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些曾經盛開過的花

  上班閑暇的空擋，我習慣於站在陽台了望窗外的一切。春色是明媚動人的，陽光燦爛絢麗著，照射著中心花園裏各種各樣的花草，花園裏處處泛溢著流光異彩。外麵的世界是美好的，尤其在春天，萬物都呈現著生機勃勃。


  看的入神，我忘記了自己的所在，仿佛置身於百花嬌豔裏。我愛這花，我愛這百花盛開的世界。忽然，有竊竊私語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向遠，在我耳邊輕拂。我側耳細聽，這聲音很細很柔很軟，像是從底處傳來，我下意識的低下頭。四周一片寂靜，什麽也沒有。看來，我又走神了。近來總走神，大概是春天裏愛胡思亂想的緣故吧。被這莫名的侵擾打斷了興味，頓覺無味，索性抽身欲回辦公室。


  剛要離去，那聲音又傳了來，似乎叫我停下腳步。我停住腳，仔細環視四周，除了牆腳下幾盆奄奄一息的花草外，便就是醫療衛生垃圾桶了。我暗笑自己，怎麽變得這麽神經兮兮的。正要拔腿又走。這回，那些輕柔細軟的聲音真真切切的縈繞在耳邊了。


  別走，過來看看我們。你不記得我們了嗎，我們曾經也是你心愛的花呀。這語聲像突入而來的細雨輕輕的灑在我的心上。被這輕聲細語誘住了，我站在原地猶豫片刻，回轉身走了過去。我慢慢的蹲下來，仔細的打量起牆腳下的那幾盆花來。


  它們蜷縮在牆腳，花盆的周圍很髒，盆裏堆滿了茶葉。是愛喝茶的茶友的殘茶剩水。花在盆裏蔫蔫的生長著，毫無生機。雖在春裏，花的葉並不茂盛，更無鮮豔盛開，像是霜打了一樣。看起來，花有好久沒有吸收肥料和水分的營養了。


  突然間，有一種痛觸動了我，我憐惜的看著這些花。動手打理起它們。曾記何時，它們也是何等的輝煌著，美麗著，迷人著，而今它們卻淪落到如此萎靡的境地。


  這花原是有許多品種的，它們是一同被我們侍養著的。


  那時候，辦公室還在舊樓。走出病房的大門便是百十坪的陽台，在陽台的一個角落，我們侍養著許多的花草。有有名的朱頂紅，西瓜皮花，太陽花，燈籠花，夜來香，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更有南方的幾種不開花的橡皮樹，龜貝等。工作之餘，一有閑暇，我們便侍弄起花草，施肥，澆水，看著花兒漸漸的成長開花。那些日子真開心，愜意，每天都充滿著詩意。


  有人說，花是通人性的。這話我信。那些花在我們的侍弄下個個英姿颯然，勃勃生機。春天來了，陽台便就一幅春色景畫，各種各樣的鮮豔竟相開放，活潑極了。那些花，是我們注入了精神的。花懂得回報，它們以美麗鮮豔為我們的生活灌注著色彩。因為那些花，生活的每個瞬間都變得美好而可愛了。尤其是那幾盆對紅，也就是朱頂紅，因為侍弄的好，朱頂紅的花期年年開在春節。在那幾個春節裏，那幾盆朱頂紅總是豔麗的陪伴著大家度過節日裏每個快樂的日子。


  花在人們精心侍弄裏變幻著一年四季，那些日子，想起來都叫人留戀，那是充實而美好的概念。


  社會是不斷發展的，在醫院的計劃裏舊樓是要拆掉的。2005年，我們被安排搬進了新蓋的大樓。高層門診住院辦公大樓的設施裝備無疑給了醫院發展全新的局麵。搬家的時候，那些曾經伴隨我們快樂日子的花也跟隨我們進住了大樓。進樓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高興的，包括和我們共呼吸的花草。


  那是七月裏的天氣，夏正在人間蒸發著炎熱。花們以茂盛迎接著新的居所，它們甚至也和我們一樣以朝氣蓬勃的姿態迎向新的生活。然花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這搬家改變了它們的命運。這事連我們事先都沒有一點征兆，更何況那些純淨的不染一塵的花草。生活遠不是人們能想象的那樣。人不知，花更不知。


  高層的大樓沒有偌大的陽台，甚至連有些窗戶都是虛擬的，聾子的耳朵擺設著罷了。花要在大樓裏生長，像過去一樣吸取充足的陽光幾乎是不可能的。它們隻能待在狹小的空間裏，蜷縮在牆腳下。高樓的陽台台麵是不允許放置任何東西的，連花也不例外。花們被剝奪了唯一可以伸展身體呼吸陽光的機會，隻好從此隔絕了陽光的照耀，不得不蜷縮在永久的陰影裏。


  我們對花的憐惜被限製在曾經的心境裏。人況自顧不及，何護花葉。在我們的稀有的照料裏，漸漸的花們命運變得不濟。有的隻是花容殘損，奄奄一息，有的已然命複黃泉，永無璀璨。


  李清照有詩：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花裏埋詩，更為感傷：花去嬌容人去舊，欲語無淚流。歲月如梭，日月依舊。昔日黃昏今消愁，為花誰解憂。


  始起，我們還有心思繼續侍弄，畢竟這些花草曾經注入了我們的心血，那些花魂已經進駐在了人們的生命裏。漸漸的，便就日漸倦懶了，花也便被慢慢的淡忘了。堅強些的已然活著，柔弱的已魂歸故裏。及至到了今日，隻剩下那些殘缺著的生命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繼續承載著輪回的朝朝夕夕。


  幾分鍾的打理，花們精神了許多，仿佛召喚著向我示意。我愛憐的撫慰著這些曾經盛開鮮豔的花。那盛情的朱頂紅今年沒有開花。記得去年它還是開了的，隻是花已不如從前的璀璨，就這已經難為它了。我知道我委屈了它們，我愧對這些殘缺的生命，我答應一定帶它們離開這裏，去另外的天地生長。


  我要帶它們去一個有天地有陽光有肥圬的土壤的地方，我要讓它們的生命永久的鮮豔燦爛。在我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我卻不曾有絲毫觸動，隻在他們頻臨絕生的時候，才想起曾經的快樂，想起拯救它們的希望。如果，我早存一些善心，早給它們愛憐，它們是不會淪落如此，那些柔弱的花們是不會早早葬送了花魂的。它們在心裏該是怎樣的抱怨呢。


  我能使花迎向朝陽去迎接新的開始，我卻無法使自己麵向燦爛開始新的人生。在這個問題裏，我是無奈的。人因為是人，有自由身，卻無自由心。花因為為花，無自由身，卻開自由心。花是不會輕易委曲求全的，花以潔淨、孤傲甚至生命維係著自己的璀璨，沒有璀璨的生命在花是不足息的。


  我有些羨慕起花的自由心來。如果有來世，我願成為一朵花，一朵在大自然裏無憂無慮盛開的自由花。我知道沒有來世，這便是我比那些花更為可悲的理由。讓我有些欣慰的是，我親手拯救了那些花裏剩下的生命，和那剩下的生命裏即將盛開的璀璨。從這些璀璨裏我將得到了一份甚至更多的燦爛。


  200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