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豁朗
席寰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著什麽，僵了那麽久，才回過神來歎氣。
與席寰頹然的臉色相比，璞桔公子卻依舊一派溫和。
“席公子要是為難，隻管喝茶好了，今天的事不必再多想，是在下處事不周，還望公子見諒。”
慕煕的口吻中帶了些細微的歉意，謙和得像位高深的學者，文雅得若正在徐徐教導調皮任性的學子，但所有人卻沒有完全感受到他的歉意，就連小小的乙加，也都看出了自家公子的手段，正滿眼冒著星星地望著他。而上官文彥則是瞪著兩隻滴溜的眼睛看向那個高雅的人。
洛心敢肯定，隻要席寰一笑，這樁生意算是成了。
對坐的人果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奸商啊，沒賺頭的生意絕對不屑一顧，談判時知己知彼，捕捉有效信息，短短幾句話就巧取了有利先機。懂得選擇，學會放棄，受住誘惑，看似寬宏大度，卻是克己忍耐，堅持自己的立場，同時又尊重別人的意見，席寰要是點頭應允，那便是四兩撥千斤的成效。
慕煕說是隻管按照自己的材料打造兵器，那萬一材料不夠或欠缺呢？皇城中沒有他旗下的兵器鋪，運費怎麽辦？按照他的說法，“龍家”祖訓規定龍家不與朝廷做生意，因此，所有與朝廷的談判都得由席寰和他哥來做，明擺著他隻用專心打造他的兵器，其他的事情如原材料、商品推銷、兵器運輸、銷售路徑、需求量調查、市場、商品價格等等，都是席寰一個人的事，他隻需在席寰把東西賣出去後，與他五五分成。
經商名言有雲：貪婪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人的天敵。但要是把握住核心技術，所有的市場劣勢可以瞬間轉變成優勢，之前所有極端的卑劣、自私和虛情假意，反而顯得無不足道了。天下人都向往有利可逐的地方，權力中心，財力中心，盛世名譽聚集之地，為了這些身外之物，不惜肝腦塗地。不是所有人都是聖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把這些東西當做毫無意義。隻要是人，都有貪念，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之事，隨時都能發生。慕煕雖然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但這買賣做得也實在太巧取豪奪了吧？
洛心悄悄把慕煕從頭到尾打量個遍：唔……這個男人，實在不好惹，以後見到他還是小心為妙，不然什麽時候被他算計都不知道。又仔細想了想，自己好像每次見到他貌似都會吃虧……？
慕煕怡然自得地又開始喝茶，難得把注意力轉向洛心，冷不丁地開口道：“心兒，你臉色怎麽這麽沉？”
洛心幹笑兩聲，笑得極為勉強。
隻見慕煕把眉都蹙起來了，“你笑得這麽勉強，是怎麽回事，不舒服嗎？”
說完伸過手像要拉著洛心把脈。
“高興就笑啊。”洛心的笑容更燦爛了，露出兩個惹人愛的梨渦，卻是有點別扭，“我想起來茶館前到一個小攤兒旁買鬆子糖，我問小販價格，小販說是一錢半一斤，我對他說‘那麽貴，要不五錢三斤吧’，小販卻板著臉說‘不行不行，都已經賠錢啦’，我拿著一顆鬆子糖嚐了嚐，然後就走了。”
“哦，還有這麽有趣的事？”慕煕笑了笑，伸手摸摸洛心的頭，完全忽視旁人火辣辣的眼光，這倒弄得洛心有些不好意思了。
旁邊的席寰突然如豁然大悟一般，突地站了起來，跑到放在不遠處的大箱子邊，“哐當”一聲就把箱子拉開，裏麵的東西亮晶晶地刺著人眼，除了有定力的人之外，把其他人都驚了一跳，卻見他翹起了嘴角。
“璞桔公子，這事兒就這麽定了！這是定金，您先叫鋪子裏準備好千件兵器，我送去給我哥，讓他給兵部尚書看看，如何？”
慕煕轉過頭，目光清遠，卻對那一大箱子金元寶熟視無睹，連眼睛都不斜一下，這表情，做得多好。終於起身，朝席寰禮節性拱手，“席公子，合作愉快。”
生意談完，席二公子帶著人回去了。席寰倒是大方，對慕煕的一頓狠宰一笑泯恩仇，樣子像是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是什麽滋味，本想宴請慕煕到他府邸用膳，被慕煕拒絕，再三請求無用，自行告退了去。
幾人從茶館裏出來，時候已經不早了，盡管洛心十分想把自己隱藏在人群中，但璞桔公子的人氣實在過旺，最終備受矚目地到了洛心館門口。
眾人閃著一雙雙晶亮的眼睛，大眾輿論八卦本性又開始充分發揮驚人作用，興許，璞桔公子真是為傾世美人而來？
被當作苦力的上官文彥終於鬆了口氣，把手中的東西抱給了館裏的人，逃也似地離開了。他覺得他現在不但要提防洛心，似乎從今往後也要開始提防洛心身邊的那個男人了，那個男人看起來太不簡單。
看著上官文彥急急忙忙像躲瘟神奔去的背影，洛心不覺有些好笑，她有那麽可怕麽？
轉眼反應過來慕煕還站在身旁沒動，洛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沒話找話道：“龍公子，要到濮傲樓小吃一頓嗎？”
“心兒舍不得我走？”慕煕臉上突然冒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洛心差點兒覺得眼前這人是另一個人了。
“嗬嗬，我要留你，何必這麽麻煩。”洛心低頭淺笑，垂下的眼睫擋住了眸裏中靈動的狡黠。這模棱兩可的動作倒讓人覺得她是在害羞。
慕煕掛起一個恍惚的笑容，輕吟說道：“唔，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乙加，你先陪洛心姑娘去吃飯。”
“是！”一直抱著小狗在看星星的乙加，聲音很是清脆地喊了聲。
華燈初上，身後的光暈柔和極致，慕煕上前一步，那張俊顏在洛心眼中不斷放大，“心兒先去，乖。”
說完抬手就彈了下洛心的額頭。
“殺氣不要這麽重，你不會武功，這樣很容易惹麻煩。”
“是嗎？”洛心挑眉，“龍公子，下次你再碰我一根指頭，你會後悔的。”
明亮如星的眸眼微微上挑，盡管洛心身上的蕭殺氣勢慢慢散開，慕煕也略有些異樣的感覺，但依舊不能讓男子足以為懼，反而用調侃語氣道：“你在要挾我嗎？真可愛哦。”
丟下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慕煕朝不遠處瀟灑灑走去。洛心捏捏拳頭，強壓住心中的怒火，這個男人真……可惡！
剛一抬眼，就見到站在遠處有一個螓首蛾眉曼妙的女子。
是阿花。
見到那個動人美麗的女子，洛心也忍不住要多看兩眼，阿花是她迄今為止遇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溫柔的美人。慕煕似乎在跟她說什麽，隔得遠了也聽不見。
“乙加，你家公子不是讓阿花住在林山嗎？怎麽把她帶到這麽危險的地方？”
阿花長得這麽漂亮，在官吏惡霸居多的城中，不免發生意外。要是被哪個有心人盯上了，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這麽世界上的好人雖多，壞人也不少。
“公子原本也不讓阿花來這裏的，可是阿花說她想出來多接觸接觸外麵的世界，也就同意了。阿花下了林山之後，很是開心呢，隻要有公子在，她也就不會有危險了。要是公子不在，我也會保護她。”
保護？嗬嗬，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意外地也會想到要去保護人。阿花果然是個有魅力的漂亮人兒，連小孩子都想要去偏護她。
很快平靜下來，怒氣也沒了，“乙加，你去問問阿花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吃飯，要是願意，就把她帶來，我先去樓裏點菜。”
“好好，我最親近的人就是阿花和公子了！”
乙加滿臉都是向日葵般的燦爛笑容，讓人忍不住跟著勾起嘴角。
阿花和公子？洛心覷見不遠處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一雙人，倒是養眼。忽然覺得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一直沒什麽可以牽掛的東西，現在也是，將來也會是。她想起了遠去齊國的洛染，她也隻是擔心她會不會遭受什麽磨難，但一想到洛染身邊還有周幕，她就放心了。有時候覺得她就是個粗糙且沒有什麽感情的人，隻是太感性，才會救人，興許這是出於醫者的本能。心情忽而變得無比舒暢，蕩漾出比先前更招人的笑容，步伐輕快地轉身邁開了腳。
她不知道，在她轉身之後，慕煕就站在遠方看她。
目光一直停留著，似乎想叫她停下，身旁的女子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臂，男子稍一猶豫，望著那一抹影子消失殆盡，終沒有開口。
到了濮傲樓，心情很好地點了許多菜，讓人送到自己的專屬雅間，不久後慕煕三人也來了，幾人剛走到門口，洛心晃著胳膊高高興興地朝幾人招呼：“快進來快進來，你們三個真像是出門遊玩的一家人啊，才子佳人，還帶著個小孩兒，倒讓人羨慕。”
阿花聽了洛心的話，臉色驀地殷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慕煕用詫異奇怪的眼神看她。
“快過來呀，杵在門口幹什麽？”
乙加見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美味，倒也沒注意洛心說什麽，巴巴地直接用輕功竄了過來，腳一點一下子站在洛心旁邊，剛要說話，目光就向低矮的窗邊瞟去，眼睛立即睜得老大尖叫道：“公子，那邊有幾個黑衣人在追一個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