的穆才是。思及此,我不禁向穆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穆,我會學著去愛你的。
或許他看到了或許他沒看到,他不再望著我,隻是盡責地扮演一個契鄲武士,一個賓客的角色。“天下又與我何幹?這麽做於我個人有何好處?我沒有必要為了天下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從不是個清高的人。”他又回到了一貫冷冷的聲調。是啊,他一直是這樣的,隻在乎自己所在乎的,天下,他從不放在眼裏。
“那你想要什麽呢?”穆問道。
“如果我說我要她呢。”此話一出,我們三個人都愣住了,因為他竟指著我。我不懂了,他不是恨我麽?那又為什麽……
“不可以。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隻有她,不可以。”第一次看到穆這麽強硬,嗬,這是我的夫婿啊。一陣窩心。
“我明白了。”他起身準備離開,臨走之前留下一句,“你說的事我會考慮的。”
在走過穆身邊的時候,他又對穆耳語了一句話,隻是離得太遠我沒有聽到。隻是聽穆堅定地回答“我會的。”突然,就有了落淚的衝動。這兩個男人,我這一輩子都會愛著一個,欠著一個了吧。
後來再沒見過他,隻是聽穆說,戰事被他終止了。我一陣歡欣,不用開戰真是太好了。可是他還好麽?做這麽重要的決定,契鄲王會放過他麽?就這麽擔憂著過了一日又一日,直到他的死訊傳來。我再也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怎麽可以就這麽離我而去,他怎麽可以一個人背負,他怎麽可以什麽都不告訴我,他……這一刻,我再也無法假裝,我沒有忘記他,更沒有停止過愛他。穆隻是默默地看著,沒有責備,隻有心疼和鼓勵。原來,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我自欺欺人。
峰,我愛你。
後來的後來,我和穆有了一個孩子,取名念峰。
而他在我出嫁那日送給我的花,也讓我尋來種子,在花園種下……看到她們,我會想到,那段日子,那段感情,還有他。不再是悲傷地,而是滿足地。是的,此生,得到過他全心全意的愛,我很滿足。
現在,站在這片花海中……我似乎聽到了他正淺聲輕吟……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離去
恍如在黎明邊緣逐漸淡去的夢境
仍然感覺得到那曾經如此貼近的
悲哀與美好
卻已經無從描摹無法擁抱
若是書寫真能使昔日重回
多希望一首詩的生命能如
一朵契丹的玫瑰
即使繁華都將堙滅即使
記憶漂浮如草原上的晨霧
即使在充滿了殺伐爭奪的史書裏
從來沒有給美留下任何位置
我依舊相信
有些什麽在詩中一旦喚起初心
那些曾經屬於我們的
美麗與幽微的本質也許
就會重新蘇醒
仿佛在那無邊的曠野裏
契丹人深愛的玫瑰正在綻放
那不可名狀的香馥啊
正穿越過千年的時光(——席慕容《契丹的玫瑰》)
感謝,你愛我,在我成為樓蘭新娘之前,峰。
感謝,你愛我,讓我成為最幸福的新娘,穆。
感謝,命運的安排,我不後悔愛上他,不後悔成為樓蘭的新娘。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