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不告而別(一更)
蕭停雲好整以暇的站在那,任憑對面的人出言恐嚇,自是不應聲作答。你是沒交惡,但你偷窺過姚霜落就該死。
淳于景一見問不出來什麼,也來了氣性,不顧腿傷就出了招。
蕭停雲正中下懷,一抽腰中別著的軟劍,迎身而上。二人你來我往的走了幾十招,淳于景終究是帶傷上陣,咬牙硬撐。
淳于景現在還不知對方是哪一路人,還不能逃,必須要扯下他的面巾來。
他使了個假動作,一晃身,蕭停雲以為他要逃,一劍刺出,淳于景卻直接迎過來,拐杖架開軟劍,左手迅速的扯向蕭停雲臉上的黑巾。
蕭停雲今日是不打算放他走,讓他看見自己的臉也無妨,就任由他抽了去,露出俊朗但陰鬱的臉。
淳于景一愣,手上動作一停,也忘了改變聲音,脫口而出:「雲世子!」
他還以為是萬胤派人來殺自己,所以總覺是心腹大患,這一看竟然是天凌王府世子,那這其中就一定有誤會了。
蕭停雲被這聲音弄得也愣住了,這聲音太熟,好像在哪裡聽過,而且聽對方口吻,還認識自己。
他仔細端詳對方的臉,和今晚參加詩會時又不一樣了,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帶了人皮面具。」
淳于景跳到一邊,抱拳:「不知是有什麼誤會,累的世子連夜來犯?」
再次品味這聲音,蕭停雲借著月光看向他的眼睛,戴了人皮面具唯一不能掩飾的就是眼神了。
突然,蕭停雲叫了出來:「你是淳于景!」
難怪他的腿也跛,難怪總覺得那張臉和眼睛違和,淳于景的眼神太犀利了。但是因為二者沒有必然聯繫,蕭停雲一直沒往這人身上猜。
淳于景攥拳,暗道不好,這下可徹底暴露了。但他轉念一想,自己若不表明身份,今晚真的別想安然退出去。
沒想到天凌雲世子武功如此高強,難怪引得三皇子重視。
為表友好,淳于景撕下了薄薄的面具:「正是在下。不知世子今夜何意?」
淳于景面貌清俊,拄著一條破木拐,讓蕭停雲忍不住蹭蹭鼻子。土帛世子從翩翩公子變身為落難先生,實在是不忍直視。
蕭停雲不答,反問他:「你不在定北王府養傷,來這裡有何居心?」
淳于景一噎,想了想:「本世子實無惡意,就是想在養傷期間……想著接近一下侯府大小姐。」他一咬牙如此解釋道。也不知為什麼,苦想理由時,霜落的臉就冒了出來。
蕭停雲怒火叢生,果然!這傢伙還真覬覦霜落的美貌。
淳于景說出理由后,看到雲世子的臉色,暗叫一聲不好,好像戳人心窩子了。他瞅好來路,閃身輕掠,一個起落就飛出丈遠,聲音傳來:「世子不要在意,本人這就回王府養傷,候府不會再來!」
蕭停雲背著手沒追,看他那個慫樣,還想接近侯府大小姐,丟人。
不過經此一事,他也要派人守住定北王府,淳于景養不好傷,那他就別想回土帛了。
淳于景回了小院,蕭停雲應該不會追來,否則也不會讓自己走得如此輕易。他今晚來此,是怕自己對侯府不利,探明自己身份后,就放了心。
淳于景帶好東西,臨走時給姚冬暖留了一封書信,說自己找到了親人,有急事要走。留下的書送他,還鼓勵他好好學。
至於阿風,等有空再傳遞給他消息吧。
蕭停雲,這筆賬他記下了,雖然他沒有下殺招,但逼得自己如此狼狽,就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看他的樣子是喜歡姚霜落是吧,可以。
淳于景忍著腿傷連夜回了定北王府,以他的武功,繞過幾個家丁還是小菜一碟的。
替換他養傷的屬下一見主子回來,好像傷還更重了,嚇得一躍而起,連忙拿出葯為他重新固定。
淳于景忍痛吩咐:「給二公子送個信,就說我在這裡養傷,讓他不要挂念。」
下屬得令,他又叮囑:「不要夜裡去,侯府的暗衛很強,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淳于景躺在舒適的床上,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他精神好了一些,開始理一理最近這些天的事。
蕭停雲能跟著來,一定是看出了什麼破綻,而他今夜一直陪著姚霜落,無暇分身,那他應該是在自己一出酒樓就派人跟上了。
這個人真的不容小覷,雖然有關他的傳聞不是很好,但自己看來,他是個人物。天凌泱泱大國,人才輩出,卧虎藏龍,他在天凌養傷期間要謹慎再謹慎。還有阿風,一定要帶他走,只有在自己身邊,自己才能安心布置一切。上一次的危險不會再發生,他不會允許。
第二日,暫時在定北王府安身的御醫過來日行檢察,老頭子臉都皺到一起去了,納悶的說:「昨日看著都好多了的,怎麼一夜之間就成這般模樣?」
他這裡按按,那裡按按,淳于景隱忍不發。
「世子,你是不是沒聽下官之言,又練劍了?」御醫用夾板為淳于景正骨,敬佩這位土帛世子竟然忍得劇痛。
淳于景額頭上都是密密的汗珠,勉強應和了一聲。
御醫處理完傷腿,摸著鬍鬚搖搖頭:「年輕人切不可貪急,傷筋動骨最是難養,世子還是十日後再下地走動吧。不是下官嚇唬你,再錯位,這腿就得跛了。」
淳于景點頭,臉色真正的呈現蠟黃,疼的。
御醫搖搖頭,不容易啊,一個人在天凌養傷,也不說留下個隨從。他嘆息著走出去。
……
吉安侯府偏院,姚冬暖像往常一樣興高采烈的去先生屋裡叫人,屋門緊閉著,他敲了敲:「先生,你用早膳了沒?」
無人應答,姚冬暖以為是他睡沉了,繼續敲:「先生,先生,風先生。」
姚冬暖奇怪,手上下意識的一推,門應聲而開。
「原來先生早就起床了,是不是出去鍛煉了。」姚冬暖邊自言自語,邊走了進去。
被褥疊的很整齊,桌上的書也摞在一起,姚冬暖打量了一圈,什麼都不亂,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走到書桌前,乾淨的桌上用紙鎮壓著一張宣紙,他瞅了瞅,竟然瞅到了自己的名字。
姚冬暖好奇的抓起紙,原來是封信,真的是給自己的,第一行寫著冬暖青覽。
他三兩下就看完了信,說是信,其實就是留了幾句話,交代了一下去處。難怪覺得少了什麼,沒有一件衣服,也沒有先生的包袱,這間房子先生來時什麼樣,走時就什麼樣,還多了一些留給自己的古籍。
姚冬暖眼淚流了出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先生,他最最崇拜的先生,就這麼走了。
他哭著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先生好壞,怎麼可以不告而別。他找到親人了,是不是就永遠不來當先生了?
陳氏聽見聲音不對,推門進來,一看兒子竟然趴在床上哭,立刻就急了。
「怎麼了冬暖,誰欺負你了,是不是姚春怡?她怎麼你了?快跟娘說說。」
姚冬暖擦擦眼睛,這麼個哭法,半大小子也覺得丟臉。
他抽噎了一下,心情平靜多了,剛剛只是不能接受。現在想來,先生教了自己很多學習方法,是自己受用無窮的。
「娘,沒有人欺負我。」他紅著眼睛,還不屑的朝那邊挑了挑:「就她,還能欺負到我?我整的她哇哇叫。」
陳氏放下了心,剛才真是心都要跳出來。
「那你哭啥。」陳氏坐到一邊,看他手裡拿著一張紙。
「先生請辭了,孩兒難過。」姚冬暖垂下頭,真的很難過。
陳氏哦了一聲,辭了就辭了,「讓你爹再找一個來?」
姚冬暖激烈的反對,搖頭說:「不要,我只要這一個先生就夠了。」
陳氏嘆口氣,孩子的事她不懂,不要就不要吧。
景風被貫葉推過來時,姚冬暖正坐在院子里蔫蔫的讀書,無精打採的。
他笑呵呵的招呼:「冬暖,讀書呢?」
姚冬暖抬起頭,一看是景風,大姐姐的先生,眼圈又是一紅,把書合上站起身道:「景先生好。」
景風看他情緒不對,不由關心的問:「怎麼,被先生罵了?」
姚冬暖苦著臉,要是先生能罵他就好了,現在連先生在哪都不知道。
「先生走了。」姚冬暖無神的說。
景風納悶,回身看貫葉,貫葉把景風推到石桌前,自己跑向淳于景的屋子。
一會兒功夫,貫葉跑回來,對公子說:「沒人。」
姚冬暖拿出先生的告別信,給景風看,他知道自己先生和景先生一見如故。不過風先生竟然連他都沒道別,這讓姚冬暖心裡好過了些。
景風展開信,淳于景熟悉的筆跡映入眼帘,上面說找到了親人,所以不再教學。
他微微一笑,揣測大哥這是回去養傷了。定北王府,那裡的條件一定比這偏院強百倍,他回去好好養腿是應該的。
突然他臉色一變,大哥以前說的話在耳畔響起,說一定要帶自己回土帛,若自己反抗,他會想辦法連霜落也帶走。
這怎麼行!
莫不說霜落還小,她的閨譽還要不要了?再者,土帛條件比不上天凌,加上還有萬胤虎視眈眈,一直把安樂候府當假想敵,霜落的安全就沒有保障。
景風臉色變了又變,姚冬暖看了以後忘記了自己的悲傷,安慰他:「景先生,你不要難過了,你看,我都想明白了,先生找到親人我們該為他高興呀。」
這孩子挺厚道,像是霜落那邊長大的孩子,景風想。
他自己向外划著輪椅,貫葉連忙上前替過他。姚冬暖有些傻眼,景先生好失落的樣子,風先生一走,他好像比自己還難過呢。
景風被貫葉推到門口時,他才恍然自己想的入神了,忘記和冬暖告別,連忙回身招手:「冬暖你繼續讀書吧,我回去了。」
「先生慢走。」姚冬暖禮貌的頷首。
回到迎風閣,景風有點六神無主。大哥是很強硬的人,他說到就會做到,把自己帶走也就罷了,霜落絕對不行。
不行,他也要走。
景風突然有些難過,離開土帛逃命時都沒有這種情緒,在侯府短短一段時間,他已經愛上了這裡。霜落也好,天祁兄也好,還有迎風閣都讓自己有了家般的溫暖。
貫葉走過來,看著景風鬱鬱寡歡的樣子,就知道世子的離開觸動了自家公子。
他嘆口氣,這兄弟倆,不是這個消失就是那個消失的。
「貫葉,收拾東西,咱們走。」驀地,景風吩咐道。
「啊?」貫葉吃了一驚,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又要走?
吃驚過後,貫葉立刻乖乖的去打包為數不多的行李,畢竟來侯府時剛整理了的。他甚至都沒問這次是去向何方。
景風有些過意不去,除了家人,最對不起的就是貫葉了。他一直跟自己東奔西走躲躲藏藏,卻毫無怨言,小小年紀,吃了不少苦。
很快的,貫葉收拾好了一個小行囊,兩人的衣服和近來公子畫的畫。
他提著出來,「好了,就這些。」
景風看向房頂,大概自己和天凌無緣。甩甩頭,他對貫葉說:「明日回土帛。」
貫葉喜形於色,忍不住湊上前:「公子,咱們要回家了么?」
景風搖搖頭:「是回土帛,不回侯府。」
「咦?」什麼意思。
「景風本就是不存在的,淳于風始終是土帛人。但是侯府我還不想回去,不想給爹娘添麻煩。」萬胤可能也一直在找自己,只是沒有大哥手段高,沒找到而已。
若是自己回了府,誰知道那王八會出什麼損招。
貫葉失望:「那咱們去哪住。」
景風微微一笑:「是我去哪兒住,你回侯府,去找忍冬。」
貫葉堅決反對,雖然他很想忍冬,也很想侯府,可是他更想跟著公子。
最後景風拗不過他,只得就此作罷。
一夜無眠,主僕倆都心事重重的,直到霜落拿著工筆美人圖進來。
「先生,我的圖畫好了。」霜落笑吟吟的。
景風微笑接過,立刻吃驚的說不出話,「這是你畫的?」
霜落左右點頭,倒背著手很是得意,她也沒想到自己完成了的畫,拓好后如此驚艷。
景風抱著畫坐在輪椅上,沖著霜落一揖:「先生在上。」
霜落被他逗笑了。
「好啦,景先生,我來是讓你看看有哪裡不足。」霜落正色道。
景風再次認真審視這幅畫,工筆來講,實在已經是無可挑剔,他搖搖頭讚嘆不已:「霜落的工筆畫已趨完美,這幅圖,堪與那幅《四海昇平圖》比肩。」
霜落抿唇,這是很高的評價了。
收好畫,景風叫住她:「霜落……」他有些難以啟齒。
「怎麼了,先生?」霜落把畫軸捲起來,用絲帶纏住。
「我欲請辭,回故鄉。」景風一閉眼說了出來。
霜落誒了一聲:「先生故鄉何處,為什麼突然要回去,還請辭,是不回來了嗎?」
景風點頭:「不回來了,本就是離鄉背井,也該回去了。」他看一眼最貼心的學生,真是眉目如畫,這麼美好的小姑娘,他一定要保護她。
霜落嘟起嘴:「先生,你請辭的如此突然,是因為學生太頑劣?」
景風哈哈一笑,被她的話沖淡了些許離愁:「是啊,學生太優秀,我這先生教不下去了。」
「……」霜落無言以對,她看得出景風不是真心要走。
霜落把手裡的畫卷遞給景風:「先生,既然你要離開侯府,這幅畫送給你做臨別禮物,還望不要嫌棄。」
景風眼睛有些濕潤,得學生如此,夫復何求。她沒有刨根問底,也沒有強留,還送給自己剛完成的佳作,相比起來,她的大度更襯託了自己的小心眼。
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鄭重的接過了霜落手裡的畫。
霜落這下子真被嚇了一跳。
「你……先生的腿,好了?」
景風苦笑著點頭:「除了陰雨天隱隱作痛,血脈不暢通外,只要不長時間跋涉,基本無礙了。」
霜落恍然的點頭:「所以,先生是來天凌治腿養傷的。」
「也可以這麼說,甚至可以說是來天凌逃命。」景風自嘲的笑:「在侯府是我最安逸的日子,霜落,謝謝你。」
「不要這麼說,先生教會我很多東西。現如今,我若是開個成衣館,生意說不定不比芙蓉姿差。」霜落笑著說。
景風從懷裡拿出一顆綠油油的球,遞給她:「收好了,這個送給你,可解百毒。」
霜落連連擺手:「先生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而且,既然你身體還在恢復中,這個留給自己用最合適不過。」
「叫你拿著就拿著。」景風第一次強硬起來,把珠子塞進霜落手裡。
霜落抬起手心,審視著這枚珠子,好像家裡那隻波斯貓翡翠的眼睛,晶瑩剔透的。置在手心裡冰涼,觸久都不會升溫,嗅之有一股淡淡的葯香,也不知什麼材料製成。
「隨身攜帶,任它什麼藥粉毒物都不能傷害你分毫。」景風認真的交代她。
霜落霎霎眼睛,先生好像真的是在告別呢。她點點頭,把珠子放進了荷包。
「謝先生賜予。」霜落福身。
見她收下,景風鬆了一口氣,有這麼個東西,即使大哥用毒,都傷害不了霜落了。
淳于景畫外音:你神經病,我為什麼要傷害美人啊。
「先生何時動身?我派馬車送先生一程。」霜落認真的說。
「不用,貫葉去雇車了,車一來,我們就走。」景風笑著說,她的好意自己心領了。
霜落嘆口氣,「那我去跟大哥說一聲,也來送送你。」
「別。」景風一把拉住她,他不想再道一次別,「你跟天祁兄解釋一下吧,我實在無顏面對。」
「行,景風先生,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姚霜落在的任何地方,都是你的家。」霜落感染了離愁,有些哽咽。
「我記住了。霜落,其實我隱瞞了真實姓名,對你一直很愧疚,請你記得,你曾經有個繪畫先生叫淳于風。」
霜落大眼睛獃獃的盯著他,這個姓氏實在是很特殊,特殊到讓她立刻想起了另一個人名,淳于景。
「先生,你是不是土帛人?」霜落問。
雖然天凌百姓瞧不起周邊小國,但幾國開放通商,有住在天凌的別國人,很正常。
淳于風苦笑著應了,就知道這個名字一出,依霜落的聰明勁兒就能猜到。
「淳于這個姓,在土帛是大姓?」否則怎麼這麼巧,就認識幾個土帛人,倆姓淳于的。
「也算,國姓是萬,複姓都是大姓,據傳,土帛是各國的後裔漂流以後來到了一個地方,慢慢地湊成了一個國家。」淳于風為她解釋。
這時,霜落突然問:「你認識淳于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