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考校先生

  姚文翔的告示發出去沒幾日,還真有不少人上門謀求先生之位,不就是教導一個八九歲的孩童嗎,那有何難。


  姚文翔親自坐鎮,侯府門房打點好,只要有上門應徵先生的,一律領往西偏院。他文墨不通,就讓姚冬暖挑先生,自己則翹著腳坐在一邊閑適的觀望。


  對此,主院的老侯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難得這個二兒子,也有為孩子著想的時候。


  盧氏在西院里摔摔打打,為了一個庶子這麼大張旗鼓,而且還不與她商量,讓她這個主母情何以堪。


  姚春怡也是忿忿不平,就姚冬暖那個皮猴子樣,還能考皇家書院?笑話,他能考上個普通書院就燒高香。


  而且,自己也是要考女學的,怎麼就不見爹爹給自己請個先生。


  她給盧氏出主意:「娘,你也過去看看。萬一先生很好,你就和爹說,讓我也跟著一起。」


  盧氏正在氣頭上:「你怎麼不去,讓我去那個賤人的院子,我呸。」


  姚春怡手撕著帕子:「我不是被禁足了嗎,你以為我不想去啊。那先生看到我天資聰慧,只願意教我也說不定。」


  除夕之夜自己被訓斥一番,還跪了佛堂。要不是大過年的,還不知祖父要如何懲罰,最後祖母說讓自己禁足才了事。


  她想起來都后怕,佛堂靜悄悄地,陰森森好可怕,她寧願禁足。


  盧氏一聽女兒這麼說,那點子母愛泛濫了,哼,去就去。她倒要看看,姚文翔那個廢材能拿她怎麼辦。


  侯府西偏院,院門大敞,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清掃的乾乾淨淨。


  院子里擺著一張木桌,桌上放著五書四經以及各類書籍。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全是老祖宗那得來的。


  姚冬暖端坐在桌前,面前椅子上坐著的是今日來應徵先生的中年文士。


  中年人摸著羊角鬍鬚,居高臨下的表情看著姚冬暖,一個奶娃娃還來考校自己,真是不知幾兩重的黃口小兒。


  「先生以往在何處任教?」姚冬暖有禮相詢。


  「鄙人執教過很多書院,正所謂桃李滿天下也。」先生得意的說。


  「既然如此,那先生為何不在書院繼續教書?」


  中年人打了一個頓,哈哈笑道:「鄙人不喜拘束,所以一直在遊學中。」


  姚冬暖回首看看他爹,就見姚文翔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看樣子指望不上。


  他指著桌上的書:「先生精通哪些書本?」


  「那可多的數不過來。」文士瞅了瞅桌上的書:「四書五經當然是必須熟讀的。」


  「四書五經里,先生最崇尚的是哪一本?」姚冬暖覺得先生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他就尊重讀書多的才子,因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文士想了想:「鄙人覺得道德經說的是最好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姚冬暖聽得傻住了。


  中年文士還以為是震住了他,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小娃娃也自己找先生,這些個公候世家子弟就是會玩兒。


  他在茶樓聽到好多人說布告的事,仔細一打聽原來是吉安侯府二爺想找個先生,要求才高八斗。這等好事他當然要來試試,自己雖說不上學富五車,至少也是博覽群書啊。


  看吧,他就說來對了,自己一張嘴,這些個紈絝子弟還不得把自己供奉起來。


  姚冬暖試探的問:「先生可說的是四書五經?」


  中年文士指著那一摞書:「當然,道德經嘛。」


  姚冬暖哈哈大笑:「你可以請了。」


  中年文士一愣,這是什麼意思,請我進屋坐的意思嗎?


  只聽姚冬暖高聲叫:「還有沒有下一個,帶上來,這位請出去。」


  姚文翔坐直了身子,感興趣的對兒子說:「不行?那就再找,這麼幾日過去了,也沒什麼好師傅上門,咱們今日務必要找一個好的。」


  中年文士聽明白了,這是對自己不滿意,他恨恨的站起身:「真是不識明珠,我到是要問問,小公子為何對我不滿?你別因為不學無術聽不懂拋書袋,就說我不行。」


  不鄙人了?


  姚冬暖攤攤手:「不學無術的不是我,而是閣下。」


  「簡直是血口噴人!想我家三代儒士,如今被你這黃口小兒侮辱,你們侯府就是如此對待先生的嗎?」他嗤笑一聲,拍打拍打衣袖,作狀走人。


  姚冬暖聳聳肩,「既然你在這給我裝先生,那本少爺就不客氣了,也來教導教導你這個大騙子。」


  中年文士臉色一僵,不欲久留:「跟你無知小兒沒法說,鄙人告辭。」


  「慢著。侯府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便能走的。」姚冬暖小小年紀冷下臉來,也很能唬人。


  「你……你想幹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莫非你們還能扣住我不成?」文士有些害怕了,自古民不與官斗,他只是想掙點銀子,混個安逸所在,有錯嗎?

  姚冬暖搖頭:「我不想幹什麼,我只是想教教你,日後再跑去給別人應徵先生,就不會鬧出笑話,被學生瞧不起。」


  文士一臉懵逼地看著他。


  姚冬暖站起身,倒背著手,模仿著大哥哥的模樣:「沒有學問卻來當人先生,所謂誤人子弟,是你一宗罪。儒家道家混為一談,徒增笑料,是你二宗罪。我如此說你可是就明白了?」


  說完看著假先生還一臉懵懂,姚冬暖厭惡的叫了一聲:「來人,攆出去!」


  中年文士讓家丁踹了兩腳,灰溜溜的被趕出了侯府。


  姚文翔小心翼翼的問兒子:「他說的哪裡不對嗎?」


  姚冬暖沒有嘲笑爹爹,他知道自己的爹沒有多大學問。作為從小被親兄長光環照耀長大的人,老爹的存在就是襯託大伯的。


  「爹呀,我幸好沒問他什麼很深的問題,若是我也不知道,這次就能被他忽悠過去。道德經不屬於四書五經,我問他在四書五經里最喜歡哪一篇,他竟然給我背了一句道德經。若是瞎了眼找了這樣一位先生,那我將來是不是會成為大大的笑柄。」姚冬暖說完擦了擦額頭,真的是后怕。


  姚文翔一拍桌子,大怒:「混蛋,豈有此理!」不行,他得找人教訓一下那狗玩意兒。


  「那兒子,接下來怎麼辦,還看不看?」


  姚冬暖奇怪的看他爹:「當然看嘍,只是最後選好了先生,要帶去給大哥哥過一下目,我才放心。」


  姚文翔咧開大嘴笑:「還是我兒想的周到。」


  爺倆說的正熱絡,盧氏這時就找了過來。


  姚文翔看見她就不耐煩:「你來做什麼。」


  盧氏沒理他,先打眼瞅一圈,嗯,陳氏那個賤人不在,算她還懂得避讓。


  她施施然的抿著髮髻走到姚冬暖面前,看著桌上的東西,忽的一笑:「我來看看選先生的,選的如何了。」


  姚冬暖起身恭敬的垂頭:「母親。」


  盧氏撇撇嘴勉強「嗯」了一聲,看這筆墨紙硯都是好東西,一個庶子也配。但她不敢說什麼,這可都是老侯爺兩口子賞的。


  「還未選好。」姚冬暖跟她說明。


  盧氏嘖嘖了兩聲,還和真事似的,沒選好。不就教一個小孩子,難不成還要挑皇家書院級別的先生。


  姚文翔忍不住問她:「你啥時候也對先生感興趣了,我可跟你說好。這事你少插手。」


  盧氏走過來一拍他的肩膀:「說什麼呢,我怎麼就不能插手。老爺,我是來和你打個商量的。」


  這倒是新鮮,盧氏啥時候會打商量了,姚文翔斜睨著他的髮妻,洗耳恭聽。


  「老爺,你選先生也是為了孩子成才對不?」


  「廢話,不然你認為我選了先生來清掃院落啊。」姚文翔跟她說話就沒好氣。盧氏拂拂胸口,我不氣,不生氣。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既然這樣,那等選好先生后,讓怡兒也來一起學吧。」


  姚冬暖嘴角一抽,姚春怡來和他一起上學,天哪,不要啊。


  姚文翔似是聽到了兒子的心聲,冷哼:「開什麼玩笑!」


  「怎麼是開玩笑呢。」盧氏俯身和他細說:「你看,霜落為什麼能進宮?那是因為她進了起舞閣。為什麼能進起舞閣,那是因為她考進了女學。怡兒也到了考學的年齡,若是找個好先生讓她也能進女學,到時你臉上也有光彩不是。」


  姚文翔笑了:「怡兒還想考女學,你在逗我么?就除夕之夜的那水平,還不如人家春雨呢。」


  盧氏咬咬唇:「所以才讓你找個好先生啊,本來孩子有那志向,你這當爹的就該支持。」


  「你說我怎麼支持,啊?冬暖找的先生是按照皇家書院標準來教,怡兒一個姑娘家學來何用?」姚文翔真的不是不願意,而是他再混,也懂得因材施教這道理。


  盧氏想了想:「這樣,你找到先生,讓他分開教,教完春怡教冬暖,正好驗證一下他的本事,一舉兩得。」


  姚文翔摸著下巴暗忖,倒也可行,不管怎麼的至少堵住了這老娘們兒的嘴。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他趕人像趕蒼蠅。


  盧氏見他又躺回長椅上,不由揮了揮拳,呸了一聲就走出了偏院。以為老娘好稀罕么,賤人呆的地方。


  姚冬暖舒了一口氣,至少爹爹沒答應讓他和姚春怡湊一起上課,不然他還真學不下去。


  家丁這時又帶進來一位應徵先生的,他拄著一支木拐,身量很高,一身乾淨的青色錦袍斯文又清爽。


  姚冬暖仔細觀察他,發現他臉色極白,眉毛淡淡的,連嘴唇都沒有幾分血色,看上去身體不是很好。他唯一的亮點,就是眼眸很深幽,看上去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書生。


  姚冬暖莫名的對他有好感,禮貌的站起身請他坐下:「先生,敢問是何方人士,為何來此應徵先生,有什麼當先生的經驗,都請說來聽聽。」


  青年微微一笑:「小可乃彭城人士,今年二十有一,一直在家鄉私塾任教。去年秋季家鄉鬧了蝗災,冬季鬧糧荒,年前才不得已逃來京城尋找親戚,尋找未果,一直在路邊為人寫寫書信掙點口糧。看到貴府的告示,就想著小可雖不才,但還可以一試,就過來了。」


  姚冬暖哦了一聲:「先生身體不好?」


  他拍了拍腿:「逃難時摔到了腿,因為囊中羞澀,所以暫時將養著,任它自生自滅吧。」


  姚冬暖皺起眉,好可憐的先生。聽他說話真的是文縐縐,氣質一看就是有底蘊的,和剛才那個裝模作樣的明顯不一個檔次。


  姚冬暖擺擺手:「先生此言差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麼任它自生自滅,若是先生被我侯府留用,我自會請爹爹為先生治腿。」


  書生哈哈一笑:「小公子有為善之心,乃侯府之幸。但我這傷不礙事,休養月余就會痊癒,但還是謝謝小公子。」


  姚冬暖點點頭,又問:「先生如何稱呼?」


  「在下風淳。」


  「風先生,敢問詩書文畫你最精通哪一項?」


  風淳掃了一眼桌上的筆墨紙硯,突然站起身,把木拐放在一邊,一手拿起毛筆飽蘸濃墨,在攤開的紙上開始作畫。


  不多會兒,畫上出現的場景讓姚冬暖咋舌,這這這,簡直太厲害了。


  風淳這一會功夫,就把小院給還原在了紙上,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就連躺在長椅上的姚文翔都入了畫。


  這畫工,稱得上神乎其神,就這一手,皇家書院教畫藝的先生都不一定比得上。


  姚冬暖撓撓頭,可只會畫畫不行啊,考皇家書院好像沒有畫藝這一項哎。


  他正糾結著,風淳先生又蘸了一筆墨,略微沉吟一下,就在畫旁又下筆寫字。姚冬暖不由起身來到了先生身旁,看著他下筆就是一首詩,念出聲:「靄靄二月初,新樹葉成陰,動搖風景麗,蓋覆庭院深。」


  詩配畫,合情合景,畫技嫻熟,出口成詩。


  姚冬暖恭敬的抱拳:「先生才學,冬暖拜服。」


  風淳搖搖頭:「這還稱不上,小可也是在不停的學習之中。」


  他看著桌上的書,只有四書五經,不由問道:「小公子喜儒家之書?」


  姚冬暖不好意思的笑:「不是啦,我是擺出來問先生的。我還喜歡道家。」


  風淳點點頭:「儒學經籍浩繁,汗牛充棟,要想一窺堂奧,殊屬不易。小公子切忌多而雜,最好術業有專攻。」


  「先生說的是。」


  風淳好像站的有點累,連忙坐下輕輕撫了撫:「風淳無理,實在是腿受不了,小公子見諒。」


  姚冬暖連忙擺手:「先生自便。」


  風淳想了想,繼續道:「既然公子也喜歡道家,那咱們就對上一對?」


  「甚好,正合吾意。」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揣而銳之,不可常保。」姚冬暖輕鬆地應答。


  風淳一笑,繼續:「何謂寵辱若驚。」


  姚冬暖接道:「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何謂貴大換若身。」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唔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二人一來一去,風淳越說越快,姚冬暖初始接的也很快,但隨著先生越說越深,姚冬暖就想想再回,慢慢地有些卡殼。


  最後,姚冬暖深深地一揖:「學生甘拜下風。你這位先生,我認了。」


  風淳站起身回禮,被姚冬暖扶著坐下。


  他回身揚聲道:「爹,我找到先生了,您可以撤回發出的告示,我的先生叫風淳。」


  姚文翔早被二人滿嘴的書包給繞暈了,原諒他,他一點都沒聽懂。


  他從長椅上爬起來:「找到就好,你可認準了,還用不用你大哥哥來過過目?」


  姚冬暖笑得很燦爛:「不用了,大哥哥一定也會很滿意我的先生。」


  ------題外話------


  猜猜他是誰,哈哈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