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葉昭才從一些紅豆館的老人嘴裏聽說,館裏時常會有些人因為“家中有事”離開了紅豆館。葉昭一開始還奇怪,隻不過是家裏臨時有事,怎麽就連謀生的差事都不要了?
原來所謂的“家中有事”是指她們被某些達官顯貴看中,從此做了那些讓人伺候的主。
這時候,葉昭想起第一次來紅豆館時那個聰明的丫頭對自己好像也有過表示,隻不過當時自己誤以為她代表的是顧巧巧,有意回避了。
“清荷,你在想什麽呢?我的話你都聽不見了?”一聲輕巧的笑鬧聲將葉昭的思緒拉了回來。
想來也是好笑,當初特意為了見一見顧巧巧的真人才來的紅豆館,卻不想撲了個空。如今竟是成了她的貼身侍婢。
沒有帶麵紗的巧巧姑娘確實生的靈氣逼人,骨子裏透著單純的氣息。從一個男人的角度,隻消看上一眼便會生出無盡的憐愛之意。
葉昭轉過身,恭敬地行了個禮,回道:“沒什麽,姑娘可是有事吩咐?”
可巧巧偏生不信,也不知是因為葉昭本就生得比尋常女子高些,還是因為身上不自覺透露出來的英武氣概,巧巧總喜歡往葉昭身上靠。
這次她又將嬌軀貼在葉昭的背上,嘴裏含著瓣橘子,銀牙輕咬,擠出幾滴青汁,送到葉昭麵前。
自從來到顧巧巧的地方後,葉昭已經被接二連三地“調戲”了不知道幾次。她有時候都會懷疑:顧巧巧不會是個女同吧?不過人家其實隻是看葉昭生得俏麗覺得有趣罷了。
接過巧巧嘴裏的那瓣橘子(用手),葉昭心裏頭總覺得有些怪怪的,甚至感慨:她若是知道自己曾經是個男人會不會很有趣?
“清荷,你每日站在窗邊看什麽?能不能告訴我?”顧巧巧每次這時候都會變得十分乖巧,就像是一隻被養在籠子裏的小白兔。
而葉昭也會時不時與她說一些窗外街道上的景致與坊間發生的軼事,這是當初綠珠還在時不曾有過的待遇。
隻不過今日葉昭再次見到了那個人走進樓裏,好心情沒了大半:“姑娘若是想知道,自己來看看不就好了?”
“……你明知道我不能能拋頭露麵,怎麽能到窗邊上去呢?”
葉昭不明白顧巧巧明明生的如此明豔動人,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呢?
其實巧巧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四娘不許自己以真麵目示人,每次獻藝都要輕紗飾麵,就連讓她出樓子都不許,趴在樓裏的窗戶上看看也不許。而且那時候還畫了一張與自己樣貌並不那麽相似的人像掛在紅豆館的堂中。
反正感覺紅豆館就像養一隻小白兔一樣養著她,但同時又要求她好好練習琴棋書畫、歌舞詩書,讓她爭取在今年的魁選之上拔得頭籌。
如果說隻是為了做個噱頭,那似乎也有些太過了。
同為女子,葉昭也有些同情這個顧巧巧的遭遇:“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好辭!”顧巧巧雖是青樓女子,但是腹中亦有詩書,葉昭隨口說的這句格韻雖然罕見,但是也不失為一則佳句。
而且巧巧稍微意會了一番辭句的內意,已經淚眼婆娑。一句話道盡了一個流落風塵的妙齡女子與一個賣身發喪的可憐人處事的不易。
顧巧巧下意識把自己與清荷代入了辭中所說的兩人,貼切之餘,著實又有些可悲。等她緩過情緒來,有些豔羨地問葉昭:“清荷,我早便聽四娘說過,你讀過些書,想不到竟工於詩詞。晚些時候,我要上台去獻藝,這次的獻藝幹係甚多,我一定要一鳴驚人。你能不能為我寫一首詩詞?”
“姑娘,我便是為你寫一首,也隻不過是錦上添花,有何必費那精力?”
“唉~你有所不知,因為一直以來都沒露過真容,再加上上次的身體抱恙,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樓裏的那些姑娘又有哪一個是善與之輩?昨夜獻藝的楊影兒你也看到了,她邀請了琴絕俞伯牙之後俞毅為她伴奏,現在是何等肆意高調。”
原來眼前的佳人雖生得俏麗端莊,卻終究是個小女兒摸樣,被人搶了風頭去,心中自是不快,再加上魁選之日將近,難免有些心焦。
葉昭多少知道些青樓女子的生活艱難與表麵風光是成反比的,如今被這小小姑娘吳儂軟語,告求一番倒是有些端不住了。
不過幫忙歸幫忙,葉昭也不想幫倒忙。她提醒顧巧巧:“為你寫一首詩詞倒是不成問題,隻不過,我寫的東西可能不合以往你所知的那些詩體。這樣也沒問題嗎?”
聽到葉昭願意幫忙,巧巧頓時喜上眉梢一邊道謝,一邊忙端著葉昭的胳膊向書桌走去。她嘴裏還念叨著:“沒問題,單是方才那一句,就是我聽過最好的了,我相信你的詩詞。”
葉昭自問比曹植不如,哪裏可能剛一坐下就想出一首詩來,連忙將巧巧的手放了下來說:“你當我是詩仙嗎?說寫就能寫得出來?”
“你剛才不就是出口成詩嗎?”巧巧雖然也發現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但是還是勉力辯解了一番。葉昭苦笑了一聲,她總不能說自己那是隨口背出來的詩吧,這也太沒麵子,而且要是問起誰寫的,自己豈不是還得杜撰一個江州司馬出來?
葉昭來到窗前,看著樓下的行人車馬,又看了看房中的紅粉佳人,便負著手靜思良久。直到等得顧巧巧有些著急了,她才走到早就準備好的筆墨前,提筆著墨,奮筆疾書:
晚秋天,朔月正懸,淒雨方歇惹殘煙。君不見,青絲漸染如霜雪,十年飄搖十年艱。
章台路,煙花勝火,妝奩輕啟,絳唇點點。憑誰意,丹青障隔疊重山,獨自閑步獨自憐。
中間稍有頓挫,不過總算是一氣嗬成。葉昭方才落了筆頭,還未等墨跡幹透,巧巧便取了錦帛去觀覽。脆生生的音氣兒還有模有樣地讀了出來,一遍下來,一時間竟是忘了說什麽好。
她想起來還不知道這首奇怪的詩的名字,忙不迭問道:“清荷,你寫的這個叫什麽名字?”
“嗯~名字嘛,就叫《晚秋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