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正廳裏,頭發花白的老太,正抄袖端坐在正中的長榻上,頭上戴著跟衣服同色的抹額,頭發梳的整齊妥帖,麵上明明帶著和藹的笑意,卻無端的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小七來了啊?外麵冷,在你六姐旁邊坐下緩一緩。”老太太隻掃了她一眼,就挪開視線,目光又落在她身旁的一身水藍衣衫的姑娘身上。
彥小七聽話的走到一旁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隻耳朵勤奮的探聽著長榻上那二人的對話。
“祖母~”那姑娘說話帶著長長卷卷的尾音:“我母親她前日裏又收到了永安候世子夫人的帖子,邀我們過去參加謙哥兒的周歲宴呢。”
老太太笑出菊花的模樣,拍著她的手:“好,好,到時候過去留心著點,有什麽熱鬧回來再給我這個老婆子講。”
“祖母真是的,明知道不交代,小五也一定會將見到的都說給你聽。”五小姐抱著老太太的手臂,撒嬌的蹭了蹭,眼角卻是不經意的從彥小七身上掃過。
說話間,簾子又被拉開,一個梳著婦人發髻的二十許歲的婦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胸脯鼓脹的婦人,懷中抱著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嬰孩。
老太太神色終於有些動容,麵上的笑容真切許多,抽回被五姑娘抱著的手臂,迎向來人:“這大雪天不是讓你們別過來了嗎?”
婦人從乳母手中接過小孩子,湊到長榻邊,五姑娘很有眼力界的讓開位置,坐回到六姑娘身邊,隻是,依舊不忘得意的掃上彥小七一眼。
“祖母的院子離我們又不遠,前幾日鳴哥兒有點咳嗽,一直沒敢讓他出來,我這不是怕再不帶他過來,祖母就要把我們鳴哥兒的小模樣給忘了嘛。”
老夫人笑著抬手戳了戳婦人的額頭:“你這丫頭,當了娘嘴上還是這麽不饒人,我家佑霖一定是天天被你欺負著。”
婦人的臉瞬間漲紅,不依不饒:“祖母,您說什麽呢,我,我哪有。。。”
到底是有些說不下去,婦人將手中的鳴哥兒往老太太懷裏一塞,就跺著腳躲到了碧紗櫥後麵去了。
老太太抱起鳴哥兒,對著屋裏的姑娘擺了擺手:“天兒不好,我老婆子也不多留你們,去你們母親那裏吧。”
房間裏眾人依次起身往門口走,府裏人丁跟其他世家大族比起來並不算興旺,彥小七他們這一輩中,姑娘家一共有九位,四位嫡女、五位庶女。
年長一些的小姐們都已經嫁人,府裏最大的就是一直對彥小七有著敵意的五小姐,她們中間的六小姐,是三爺的嫡次女,八小姐和九小姐年紀都尚幼,一位是大爺的庶女,一位是三爺的庶女。
彥小七今兒算是將府裏的幾個姑娘家都悄悄的打量了一遍,那位嫡出的五姑娘跟六姑娘似是並不親,兩人出門也隻是客套的說笑了兩句,就在院外分開。
彥小七跟在丫鬟身後,刻意的跟五小姐保持著幾步遠的距離。隻是,她被關了一個月,五小姐這段時日卻是過得很得意,總忍不住想要刺上她幾句。
“七妹妹,怎麽一個月養下來,這身子骨還是看著就能被風吹走啊?”趙雯斜著眼掃著她,目光的深處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羨慕。
她的身量沒有彥小七這般纖細高挑,圓圓的身子,看著有些豐潤,若是換成二夫人那樣的年紀,這樣的身形配上氣勢,正好能壓得住下人,但換成還未及笄的姑娘家身上,就實在有些說不過。
“五姐說的是。”彥小七埋著頭,很謹慎的不接話頭,人笨就要少說話才對。
本是挑釁的話語,卻變成一拳打在棉花上,趙雯冷哼一聲,扭回頭,不再理會她,大步朝前走去。
二夫人的院子裏墨鬆苑並不遠,但也是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到了蘭苑,趙雯在前廳就解了鬥篷,甩手丟給丫鬟,熟門熟路的進了遊廊。
彥小七在廳裏,正猶豫著,就聽身後的綠萍小聲說道:“五小姐同您不同,您還是等一下婆子的通報吧。”
最好等通報?看來原主不是個老實的家夥。彥小七心中歎著氣,老實的等著婆子的通傳,隻是,一炷香時間過去,前廳裏的火盆子中,炭火已經熄滅,院子裏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一個時辰過去,彥小七濕透的鞋子已經開始結冰,依舊等不到通傳的婆子,她立在廳裏,隻覺腳已經失去知覺。
“你怎麽在這裏?”
溫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彥小七費力的扭著身子,也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如鬆竹般溫潤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近,那張仿佛能化開雪霧般的清潤麵容,不用猜想也知來者是何人。
彥小七想彎身行禮,去發現也雙腿已經毫無知覺:“見過父親。”
“你是來見你母親的?怎麽還不進去?”趙書看著彥小七那張與宋姨娘極為相似的麵容,這才恍然間發現,曾經那個喜歡賴在他膝頭嬉笑的小丫頭已經長大。
彥小七已經凍得有些發抖,她快速的在心裏盤算了一番利弊,眨著眼有些局促的說道:“我在等母親通傳。”
趙書聞言滿意的點頭,知禮守禮,不錯。
“別等了,跟為父一起進去吧。”趙書向前走了兩步,沒有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頓住身子,回頭挑眉看向彥小七。
彥小七麵上的局促更甚,她紅著臉拎起鬥篷,露出一雙已經跟地板凍在一起的雙腳。
趙書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怎麽不烤火?”
說完這話,他目光掃到隻有一點碳灰的火盆子,臉上的冷意更甚,目光掃向彥小七身後的幾個丫鬟:“怎麽不知道給你們小姐添上火炭?”
綠萍和香菱幾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香菱張張口想解釋上幾句,就被綠萍在身後扯了扯衣角,幾人俯身趴在地上,誰都沒有多言。
後院裏的是非,趙書從不插手,他眼中的許氏一直很有分寸,但今日之事明顯已經超出他一直以來的認知。
有些事就是這般,蓋著紅布誰都不知內裏是什麽,但一旦掀開一角,也許,見到的就從不是自己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