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東北(五)
遼省,遼都市。
等到遼都市費盡了心裏打掃幹淨了屋子,再請客人進場的時候,劉成鳴一行突然發現還是玩不轉。
春鋼水泥廠是第一個走完破產清收流程的,可是現在劉成鳴體會不到一絲的輕鬆。
“你說他們是不是串聯好的?一個不來參加水平考試,所有人都不來。”二組組長鄭旭偉抱怨著。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劉成鳴沙啞著嗓子,懶得多說。
張其忠是第三組負責人,可是他一點兒也沒有置身事外的感覺:“這條件要的比國企的待遇都高。他們還是把自己當成老爺、想要我們繼續供著?”
“要不然向秦經理求助?”鄭旭偉也緊張了。
春鋼水泥廠是第一家、有示範效應,真要是處置不好,另幾家水泥廠有樣學樣,大家就都玩不轉了。
“已經說過了,”劉成鳴歎了一口氣,“而且這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定的。可能要江家親自出麵來談了。”
張其忠也不再言語了。大家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從災區來、嚐試在蘭陵找到新機會,卻沒想到在東北栽了跟頭。
果不其然,秦成孝看到水泥廠老職工的要求清單,直接就拍了桌子、罵了娘:“他奶奶的還以為我們外來人好欺負呢?告訴他們,大不了魚死網破,我直接把機器拉走。”
“秦經理,這樣不好吧?咱們可是答應了市政府要解決一半職工的就業呢。而且機器拉走了,土地使用費可就浪費了。”
“當時是三家水泥廠一起談的,哪個廠的職工聽話就多收一些。土地使用費是市政府明確了有優惠的,一年才幾個錢?”秦成孝一副毫不退讓的姿態。
談判就是這樣,你不著急,那就必須是對方著急。秦成孝、劉成鳴不著急了,壓力就到了那些老員工那裏。
“老曹老曹,不好啦,”有人急吼吼地闖進老職工曹大成的家裏,“他們好像在準備撤了。”
“這是詐你吧,典型的以退為進之策。”曹大成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態。
“不像,他們幾個人在小飯館吃飯的時候也是唉聲歎氣的。這幾個人看麵相就是老實人,不像是會騙人的樣子。”來人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他不知道的是,劉成鳴幾個人的這種想法也是被人引導出來的,所以都是本色出演。
看著工友的神態,曹大成不由得先信了三分。
“可是,他們投了好幾百萬就這麽舍得?再說了,聽說蘭陵那邊在大興土木,他們也是需要水泥建房子的。”
來人急了:“老曹,人家可是同時收購了四個水泥廠的,離開了張屠夫還得吃帶毛豬?”
“其他幾個廠不也是跟咱們一樣的情況?”老曹畢竟是多吃了幾年的幹飯,有自己的判斷。
“老曹,不是我說,水泥不就那點兒事?哪怕四個廠一個人不來,他們隨便去社會上找幾個人還不就把機器開起來了?更別說劉成鳴那一幫子人可都是有大學文憑的,有的還是水泥廠的技術專家”
恐慌就是這樣傳染的,尤其是當這個傳信的人還是個老實人的時候。
終於有人說了一句幾人都認可的話:“聽說老石他們在做江家的訂單,不如我們跑到老石家去問問。”
曹大成和兩個工友一起去找石永界。半路上,曹大成在經過轉角的時候,猛地拉著兩人停下了。
“怎麽,心虛了吧?”曹大成哈哈一笑,扭住了一個跟梢的,“我就知道你們是故意詐唬的,跟我們這麽久累了吧?”
“曹叔小點勁兒,是我···”
曹大成吃了一驚:“二愣子,你這是幹嘛?”
“我···我是想看看曹叔你們跟他們談得怎麽樣了。”二愣子不好意思地說。
“我看你是怕老曹把你給賣了吧,”一個工友毫不客氣地說,“再說了,人家隻答應了要一半工人,你算老幾?人家哪怕是要95%的工人,也排不上你呀!”
“他敢?”二愣子現在不敢懟工友。
“我早就勸過你,別跟鋼廠來的幾個家夥混在一起。怎麽,現在人家調回鋼廠了,你這是沒人罩著了?”曹大成也不喜歡這個家夥,好吃懶做的,秦成孝等人來調研的時候二愣子還任由那幾個鋼廠派駐的人當槍使。
“曹叔叔,我那時候哪兒想得那麽遠啊。要不是那幫王八蛋跟我說以後可以提拔我當保衛科的···”二愣子一不小心說漏了。
曹大成心裏真是無比的悲哀。這樣的人也能提拔當保衛科長,鋼廠派來的幾個負責人幹啥啥不中,整天就想著巴結鋼廠領導、把自己調回去。這樣一想自己的廠子豈不成了垃圾桶了?
難怪人家隻答應要一半人。
“二愣子,我們也不瞞你,沒人要背叛大家夥。我們隻是去打聽一下東江國貿到底做人怎麽樣,不是去找劉成鳴那一夥的。”
“我也去。我也是春鋼水泥廠的一員。”二愣子咬死了不鬆口,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
“隨你吧。”曹大成說完繼續趕路。
“這···”有工友特別看不慣二愣子,可是曹大成都沒反對,自己也隻好忍了。
石永界正好在家:“老曹,你怎麽有空來了?聽說東江國貿收購你們廠,恭喜你們可要發達了。”
這個調調給定的,直刺四人的心髒。
“老石,我們這次來還真的就是為了收購的事情。你跟他們打過交道、知道那幫人的底細,可是我們心裏沒底。”
“我們是訂單生產,自由得多。東江那邊就是計件付費,而且對質量要求很嚴格。這個跟你們可不一樣。”石永界現在頭發白了,可是相比幾個月前臉色紅潤了不少。
“咋個自由法?”
“這麽說吧,除了質檢是他們派的之外,他們一概不幹涉我們,但是也不管我們到底能不能拿到訂單,一切都要看打分結果。”
“那要是你們打分不高、拿不到訂單怎麽辦?”自由很好,可是也有代價。
“拿不到訂單就隻能再倒閉一次了,”石永界一句話嚇了大家一跳,“說實話,我這個年紀也沒什麽好想的了,我跟大家也商量過了,等秦經理過來的時候,我們就去反映一下,以後就不再按照訂單生產了。”
“不按照訂單生產?那你們是要讓他們占股?”
“其實我們的起步資金也是他們借的。當時有幾個人覺得按照訂單生產能有什麽剩餘價值,現在想起來還真是人家照顧咱們才能活下來,”石永界現在嚐試了幾個月,徹底地想明白了,“以前在防爆器材廠生產汽車水泵的時候也沒有操心過訂單,都是上級下指標生產,拿訂單不是我們這些人幹得了的。”
“他們不借錢不是還有銀行嗎?”
“不瞞你老曹,我去找過咱們市的所有銀行,一聽我是破產廠的廠長,一個個頭搖得比撥浪鼓還起勁。你們知道前幾年我做豆腐是怎麽起步的嗎?”石永界望著大家,貌似平靜地說:“當時被逼得沒辦法了,隻得厚著臉皮,喝了點酒壯膽才挨進老方家裏,老方家裏隻有99塊錢,還是他一位朋友實在看不下去了拿出1塊錢湊個整。”
石永界想起自己當年像要飯一樣,跑遍了所有該去的、不該去的親友家裏,最後加上自己家省吃儉用省下的錢,才湊到辦豆腐房的開辦費。為了節約錢,做豆腐用的豆子是他坐了幾十公裏長途汽車,在偏僻農村買來的,豆腐坊裏從老板到修理工也是自己一肩挑,就連紙張也是兩麵複用。
唉,不多說了,說得自己都難受。
幾個人怔住了,誰也沒想到石永界走得這麽艱辛。
曹大成開了口,像是谘詢一個權威人士:“老石,我們廠的情況你也了解。你覺得我們···”
“老石,不隻你們來了,還有個水泥廠也來過人,他們的情況我也清楚。你們要是聽我的呢,我就說幾句,”石永界看著幾個人點頭,繼續平靜地說:“老一套行不通了。以前我們是集體企業的時候挺不錯,可是有些人就眼紅。我們當時也想要個國營企業職工的身份。問題是年成好的時候大家都當成香餑餑,自上收以後直至被出示‘黃牌’的七年間,先後劃歸7家企業管轄。情況不好的時候,大家都把我們當成皮球踢來踢去。
“春鋼水泥廠沒有人能有回天之力,哪怕給你們兩千萬你們也搞不好。我知道你是高級工,但是水泥廠的問題不是技術問題,是拿不到訂單的問題。要不然給你們錢越多,你們幾個月發工資就發完了,你們隻能虧得越多。”
四個人沉默著離開了老石家。
“我看老石就是怕了,”一個工友還是不服氣,“老曹你別像他那樣嚇破了膽兒,你說怎麽幹吧,我們都聽你的。”
“對,哪怕進了局子我也豁出去了。”二愣子急忙跟進。
“你豁出去想幹什麽?”老曹並不領情。
他找了個路燈扶著,心情像是刀割一般,把大家嚇了一跳。
舒緩了一會兒,老曹才說:“老石是給大家留了臉麵、沒有全部說透。他說得對,我們是管理體製問題。全國的大集體有幾個搞得好的?訂單是你們能拿到,還是鋼廠派下來的幾個‘日能人’能拿到的?”
“就他們那幾個?別看一天到晚人五人六的,真要輪到拿訂單,他們十個人也拿不到一個。以前鋼廠效益好、擴建的時候還能去求來一點訂單,那還不是媽媽照顧兒子?”
“唉,想想以前額老一套,還真是落後了。”
老曹孤獨地走了,隻留下一句“後天老老實實地跟資方談判吧”就再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