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交朋友
山洞的位置雖然偏僻，但是周圍的景色卻著實不錯，洞口外是一片緋紅的格桑花海，襯著流水潺潺，花間不時有大不一的蝴蝶飛過，若是沒有人妖殊途之別，珍珠留在這裏，大概比跟著自己要自由舒心許多，正值豆蔻年華，她也該有自己的地，而不是被困在那重重城牆內，兀自凋零。想著想著，牧雲又懷念起來自己那一方院，還有曾經無拘無束的自己。要不是傅伯陵，她又怎麽會還被困在這裏，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恢複妖力？牧雲愈想愈氣，幾乎暗暗咬碎了一口銀牙。
那廂傅伯陵正望著流水出神，驟然聽到磨牙聲，好奇望去，正對上牧雲憤恨的眼神，大為不解。心想，他何時又招惹到這個女人了？
就在此時，珍珠悠悠轉醒，牧雲忙靠過去問道:“珍珠，你感覺怎麽樣？可有不舒服？”珍珠乍醒過來，整個人都是懵懵的，揉著眼睛看了看周圍，在目光掃到花妖的時候想起昨晚的事，瑟縮一下，不停地往牧雲懷裏靠。
“她沒有惡意”牧雲解釋，“她隻是太孤單了，聽你喜歡她，想跟你做朋友。”
珍珠稍稍放鬆了一點，但還是害怕。
花妖看著躲在牧雲懷裏的珍珠，心裏一陣難過，果然，那個人還是不喜歡她，她還隻是自己一個人。花妖生於這山間，七百年才得以修成人形，當年過慣了草木的生活，並不覺得山中安靜的日子有多無趣。自從變成了人以後，她時常好奇地跑到山下的村莊裏，七百年的修為，在妖界，也不過是個孩子。哪能抵抗的了人間煙火的誘惑，看著村裏三三兩兩的孩子聚在一起，有時是一個風箏，有時是幾個鬼畫符般的大字，有時又是一場莫名其妙的遊戲。那些孩子們就能逗玩一整，笑聲徐徐不斷。
花妖開始感到寂寞了，她也想有人陪她玩。她不是沒有嚐試過幻化成人形跟那些孩子們一起玩，花妖好看的皮囊總是能輕輕鬆鬆招得孩子們的喜愛，可是後來大人們知道了，閉塞的村莊，有幾戶孩子一清二楚，突然來了這麽一個無親無故長相明豔的孩子，又有誰能不疑心？漸漸的村裏的孩子們被大人們勒令不準出門，村裏請來了一位遊山道士，家家戶戶貼了符紙，更是在花妖來的時候埋伏在周圍，試圖抓住她。不過一位半吊子道士，那點傷算不了什麽，但是花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疼痛，那痛，來自心口。自此，花妖再未涉足那個村莊，在村民眼中消失的幹幹淨淨。
不知過去了多少久，久到花妖都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對人世的人或事動心了，直到那，變回原形的花妖在山穀裏憩，遇見了流連花海的珍珠。花妖睜開眼，正對上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她:“這兒的花好美，好想一直留住它。”塵封多少年的前塵舊事浮上心頭，在花妖眼前徹底衝刷幹淨，眼前的姑娘，像極了多少年前的孩子，羞澀地拿出過節時私藏的桂花糖，問她:“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玩？”花妖心甘情願的被珍珠摘回去，她想，這次她終於不在孤單了。
沒想到，依舊是大夢一場，夢醒時分，所有溫暖都被衝刷了個幹淨。
正想著，突然有一雙手，怯生生地遞過來一個素色荷包。
“這個……給……給你”映入眼簾的還是那雙眸子，帶著羞赧“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的，我……我也是。”
一時間，花妖感覺自己心又重新跳動起來，兜兜轉轉近千年，她恍然，她想要的或許並不一定是朝暮以待，或許一句話，一份真情便足夠。花妖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緊緊握住手中的荷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妖也好，鬼也罷，心思並無差別。
傅伯陵經此一事，不由訝然，自他受到的教導就是，自古妖魔鬼邪皆為罪大惡極，從未有過善妖之。牧雲看出他的魂不守舍，譏笑道:“怎麽？鐵麵無私，誓要斬盡下妖邪的傅伯陵也有猶豫不決的一？”
傅伯陵愈加煩亂，目光炯炯地看著牧雲，忽然問:“你可也有過跟那花妖一樣心緒的時候？”
牧雲聞言驟然停下腳步，怎麽會沒有，這數千年的光陰，鏡形山上那一方院，日子過得如門前流水一般反複枯燥，午夜寂寂之時，她多想有個人能陪在她身邊，抱住她冰冷的身軀，把她護在懷裏，視她為心中至寶。
“如果是你，你又會如何？”傅伯陵問
晚風簌簌，碩大的太陽裹著金邊落下，驚起一潭秋雁。
“與其牽腸掛肚，彼此折磨，我寧願就此訣別，幹幹淨淨”涼薄的話語隨著秋風傳到耳畔，傅伯陵怔怔地望著那人的背影，從未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那麽遠。
他的心緒，更亂了。
是夜，傅伯陵一個人在書房，心浮氣躁，案上的書已經一個多時辰未翻一頁。
怎麽了這是？
他歎了歎氣，索性推門而出。守在門外的嚴複嚇了一跳:“少爺？”
傅伯陵擺擺手讓嚴複退下，自顧自地走出府邸，月上中，帝都沉浸一片靜寂中。穿過街道，前方隱約可見一個賣甜湯的攤。昏黃的燭光下，滾滾的熱氣夾雜著陣陣香甜撲麵而來。
“公子，深秋寒，吃碗甜湯暖暖身子吧！“攤主是一個六旬的老人，滿麵風霜，卻有崢嶸之氣。傅伯陵莞爾，不一會兒熱滾滾的甜湯被端上來，琥珀搬晶瑩剔透的湯汁，散發出陣陣桂花香氣。在座的有巷中平凡安穩的住戶，亦有風塵仆仆的江湖客，攤主熱絡地招呼著，中氣十足的聲音完全不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隻是當被問及家中妻兒的時候，爽朗的笑聲卻突然變了，半晌，幾盡哽咽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家那位……在世的時候，最愛喝這個。”
當地一聲，麵容清俊的公子打翻了湯碗。在眾人訝然的目光下匆匆離開了。
傅家是世代儒將，傅伯陵亦是從博覽群書，精怪誌異亦看過不少，也聽過什麽狐狸、白兔幻作作美貌女子自薦枕席，為俊俏書生紅袖添香的佳話。結局卻往往分隔兩地、相思癡纏，之前傅伯陵看到這些，不過輕聲一歎、聊感遺憾，而如今，卻不知是何緣故，越發聽不得這些兒女情長，生死離別。
傅伯陵瞥到書案上的一疊畫像，“與其牽腸掛肚，彼此折磨，我寧願就此訣別，幹幹淨淨”妖魅清冷的話語一直在耳邊回響。驟然間，傅伯陵心裏像打翻了五味壇，一時間，竟不知是何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