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草雞向鳳凰炫耀
那個故事裏,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有兩個負傷在身的傷員,給他們運送糧食,給他們燒鍋煮飯,還給他們買藥換藥。小姑娘根據自己未婚夫的吩咐,在珩琅山上照顧他們,並冒著天大的風險,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其中一個傷員帶走了本應屬於小姑娘的龍牙,另一個則帶走了一腔懷念。
翟鑫豁然明白了,爺爺為什麽不肯直接告訴自己龍牙的來曆。他也基本上能夠明白老提金·霍斯為什麽一直對龍牙、對赤楊念念不忘了。但這一切,對於他這個後輩來說,都屬於不應該被觸及的。
弗洛浦西背誦的這首小詩,翟鑫在心裏默默記下了,然後趕緊轉了一個話題:“你剛剛說提金·霍斯是爵士,繼承家族爵位?”
弗洛浦西一愣,然後笑著說:“說得不錯,要不然當年在範羅山的英國領事館。怎麽會如此在意一個小記者的安危?要不然,一個在外麵跑新聞的小記者,最後怎麽可能成為報業大亨?”
翟鑫微微一驚,問道:“馬提金有家族爵位,而他是你的叔祖父,那你豈不是豪門千金貴族小姐?”
弗洛浦西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回答:“是啊,我是家族爵位第二順位繼承人。”然後她仿佛明白了翟鑫的意思,笑著說,“所以你不可以老是叫我馬妞的。”
“額!”翟鑫被這一句話給憋住了。一個一直自視甚高的紈絝,一個無論對誰都有一種天生優越感的宅男,突然間發現身旁的一個樸素自然、隨和親切的姑娘居然有著爵位繼承權。他仿佛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草雞,一直在向孔雀炫耀羽毛。
不過,好在他的自我排解能力還是不錯的,於是他接著說了一句:“那好吧,我以後不叫你馬妞了。”
弗洛浦西微笑著點點頭,剛想說點什麽,就聽到翟鑫後麵又冒出來一句:“那我叫你馬貴妞吧。”
赤楊鎮古鎮就在倆人的說說笑笑中悄然顯現。
翟鑫把車子停進了學校。正是早讀的時候。學生們全部在教室裏,老師應該進辦公室了,他真想進去找一找花老師,可是身邊帶一個拖子,太引人注目了,反正今天要到她家去的,怎麽都要賴一天,還是到時候再接觸吧。
停了車,翟鑫與弗洛浦西直奔老街。美麗的英國女記者變了戲法——從自己的小手提包裏翻出一個折疊帽子,輕輕一抖就變成了一頂寬沿太陽帽,然後戴在了頭上,顯得隨意而自在。一路走著一路照相,對那高過門檻的河堤老街嘖嘖稱奇。她不停地擺弄著相機,記錄下所以讓自己驚奇的景物。
翟鑫不住地催促著。一到這裏,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躁動不安,所有精氣神都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攥住,然後引向一個妙曼的背影。
其實就在昨天,在自己裝睡的時候,雨珩的素手從他脖子上取下過龍牙,他們已經有了親密的接觸了。而且,還看到了她的閨房裏,一起在曬台看過窗子底下揚子鱷的變化,最後見她果斷地處理了龍牙。
那如花的容顏,那如玉的肌膚,那如蘭的清香,那輕柔的動作,那糯軟的語言,那妙曼的身影……讓他一時不見,如隔三秋,讓他輾轉反側,不可自拔。
弗洛浦西明顯發現了翟鑫今天的浮躁,笑著問道:“你這麽急做什麽,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麽?”
翟鑫頓時心虛起來,他深怕弗洛浦西看出了什麽,趕緊言不由衷地說:“出於禮貌,不能讓老人家久等。”
說完。他心裏立刻就鄙夷起自己來了。媽的,老子什麽時候這樣憋手蹩腳過?我什麽時候如此在意過別人的看法?為什麽一到赤楊鎮,我就覺得我不是我自己了呢?說話前總要想一下,做事時總是小心翼翼,甚至連走路都裝得一本正經,腰板挺得筆直。我這是怎麽了?
一直走了半條街,理智還沒有恢複清明。當二人來到花家老宅時,家裏隻有老太太一個人。翟鑫心裏既有雨珩不在的失望,又有一種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不必再裝模作樣的輕鬆。
花家的大門敞開著,是為了串風。早晨的陽光透過大門,投射進房間裏一塊光斑,照著頭發全白的老太太,彎腰駝背,正坐在通向後麵的門洞摘菜,聽到有腳步聲,抬起頭來,看見有一男一女走來。背對著光,看不清麵目,便隨口問了一聲:“你們找誰呀?”
走在前麵的是個青年小夥子,快步上前,親熱地喊了一聲:“花奶奶好,我是翟鑫啊,昨天才來的。”
“啊,小翟啊,快來坐坐!”老太太站起身子,打量著他後麵的一個姑娘,“你把女朋友帶來給我看嗎?”
翟鑫兩隻手一起搖,忙不迭地說:“奶奶,奶奶,別誤會了,這不是我對象,這是記者,外國記者,英國來的。”
“奶奶好。”弗洛浦西走上前來。禮貌周全地向老太太問好,並獻上了在赤楊買的水果,“這是我給您的禮物。”
“漂洋過海來的,那麽遠,還帶什麽禮物啊?”老太太接過來,放到桌子上,就要給他們倒水,“怎麽稱呼啊?”
到底是見過世麵的老太太,和別的農戶不一樣,說話也文質彬彬的,弗洛浦西還沒有明白過來,翟鑫就連忙介紹:“奶奶。她是您老朋友的後人,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老太太拉著弗洛浦西,走到門前有陽光的地方,仔細地打量著她,一邊看,一邊說:“嗯,你長得真漂亮,我一個鄉下老婆子,外國人見的少,怎麽會認識她的前輩?”
“奶奶,你昨天還說起的,她的叔祖就是山洞裏住過的那個記者,英國人,您還照顧了他好長時間的。”
“哎呀,她是馬記者的後人?我瞧瞧,我瞧瞧,”花老太滿麵堆笑,一把兩隻手握住對方。仔細地端詳著,“嗬嗬,比大鼻子馬記者要漂亮多啦。你的鼻子和他很像啊,這麽挺,這麽尖。當時我送他走的時候,怕他被鬼子認出來。特地把他的大鼻子給打破了。嗬嗬嗬,他的鼻子上是不是一直有一道疤啊?”
弗洛浦西立刻笑了,她甜甜地說道:“奶奶,我叔祖父的鼻子上,是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傷痕,原來是您打破的啊。我叔祖父有事沒事。就喜歡用手去摸那個傷痕呢。”
這個外國女孩子說的話,雖然腔調怪怪的,但老太太一句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馬上笑道:“哎呀,我一定把他打疼了,幾十年都忘不掉啊,罪過罪過。”
弗洛浦西看過去,老人家雖然嘴也癟了,眼睛也小了,腰也挺不直了,但是那臉頰的輪廓清秀,眉目端正,一笑滿臉的菊花紋,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花奶奶,我知道了,叔祖一輩子沒有結婚,時常摸他的鼻梁,不是怪罪你,那是在懷念你啊,難怪他到中國好多次來,說是要找故人,想必就是找你的吧。你是不是叫花小妹呀?”
“錯了錯了,我不姓花,我姓潘,叫小妹,再說了,照顧他的時候,我已經有未婚夫,他倒是姓花,花大鼻子怎麽能看上我呢?”老太太說著笑著,倒了兩杯涼茶,放在桌子邊上,兩隻眼睛眯成了兩道縫。
翟鑫也明白過來了。一邊拉著弗洛浦西坐下,恍然大悟地說:“奶奶呀,怪不得呢,我爺爺也是多年不結婚,就是有了兒子以後,也多次下江南,說是要找革命戰友,當年抗日的小戰士花森,還有花小妹,看來就是找您的。莫非,當年他們都是愛上了你了?”
“那真是笑話了,”見他們在大方桌兩邊坐下,花老太也拖過一張凳子,坐在當中那一方,一個哈哈兩個笑,“我丈夫以前叫花森,他受傷以後就在家裏務農了,在白色恐怖中,改名叫花木林。我不姓花,我的名字叫潘小妹,花森給他們介紹的時候,就是說,這是我家的小妹,他們就以為我叫花小妹了。名字都對不上號,讓他們到哪裏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