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刑場
第二天，洛心一大早上就被靜秋的敲門聲吵醒了，穿著褻衣打開門一看，隻見靜秋提著個比平常要大上許多的食盒，守在石室門外。
“今天怎麽這麽早啊？”
洛心睜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慢悠悠轉身回到自己的小軟床邊坐著，又慢慢地穿衣服。
邊穿衣服邊瞅見靜秋把一盤盤菜從食盒中抬出來，盡是大魚大肉，異常豐盛。
“靜秋，我不是說過麽，讓廚子不要再做這麽多飯菜，我吃不完。怎麽反而我越說，送來的飯菜越是豐盛了，何況這是在早上？”
洛心有些不快，不是針對靜秋，而是她覺得太過浪費。
靜秋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看著洛心，眼神中似有些深意，想說什麽，張了張口，卻無言，掙紮了許久，最終開口道：“洛心姑娘，您慢慢吃吧，吃完了我就收走，以後再也不會讓廚子做這麽豐盛了。”
洛心微微一怔，又念了遍靜秋的話，料想到什麽。
靜秋一語不言地走過來，幫洛心把衣服穿好，又端來一盆水伺候洛心梳洗，跟往常一樣，似乎又有些不同。
洛心靜靜地不出聲，等靜秋把沾了水的帕子遞過來時，明媚一笑，“靜秋，我今天會吃得很飽。”
聽了話，靜秋心裏有些難受，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站在一邊，給洛心夾了塊魚肉，仔細地挑魚刺後，才放到碗裏。
“洛心姑娘，你今天的頭發還沒有梳好，待會兒靜秋給你數個好看的發髻。”
“好。”
洛心拿起筷子，夾起魚肉放到嘴裏，剛吃了沒多久，咚咚咚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洛心姑娘，早飯吃好了嗎？該上路了。”
聽到此聲，洛心先靜秋一步，走到門口打開門，“去哪？”
隻見上官浩天越過兩個士兵，臉色緩了緩，站到洛心麵前：“去慕城。上枷鎖。”
官兵拿著枷鎖走上來，抬起洛心的手，架在肩上，表情沒什麽變化，這裏的官兵一貫如此。
洛心微微凝眉，眼睛蒙上一層氤氳。
上官浩天話音一落，整個石室中的氣氛恰似凝固。跟在上官浩天身後的上官文軒看了洛心一眼，卻沒有說話，即使想要說什麽，都無從開口。
“帶走。”
生冷的聲音不像是從上官浩天的口中說出來，可確確實實從他口中流出。旁邊人看了，神情凝固，依舊沒有人吱聲。
洛心輕笑，頓了頓神，邁開了腳步。一件接一件，一環扣一環，所有的事情似乎又發生得太過順其自然，又毫無征兆，她雖知道皇上會對她下手，卻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這麽快就把她這個魚餌拋出去，任她沉浮，任她飄落，無論是否有魚上鉤，她終究是微不足道。眼下，怕是再也不能在朝天營中待下去了，她心中多少也有些準備。
上官浩天見到洛心這般笑意，緊皺的眉頭又擰了擰，結成了疙瘩，終是沒有說話。
洛心掃視了周圍一圈，發現除了上官浩天和他的次子之外，步信文也在，剛出石室沒多久，上官文彥也來了，隻是沒有帶著他的狼。
見到上官浩天，行了個禮就跟在他身後，瞄了瞄洛心，眼神驚訝又震驚，卻沒有說話。仿佛這個一直嘴巴不饒人的小霸王突然明白什麽時候不該開口一般，緊緊閉住了嘴。
這倒讓洛心覺得奇怪，自己要被帶出朝天營，等著她的定不是什麽好事，這是這個小霸王不應該很開心嗎？她一直都記著上官文彥這兩天在她耳邊聒噪不堪地念叨著她是個斤斤計較的小女人，還傷了她的狼，現在有機會看自己的笑話，他卻無言語了。
也罷也罷，她關心別人做什麽，興許自己出了朝天營很快就沒命了。這幾天呆在朝天營中，她看到許多犯人被朝天營的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她卻活得逍遙自在，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於她而言卻似乎更是個安全之地，如今，恐怕她再也不可能來朝天營第二次了。
洛心怎麽進的朝天營，她就怎麽出的朝天營，可這次她卻沒有打開手腕上的儀器，任由別人把她眼睛蒙上，黑暗中，她能感覺到周身寒冷，沒有一絲風吹過，腳踩積雪的聲音，男人濃重的喘息聲音，鞭打馬股的聲音，衣服摩擦的聲音，兵器搖晃的聲音，車輪碾壓的聲音，動物蹦跳的聲音，路人驚歎的聲音，在耳邊不絕如縷。
耳邊的聲響一陣陣掠過，洛心心頭微恙，坐在囚車中動也沒動。
再次被打開布條，睜開眼睛，刺眼。
閉上眼睛又睜開，瑩白世界，太陽高高掛起，寒風開始吹開，冒著冷意，這是什麽破天氣。
許久以來下的雪，第一天放晴。
洛心抬頭，已經到了慕城了。
上官浩天帶著人，騎馬噠噠踏上慕城的街道，身後緩緩行駛一輛囚車，車輪碾壓的聲音嘎吱作響，印出兩條長長的軌跡。
百裏紅樓覆上蒼茫的雪色，瓊樓玉宇，層簷疊柱，盡是一片銀白，掩住了昔日的豔麗繁華，商鋪門首懸掛著市招旗幟，街道兩旁的積雪被掃得幹幹淨淨，一望無垠，直到盡頭。
已入年末，天街小巷掛起了幾隻燈籠，卻有些淒涼，擅是清晨，市井人數不多。
偶有小兒追逐打鬧，四處奔跑，三兩人路過，駐足觀看，也有人從門後窗中探出頭來悄然查看，卻一路行人無阻，清清閑閑。
“慕城女神醫要被處斬羅！慕城女神醫要被處斬羅！”
剛進慕城沒多久，一個尖銳而又略帶稚氣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驚得滿城街道的人慌亂了起來，賣包子的小販兒推著蒸籠跑了，剛要開粥鋪店老者哐當關上了門，買胭脂的女子卷起了包袱就走，扛著冰糖葫蘆的中年人繞開了路，行腳人也直往屋簷邊上竄去，牽著毛驢駝貨的小商趕忙往邊上靠遠……所有的人都遠遠躲開了聲源，剛才發出的那個叫喊聲一尋便知。
放眼望去，便見一個垂髫小兒被一個夫人慌忙捂住了嘴巴，抱起就往小巷子裏蹣跚跑去，腳步紊亂又急切，不多時一下子就滑倒在了地上，一臉驚恐地往大街上的官兵觀望，又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繼續往小巷子裏跑。
囚車停在了大街上，街道上一下子便空無一人。
“元帥，要不要把他抓來。”
步信文策馬上前，輕聲問著一臉沉鬱的上官浩天。
“罷了，不過是個小娃，抓了也沒用。”
語畢，上官浩天兩腿踹了下馬腹，領先上前。囚車繼續緩緩前行，慕城中的人此時似乎比以往少了許多。
即便今天略有不同，可生活照舊，世上的人不可能因一個人的生死而不吃飯不睡覺不勞動，何況今天皇城中還沒有發生什麽命案。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煙又漸漸增多，直到街道兩旁都站滿了人，低聲低語，議論紛紛，滿臉驚愕。
洛心一路無言，也不看旁人的臉色，很快就到了一片空曠的場地——刑場。
出了囚車，被帶到邢台上，眾官兵連成一片，擋住了圍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人聲鼎沸，很是吵鬧。
官兵退下，隻留洛心立於邢台，一個抄刀大漢站在一旁。上官浩天此時正帶著人坐到監斬官旁邊的位置上，旁人卻似沒有看到當朝大元帥一般，台下黑壓壓的人群都把目光注視在那女子身上，看得呆了，旁邊觀望的名捕宋飛英亦然，邢台前的監斬官愣了神，所有人都望著眼前鶴立雞群的女子，裙角飛揚，一時竟忘記發言。
洛心抬頭，一陣風卷過，來不及挽起的長發繾綣翻飛，青絲飛揚，吹開了如花般的瓊顏，一雙剪水秋眸清明透徹，膚勝似雪，白衣飄然，與天地的顏色相交呼應，飛鴻乍起，冰涼幽寂，台下一片驚呼聲，唏噓不已。從沒有見過一個女子能如此淡然地站在邢台上，倨傲塵世，絕代風華。
跟在上官浩天身後的上官文彥也露出滿臉驚豔的神色，他怎麽就沒發現，這個斤斤計較的小女人居然還有幾分姿色？上官文軒看看自己的弟弟，又看看邢台上的人，不禁微微搖頭，要是此時大哥在，他想他大哥一定衝到台上去劫刑場了。
“小姐！小姐……這麽久沒見到你，你還活著！”
“姐姐！”
“洛心！”
幾個突兀的聲音似喜極而泣，又暗淡了下去，刹是驚異，在場的人才恍過神來，紛紛望了過去。
洛心聽到聲音，轉而往台下的人群中尋去，一眼便見到哭的稀裏嘩啦的紫鳶，頭上包著塊布，腦海中閃現過朝天營中那官兵對她說過的話語，定是那天去絕王府替自己求情時留的。除了紫鳶，還有洛染，還有嶽恒，還有洛心館上上下下的幾百號人，全都十分淒然又擔心地看著她。
此時此刻，心裏頓覺欣慰，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洛心館的全部人都如此忠於她。古時百姓的思想，確實比現代人單純的多，單純又坦然。
洛心莞爾一笑，眼中晃過一絲落寞，繼而很快換上笑靨，“我沒事。”
刑場略靠東側的鞠雲閣中，一名臉盤圓潤的男子坐於雅間中，遠遠觀望著刑場上衣袂輕揚的女子，略顯稚氣的臉上帶起笑，挑起一隻小蟲，放進暗紅色的小盒中，頃刻，盒子中發出了吱吱聲響，甚是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