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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我的青梅竹馬

  升上初三後,我便時而往返於圖書館與教室之間。作業需要用到的書,我也都是在圖書館裏借的。


  緊接著,我看到了那本久違未見的文藝部文集,還有那個靠在旁邊的意見箱,箱側的便箋已經堆積了灰塵。


  這還是我升上初三後第一次翻閱文集,但卻意外地吃了一驚。因為我最喜歡的那個叫做成實一木的名字,已經在文集扉頁消失不見,明明這個名字之前每次都是登記在冊的。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成實一木已經畢業了,僅此而已,這樣名字沒有出現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當我還在初一的時候,那人就已經是我的前輩,等我升上最高年級後當然無處再覓。但是,我卻忘了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我甚至錯以為,即使對那人我不知麵不知心,但那人卻是個「始終存在於這本文集當中的」人。


  之後,就再也讀不到那人寫的小說了,我也沒法再繼續投遞自己的感想文。這兩年間我不停遞送粉絲信的那個聯絡人,已經渾然末了蹤影,或許另外便不再有人會像我那樣做了。


  「燈裏—稍微過來一下—」


  「來了來了,怎麽了呀—」


  在離我稍遠的地方,有位女生高聲呼喊著。聽到她的聲音後走上前去的,是山吹。這兩年間,我不記得我們曾說上過話,但她其實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的眼神受著她們聲音的吸引看了過去,卻在那個偶然之間,和山吹對上了視線。


  「……」


  「……」


  不記得是誰先,但我們還是先後移開了視線,就連招呼都沒打。過去,我們不曾這樣。


  我回頭看了看文集旁的那個箱子,慢慢走出了圖書館。


  ※


  青春任務到底是沒能完成,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的決勝之日如期而至。


  時間剛好把控在暑假前,因此校內四處都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但這比賽卻進行得無人知曉。瀨尾學姐為此花了一番心血,而對麵的立河學姐也是如此。


  比賽的場地,選在文藝部教室。這個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容納一定人數的地方恰到好處。實際上也確實可以容納所有人,創研的社員一共15人,而文藝部則是我們三人,大家都在這間教室內。


  現在大家都已經入座,桌子周圍全都擺上了椅子,大家圍成一個圈坐著。我們文藝部的三人並排做在一起,坐在最中間的是瀨尾學姐,兩邊分別是我和燈裏。對麵則是立河學姐。


  平常基本都是三人的這間文藝部教室,現在熱鬧得仿佛變了個地方,而且裏邊坐著的也盡是些陌生的麵孔。我多少有點不適,特別是因為創研那邊是清一色的女生,所以我就成了在場的唯一一個男生。


  「既然全員已經到齊,那我們就開始吧」


  起身開口說話的,是在創研擔任副部長的一位學姐。她戴著眼鏡,留著一頭波波短發。似乎比賽進程也是由她來宣布,因為她的座位剛好在正中間。


  副部長學姐用淡淡的語氣繼續說著。


  「好了,堇,要開始了喲」


  另一位坐在立河學姐身邊的女生輕輕搖了搖立河學姐的肩膀,隻見學姐一邊有些困地撓了撓頭,一邊有氣無力地發出「恩……」的一聲。看來她有些累壞了,眼睛下麵的黑眼圈十分明顯,渾身都透露出一股疲勞的感覺。這才坐下沒多久,她就已經打起了瞌睡,估計是因為直到最後一刻她都還在趕工吧。


  「那我來確認一下比賽的內容,此前由雙方社團代表商定的作品將發給雙方社團成員進行閱讀,然後由大家對自認為更出色的作品進行投票,票數多的一方獲勝,沒問題吧。」


  聽到副部長學姐的確認後,瀨尾學姐有些緊張地應了聲「沒錯」,立河學姐也輕輕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是沒問題的。


  「等作品閱讀完畢後,所有人都要同時開始投票,投票時請各位使用手邊的硬幣。硬幣上畫著花的一麵代表文藝部,什麽都沒有的那麵代表創研,大家在投票時把硬幣擺好放桌上就可以了。」


  我們每人麵前的桌子上都放著一枚硬幣,在硬幣旁邊,就是瀨尾學姐她們的原稿複印件。原稿有兩份,分別是小說和漫畫,也就是接下來要由我們來審核評判的作品。瀨尾學姐的原稿因為是小說,所以頁數比較多,量更大,書也更厚。這挺好,不過我注意到,立河學姐的原稿頁數也不少。


  「堇,你這是畫了幾頁?」


  「二十八頁」


  「才三周你就?不是吧……?」


  我聽到立河學姐她們的對話,好像說立河學姐畫了28頁紙的漫畫……難怪看著這麽厚。我沒想到她最後能畫出那麽多,這難道不會太勉強自己嗎?立河學姐這時又有些困地揉了揉眼睛。


  「那接下來,就請大家開始閱讀身前的作品吧,等大家都閱讀結束後,我們再進行投票的環節」


  副部長學姐發言完畢後,兩邊社團的成員就紛紛把原稿拿到手上。或許是想先解決內容更多的作品,我看到有幾個人率先開始閱讀小說。而周圍的其他學生也受其影響,先從小說開始讀了起來。我也是,首先拿過了瀨尾學姐的小說。


  緊張。


  這就是瀨尾學姐努力到今天的成果,在這些成果裏,同時也凝聚了我們共同取材的努力。一想到這部小說關乎我們文藝部的未來,我就不禁心生緊張。


  如果瀨尾學姐能贏下比賽,那麽文藝部就能收獲新的成員,並在之後繼續發光發熱。這樣一來,我們一直擔心的事就能迎刃而解,不僅可以好好製作文集,說不定還能順利參加文化祭。


  但要是贏的是立河學姐,那文藝部教室就會被人奪走,這間一直凝聚著瀨尾學姐回憶和展望的教室也將隨風而去。那一本本厚實的文集,也將被收進那清一色的紙板箱內。


  這部決定著一切的作品究竟幾何,是否有趣。因為瀨尾學姐說「還沒寫完就給你們看的話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我和燈裏都沒有在事前讀過。而整部作品的完成也恰好是在昨天清校時間前,為了抓緊離開學校,我們甚至連打印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作品完成的最後,瀨尾學姐都沒透露出半點和筆名有關的信息,所以就算我回去讀那些文集,也看不出哪些像是學姐的文筆。


  也就是說,這是我第一次在明確意識到作者是瀨尾學姐的前提下進行閱讀。我看到燈裏也有些緊張,但反而是瀨尾學姐露出一副從容的模樣。她像無事發生似的,開始率先翻閱立河學姐的作品。我模仿著學姐的樣子,在一口深呼吸後翻開了最初的一頁。


  …………。


  這部小說從一位高中女生的視點開始敘寫。她在初中時,就已經有了一位放在心上的男生,等升上高中後,她總算察覺到了自己那份喜歡他的心意。


  但是,她沒能傳達出自己內心的告白,隻是平平常常地度過了每一天。然而時過境遷,那位男生也即將離開自己身邊,前往大學繼續深造。她想趁著這段畢業的期間向他表白,便把男生叫了出來。他們一起去了遊樂園,但結果女孩還是沒能成功說出自己的心意。就這樣,她什麽都沒能留下,他什麽都沒有留下。


  就是這樣一篇關於她與他的故事,筆觸平緩地寫出了主人公那少女心中的矛盾、對他的念想,以及對自身無能為力的苛責。兩人間酸酸甜甜的交往成熟而恰到好處地勾起了我內心的焦躁。


  好有趣……我這個想法裏不帶一絲偏袒。描寫的部分十分恰當,故事的舞台正是我們學校,這點一看便知。看著她這些深刻而細膩的文字,我簡直就像是在回憶自己過去的點點滴滴。她無不生動地描寫著,我仿佛重新看到了發生在遊樂園裏的一切。這篇文章實在太具魅力,完美地刻畫出了少年少女之間的青春。


  雖然瀨尾學姐之前說過「可能沒法寫出自己沒體驗過的事情」,但我想她還是謙虛了。小說裏有些內容確實是她的想象,但我感覺寫得也十分順暢自然。但是,她實際體驗過的那部分還是在描寫力度上更勝一籌,幾乎看不出什麽問題。


  不管是兩人一起騎自行車的場景,還是一同去遊樂園的畫麵,都讓我由衷感受到了曾經取材時的那種親切感。


  還好,是部有趣的作品。我如實這麽想著,就算我們沒有現在這種親近關係,我都會認為這是一部好作品。文末的悲傷緊緊揪住了我的胸口,同時也帶來了莫大的滿足感。我抬起頭,碰巧和一起讀完的燈裏正對上了視線。我們互相用力地大大點頭,要的就是這個感覺。


  我看了看四周,發現挺多人恰好在這時讀完。其中有人難以釋懷地凝視著文本,也有人十分享受地緩了口氣,還有人輕輕地說了聲「好有趣……」。


  看來反應良好,不過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文章本身質量就高。雖然寫的人不是我,但我也感到了一絲驕傲。


  同時,我也察覺到了一件事。


  這篇文章,這種寫法,這些描寫,不管我對小說有多麽木訥,我都能感覺到,這就是我最喜歡的那個人寫的文章,不管怎麽看我都這麽覺得。


  瀨尾學姐就是「成實一木」,這件事絕對沒錯,看來立河學姐說的都是真的。我看著瀨尾學姐的側顏,她看著自己手中的那本作品,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還是說,她隻是在假裝沒注意到。


  為什麽,為什麽她要說這樣的慌。我不理解她想把自己就是「成實一木」這件事隱藏起來的原因,我內心不停地泛起想要提問的心情。


  但是,現在並不允許我這樣做,所以我還是換回了心情。


  「……」


  接下來,我拿過了立河學姐的二十八頁漫畫。這次輪到一種不同於方才的緊張感支配了我的身體。要是這也是一部好作品,要是它比瀨尾學姐的小說還要有趣的話怎麽辦。我內心不斷遭受這種不安的侵襲,要是立河學姐的作品略勝一籌的話,那麽不管瀨尾學姐的小說多麽有趣,在現在都會成為一場徒勞。我隻好,祈禱著她的作品並不那麽出色。


  我緊張地翻開了第一頁,剛看到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唔」的一聲驚歎。


  畫得好好……她漫畫畫得好好,畫風似乎介於少年漫畫和少女漫畫之間,漫畫的完成度也很高。我緩了口氣,這才冷靜下來繼續瀏覽她的作品。


  這是一部以一位高年級小學生少年為主人公的故事。他每年夏天都會和家裏人一起回到鄉下老家,參加那兒舉辦的夏日祭典。某次,他和另一位少女在夏祭上相識。他和少女的交流日益增多,彼此的關係也越發親密。


  從那以後,他總是期待著在夏祭時回鄉下與那位少女再會。每年每年,都在夏祭上和她相會,漸漸地,這成了少年每年必做的事。


  然後,少年突然意識到——盡管年月流逝,但那位少女的容顏似乎從未改變。


  「…………」


  好有趣,不管怎麽看都覺得好有趣。雖然她已經擁有了漂亮的畫風,但故事的內容同樣引人注目。我忍不住翻看了一頁又一頁,這是怎麽回事?雖然故事很有趣,但我心裏卻深受著蛀蟲啃食般的苦悶。因為我怕它也很有趣,因為我怕它比瀨尾學姐的小說還要有趣,因為我怕我們會因此輸掉比賽。


  但是,事實依舊是事實。麵對這部漫畫的有趣,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的內心交織著各種矛盾的情緒,我既期待著情節的發展,又希望它馬上變得無趣起來。


  怎麽辦,要是我現在被別人問覺得哪部作品更有趣的話,說不定我隻能說出勢均力敵敬請期待這種話。


  要是我真心認為立河學姐更勝一籌的話,那我就不能昧著良心偏袒瀨尾學姐了。記得當時立河學姐提出比賽的時候,燈裏就已經對此表示擔憂——這個比賽未免對創研太過有利,就算瀨尾學姐的作品更好,創研的人也可能不會投給她。


  對此,立河學姐則是說了句「你放心吧」。這樣的話,我們自然也不能做出那種事。


  但是,我的一切擔心都在看到最後四頁時消失了。


  「…………」


  剛翻到那頁時我都驚呆了,因為之前還整個人沉浸在漫畫的世界裏,卻在翻到那一頁的瞬間失去了所有念想,渾身隻能感覺到不斷褪去的熱情。


  最後四頁,按理說已經到了高潮部分,但是那本應迎來故事結局的幾頁紙——隻有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情節。直到上一頁還十分完美的畫調就好像被忘卻了一般消失殆盡。畫麵裏除了刻畫人物的黑色線條外空無一物,因為之前都畫的那麽完整,所以這一幕實在讓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反差。明明應該是最重要的場景,卻隻用一片空白加以填補。我的注意力也因此不再集中在故事情節之上。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吧。盡管我不知道,也計算不出畫漫畫究竟需要多長時間,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是肯定做不到的。截止日期邁著大踏步走來,就算精疲力盡地堅持到了最後一刻也沒能完成。我看著立河學姐那無比頹廢的狀態,多少能夠想象到她戰鬥到最後一刻時的場麵。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沒能填補最後四頁的空白。


  我合上了原稿,雖然裏麵的內容的確十分有趣,但最後四頁實在是太過簡陋。要是最後這些內容也被完成了的話,肯定我的感想就是另一個模樣了。


  我抬起頭,聽到有人低聲說「雖然很有趣,但沒完成可惜了」。確實,是挺可惜的……不過我也因此安心了。這樣一來,瀨尾學姐的作品就會更出色了。要是立河學姐也完成作品了的話,那我指不定要苦惱到什麽程度,但按現在看來,瀨尾學姐絕對是更勝一籌。肯定是瀨尾學姐會贏了,這差距一目了然。


  「各位……我想大家應該都閱讀完畢了吧,那我們就開始投票環節吧?」


  副部長學姐抬高了嗓門,看來大家都已經讀完了,紛紛放下作品看著副部長。立河學姐麵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作品,瀨尾學姐則是閉著眼挺直腰背。


  「看來大家都沒意見,那麽各位,請把桌上的硬幣拿到手裏,然後對大家認為有趣的一方投票。畫有花紋的代表文藝部,另一麵就是創研。大家都明白了吧,那麽,請開始投票——」


  正如她所說,我們麵前的桌上就擺著那枚心心念念的硬幣。叮鈴哐當,硬幣的聲音四下響起,靜靜地回響在教室內。除了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外,共出現了十六枚硬幣,投票完畢。


  桌上整齊地排列著硬幣。


  正麵是瀨尾學姐,反麵是立河學姐,得票數多的一方獲勝,更有趣的一方獲勝。


  等全部硬幣都擺好後,就在我們的視線剛剛接觸到每個硬幣的瞬間。


  那副光景實在讓我沒料想到——可是換一個角度,這一切又是料想之中。


  「看來大家都投好票了……投票的結果是——文藝部兩票,創研十四票,因此,這場比賽由創研勝出」


  沒錯。


  排列整齊的硬幣當中,大部分都是背麵朝上,連一點點紋樣都沒有畫上的背麵。硬幣上盛開著花朵的,隻有兩枚,也就是我和燈裏的兩枚。


  除此之外所有票都投給了立河學姐。


  「你,你們都給我等一下!怎麽可能會這樣呢?」


  燈裏突然站了起來,充滿質疑地提高了嗓門。她看著周圍那些部員,向她們抗議。


  「怎麽可能會是立河學姐領先呢?雖然她畫的確實很有趣,我對此沒有意見。但是,最後那幾頁白紙難道不致命嗎?明明應該是高潮的部分,卻成了拉低漫畫質量的空缺。明明都這樣了,結果還是瀨尾學姐被壓倒式領先,你們難道還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燈裏把手撐在桌子上,麵露慍怒語氣凶蠻。她認為這其中定有黑幕,雖然說得晚了些,但我十分讚同她。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不認為你們這是完全純粹的投票結果。立河學姐的作品確實好看,但你們沒一個人給瀨尾學姐投票就那個離譜。至少你們這種全員一致隻會給我一種作弊的感覺,而且你們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聽到我這番話後,創研的部員們明顯慌了,她們不僅現在視線飄忽,而且剛剛投票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人麵露尷尬。其中更有人是先看了看立河學姐,然後才慢吞吞地擺出硬幣。


  她們的模樣未免太過奇怪,投票結果公布後,根本沒有人覺得驚訝或喜悅,這點我記得尤其清楚。至少也該開心一下吧?然而當我注意到這一點時,那種違和感別提有多強了。就好像,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似的。


  創研部員沒人做聲,於是燈裏繼續說了下去。


  「我之前就問過立河學姐,這個比賽是不是對創研太有利了,立河學姐還告訴我說要相信她,虧我還以為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進行一次公平的評判,看來事情好像和之前說的不一樣啊?你之前那句話難道是和我扯謊嗎?立河學姐!」


  燈裏繼續追究著她們的舞弊,她朝立河學姐拋去了質疑。立河學姐臉上依舊不帶任何表情,她抱著手臂,彎腰支撐著身體,靜靜地閉上了眼。等她再睜眼時,隻是凝視著桌麵,毫無起伏地說道:

  「恩,我是說了,怎麽了嗎?」


  「——!」


  簡短,卻又直白的回答。燈裏說不上半句反駁,所有想法都堵塞在她的喉嚨裏。就好像是故意瞄準了這兒似的,立河學姐繼續說了下去。


  「再說了,這個概念本來就很模糊,難道你還能抱怨這個不成?既然你不能用數值來衡量,那不就隻能憑借主觀印象來打分了嗎?她們就是認為我的作品更有趣而已,你有方法能證明她們不是這樣想的嗎?我想說的隻有這些。」


  她毫不發怵地一口氣說了個遍。但她這句話完全就是從詭辯的角度承認了己方存在舞弊行為。但即便如此,她也直言我們沒辦法提出反駁。她那句「怎麽了嗎」,根本就是在將錯就錯。


  聽畢,我有些神思迷離,燈裏也和我一樣,讓我們迷惑的,正是立河學姐的態度。但我們馬上恢複了精神,轉而氣憤地盯著立河學姐。保持沉默也不是個辦法,於是燈裏使勁捏緊了拳頭,更大聲地喊道。


  「這種結局,這種結局不奇怪嗎!?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算了,山吹,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出聲製止燈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瀨尾學姐本人。她一邊用安靜的語氣說著,一邊拉住了燈裏的衣袖,讓她停止抗議。瀨尾學姐停下了動作,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是依舊抓著燈裏的衣袖。但這一幕未免讓燈裏有些意外,她毫不隱瞞內心的疑惑,有些動搖地詢問瀨尾學姐。


  「為,為什麽?未咲學姐你還不明白狀況嗎?你不知道要是我們輸了的話會怎麽樣嗎?」


  瀨尾學姐沒做回答,而是站了起來。接著,她走到教室裏的那個書架旁,從裏麵取出了什麽後又回來了。她把那個東西放到我和燈裏麵前,人手一份。


  「明明你們都那麽用心地幫我了,太對不起你們了,我不應該讓你們卷入到這件事裏來的,對不起……但是,就這樣吧,謝謝你們了……」


  瀨尾學姐抬起頭,朝燈裏露出了一絲微笑。那是一抹寂寞的笑容,光是看著都會覺得難受。她帶著同樣的表情,也向我道了聲謝。我的餘光裏,看到立河學姐坐著緩了口氣。她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在宣布一切的終結。


  瀨尾學姐為我們準備的,正是當初的入部申請書,上麵還寫著我和燈裏的名字。這不是,原本要交給顧問老師的嗎?


  「瀨尾學姐……你怎麽,沒把這個交上去……?」


  我無力地問著,要是這個沒被老師審查的話,那我們根本都不是文藝部的成員,根本連社團都沒有加入。


  「你們兩位能有這份心,我真的真的很開心,我也一度以為未來會逐漸明朗。但是,我隻能收下你們的心意。」


  她靜靜地微笑著,說著這些話。就好像,一切都已經結束,縱使我和燈裏奮起抗議,她還是不打算繼續計較。


  而且,再加上這兩份入部申請……從剛剛開始發生的一切,我們根本搞不清楚,就好像我們被置之事外,好像隻有我們兩人是被拋棄在軌道之外。不對,實際上,我和燈裏從一開始就隻是部外者,根本不是文藝部的成員。


  燈裏滿臉寫著不敢相信,她的瞳孔不停動搖著,緊緊注視著瀨尾學姐。不料想,與我也在同一時間察覺到的燈裏率先開了口。


  「未咲學姐……難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被燈裏提問後,瀨尾學姐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看著前方,輕聲回複道:「真的,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你們」,這就是她的回答。


  瀨尾學姐,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故事的結局,知道終究會是這個發展。


  而且,立河學姐也是。


  想到這,直到剛剛為止的一切違和感都消失了,那些困擾我一時的問題,全都化成了答案的閃光。


  那幾個讓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全部都連成了一條線。


  瀨尾學姐從最初就知道贏不下這場比賽,所以不管我和燈裏之前怎麽說「請一定要贏下來」,她都從未正麵回答過一定會贏,甚至連「想贏」都未曾說過。我原本以為這是因為她缺乏自信,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她根本連想贏的念頭都不曾有。


  當初,當我們對立河學姐惡語相向後,瀨尾學姐這樣說過。


  「就像我擁有自己的背景一樣,立河也有必須贏下這場比賽的背景。是畫,還是寫,我們之間的不同僅此而已。」


  沒錯,她當時的確說過這樣的話。立河學姐有自己的背景,然後,瀨尾學姐也有自己的背景。


  我應該早些察覺到的……當瀨尾學姐提到立河學姐的背景時,當我們知道立河學姐的背景時。


  立河學姐的背景,她是一個被原本的漫研趕出門的可憐人,我聽到的是這個故事。明明那兒有一群希望用上大教室卻莫衷一是的人,自己卻一個人占用著這麽寬廣的一間教室,她怎麽可能不多想呢?更何況是這麽溫柔的瀨尾學姐。她是不是,還曾和我們提到過「有罪惡感」這件事?

  「自從我升上高二後,部裏就隻有我一個人……真的很寂寞。一個人打開教室門,一個人寫著小說,一個人關門離開……我也想過就這樣放棄。一個人占用這麽大的教室什麽的,我當然會有罪惡感,而且根本不知道明年會不會有新同學入部,但是,就是因為如此,就是因為這裏有我的回憶,所以我才想拚命留住這間教室,我是這樣想的……」


  一切都濃縮在了這句話裏——我是這樣想的……那時候的那陣違和感,終於讓我找到了答案,她用的不是過去時嗎?

  【注:原文為「……、って思っていたんです……」,其中「ていた」部分表示過去時】


  她一方麵覺得自己不應該獨自占有這麽大間教室,另一方麵又覺得不能簡單地拱手相讓,所以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立河學姐了。


  她既無法割舍文藝部的傳統,又懷念曾經留在這兒的回憶,所以才不想因為自己的意誌而失去這些,可是。


  這樣的話不就是?

  反過來說,隻要不是自己的意誌,就可以了。


  所以說,立河學姐才會來提出決一勝負,彼此賭上自己最想要的事物。一旦我明白了瀨尾學姐的內心世界,一切都變得明朗了起來。


  實際上,對於隻有一位成員的文藝部來說,立河學姐當初那個交換教室的提案本身沒有問題。但最後她們還是采取了一種能夠改變現狀的逆向手段,也就是為了社團而戰,輸了的話就讓出教室——也就是讓「這是把教室轉讓給真正需要的人」這個借口得以成立。


  文藝部的部長,瀨尾未咲為了拯救社團凜然出戰,最後沒能勝利,所以社團教室才會成為創研的所有物——她們的打算正是如此。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被提出要決一勝負的時候,瀨尾學姐那出奇平靜的模樣更加顯得微妙。明明她不是那種自信的人,卻能在當時毅然接受挑戰。我想起來了,瀨尾學姐那時候還一邊看著立河學姐的雙眼,一邊如釋重負似地緩了口氣。原來她那時候就明白立河學姐的用意了。


  這樣一來,當時立河學姐拋出的根本不是比賽,而是結果,她們兩人也根本不是什麽對手,而是搭檔。換言之,她們就是共犯。


  等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談妥一切後,她們才準備了這場比賽,然後若無其事地接受。正是因為她知道故事的結局,所以才沒有向老師提交我們的入部申請書。


  那麽,這場比賽。


  這場由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共同出演的比賽,說到底,隻不過是一場製造借口的比賽,一場不戰便知輸贏的比賽。與其說它是一場比賽,不如說是一場儀式。


  真要說的話——就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演劇而已。


  「未咲學姐……既然你能接受的話」


  燈裏的聲音裏沒有絲毫起伏,她臉上也已經褪去了怒意,隻是目露孤寂地、平靜地看著瀨尾學姐。瀨尾學姐微笑著說了句「嗯,這樣就好」後,燈裏也終於露出了小小的笑容,靜靜地坐回位子上。瀨尾學姐也跟著她一起坐下。


  雖然我和燈裏剛剛鬧了一番,但畢竟勝負已分,創研憑借這場虛假的比賽取得了勝利。不管我和燈裏再怎麽理論,結局都不會有改變。


  不管是瀨尾學姐、立河學姐,還是創研的那些成員,她們都接受了結局。燈裏剛剛從瀨尾學姐那兒得到了正麵回應,所以我想也隻好表示接受。雖然中途有些插曲,但終究還是筆直抵達了她們想要的結局。或許如果想要皆大歡喜的話,隻能這樣做。


  因為沒有人再開口說些什麽,所以副部長同學慢慢地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大家應該沒疑問了吧?那麽,我再一次宣布,文藝部兩票,創研十四票,因此,創研勝利,所以,文藝部要——」


  「——等一下!」


  她的聲音突然止住,教室裏,再一次跌入沉寂當中。這回發話的人,是我,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盡管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我,但我還是站了起來。


  「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太離譜了,我要求撤回重投」


  「你怎麽……」


  聽到我這毫無感情的聲音後,立河學姐滿臉不爽地埋怨了一句。她雖然還抱著手臂,但看得出已經相當疲勞了。她看著,歎了口氣。瀨尾學姐也有些擔心的輕輕叫了我一聲「青葉……」。


  「我說你是不是傻啊?難道你還要我從一到十全部給你說明一遍才會懂嗎?我們這邊已經是全員同意了啊,至少除了你以外。所以我希望你還要不要繼續擾亂現場了。」


  「我知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也知道現在什麽都別說會比較好。」


  她有些不可理解地皺起眉頭,但我不可能就此打住。


  「你剛剛說你那邊已經全員同意了對吧?但是你本人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立河學姐!」


  「啊?」


  聽到我的話後,立河學姐抖了抖,她那不愉快的臉上滿是「不知道你這家夥在說什麽」的表情。


  「你在說什麽啊?我還有可能接受不了嗎?這就是我想看到的結果啊,堪稱完美啊,你覺得我還會不滿意?」


  「那我就問你一句話,學姐——


  立河學姐,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你還要這麽拚命地創作作品呢!」


  立河學姐的眉間促然扭曲,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沒能出於條件反射做出回答,嘴裏隻在碎碎地念著「為什麽,為什麽……」。接著,我把視線移到瀨尾學姐身上。


  「瀨尾學姐也是——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輸,為什麽中途還要煞費苦心去寫小說。而且還特意請求我們幫助取材。既然勝負早已決定,那寫不寫還有什麽關係呢?那你為什麽不隨便點直接應付完事呢?」


  「就算你問我為什麽也……」


  兩人都說不出半句明白話。啊,是這樣啊,她們兩人雖然長相和性格完全相反,心底卻像是從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她們這份對於創作的負責。


  兩人間隻是寫與畫的差別,確實如此。


  「你們兩位,其實都不願意半途而廢,對吧?就算這是一場勝負已分的比賽,你們還是做不到隨隨便便敷衍了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徹底,就要讓自己心服口服。所以你們才會不辭辛勞地苦下心思,認認真真地完成作品。在這場充滿虛假的比賽當中,唯獨你們兩人對於作品的本心依舊真實。然後,立河學姐,其實你也挺困擾的吧?你是真的想要贏下瀨尾學姐,才畫的這部漫畫嗎?」


  立河學姐稍微扭了扭肩膀,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我,手臂不再抱在胸前,而是撐著膝蓋,把身體微微向前傾。她的雙馬尾輕輕搖著,不時拂過肩膀。我繼續說了下去。


  「隻要你贏了,那就沒有任何問題,這場比賽也不會被當做是什麽舞台劇。如果可以通過認認真真的準備贏下比賽的話,那就是最好的結果。所以你才要那樣拚命,連休息時間都到社團裏畫畫,連自己身體垮了都在所不辭。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這樣很辛苦,每天睡也睡不夠。但是,這不就是因為你到底還是想要贏下瀨尾學姐嗎——那樣的話,這場比賽就不再虛假,背後的一切黑幕也會隨之消失殆盡。既然你說你能接受,那我就再問你一次。立河學姐,你真的,願意接受嗎?」


  剛等我問完,她就猛敲桌子站了起來。她渾身挺直,怒不可遏地盯著我。她的臉色因為憤怒而發紅,語氣冰冷地朝我說了一句「少在這裝自大啊高一的!」。


  「我才不想管這麽多!我贏了比賽,所以我能接受!僅此而已!這樣不行嗎?你想和我抱怨的話我無所謂,但是你少給我在這裏問這問那的!」


  她絲毫沒有隱瞞半點怒意,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凶惡。看到她這副模樣,我也瞬間來了火氣,因為她那一句「不想管這麽多」,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沒錯,我不能接受,而她也一樣,明明對自己的作品付出了那麽多,怎麽可能接受這個不公平結局。


  她們在創作的過程中,都抱著怎樣的想法,我已經看透了。


  「你憑什麽還在說這種話!這對你來說,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嗎!?不管你之前被別人如何對待,也不管你現在用了什麽方法!你對待作品的態度難道不是認真的嗎!學姐,我現在就要說出來。你以前和我說,因為想畫所以畫,不畫不行。你當時差點都要睜不開眼,卻還是緊鑼密鼓地給自己安排創作時間,你那副義無反顧的模樣說實話我都覺得帥!我打心底羨慕你那種能夠為了自己喜愛的事物拚盡全力的態度!而且你明明都已經畫出了這麽好看的作品,到最後你還要用這種結局來玷汙它嗎!?你都已經那麽拚命了,都已經奮戰到最後一刻了,難道你覺得這還不足夠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內心的想法,要說這是我的任性也不為過,但我真心希望她能聽進去。


  而且,我根本無法忍受,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接受。明明是那樣率直的人,到最後卻要費盡心思走盡彎路。我相信,她心裏並不能接受這些。


  看來,我確實戳中了立河學姐的痛處。她的表情明顯變得扭曲,臉上凶惡的表情上更添了一對咄咄逼人的眼神,她直勾勾地看著我。她那稚嫩的外表下,顯露出了無可遏製的怒意。


  「你在這開什麽玩笑……!要是做得到的話,要是做得到的話我早就……!你說得對,一開始我也想靠自己的實力取勝啊!所以我才畫了28頁,所以我才必須畫出28頁!就算時間再緊,就算吃苦再多,如果想贏下瀨尾的話我就隻能這麽做啊!要是我也可以隨意的話,你以為我還會想讓你們看到這個漫畫嗎!你們這些沒搞創作的人可能不懂,但是把這種半途而廢的東西拿出來給別人的心情,你知道我有多……有多……!」


  她拚命壓著胸口,聲音幾乎成了一陣痛苦的呻吟。她那充滿悲痛的聲音回蕩在教室裏的每個角落,破碎散落在地板四方。這才是她的真心,立河學姐雙手撐著說點,繼續說了下去。


  「這種事情,我已經不想管了!你們想要把我怎麽樣隨你們便!你們要判我輸的話那我輸就是了!我們隻是想要做好創作而已,漫研那些人反而要把我們趕出來!明明這就已經夠可笑的了,但我們偏偏連一個歸屬都找不到!你說我能怎麽辦?就不能讓我們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嗎!至於我有多累多慘,就算你不知道我也無所謂,那些和你根本就沒關係!和你有關係嗎?!你除了是一個無關人員之外誰都不是,別沒事找事來關心我!」


  立河學姐神情激動地說著,雖然她也承認了自己不能接受,但她還是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她想要守護的東西隻有一樣,那就是創研的大家。瀨尾學姐也說了,立河學姐有她的背景。她為了保護那些因為部內鬥爭而被趕出社團的同學挺身而出,最後落得被漫研無情驅趕的結局。她現在正在做的,就是為了守護那些同樣被趕出漫研的大家。


  她說得不到拯救,再這樣下去的話,她們確實得不到拯救。但是,這對立河學姐來說也是同樣的。她無法拯救,盡管已經那麽用心地創作作品,但她還是力所不能,最後隻好選擇舞弊。這樣一來她就隻能背負一切,搞不好,還有可能負罪一輩子;至少,如果她真的用這種方法取得了勝利,那麽隻要她還在使用這間教室,我想她都無法釋懷。


  「你要是這樣想的話……就不怕你的自尊心遲早有一天被消磨殆盡嗎?要是『當初是靠作弊贏的比賽』這個想法一直在你腦中揮之不去的話,你還能夠心安理得地在這間教室裏進行創作嗎?這種愧疚的想法,說不定會一直跟隨你直到畢業。」


  說真的。


  立河學姐原本應該是我憎惡的對象,我也完全用不著和她說這些。但既然我已經知道了她的背景,既然我已經了解了立河學姐這個人,那我就沒辦法不說。


  要是任由事態發展,那我們能看到的隻有她的痛苦。


  我想到了許久之前,有人和我說過這樣一句話。那是一次我曾犯下過錯的時候,具體是什麽狀況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腦海中依稀記得,沐染著斜陽的教室裏,飄蕩著桃色和銀色的發絲。她磨磨蹭蹭、沒有幹勁地對我說了這一句話,現在,我想把它同樣說出來——


  『這種事——』


  「這種事——」


  『——根本不是青春』


  「——根本不是青春」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話,這種事根本不是青春。聽到我這句充滿青春酸臭味的發言後,立河學姐遲疑了。但她馬上又漲紅了臉,想要開始第二輪反駁。


  但就在這時。


  哐當——立河學姐身邊發出了一聲小小的聲響。我看了過去,發現她身邊的一位女生把麵前的硬幣翻了一麵。硬幣上綻開了花紋。她用那顫抖的手指翻過硬幣後,並沒有移開手。立河學姐看到後目瞪口呆,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有人突然背叛。那位女孩輕輕地嗚咽了起來,她一邊用另一隻手遮住臉,一邊帶著淚聲說道。


  「對不起,堇……真的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最討厭的就是騙人……卻還是因為你說會幫我們,才一直退縮在你身後……對不起……」


  「等,等下」


  立河學姐站在那位落淚的女孩身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言語才好。從她的話裏看來,可能她就是曾經被漫研欺壓的人,而立河學姐保護了她。


  接著,就在立河學姐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時間裏,我們又聽到了第二枚硬幣被翻麵的聲音。


  「說得對……我也知道堇是個討厭撒謊的人……但還是把全部重擔都壓到了她身上……對不起,堇」


  「嗯,我也覺得這個男生說的對……要是真這樣下去的話就糟糕了。堇,你不用再過分在意我們的想法了……你要多為自己著想才行」


  從這時起,硬幣便一個接一個地被人翻過麵。其間,我不停地聽到有人提起,「對不起了堇」、「漫畫什麽的哪兒都能畫啦」、「大家再來一起找教室吧」、「一直都依賴著你對不起」、「我也會一起加油的」。不一會兒,除了立河學姐以外,其他人的硬幣都翻到了正麵。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桌麵,但最後還是大大地吐了口氣。


  「什麽嘛……你們現在才知道說這些,早些時候都做什麽去了嘛……你們知不知道我是為了誰才拚命到現在的……真是……」


  雖然她臉上的表情還有些陰鬱,但她的聲音裏已然溢出了喜悅。「還有硬幣嗎?」,她把手伸向身邊那位女孩,那女孩也慌慌忙忙地往她手裏塞了枚硬幣。她看著這一幕,笑了出來。立河學姐抬起頭,朝這邊喊了聲「瀨尾」。


  「我先和你說一句,要不是因為我的作品沒完成,最後也不會變成這種單方麵對你不利的展開」


  她說完後,把手裏的那枚硬幣放在桌上。


  「雖然輸掉比賽挺可惜的」


  她有些諷刺地笑了笑,桌上的那枚硬幣正是綻開花朵的正麵。


  ——桌上,盛開著十七朵小小的花。


  等一切都結束後,文藝部教室裏僅剩下我、瀨尾學姐,還有立河學姐。決出勝負後,創研的各位先後離開了教室,燈裏也說「家裏有事」,先行離開了。


  學姐兩人並不太關注其他人的去向,而是一起靠在窗邊聊著天,她們站在一起的模樣,看起來實在不太平衡。


  「那,明天我帶上幾個人,一起商量合並的事吧,要全員到齊也是挺難的,但我還是會盡量多帶幾分入部申請書的」


  「嗯,嗯……那就拜托你了」


  「就是文化祭的文集還有些擔心呢,畢竟馬上就要放暑假了」


  「嗯,這方麵也需要再互相溝通溝通才行呢……而且還得有一定頁數……」


  聽起來還真是部長級別的對話,如今改判瀨尾學姐勝出,文藝部也將迎來重大變化。雖然情況轉變的多少有些慌忙,但這種忙碌對文藝部來說正是件好事。


  雖然文藝部與創研之間的磨合還得靠眾多部員,但在兩人對話中止的時候,瀨尾學姐再度輕輕地張開嘴。或許,她有些話一直想說,卻又一直沒能說出口。


  「立河,我在想,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讓創研和文藝部共同使用這間教室呢?」


  立河學姐目瞪口呆地聽完了瀨尾學姐的提案,看到她回答不上來後,瀨尾學姐又問了聲「你覺得怎麽樣?」。


  但不知為何,立河學姐突然笑了出來。


  「啊沒事沒事,你這句話,本來我是打算在我贏了之後對你說的。創研加入後,你也繼續使用這兒,不過我當時也不確定你願不願意接受就是了」


  這回輪到瀨尾學姐吃驚了,她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原來是這樣嗎」。


  「嘛,雖然我理解你的一番好意,但這件事還是算了吧,沒事的,我這邊總能想出解決辦法。而且先不說今年,等到明年文藝部的部員可就是一大批了,你也說了,到時候我這邊缺人手的話願意幫忙,然後明年招新的我這邊也會一起出力的」


  她把手抵在腰間,豪放地笑了出來。明明身材小小臉蛋幼幼,但她還是一位帥氣的學姐,我更加理解了她身上那股子領導力。


  等兩人說的差不多後,立河學姐便簡單地向瀨尾學姐道了別,先行轉身想要離開。在她將要走出教室門的時候,還特意捏起小拳拳碰了碰我。


  「剛剛對你發了點脾氣,對不起了」


  「啊沒事的沒事的」


  「啊~真是個精神氣十足的後輩呢」


  她「誒嘿」一聲咧開嘴笑了,和我說了聲再見後便離開了教室。


  教室裏再度回歸寂靜,剛剛還坐滿了的教室,在隻有我們兩人後頓時變得空曠了起來,熱量也不停地流失,甚至讓人搞不清剛剛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周圍隻是充滿了安穩的氛圍。


  瀨尾學姐靜靜地站在窗邊,不緊不慢地環視著教室——每個書架裏都擠滿了書,教室中間擺著一大張桌子,對於我們兩人來說實在是過於寬敞。但是,等到明年,這兒就會迎接一大批人,立河學姐剛剛就是這樣說的。


  「真的,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變成這樣,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明明我早就已經放棄了的」


  瀨尾學姐低聲細語地呢喃著,因為教室裏別無他人,所以我才得以聽清。她眼裏映出的光景,原本隻是一片虛渺。要是事情果真是按那些部員的想法發展的話,那這一幕就不會出現了。


  瀨尾學姐抬頭看向我,她身邊似乎飄散出一種放鬆而又茫然的氣氛。她本身就給我一種冷靜親和的大姐姐的印象,這樣一來就更加深刻了。


  但她還是和我們初次見麵時不同,記得當初她披著頭發,掛著眼鏡,連容貌都不讓人捕捉到,而且體態也算不上得體。但如今,她精致梳理了頭發,美麗的臉上也搭配著上品的銀絲眼鏡,挺直的腰背更是強調著自己的身材。她不僅身材更加出眾,就連氣質都上了好幾個檔次。


  文藝部的文學少女,靜靜地開口說道。


  「多虧了青葉,我才能像今天這樣繼續站在這裏」


  「沒有了……我也沒做什麽」


  聽到她對我過分誇獎後,我多少有些害羞,因為我並不認為這真的是多虧了我,我所做的,隻是在那個時候死皮賴臉地說出「這樣太奇怪了」這句話而已。原本要是按她們預想的那樣發展的話,事情的結局當事人們都能接受,反而是被我一番折騰後才變成這樣。


  而且剛剛聽立河學姐說,她也原本就考慮了這些後續,所以我並不認為現在這個結局就一定是正確的,畢竟立河學姐應該也有能力處理好。我現在回想起來,她之所以在一開始就對我們露出那種威圧感,不就已經表明了這一切嗎。


  不過她肯定不會親口說出來就是了,就算被拆穿也一定會反駁說「誰說過有這一回事兒了?」。


  「不會的,青葉,你真的是很厲害的人,我是真心這樣想的。」


  雖然我知道這是她的禮貌,但說到厲害的人,我覺得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兩人才是真正厲害的人,畢竟兩人都創作出了相當不錯的作品。不僅作品的質量出色,兩人對待創作的態度也十分值得我去尊敬。待我讀完了她們的作品後,這種感覺就更是強烈了。


  緊接著,我想起了那件事。


  我看向瀨尾學姐,她有些疑惑地看著我沉默的模樣。


  這是我不得不問的事情,我的內心不容許我置之不理。


  「瀨尾學姐,你為什麽要對我撒謊呢?成實一木,這難道不是瀨尾學姐你的筆名嗎?」


  「…………」


  她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躲開了我的視線。


  沒錯,瀨尾學姐就是成實一木本人,雖然我此前還以為那是立河學姐的誤會,但在今天,我對此無比確信。而我之所以如此確信,就是因為我看到了那讓我無比喜歡的成實一木式寫法,而當初我就是因為這個喜歡上那位作者的,我不可能弄錯。


  瀨尾學姐低下頭,緩緩地開口說道。


  「其實……我隻是也不想讓你失望。青葉,你之前不是說過嗎,你說最喜歡我的作品,喜歡到給我寫感想文的地步,我知道後真的很開心。不管是你說的話,還是你寫的感想文,甚至是和你見麵……我都很開心。但相反,我心裏也非常害怕,要是你知道我就是成實一木的話,會不會突然覺得失望呢……」


  「學姐,你這是……」


  「嗯,我知道,你肯定會說沒這回事的。但是,我還是說不出口」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接著有氣無力地笑了出來,她看著我繼續說道。


  「你寫的那封信,我一直都好好保存著,而且好幾次拿出來重新閱讀,不管是我勞累的時候,還是煩惱的時候,隻要讀了那封信都能重新振作起來」


  「誒,是,是這樣的嗎?」


  我的臉頰突然火熱了起來,那個信其實怎麽說呢,可以說是我年輕中二的表現,也可以說是一時衝動的結果。雖然學校已經為我們投遞感想文提供了便利,但實際要寫的時候還是很難為情的,所以我可能一不小心就一股腦兒地寫了一大堆。剛剛她說不僅好好保存著那些信件,還一次又一次地拿出來重讀,聽得我心裏忍不住一陣酥麻,害羞地不能再害羞了。


  「那,那個啊,瀨尾學姐,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就是那些粉絲信,你可以稍微處理一下嗎……」


  「我不要,那已經是我的寶貝了」


  哼——她可愛地對我置之不理,雖然我承受住了第一波可愛攻擊,但要是再來一波的話我就要淪陷了。不過話說回來,明明都把東西給人家來,到頭來還讓別人丟了什麽的,好像也沒什麽道理……


  不過,聽到這些話之後,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這件事其實和她剛剛說「不想讓我失望」而刻意隱瞞身份是一樣的。


  「學姐你呢……我會不會反而讓你失望了?你那麽珍惜那些信件,到頭來寫信的人卻是我這樣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她一定也有想象過吧,到底是誰給自己寫了這些信,到底是誰願意那麽喜歡自己。結果最後走進文藝部教室大言不慚地告示「那些都是我寫的」的人,卻隻是這樣一位普通的男生,想必學姐肯定會心灰意冷吧。


  可是,瀨尾學姐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的臉頰微微染上了一抹紅暈,卻依舊躲著我的視線,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不是的,我覺得,你是個非常優秀的男孩子,比我想象當中的任何畫麵都要優秀。在真正遇見你之後,你依舊能帶給我許多能量,所以我的內心就更加確定了,那個人一定就是你。我心裏,真的好開心……」


  她率直地向我表達出內心害羞的想法,我身體裏的熱氣猶如蒸發一般往外冒,不禁帶著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重重地吐出一口熱氣。


  各種事情與思考接踵而至,她看上去也有些茫然朦朧的樣子。


  瀨尾學姐接下來想說的話,一定是她深深藏在心底的感情吧,當它們傳到我的耳裏時,就好像珠落玉盤般清晰深刻。


  她對我說。


  「所以……所以我……已經喜歡上青葉你了喲……」


  她並沒有和我四目相對,臉頰上也依舊染著紅暈,但我從她的聲音裏能夠感受到,這完全是她的自言自語,並沒有想要讓我聽到的打算,是真的一點兒也沒有。


  但是,我還是聽見了。如此難以置信的話,全都傳進了我的耳中。


  「誒——」


  我不小心漏出了一聲驚歎,因為這於我來說實在太過震驚。就算我嘴上沒表現出驚訝,但我的思考已經完全走不動道了。


  「誒……?」


  這次,反而輪到瀨尾學姐滿臉疑惑了。她恢複了思考,瞳孔重新聚焦,似乎此刻才回想起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連眼睛都止不住地瞪大。


  她抬起頭,和我四目相對——欲哭無淚的瀨尾學姐,還有不知所措的我,都在看著彼此。


  「剛,剛剛那個……你,聽到了嗎?」


  她的聲音小得一會兒就消失了,而我隻好回一句「那,那個……恩」。


  她害羞地幾乎想要呐喊出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但她還是蹲下身縮成一團,把紅彤彤的臉頰埋進了手掌裏。


  「唔……唔唔唔……!」她不禁呻吟著。


  「那個,瀨尾學姐……?」


  遭不住這個氣氛的我率先開口搭話,結果她猛地抬起了頭。她緊緊地攥著小拳拳,那仿佛下一秒就要盈出淚珠的雙眼緊鎖著我。她用力地站了起來,卻用弱弱的聲音喊出了我的名字。


  「青,青,青葉!」


  「既然,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我就,全部都說出來。我,我喜歡你!」


  瀨尾學姐的聲音到最後已經小得快要聽不見了,她說這句話時聲音忽大忽小,聽上去並不十分平衡。


  她的聲音顫抖著,有些想要退縮,卻又有些想要突破。她緊捏著自己的雙手,有些失落地低著眉梢,大大地歎了口氣。


  「最開始被你吸引的時候,我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或許是我們初次在圖書館見麵的時候,不,說不定比那還要早……但是,當我認識到自己喜歡上你時,或許,就是你在遊樂園保護我的時候,那時我發現了,原來……我已經喜歡上了你。我以前經常在書裏讀到的,那種深讓主人公煩惱的戀心,原來就是這樣的——」


  她再次大大地緩了口氣,她的氣息裏滿是內心的火熱,正如她紅紅的臉頰般充滿了感情。


  「隻要看著你,我的心跳就會忍不住加快,根本壓抑不住。但是,每當看到你和山吹一起說話的時候,心裏又會難過地揪成一團……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一定已經……」


  她說到這兒後,便不再往下說去。就好像迎來了第二個界限似的,她的臉頰又紅了起來,而且是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更紅的紅暈,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停地升溫。她抿緊嘴唇,雙手不安地動了動。她重新擺好臉上眼鏡的位置,朝我說了一句「不,不不不不不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便慌慌張張地跑出了教室。


  「…………」


  我動作緩慢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腦裏一片空白,害得我差點沒以為自己的腦門是不是被人給揍了一拳,接下來就要氣絕身亡了。不對,剛剛的衝擊才沒有這麽半半拉拉,而是更加劇烈的,讓我完全溢於言表的衝擊。不管我用上多少表現手法和詞匯語句,都表達不出那種感覺。


  「誒……不是……誒……?」


  我的大腦終於重新運轉起來,瀨尾學姐的話語這才一點一點地沁入我的心間。可當我稍微有些理解時,我的臉頰也隨之變得無比滾燙,心髒的跳動也變得飛快起來,快到我幾乎要懷疑它會不會因此爆裂,繼而使我斷了氣息。


  因為……因為……那可是瀨尾學姐,竟然會對我……?

  那樣美麗完美的人竟會對我……?

  然而就在我逐漸開始理解事實的那一瞬間——


  教室裏倏而溢出了耀眼的光芒,就好像一輪金日在眼前升起般的夢幻景象,正在我麵前如實發生。緊接著,一位眼熟的少女,出現在了金色光芒的中央。我記得,我記得這個景象,而這一切光芒的來源,就是她手裏拿著的那本黑色圖書。光芒出逐漸溢出彩色的光字,在空中拚接成一句話——


  「『忠實於青春的夢』——嗯,沒錯,就是要這樣才對」


  接著光芒消散,書本閉合,我也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站在那兒的,正是「青春詛咒」的精靈——白熊貓小春。


  「這是德國詩人弗裏德裏希·馮·席勒曾經說過的話,她的夢如今已經實現了。終於,完結了一個故事。青春任務,已經完成了。」


  「等——等一下」


  一連串的混亂搞得我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她能晚點再出現。還有,青春任務完成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坐在圖書館一角那留著長發的女孩正是一位文學少女文學少女期待著理想邂逅快為她的故事畫上句號吧』,現在她的故事已經被畫上了句點,那是一個既屬於文學少女,又屬於青春期少女的一個夢。實現一次理想中的邂逅,向那個喜歡的男孩子告白,這就是她,瀨尾未咲那已被完結的故事。」


  「是……是這樣嗎……?」


  『為文學少女的故事畫上句號』所指的原來並不是『為瀨尾學姐的作品畫上句號』,而是為「她自身的故事」畫上句號,看來從頭到尾都是我們誤解了。


  嘛,嘛……不過還好青春任務完成了,之前我們還以為已經無計可施了,因為瀨尾學姐的小說就算寫完了,小春也沒有跑出來宣布這個那個的。所以能夠像現在這樣完成任務,我們也能放心了。


  但是,現在好像還不是讓我放心的時候。她那翡翠色的瞳孔仿佛看透了我,繼而靜靜地告知我說,「喜一郎,任務還沒有全部結束」。


  「你還記得嗎,之前我和你說過關於記憶的話,青春任務,會收下你們的記憶」


  聽小春這樣一說,我就記起來了。說起來,她之前確實說過這些。我們之所以不記得上一次青春任務時發生的事,就是因為記憶被奪走了。


  但是,這對現在的我來說依舊是一次初體驗,被奪走記憶什麽的,總感覺很恐怖。


  「那個,這次會有哪些記憶被奪走呢?」


  「這個的話,我也不知道,這次實際上是不等到記憶被奪走的時候誰也不知道的類型」


  小春搖了搖頭,安靜地對我說著,惹得我心中滿是不安。不會真的要把全部記憶都奪走吧?

  「嘛,你也不用覺得擔心了,反正你最後不管什麽人什麽事都不記得,自然就不會覺得困擾的,你隻需要任時光匆匆流去就好了。」


  詛咒的精靈滿不在乎地說著,語氣裏甚至有一絲輕快。雖然我還是覺得恐怖,但或許正如她所說,一切都會船到橋頭自然直,況且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利,隻能默默接受。如果這對完成青春任務來說是必要的的話,那我就必須交出自己的記憶。


  待我表示了理解後,小春便一邊說道「那麽,事不宜遲」,一邊用雙手叩了叩那本「青春任務板」。就在這一瞬間,書本化作了一陣不斷擴大的櫻花雨,在空中回旋飛舞著,不一會兒就填滿了整間教室。我們周圍有大量的櫻花瓣在旋轉著,飛舞著,在櫻花瓣的包圍下,我除了小春什麽也看不到。


  可能等這些櫻花把我全身包圍住的時候,就是我記憶消失殆盡的時候吧。雖然我不知道有哪些記憶會被奪走,但在等待的時間裏,我還是不禁有些緊張。


  也不知道小春是不是看出了我內心的緊張,她麵無表情地開口問我。


  「說起來喜一郎,我想出於個人好奇問你一個問題,未咲向你告白之後,你打算怎麽做?」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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