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江守義故事
韓菲凡本來隻是想旁觀一下,探查一下江奕究竟在做什麽。可是她看到江守義那一刻,就知道沒這麽簡單。
“你是韓成斌家的閨女吧,我聽江奕他媽媽說起很多次了。”江守義雖然沒見過韓菲凡,可是他對韓菲凡的印象好像還不錯。
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的。隻是韓菲凡並不確定這是不是看在自己老爸的麵子上,才故意恭維這麽幾句。
江守義本不想見倪總工,可是江奕非說這是個技術大拿,需要拿出來最大誠意。
其實是因為江奕不好意思再獨自見倪總工。上次見麵的時候,名義上是為了迎接羅錚,其實是為了給倪總工製造麻煩,沒想到很快就把他們的矛盾激化了。
隻是倪總工並不知道,或許他總是以善意的想法來揣測這個愣頭小夥子。
“總工,羅錚沒來呀?”江奕特意提起過倪總工的徒弟,他清楚有些知識分子不好意思談得太直接,尤其是涉及阿堵物的時候,這時候需要有一個人——讓他無限信任的人——才好出麵。
“他現在忙著開發萬門機,就不用再打擾他的進度了。”倪總工這次單槍匹馬過來,估計是想談得更深一些。
連自己的愛徒也沒帶,而且羅錚並非有事來不了。
難道他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聽到這裏,涉世未深的韓菲凡也知道李啟山的計謀得逞了。
人家這樣孤身一人前來,不要中間人傳話。要麽今天什麽都不想談,要麽就是一次性敞開了談。
人家大老遠地從燕京跑過來,可不僅僅是為了幫你做一次供應商大會的評委吧?
“公司總裁已經離開了香江子公司,以後常駐燕京支持工作,而且···”倪總工稍微猶豫了一下,這才繼續說到:“我已經提交的大規模集成電路設計中心計劃沒有獲得通過。”
倪總工三言兩語就把自己遇到的問題說清楚了,讓韓菲凡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談判還沒開始呢,你先把自己的後路封死了,江奕現在是你的對手呢!
江守義嗬嗬一笑。他現在理解為什麽江奕一開始並沒有告訴自己什麽事情,而是簡單地交待了自己一句“他有什麽想法你就答應就可以了”。
對手就是一個毫無心機的人,唯恐對方吃虧,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交出去。既然這樣,自己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倪總工,我兒子——就是江奕——都跟我說過了,你做的事情都是大事,你要幹什麽我們都支持,錢多的是,隻要能用在正道上。”
江守義一開口,倒讓倪總工有些無所適從。就好像自己拿出了對價,結果對方卻沒有一個靶子讓自己攻擊一樣。
什麽都支持,那就是什麽都不用談了?
韓菲凡也在納悶:這兩邊都怎麽了?一個是毫無保留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弱點,一個是毫無保留地支持。雙方都沒有聚焦,後麵還怎麽談?
“倪總工,我爸的意思是以後請您主持任城的半導體研究院,其中的主要職能就是芯片設計、生產,和您說的大規模集成電路設計中心異曲同工。當然,如果後麵還有其他研究項目,您也可以提。”江奕不慌不忙,有了江守義出麵,自己最起碼可以不被對手公司盯上。
至於江守義,人家過幾天就回莫斯科了,才不害怕被人盯上呢。
江奕這麽一說,倪總工終於放心了: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嘛,要不然別人答應地太寬泛了,以後自己都不好去找他們逐項落實。
“另外,我們還打算研發CPU、打印機、操作係統等,希望倪總工能夠擔起一部分職責。”江奕在幾個月前就提起過這些技術,而且這都是倪總工已經起步並且有標誌性成果的,除了操作係統。
“打印機的專利已經申請了,而且是以公司的名義,這方麵的技術我很難帶過來。”倪總工知道江奕的意思,可是自己不能放棄底線,所以他還是沒答應這些。
“張廠長是不是可以介紹一下你們的計劃?”
北方光學張廠長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參與談判的原因,這是他卻有些猶豫:“江老板,這是我們公司的最高機密···”
他連名字都不願意透露,唯恐說出一個字會被人按圖索驥一般。
韓菲凡一下子認出了這個戴眼鏡的。在登泰山的時候,張廠長就出現過,也是在他出現後,江奕消失了兩個小時。當時沒多想,現在看來江奕應該是不聲不響地又去幹了一件大事。
“倪總工不是外人,他有自己的原則。”柯達在1991年機試製成功了世界第一台數碼相機,即使樂凱和北方光學要秘密研製,對倪總工這樣的技術人員保密也沒什麽必要。
張廠長這才放心下了,簡單描述了自己正在推動的研發項目:“我們正在開發的數碼打印機、數碼相機研發項目,應該說遇到一些困難。由於有了樂凱的加入,我們對色彩多了一些解,也有了更多地銷售渠道,隻是對於如何讓傳統相機進入信息時代,說實話我們還沒有多大把握。”
“申城光學所有一些相關的研究成果,我建議跟他們合作,他們已經製作了光刻機,這方麵的實力不小。申城的光華大學也做過芯片設計方麵的課題,可以與他們聯合進行集成電路開發。”倪總工一句話說出,其他人還好,江奕被他唬住了。
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華國也曾經製造了光刻機。在他的影響裏從來沒有這麽一回事兒,所以他甚至沒有讓人收集相關的信息。看來倪總工確實能讓華國的芯片產業少走很多彎路。
“倪總工,你說的這些都沒有問題。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什麽要求?”江守義聽得也有些雲裏霧裏,既然決心要來,怎麽隻談幹活不談待遇的?
“我以後不再組建學術類的研究院,而是希望走市場化路徑,所以考核方麵要按照市場化的模式;
“另外,孫祖希在星島負責設計專用芯片,也就是ASIC專用集成電路,我希望他們那個團隊能夠集體加入,我負責帶團隊設計CPU;
“國內芯片領域在設計層麵與國際水平相比,並沒有太大差距,而在芯片製造工藝、材料、裝備和設計自動化工具等方麵,國內水平與國際先進水平還存在一二十年的差距,所以希望能夠在製造方麵加大投入;
“操作係統方麵,其實我還沒有涉足很多,希望能夠重新組建一支隊伍。”
“倪總工,你剛才提到的芯片製造、操作係統開發,都需要很大的投入,這些方麵能不能先引進發達國家的技術和產品,我們現在集中力量把前麵幾項研究做好?”看到江守義這麽大大咧咧地許諾,吳江元有些坐不住了。
雖然他也主張華國要有自己的技術,不過他更清楚華國現在實力不足,能把核心技術拿在手上就不錯了,想要做到把整個鏈條都控製在自己手裏,成本就太大了。
“八十年代已經證明了‘造不如買,買不如租’路線的缺點。一個典型的案例就是我國的航天事業,剛開始國外不給技術的,因此我們隻能自主研發,才有了目前的世界先進水平。可是與之相比,我們國家的航空領域就差一些,根本原因就在於航空業有一種流行觀念,很多人寄希望於搞合資公司、用市場換技術。結果呢?”倪總工與吳江元本就相識,可是在涉及路線方麵,倪總工一點兒麵子都不給後者。
“金山公司的軟件開發能力在國內首屈一指,我們也在跟他們談合作,如果可能的話,就讓他們一起參與進來,隻是操作係統在國內的推廣可能沒那麽快。”江奕知道即使在三十年後華國的操作係統也沒有大規模市場推廣,難度可想而知。
“華國政府采購市場可以去爭取拿,本國自己開發的軟件、本國政府自己先用。每年政府采購的電腦,多了不說,幾十萬台肯定是有的,幾年後肯定能提高到幾百萬台,市場規模相當於一個小國。”倪總工好像還擔心吳江元等人不夠重視,又強調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要不要獨立開發操作係統,要看我們國家的終極目標是什麽。如果隻是做一個人口多、使用電腦廣泛的國家,那就沒必要開發操作係統;可是如果我們的目標是網絡強國,那就必須把核心技術掌握在自己手裏。”
“郵電大學的信息安全研究中心也說過類似的觀點,他們說操作係統都有後門,一旦連接了互聯網,就會有信息泄露的可能。看來操作係統要抓緊了。”別人不知道,江奕可是知道微軟是怎麽通過操作係統綁定一些軟件,然後通過操作係統的壟斷把瀏覽器競爭者趕出去的。
這樣一個平台級別的產品,怎麽能完全假手於人呢?
“沒問題,你剛才說的在星島的設計團隊也都可以一起來,研究院的考核也都聽你的。”看到江奕這麽信任倪總工,江守義及時地站出來表態,一如既往地支持倪總工。
江奕前幾個月就聽倪總工說起過孫祖希,並已經委托人去調查過他。江奕發現這個孫祖希簡直就是國際版的倪總工,孫祖希從1988年開始究帶領ASIC(專用集成電路)研製組,借用星島一些公司的實驗室開發成功了5個ASIC芯片,用在漢卡、漢字激光打印機和主板接口上。
有了倪總工和孫祖希兩人加盟,國內頂尖的芯片設計團隊就盡在囊中了。
“芯片製造方麵,現在國內最大的存儲器生產基地就在任城,而且NAND FLASH存儲器已經開始立項。”江奕沒多說,這些也涉及商業機密,不過這些足夠給倪總工以信心了。
江奕不知道的是,倪總工自始至終都沒有透露一個重大消息:1994年6月,華國工程院首批院士名單將公布。這時候已經是四月初,有些消息傳出,隻是並沒有最終確定。倪總工榮登首批原始之列,這本來是一個要價的極好條件,可是他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或許有江守義這種毫無原則支持的姿態,倪總工也沒什麽必要去說這些。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一個小時不到就談完了。隻有韓菲凡一個人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有些看似毫無瓜葛的點逐漸連成了線:比如,她曾經聽到韓成斌說過信息安全研究中心,那時還沒覺得有什麽意義;再如她一直覺得江奕有些欺負人,欺負倪總工這個人誠實,可是現在想起來好像他隻有到任城才能發揮最大價值。
倪總工這時候才想起一件事來:“吳主任,半導體研究院那裏還請你···”
半導體研究院一直是吳江元的地盤,倪總工這時候忽然發覺自己踩進了人家的自留地,心裏還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吳江元哈哈一笑:“總工,你能來真是太好了。交換機、移動電話那邊的事情都不少,我還是想專攻通訊領域。”
韓菲凡趁著江守義跟倪總工告別的時機,悄悄地溜了出去。沒成想江守義的餘光非常厲害。
“小奕,真要結婚還是要跟那個對你好的人一起。你想對她好的人,隻是你年紀小不懂事,不服輸、放不下。”
江奕知道他有所指,可是吃不透他到底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江奕。
“我年輕的時候,你姥姥知道我跑了以後,死活不讓你媽過門。你媽三天不吃不喝,才讓你姥姥答應了她。所以,後來我才向你奶奶服軟了。”江守義摸了摸耳朵上,這才發現沒有了煙卷。
江奕也剛剛發現,江守義被劉連秀嘮叨了這麽多年,總算是不再煙卷不離手,雖然有時候為了場麵需要還要抽一口雪茄。
他也是第一次聽江守義談起這些事情。
在他的記憶裏,江守義從來不會談起兒女情長的事情。一直到江守義去世,父子倆都沒有說起過這個話題;他在想著一個問題:是不是因為江奕最近遇到一些困難,劉連秀又囑咐他對江奕好一些,所以他才會提到這些事情?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為了孩子”改變這麽多,包括這個“不顧家”的父親?
“她那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江奕不敢繼續問下去,害怕一不小心又踩到哪個雷區,將自己對上一代人的美好憧憬炸碎。
“她好像還不錯,聽說已經把公司的股份收購了一部分,再過兩年的話,罐頭廠就能變成她們幾個人的了。”江守義也有些吃不準江奕的態度,兩代人極少的感情交流畢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彌補,江奕願意提起劉桂芬本身也是一個難得的進步:“沒想到她們還挺厲害的,用銀行的錢就能把股份買過來,我在羅沙都不敢這麽幹。”
“你說的買股份是不是用銀行的貸款買了廠裏的股份,然後貸款是用廠裏的資產抵押?”江奕越聽越不對勁,他真是擔心劉桂芬會一不小心踩進那個美麗的陷阱裏。
“誰說不是呢,我一開始還挺害怕的,可是她說沒問題,地方都發文了,鼓勵這麽做。”江守義一點兒都不害怕,本來還想擺擺手的,想起江奕是自家人也就免了。
果然還是免不了時代的“試錯”。聽起來好像是市場化運作,因為個人是實打實地拿出了錢;可是實際上風險卻還是在廠裏,因為個人還不上錢時,銀行會執行抵押的資產——廠裏的資產。
羅沙國出現了大量相似的操作,那裏叫作“紅色經理”——也就是蘇聯解體前的廠長們——那一群人通過這種方式近乎免費獲得了工廠的股份;善於起名的華國有個更好聽的名字,管理層收購,也就是大名鼎鼎的MBO。
與羅沙國不同的是,華國在走向市場經濟的時候有著穩定的秩序,所以在實施兩年後就緊急叫停,雖然引發了大量爭論。
很多企業主獲得股份後急於洗白,將股份通過種種手段倒手、不可追;更有企業主盡快變現後出走,實現了快速致富。
可是,劉桂芬的第一桶金來自江奕,中間的瓜葛難以說清不算,今後出了問題也會讓江守義難以徹底漠視。
“當初給她400萬整體收購罐頭廠,她不願意欠這麽多,非說100萬就夠了。沒想到惹了這麽多麻煩。”
如果是其他人出麵,劉桂芬也就認了。可是唯獨江奕對她最冷,導致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姿態放低太多。
於是,一個全資收購就變成了分步實施。第一步是江奕支持的資金,第二步就成了MBO,一隻腳邁進了深淵。
“大家都是這麽幹的,應該沒事···吧?”江守義原本就有些吃不準,現在聽到江奕說得這麽嚴重,心裏更放不下了。
“聽我們學校裏的教授沒說,國家已經在考慮停止這種做法了,而且有些不合規的做法還會追究。”
江守義既然能讓明確讓自己出麵幫忙,那就說明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陳年往事或許真的過去了。
想到這裏,江奕忽然覺得自己欠了老人家一些東西。
“爸,我去想想怎麽給劉···阿姨幫幫忙。要不你去對付一下金山公司的吧。我跟他們談了兩次,一點兒進展也沒有。”江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愛才”心理讓對方有恃無恐,反正他現在對自己有些信心不足。
江守義雖然大大咧咧地,而且很多東西都不懂,可是他的運氣卻出奇的好,隻要出馬沒有幹不成的事。
不知道金山公司這次會不會吃這一套?
“不就是一個小公司嘛,幹脆把它收購算了。”江守義看到江奕態度軟化了,對於對付金山公司根本沒放在眼裏。
老人家開心地走了,這一次他肯定開心,又找到了“長輩”的感覺。
“我這是怎麽了?”江奕苦笑了一聲,以前看著不順眼的事情,現在卻逐漸能夠接受,以前覺得正確的事情,現在也沒那麽自信:“那就幫他掃尾吧,免得一直這麽欠下去。”
隻是,該找誰去參與一下呢?
一想到那個曾經給劉連秀造成這麽多麻煩的人,江奕就不想多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