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一年複一年

  2011年12月20日，晚上10:30。


  程嫿從浴室出來，匆忙拿起擱在桌上的“小板磚”，摁亮屏幕後沒有未接來電，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又莫名地摻雜著些失落與期待。


  濕漉漉的頭發，有水順著發絲流下，在發梢處匯聚成水滴，滴落下來。一時間程嫿感受到了手背、脖頸上的水汽蒸發帶來的寒意。


  她這才趕忙取了幹淨的毛巾擦拭頭發。


  隻不過依舊心不在焉，視線總是頻繁地看向手機。


  在她將頭發擦拭得不再滴水時，桌上的手機伴隨著高昂的鈴聲強烈震動著。


  程嫿眼睛一亮，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熟悉且想念的聲音傳來，“嫿嫿”。


  程嫿緩緩笑了，“卓奕哥哥，生日快樂。”


  卓奕本因疲累而皺起的眉目舒展開來，他執起杯子喝了一口溫水，幹澀的喉嚨得到了舒緩，連帶著語氣也溫柔了許多，“謝謝嫿嫿。”


  程嫿：“卓奕哥哥吃蛋糕了嗎？”


  那年頭的蛋糕多是植物奶油做的紅花綠葉奶油蛋糕，實在容易膩的慌。


  卓奕輕笑，“卓曦吃了不少，我媽又多給我煮了一碗長壽麵。”


  程嫿：“阿姨煮的……”


  室外寒風呼嘯，空氣凜冽；屋內燈光溫暖，言笑晏晏。


  萬家燈火總有一盞為你而亮，萬千距離總有一個人的心為你悸動。


  *隨著大街小巷裏家家戶戶門上掛起的紅燈籠和春聯的增多，無一不在告訴人們一年一度除舊迎新的春節就快到來了。


  “平了嗎？”


  韋青朗左手扶著梯子，右手提著橫批一角，扭頭問著下方抬頭打量的程嫿。


  程嫿跑遠了些，“右邊再往上一點，一點就好。”


  她的聲音隔得遠了有些小，韋青朗聽不太清，“你說什麽？”


  程嫿扯開嗓子加大音量複述了一遍。


  韋青朗照做，“現在好了嗎？”


  程嫿點頭，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韋青朗這才將橫批貼上牆，細細撫平背後的糨糊。確保粘穩後，他順著梯子慢慢爬下。


  程嫿忙上前幫他扶住梯子，“還得再掛兩個大紅燈籠。”


  韋青朗：“沒問題。”


  待將燈籠掛好，程母伴著程奶奶走了出來。


  兩人看著自家門上齊整的對聯和燈籠，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程奶奶拉過韋青朗的手，一臉慈愛，眼角的魚尾紋都笑成了一團，“小朗當真是個極好的孩子，這些年來多虧他一直幫襯著。不然我一大把年紀的，可掛不動這麽高的春聯和燈籠啊。”


  程母深以為然，“對啊。”


  前邊一番動作下來，韋青朗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此刻手掌心都發著熱。他就勢握緊程奶奶滿是皺紋且略顯微涼的手，“奶奶，一家人還要這麽客氣的話可就生分了啊。小心我生氣了。”


  程奶奶被逗得更加開懷，“是奶奶說錯話了哈哈哈。明兒晚上，可要過來和奶奶一起吃年夜飯。”


  韋青朗：“那肯定的！得多煮點飯，我怕不夠吃。”


  程母也笑了，“這個你放心，管飽。”


  程嫿在一旁揶揄地看著韋青朗，無聲地向他比了個嘴型“油嘴滑舌”。


  韋青朗挑挑眉，眉眼間盡是驕傲得意。


  程嫿低頭默默笑了起來。


  *程父將最後一道菜端上桌，“菜上齊了，快開吃吧。”


  不算大的圓桌圍滿了人。


  客廳陳舊的黑白電視播放著春晚，餐桌上的飯菜冒著熱氣，程、韋兩家人彼此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推杯換盞間，映照著臉上的笑顏。


  程嫿在這樣熱鬧而溫馨的氛圍中，一瞬間晃了神。


  她吃過15頓年夜飯，飯桌上是她熟悉的菜色，氛圍也是一如既往的和諧歡快，可是好像有些地方不大相同。


  胳膊被人撞了一下，她看過去。


  身旁的人用著驚喜的語氣吃著碗裏的魚，“嫿嫿，阿姨做的鱖魚也太好吃了吧我的天！”


  她一下笑了，低了頭，掩住眼中頃刻升起的霧氣，“這可是我媽媽的拿手菜，能不好吃嗎。”


  身旁的人還在絮叨著什麽，她沒有再注意聽。


  她好想他們。


  在這樣闔家團圓的熱鬧中，突來的思念。


  *吃完年夜飯後，程嫿幫忙將餐桌收拾幹淨後，被父母拉著和眾人一起在客廳嘮嗑。


  她的視線落在電視的表演節目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話，思緒早已跑了老遠。


  程家向來有守歲的習俗，以往等待零點到來的這段時間是程嫿最為歡樂的時候，但此時她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


  待時針堪堪走過十一點，程嫿假借困了想休息會兒的理由溜回了房間。


  然後，撥打了她惦念了一整晚的電話。


  卓奕接到電話時，正站在一旁，看著卓曦和左鄰右舍的同齡人放炮仗玩。


  炮仗的聲音此起彼伏，他有些聽不清，遂大步快走上了樓道。


  程嫿：“雖然還沒正式到，但還是提前和你說一聲‘新年快樂’。”


  卓奕輕笑，“新年快樂，嫿嫿。新的一年，平安喜樂。”


  他祝她平安喜樂。


  程嫿的嘴角揚起。


  程嫿：“卓奕哥哥，小曦呢，我還沒和她說新年快樂呢。”


  卓奕透過樓道的窗往外看，不緊不慢道：“她現在正瘋玩著呢，估計顧不上和你打電話了。”


  程嫿對此深有體會，調侃道：“我本以為今年少了我，她會有些許傷感，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卓奕笑笑，“前邊吃飯的時候她倒是嚷嚷著你們不在清冷不少，但這可不妨礙她呼朋喚友。”


  程嫿：“嘖，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和我說會第一個給我打電話呢，現在看來真是有夠不靠譜的。”


  卓奕眉目低垂，輕語，“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一如既往地等著你。


  程嫿被他這句少見的溫柔的話語說得一愣。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這句話莫名地曖昧不清。


  她一把將自己埋進被子裏，試圖冷靜下來。


  卓奕聽得她沒出聲，了然而從容地換了別的話題。


  兩人閑適地聊著天，時間也悄悄地流逝著。


  窗外“嘭”地一聲，綻開的煙火照亮了程嫿驚喜的麵容。


  “卓奕哥哥，我們這裏有人放煙花了！”


  卓奕知她從來愛看煙花。


  隨著最後一簇煙花的消散，耳邊也安靜下來。


  程嫿意猶未盡的同時又有些失落，“如果我們還在一起的話，我就可以像往年一樣和你們一起放煙花了。”


  卓奕聽得女孩話裏的低落和傷感，內心一角悄悄塌陷，他的聲音極盡溫柔，安撫著多慮的少女的煩亂。


  他說：“嫿嫿，我們一直都在。”


  程嫿的眼中淚花隱隱閃動，哪怕他看不見也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也是，一直都會在。”


  “嫿嫿，要記住，我們來日方長，好嗎？”


  我們還有以後，還有很多個年月可以一起度過。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難過。


  程嫿笑著，用著小聲卻堅定的語氣回答他：“好。”


  程嫿的房門被敲響。


  程母在外麵喚道：“嫿嫿，準備到十二點了，差不多要出來咯。”


  程嫿揚聲回應，“知道啦，我等一下就出去。”


  待得門外再度恢複安靜，程嫿這才對著電話不舍道：“卓奕哥哥，我要出去陪奶奶守歲了。”


  卓奕：“嗯。”


  程嫿：“那，再見，卓奕哥哥。”


  卓奕：“再見，嫿嫿。”


  聽得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卓奕把手機放回了褲袋。


  忽聽得樓下有人叫他。


  卓曦朝他招手，“哥，快下來，放煙花了！”


  卓奕笑了笑，“知道了。”轉身沿著台階走下。


  *“十、九、八、七……”伴著電視機裏春晚節目的倒計時，迎著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正式迎來了2012年的春節。


  守歲結束後，精神不支的老人家們便各自回去休息了，程父程母隨後也回了房間，客廳裏隻剩下程嫿和韋青朗麵麵相覷。


  韋青朗：“你困嗎？”


  程嫿搖頭，“不困。”


  韋青朗：“那去放煙花嗎？和隔壁幾個班裏的同學一起。我白天的時候買了好多煙花在家裏麵。”


  程嫿欣然應允，“走走走。我爸好像也買了一箱在小倉庫。”


  兩人把電視關閉，穿上各自的棉大衣，輕聲出了門。


  出了門沒走多遠，就看到前方的空地圍了一圈人。


  有人看到他們，站起身朝他們揮手，“韋青朗、程嫿。我們準備放旋轉小陀螺，你們快來！”


  韋青朗大聲應下，側身拉著程嫿的手腕朝他們跑去。


  夜晚的寒風吹過麵頰，卻吹不掉少年們的快樂和熱情。


  采菊煙花被點燃，旋著圈燃燒著，劈裏啪啦的聲音和著歡呼聲。


  有人又拿出了仙女棒，人手幾支。


  交互在空中旋轉著，炫出漂亮的花火。


  大家的眼睛被火光照亮，手舞足蹈地轉著圈，嘴裏互道著新年快樂，唱著彼此熟悉的歌謠。


  這是2012年春節的淩晨，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們在時代快速發展之後，仍會無比懷念的時光和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