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尤克蘭市場（二）
前世的江正柏對家族的人比較狠，對於年齡相仿的哥們兒卻比較講義氣，屬於老年人口中典型的“吃裏扒外型”。這一切直到婚後才被蘭陵的媳婦糾正了過來，雖然有些矯枉過正。
這一次，在莫斯科一直不怎麽受待見的江正柏開始綻放了。王起偉應該不知道自己的黑曆史，也沒有什麽心機，再加上是主事人的兒子，江正柏有了一種從頭開始的興奮，對王起偉也就不再藏私。
下午，兩人再次到了廣場，這次是按號發售衣服了。
“三哥，那個女人好像很辛苦。”一直生活在農村大家庭籠罩下的王起偉感到很不適應。
“過幾天就好了。”江正柏想起了自己剛來時的情況，不禁搖了搖頭。
一對母女身上已經有了不少東西，卻依然在長長的隊伍中排著隊。大概三四歲的女兒一身紅衣服，在周圍髒髒的牛仔褲裏麵特別顯眼。
“讓她們到前麵先去了回去吧，待會兒小女孩兒累都累死了。”王起偉受不了了，執意要去幫忙。
“你要是敢讓她插隊，那些人非得瘋了不可，”江正柏急忙拉住他，但是看著王起偉這樣淚汪汪的樣子，又必須照顧一下他的情緒，“我去跟她說一下，把買的那些偽劣東西先放在這兒吧。”
江正柏有著大家庭裏小兒子的聰慧和狡黠，學習效率極高，隻是自小喪夫、加上農村的放養模式，所以學習成績一直不行。
他簡單跟女人交流了一下，女人很開心地把東西交給了江正柏。王起偉的良心受到安撫，世界總算清淨了。
“起偉，這邊的年輕人一天到晚就是為了吃穿打拚。你看看他們穿的牛仔褲，一年到頭都不帶換的。”
“那他們怎麽不多買幾條輪流著穿？”
江正柏看了他一眼：“因為他們隻有一條。”
這太毀人三觀了：“你少蒙我，蘇聯老大哥不至於幾條牛仔褲生產不出來。人家的衛星早就上天了。”
“哼，衛星是上天了，紅旗也快落地了，”江正柏已經感覺到了，在一個大學教育普及率超過75%的國家，老百姓要是不再信服你了，信念崩塌隻是一瞬間的事兒，“你再看看他們的襯衫、外套、女人穿的靴子，沒有一樣是完全搭配整齊的。”
王起偉向人群中掃去，這次終於明白剛才為什麽感覺怪怪的了：“你還別說，蘇聯人真是挺木訥的，我這個不懂穿衣打扮的都看出來了。”
“他們不是不會，或者是不願意，他們是湊不齊一整套。能撿著一個是一個，哪兒有機會買到成套的？”
王起偉哈哈一笑：“那豈不是跟農村大媽一樣？小孩子的衣服永遠都要做大一號的，說是小孩長大一些正好，結果永遠都是在長大之前就穿壞了。要是我呀，還不如買個便宜點兒的，穿著舒服就行。”
“他們也是沒辦法，大家都是一樣窮，總要找個跟大家不一樣的地方。雖然名義上都有資格分到房子，可是排隊沒有十幾年是不可能的，既然錢沒處使，就要從其他方麵找點兒樂子。”
王起偉忽然想起來什麽：“三哥，你怎麽了解這麽多？聽說你也沒到這裏很久啊。”
王起偉一句話勾引起了江正柏的心事。他丟掉煙頭、使勁兒踩了一下：“有機會我帶你認識一下本地人，這些事情天天待在大市場裏是不會知道的。”
“你是不是在這裏找了一個女人？”王起偉好歹也有20了，那些事兒我懂的。
“哪兒呀，我才來幾天？”
由於王起偉比較賣力，這次的隊伍前進得很快，那對母女很快就開始選自己想要的衣服。可是當她要走的時候，卻發現拿不動了。
小女孩使勁舉著手，卻總是不能把那件成人尺寸的羽絨服舉起來。這時候王起偉看清了，這個女人其實年齡並不大，估計也就是二十二三歲。
原來蘇聯人結婚年齡比較早是真的？
江正柏看到王起偉又看向了自己，知道這次又躲不過去了。他叫來司機給自己幫忙銷售。
“需要幫忙嗎？”他用流利的俄語說著，這是作為銷售員學習的第一句俄語。
以前是要學習“同誌”，熟悉的達瓦裏希，現在不需要了。
“真是太感謝你了，”女人也不好意思，她知道這樣會幹擾江正柏的工作，“我家就在附近，主要是家裏沒有食品了，就多買了幾盒罐頭。”
“起偉，我在這裏時間長一些，可以說一些俄語、不會有問題。你就別去了。”
王起偉還是不放心：“那些光頭黨怎麽辦？”
“哥們今天再教你兩招，出門帶墨鏡，鍛煉好身體。即使遇到了他們我也能跑掉，你跑得不夠快去了也是個累贅。”
江正柏一邊說一邊提起了這對母女采購的食物，也沒怎麽答話，就跟著一高一矮走了。
“我叫尤利婭，這是我···侄女葉妮婭，她現在跟著我上學。”女人向江正柏介紹著，小女孩卻嘟起了嘴。
江正柏的興致不高，這次出來，安全和銷售是以他為首的。本來他不應該出來幫忙，可是其他人的俄語一個比一個差。
女人也感覺到了，心裏更加地愧疚：“今天出來的時候，我看到軍需商店那邊的預製件裂開了···”
江正柏大概聽懂了。女人想要表達的是她在半路看到了軍需商店裂開了口子，所以能夠避開門衛查詢證件。那裏專為軍人和軍屬服務，裏麵的人看到一堆弱不禁風的母女，所以沒有阻攔她，讓她插隊進去買了幾盒罐頭。
看著那些來自遠東地區的海藻罐頭，江正柏就有些反胃。盡管蘇聯人不喜歡吃海藻，這種罐頭一上架還是會很快一賣而光。
距離的確是不遠，不過江正柏還是出了一身汗。他暗暗佩服這個弱女子爆發的戰鬥力，自己算是比較有力的了，這個女子是怎樣一步步扛到廣場去的？
“喝點兒···家裏隻有蘋果汁了，”尤利婭家裏的大象茶葉罐早就空了，現在隻有那些具有身份地位的才能喝到茶葉，“茶葉暫時還沒有到貨。”
看著那瓶胡亂貼著醜陋標簽的蘋果汁，江正民就知道這就是那種帶著鐵鏽味的本地蘋果汁。他用勁撬開蓋子，就像華國產的罐頭一樣費力，正在考慮怎麽拒絕，他看到了小女孩正在看著自己，隨手就把蘋果汁給了她。
尤利婭看著葉妮婭期待的眼神，彎下腰來用紗布包住了瓶嘴：“過濾一下喝吧，小心別被玻璃渣弄傷了。”
趁著尤利婭給自己到開水的時間，江正柏才有空看了一下尤利婭的房間。應該是租來的，兩個房間，其中一間放了不少雜物。臥室裏一張書桌，尤利婭和葉妮婭母女的合影擺在桌上，他不禁笑了笑。
尤利婭急忙解釋了一下：“我在材料研究所工作，葉妮婭的媽媽在船廠經常回不來，就委托我照顧一下。”
葉妮婭開心地坐在椅子上，打開了電視機，不再參與大人的談話。
“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那個商店的裂縫估計很快就會被堵上，所以我盡可能地多買了一些。那些過期的鯡魚罐頭和餿臭的麵包，葉妮婭早就不愛吃了。”尤利婭知道江正柏的俄語還在初級水平，也盡量使用簡單的語言描述自己的困境。
她苦笑著拿出了家裏的罐頭掩飾著，一股味道直接把江正柏熏暈了。這些過期的商品，國營商店從來不會扔掉，他們會照常出售給大家，大家則沒得選擇、隻能承受。
看得出來，尤利婭是一個非常頑強的女人，家裏的麵條倒是不少。江正柏奇怪了：“我聽說很多人喜歡吃那個意大利粉。”
“你說的是通心粉吧？那個在商店裏一般很難看見，要很幸運才能弄得到。即使是麵粉，10分鍾內也會吸引不下500人排隊，跟今天買冬裝的隊伍差不多長。”尤利婭的這個“弄”字很傳神，因為這時候能搞到什麽並不取決於鈔票，而是需要私人關係、運氣和命運等綜合因素。
江正柏一邊比劃一邊問她：“你的家人不在這裏嗎？”
“爸爸和媽媽在敖德薩，就是南方的港口城市。”
江正柏聽到了敖德薩，倒是一愣。這不就是江守義讓自己重點關注的地方嗎？
本來急著要走的他忽然想著怎麽抓住這個機會。尤利婭捕捉到了江正柏臉上的變化，卻不明白是為什麽。
“葉妮婭，把電視機的聲音降低一些，那些假球沒什麽好看的”，小孩成了兩個成人之間調整節奏的潤滑劑，“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裏的足球比賽都是兩場球同時進行，一場是正規比賽，一場是真正的比賽。”
這下子把江正柏搞糊塗了，他無法理解“正規”和“真正”有什麽差異。不過他知道了，蘇聯的電視機很差勁兒，開機都要幾分鍾，就像啟動拖拉機一樣費盡。
“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我那個朋友剛剛從華國過來，還有幾個人，包括我也需要加強一下俄語，我們會付費的。”江正柏終於還是決定要和她多交往了。他在莫斯科就發現了，如果不能走進當地人家中，你就永遠找不到賺錢的方向。
“太好了，樂意為你和朋友效勞。”尤利婭使勁地忍住內心的激動。
江正柏不能再多待了。他走出房門後，迅速地戴上墨鏡，由於皮膚比較白，在帽子和墨鏡掩護下很難看出一個行色匆匆的高個竟然是黃種人。
葉妮婭氣勢洶洶地跑過來了：“媽媽，你為什麽要說我是你侄女兒？我不喜歡你了！”
“葉妮婭，媽媽一個人都快養不活你了。你那該死的爸爸現在都找不到影子，一個盧布都不能給我們，我還能怎麽辦？”
葉妮婭還是不肯饒恕：“我看他已經發現你的秘密了。你就等著被拆穿吧。”
“不會。他們眼睛裏隻有單純和善良。”尤利婭終於還是給自己留下了自尊，沒有把“同情”兩個字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