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大航海時代
江樹平和江建民兩人急匆匆地感到火車站時,距離開車隻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你怎麽進來的?”看著氣喘籲籲的江樹平,江奕還挺好奇。
任城火車站難得地開辟了VIP候車室,江奕不記得以前有過這個舉動,難道是因為自己提升了這個小火車站的客流量?
“建民跟他們理論著,聽口氣那個把門的好像還是個親戚,我就趕緊溜進來了。”
就在這時,江建民也跟著過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不依不饒的檢票員,一邊阻攔一邊叫著:“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樣···”
“你姓孫,那就絕對是我們家二舅家三閨女那邊的,都是鄉裏鄉親的···”江建民一邊套著近乎,一邊腳步卻不敢停下來。
今天或許是他唯一的機會了。剛剛自己還礙於“讀書人”的身份,沒好意思直接來野路子,結果被江樹平搶了先。
“這位女士,這兩位都是我親戚,我幫他們買兩張VIP的票。”江奕有些哭笑不得,兩個大男人就為了逃兩張票,非要費這麽大周章。
“哦,你們真的認識呀,那就不用了。”檢票員一看江奕的架勢,趕緊走開了,然後衝著江建民和江樹國說了一句:“這次就饒了你們,下不為例!”
雖然現在車票上還沒有打上乘客的姓名,可是江奕一家現在是任城各方麵重點要照顧的人,領導早就打過招呼了。
“二叔,我還是···第一回知道能買票進來的,以前聽說要買了什麽臥鋪才能過來的。”江樹平撓了撓後腦勺,每次一見到江奕,他就好像變回了三年多以前,局促而又靦腆。
“你們這麽著急跑過來是有什麽事情?”江奕看看時間,這邊差不多提前半小時上車,現在隻有二十分鍾就要檢票了。
“就是···那個···”被江奕看手表的動作一刺激,江樹平講話就有些語無倫次:“前幾天在樹國那裏的時候···有個黑人說起來的···還有個黃人···說那裏買東西不容易···”
說了一分鍾,江奕還是沒大聽懂,江建民這個老一代高中生有些急了,不願意再讓江樹平代表自己:“就是蘭陵來了不少老外,有個是阿根廷的,跟我們長得一樣、也是黃種人,他說那裏的人都是朝九晚六、周末休息兩天,我就想著去阿根廷的城市找個地方開店。”
“都是這樣啊,沒什麽奇怪的,很多國家都是五天工作製,我們國家也快實施了。”
“可是,他們那邊的小賣部也是這樣,最多到晚上八點,以後就沒人了。我要是去那裏,肯定像樹國他們那樣,二十四個鍾頭不閑著,肯定把那些店鋪都擠倒了。”江建民慢慢找到了感覺,說出來自己的整體計劃:“我想去那裏試試,實在不行我還會做飯,聽說中餐館在那邊可受歡迎了,有些閩省的人已經開了幾十間餐館。”
江正純就在阿根廷,女朋友林蕾就是閩省人。江建民的話可信度倒是挺高,而且江奕也知道南美有很多華人,隻是沒想到這個時候就已經走出去了。
從江奕自己的視角出發,他已經給了江建民很多次機會,可是江建民一直沒能找到自己的方向。他這次自己找的方向,正好跟江奕相反,可以說是“自下而上”的視角。
可是,開店本身涉及一條龍的產業,遠不是看上去那麽容易,江奕想起了都覺得頭大:“一家小店過去,很多貨物都不好配送。”
即使在江奕留學的美利堅國,很多中餐館的調味品、原材料也是來自泰蘭、粵南等國移民開的小賣部,如果缺少了這些當地沒有出產的原材料,隻會敗壞了中餐的名聲。
“現在任城的很多農民都離開老家了,我先去探探路,等到差不離了,讓他們一起過去。江正純叔叔在那裏已經拉了幾十號人了,正好給我們也幫幫忙指導一下。”
這倒是一個思路,等到形成了規模效益,就可以自建供應鏈。江奕暫時沒有表態,他也不好打擊江建民的積極性,畢竟江建民已經蹉跎了幾年時光。
這時候,檢票員又過來了:“要開始檢票了,請拿好車票。”
江奕看了看時間,時間確實已經到了最後三十分鍾,包括自己上車、安頓行禮的時間。
江樹平一時著急,哭腔都快出來了:“二叔,我是想去非洲種地,那個叫李岩鬆的說那裏的很多人都閑得在晃膀子。”
“那是因為他們沒事做,也沒錢買衣服。”
“我是想讓他們幫忙開荒種田···”慌張之下,江樹平連“二叔”都來不及喊了。
“別費那事了,他們根本就組織不起來。”江奕一聽這個就沒了耐心,整個非洲數千年就沒有組織起一個偉大的政權,埃及女王都是馬其頓將軍的後代,南非也是歐洲布爾人建立起來的:“而且你們在國內很多城市建了這麽多零售小賣部、投資了不少事服裝店,你要是離開了,以後那些小賣部和服裝店怎麽辦?”
“服裝店和小賣部都有人管著了···”看到江奕不支持自己,江樹平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從內心裏就怕江奕,被江奕這麽盯著就越發不敢吭聲了。
江建民一看江樹平又蔫了,有點兒氣不打一處來。背後說的時候慷慨激昂地,怎麽一到關鍵時刻就像狗肉一樣上不了桌了?
“二叔,那邊的人隻要當天能拿到幾個餅子,幹活可賣力了。”看到江奕不太相信,江建民又補充道:“是那個叫小恩的黑人說的,也是他說的很多地都在撂荒,都是河邊地。”
尼日利亞確實是一塊寶地,正是因為那裏的土壤肥沃才支撐起了非洲第一人口大國的地位。要說黑人不喜歡幹活也是真的,畢竟熱帶地區到處有果子可以摘,而且是四季如此,所以沒能培養起儲藏過冬的傳統。
資源詛咒,這個曾經讓荷蘭國肉疼的記憶,在農業領域同樣存在。
“小恩那個家夥···喜歡吹牛,你們小心點兒。”江奕沒想到這個小恩竟然這麽容易跟各地人打成一片,想來也是前幾天閑得無聊:“另外,咱們國家的糧價低了不說,每年忽高忽低地也難說。”
“美利堅的專家都說了,以後華國肯定會缺糧食的。”江建民看到檢票員又在催促,知道自己沒時間了,他衝著江樹平打了一個招呼,江樹平遞過來一張報紙。
江奕略一定神,看到了那篇鼎鼎大名的文章:誰來養活華國!
沒想到這些家夥們也會關心國事,也能放眼看世界了嘛。想到這裏,江奕心中似乎起了一些波瀾。隻是,在時間緊張的情況下,這個小情緒暫時沒能翻起大浪來。
如果是經曆過風浪、見識過這些專家手段的人,可能會忽略萊斯特·布朗這個聳人聽聞的報告。
可那是在剛剛大開國門、充滿了困惑和不自信,又將西方經驗奉為圭臬的階段。所以,這篇報告公開後,華國的第一反應就是布朗在製造“華國威*脅*論”,國內由此召開了無數場研討會,各個層麵都發動起來論證一個命題:華國人能夠養活自己,不會對世界造成麻煩。
這位作者也無數次接受了華國各個科研院所的邀請,他達到了一篇研究報告的最大收益。隻是對於華國人的目的,也就是“希望自己相信華國人,並且能夠改變自己的結論,哪怕是柔和處理一下也好”,布朗的態度並未鬆動。
“江奕,人都走了,你還在想什麽呢?”韓菲凡好不容易有機會跟江奕單獨麵對,候車室裏卻被江奕的兩個同鄉打擾了,現在終於上了車,沒想到江奕卻始終在想著心事。
江奕正在想著的事情超前時代太多,他不確定韓菲凡能不能聽得懂。
九十年代的人根本無法想象二十年後華國的房價會到什麽程度,更難以接受三十年後華國的人口增長會受到房價的影響。人口數量的變化來自新陳代謝,如果新生力量的更新速度下降,老一代故去的速度不變,那麽結果就是總人口高峰定格在14億出頭。
剛剛被江樹平和江建民一打岔,加上布朗教授的報告,激活了江奕一直沒有時間去想的重大事件:自己之所以沒有去想糧食問題,是因為知道華國的糧食問題解決的不錯,至少主糧如此。
可是,那是建立在華國人口增速放緩、比預測提前三十年進入最高點的前提之上的結果。如果打壓房價,那麽人口有可能將不會在2020年左右到達頂峰,而是可能真的會增長另一個三十年。也就是說,當房價這頭野獸被壓製住以後,新生力量的更新速度將不會急劇下降,人口高峰將不再止步於14億。所以,對於江奕來說,這就像是一個潘多拉魔盒:自己關上了房價這個野獸,卻開啟了人口增長這另一個魔鬼,糧食問題就會重新成為需要解決的問題。
想著都頭疼,再看看韓菲凡因為沒人搭理而鬱悶的表情,江奕也停止了思考,開動了夢遊模式。就當是換一換腦筋、休息一會吧。
江奕:“韓菲凡,你說你要是幫了朋友一把,卻引來了另一個麻煩,你會怎麽選擇?”
韓菲凡:“江奕,你操心那麽多,不怕頭發變白嗎?”
江奕:“這是遺傳,跟個人的努力沒關係。”
“才不是呢,你看看那些香江的律師們,哪一個不是白發蒼蒼的?”
江奕:“你怎麽知道?”
“我最近看了一些港劇,嘻嘻。”
江奕:“香江人還是挺幸福的,他們有英帝國這個平台,對他們免簽證的國家都有差不多兩百個;華國人的護照在全世界免簽證的就太少了。”
“這也太不公平了。我長這麽大都沒出過國呢,連香江都沒去過。”
江奕:“那是人家的祖先厲害唄,又不是自己這代人犯的錯。別這麽氣急敗壞地。”
“我才沒氣急敗壞呢,以後我肯定會出國的。”
江奕:“是啊,總要有一代人開啟走向世界的第一步,要麽是海盜到處燒殺搶掠、占地盤,要麽是扶桑國那樣的醒悟比較晚的國家,拿著外匯到處收購、把價格抬起來再讓下一波醒悟的國家買高價資源。”
“啥事都能想到扶桑國,他們跟你有仇啊?”
江奕:“我聽說有個叫做山景*資源的扶桑公司,他們盯著華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判斷華國會需要大量鋼鐵,所以就在全球收購了很多鐵礦石,坐等漲價。所以華國人辛辛苦苦的勞動,最終隻能收獲微薄的利潤,很多還是以環境為代價。”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國運,五百年前就已經注定了。從明清的“不許片板下海”,到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設立航海學院、王室資助海洋探險,東西方的大分野就注定了結局。最終五百年後,西方占據了資源豐富的大洋洲、南北美洲和西伯利亞,並催生了工業革命從而在技術上高居產業鏈頂端。
看著江奕這麽前言不搭後語地,韓菲凡也失去了跟他聊天的欲望,悶著頭不接他的話了。
“江建民,江樹平···”江奕不停地念叨著這兩個名字。
前者擁有數次機會——江奕給他的機會——卻始終圍著寶山、不得其門而入,後者也不像江樹國那樣有江奕的多方支持,也沒有一個能打的老婆。
所以,他們一直沒法在江奕劃定的渠道找到成功地路徑。
“鄭和下西洋可比麥哲倫、哥倫布強多了,後來要不是改朝換代的戰亂耽誤了···”緩衝了一會以後,韓菲凡才想到一個節點:“還是後來不爭氣,以前還是很厲害的。”
“跟朝代有什麽關係,主要還是這些探險的人是被人命令去的,還是企業家自發去的。”
“還不都是一樣,都要駕著船去。”
“不一樣。被皇帝命令去的,隻是打工仔、職業經理人,完成工作任務就完了,以後皇帝沒想法了,航海就結束了;自己想去探險的,自己就是老板,千方百計也要讓探險盈利,所以盡管哥倫布沒找到夢想的印地亞,可是不也找到了新的發財渠道?隻有當一項事業有利潤時,才能具有自我維持的動力。”
說到這裏,江奕忽然一愣。奶奶的,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
自己千辛萬苦搭建的平台,有技術、有資金、有方向,可是唯獨少了一件事情,那是他高薪激勵、精神鼓勵等都無法彌補的。
段勇平、韓玉喜等企業家在一個成熟的軌道上,逐漸變得平和、安穩,像極了職業經理人;整個體係內的文化、氛圍也變得循規蹈矩,而不再是一個衝擊世界市場的企業。因為整個體係隻有一個高速運轉的大腦,為他們找市場、找方向、找資金。長此以往,整個體係將失去自我發展的內生動力,重演七八十年代活力不足的路徑。
“我想通了。陸地和海洋的資源已經劃分完畢,可是天空和太空的資源還沒有;物理世界已經格局穩定,互聯網世界還是一片空白、等著我們去開拓。”江奕越說越激動,腦袋裏像是塞進了一波熱量一般,非要釋放出來:“信息時代的大航海機遇還剛剛來到,係統內自上而下的思維無法到達這麽多的遠方,需要更多的小帆船、海盜和劃槳手。江樹平和江建民···”
“江奕!”韓菲凡實在忍不住了,終於打斷了江奕:“你···你把我的手抓疼了!”
江奕這才愣過神來,看到韓菲凡的手已經被抓得紅紅地,唯一比手上更紅的,隻有紅得快要滴出血的臉龐。
這裏幸好沒有外人。江奕這時候才發現韓成斌多買出兩張多餘的臥鋪票是多麽的合適,也不再心疼那幾百塊錢了。
“謝謝你啊,”江奕心裏還在繼續自己的憧憬,竟然忘記了向女生道歉:“我剛剛想通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資助哥倫布的西班牙女王,與哥倫布是平等的分潤關係;支持海盜德雷克搶劫的伊麗莎白一世,也是對搶劫到的西班牙寶物進行三七分成。所以,哥倫布和德雷克才是那個時代的開拓者。”
自己剛剛推出的股權激勵,也是要讓職業經理人變成為自己經營結果負責的企業家。現在,有企業家思維的人已經站到了自己麵前,可是自己還在猶豫、想不通。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緣木求魚,還是葉公好龍?
江建民,江樹平,兩個人湊在一起就是“平民”,江建民這名字取得還像是個“賤*民”,江奕想著都覺得好玩,忍不住笑了出來。歐洲第一代航海家可不都是被社會不容、走投無路了才去做海盜這種有前途的職業?
或許,隻有這些一無所有的家夥們,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去爭取最後一次生存的機會,去冒天大的風險。
兩位不安分的同鄉,比扶桑國的起點更低。可是這樣也有好處:正是因為起點低,所以開拓新領域的機會成本也低,歐美等國之所以無法開發非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們的人力成本太高,所以無法深入當地。
一個歐美的勞動力,年收入就是數百個當地勞動力,即使這一個歐美勞動力願意紮根當地,當地也無法承擔這麽高的成本。
所以,華國人就成了一個橋梁,一個成本稍高、卻能帶動現代技術在非洲蔓延的過渡。
“真是的···”韓菲凡坐得遠了一些,不再理會這個瘋瘋癲癲的家夥。
隻是心裏卻在嘀咕著:又是五百年前、大航海時代,又是女王和海盜的,一個年輕人非要像個老古董一樣,整天都在想著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