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大湖城（一）

  “老彭，先別走啊，一起聊聊？”楊書記對彭城一把手打起了友情牌。


  “剛才顯擺地還不夠，還要對我一對一的再炫耀一次不成？”彭書記憋了一肚子氣。洪災的事情還沒完呢，你這邊又搞得紅紅火火，還說什麽要我們來觀禮，觀什麽禮？難道是兩邊冰火兩重天讓你更開心？


  “別啊，絕對是好事，不聽我的話，以後可別後悔，”老楊現在成精了，不強迫你，讓你主動，“再說了，簡易房屋的事情，是我們這邊給你幫忙了吧，咋還一副得了便宜賣乖的表情呢？”


  這麽講倒也說得通，行吧，彭書記收斂一下心情和表情：“我隻有15分鍾了，大家都整理好要走了。”


  楊書記故作感歎：“唉呀，江奕的貸款到期了，銀行的錢呢又貸不出去。兩邊都在找出路，你說他們著急不著急？”


  “就是那個小孩子家裏？他們家能貸款多少，讓銀行都著急？”


  “也就是一個數吧。”“一千萬？”


  楊書記白了他一眼，見過窮的，沒見過堂堂大城市的一把手這麽沒有想象力的。


  “10個億？”


  “這，怎麽可能呢？”1990年，彭城的GDP隻有107億元，10個億如果能夠轉化成投資，夠他們兩年的增量指標了。


  “還走不？”“不走了”


  “同事們不是在等你嗎？”


  “我想起來了，前一段時間洪災鬧得，大家好不容易出來了，在外麵過個夜也沒啥。讓他們休息休息吧，我說老楊，我又不要你出住宿費，還老在我這裏嘮叨個啥？”


  老楊蔑視的眼神又出來了：“瞧瞧你這個熊樣，連住宿費都說出來了，我說你們彭城就窮成這樣了？要不我支持你幾百萬？”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這兩年彭城就沒消停過。去年和今年連著兩年農產品賣不出去，農民那個苦啊，你說他們容易不？”彭書記直接把老楊拋來的繡球當成了過把嘴癮。


  “哈哈哈，告訴你，人家任城那邊的金鄉可比你們的產量高多了。大蒜知道吧？前年一塊多一斤，去年最低跌到了8分，有的地方3分錢一斤。你猜今年怎麽著？”彭書記看著楊書記忽閃忽閃的眼神，沒敢猜，今年不是一樣麽？西方的貿易封鎖也沒對你任城網開一麵呀。


  “告訴你吧，今年江家不是在蘇聯開了大市場嘛，人家製作了蒜頭罐頭，西方不亮東方亮，以高於市價3倍的價格，五毛錢一斤全部收了。”


  作為經濟作物之鄉的齊魯金鄉，大蒜事件是90年發生的一個慘烈的教訓。在同鄉說起來後，江奕回想起這件事，所以通過罐頭方式銷往蘇聯市場，其實很多泡菜通過東北的銷售渠道轉銷到了南高麗，隻是兩國暫未建交、不能聲張。


  “你說的這都是真的？”


  “不信呀，看看《任城日報》去，再不信市級報紙，那就去看《大家日報》吧。”


  彭城和任城、蘭陵雖然交界，但是彼此的往來不是很頻繁，這時候的“諸侯經濟”主要是指省級諸侯，對於各個省的交界地帶，一般是選擇了善意的忽略。主要擔心本省邊緣地帶的溢出效應會流到其他省去，那豈不是自家種樹、紅杏出牆了？


  “老楊，你可撿了個寶貝啊！”彭書記不能不心動，“既然楊書記主動提出來了，那就幫我們彭城的人民？”


  同樣的一幕發生在楊書記和任城市高官張書記之間。


  這就是華國的政治經濟學。九十年代各地GDP錦標賽拉開了華國經濟騰飛的序幕，導致各地政府更像是一個企業家，經營著地方的城市化、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這是一個精英治國的年代，除了少數幾年商人地位較高、對經濟的拉動作用比較大之外，其他年份都是政府推動經濟在走。


  對於一個經濟和科技都比較落後的國家來說，領先的發達國家有現成的路徑可以讓你走，民間不必分散力量再探索一遍，所以這個年代的徽章應該給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人佩戴。這些人在“學而優則仕”的傳統文化熏陶下，大部分進入了行政事業單位。九十年代推動華國經濟躍升的那些下海者，大部分也是從行政事業單位、從國企的管理層走出來的。


  當晚八點，楊書記和另外兩個市高官再度碰麵。此前隻是拋出了磚頭，並沒有深入交流。老楊也不屑於搞那些“拉一抗一”的把戲，那是不夠自信的表現，傳出去了多不好。陽謀才是策略的最高境界！

  “老楊，別的不說，災民安置問題最急迫了，”彭城都快被這個問題拖神經了，蘭陵作為牽頭人，必須給點兒誠意金吧，“這可是好幾十萬、上百萬人呐，很多小青年們空有一身能量卻沒地方發泄，隨時都可能爆發點衝突。”


  “我們彭城市政府組織了誌願者隊伍維持秩序，有公務職位的都去抗洪了，”自家書記沒人接茬，彭城民政局接上了，“這次的災民隊伍中，有五百多個大學畢業生，兩萬多技校中專和高中畢業生。我們根據學曆和職位等，發動災民組織了秩序維持隊伍。”


  在這個“企業辦社會”的時代，很多國企都自建了技校，所以中等學曆人員的基數比較大。洪水可不管你是初中還是高中生，大學生也照樣被淹了呢。


  江奕聽到五百多個大學畢業生，眼前一亮，這足夠撐起一個蘇聯產業園了。但是這些人能夠留下來的應該不多，除非撐到明年的下海熱，那會鼓動有很多人轉變原來的“國企至上”觀念。同時，這些人留下來的成本很高，配偶就業、子女入學、薪酬福利、位置晉升等。


  相比之下，還是東北的技術工人比較容易接待，人家隻要有個用武之地就行。江奕很羨慕深城的外資企業，打工仔回鄉買嫁妝或蓋個房子就讓他們滿足了，年紀輕輕地連病也不會生的，更不用說家庭的瑣事了。


  張書記一言不發。這個局不是自己攢的，玩不下去的話，自有人比自己著急。


  眾人都看向楊書記，楊書記一點兒也不慌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快點兒放馬來啊，俺老楊可早就想一吐為快了哈。


  且不說老楊故意作出氣定神閑的姿態，彭書記可是有些沉不住氣了。咋地，這慘已經賣了，你們咋沒人買啊！


  剛想發泄一下，老楊啪的一聲放下驚堂木，哦不是，放下茶杯：“老彭，這些民眾你們是覺得累贅了嗎？”這話問的，這水平，沒人不在心裏翹起大拇指。民眾而不是災民，人家這“為人民服務”的理念才是一以貫之啊。


  都是人精，彭書記也發現了，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居於下風又如何，那就擺開了說吧：“我們這不也是怕服務不好，讓人民不滿意嘛。”嗯，人民。


  “老彭說的好啊。咱們為官一任就是要造福一方，不能有山頭主義，什麽你的我的，都是大家的。”這姿態一出來，彭書記可是暈了：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但是這句話絕對正確的話，對他卻是無解。眾人繼續默默地給老楊點讚。


  老楊按捺自己心中的激情：“嗯哼，人民無小事，再小的事乘以百萬，也是大事，再大的事，除以十幾個億都是小事。”這句後世的名言，經過江奕的轉述、楊書記的展示，提前出來了。


  嘩嘩嘩，嘩嘩嘩，在座無人不鼓掌。是啊，這不正是服務人民的最佳展示麽？


  老彭也不能不服氣：這個宣言太牛了，你老楊什麽時候這麽懂得政治正確了？

  這次不隻彭書記，張書記也傻了。哎呀你個老楊不地道啊，把我們當背景給你演講來了嘛。你這無比正確的宣言是不是也該跟我們商量一下啊，咱們也背個書參與一下不是？

  “百萬民眾，45年前，就是這麽多人推著獨輪車推出了我們淮海戰役的偉大勝利，今天他們照樣能夠取得新華國經濟建設的偉大勝利。”老楊說出這句話，忽然覺得太早了，應該留作收尾的時候，但是已經說出來了。


  這裏必須有掌聲，彭書記也沒辦法，鼓吧！


  不能再訓話了，沒看到彭書記臉越來越黑了嗎？江奕趕緊給老楊手勢。


  “嗯，關於百萬民眾的事情，我個人覺得‘堵不如疏’。剛才彭書記說得好，無事生非，沒事幹就會惹出事來。”彭書記免疫了，行了，都是我說的，我剛才還說來點兒錢糧呢，快點兒引用吧。


  “怎麽樣把民眾的精力引導到正確的、光榮的事業上來，我們責無旁貸。蘭陵市委市政府已經在規劃大規模公寓建造計劃，為他們提供工作機會的同時，也可以為一些人提供長期的容身之所。首批建造6萬套，短期內可以提供2萬個工作機會。”


  兩萬個工作機會，而且要求一家隻能一個人的話，可以影響到2萬個家庭。


  彭書記這下子聽明白了，老楊你這是為彭城分憂、為百姓解難啊。剛才還想擠兌你，老兄不應該啊。可是再一細想，6萬套房子我們彭城都承擔不起，又豈是你一個蘭陵市能夠承擔的？

  旁邊的財政局負責人看到了彭書記皺起了眉頭，也知道書記不好直接向主動提供幫助的楊書記開口詢問：“楊書記，謝謝您的幫助和支持，不過這個資金方麵？”


  老楊早就準備好了：“既然問起資金，那麽我們來掰扯掰扯。一個平方建築費用大概是300元不到，房間按照每戶70平方計算，建造費用大概是2萬元。6萬套大概是12億元，由注冊的公司出資建造，為員工建造住房公寓。資金三分之一自籌，三分之二來自銀行貸款。”


  70平是90年代科級以下普通工薪階層的家庭住房標準，這個標準在幾年後會提升到80平。


  看到彭城市財政局負責人又想開口，楊書記直接說了：“為了降低當期支出，土地轉讓費將入股作為政府持有比例，等居民有錢了再從政府這裏買過去。”


  這是後世的典型做法，接近1994年華國推出的經濟適用房的操作思路。彭書記想起來老楊提起的江家貸款到期的事情，估計這些貸款額度會轉移到這個項目上來。沒問題了，他製止住了財政局負責人繼續詢問的欲望。


  老楊意猶未盡，“主題公園，首期先做一些基礎平整等，以及蘇聯產品展示平台、洪災主題教育平台‘苦難輝煌’，差不多能提供1萬個工作機會，···，1000萬啟動資金；

  通訊產業園區，生產BP機和程控電話交換機，一年內大概能提供2萬個工作崗位。這個可以依靠公司自身積累的資金；


  災後重建所需的水泥、建材、純淨水、災備物資等生產，能提供2萬個左右的工作機會，各個公司自行解決資金；

  接下來說說蘇聯產業園和沿湖風光帶、防波堤建設的事情。蘇聯產業園不是一兩家公司能夠說完的，也不是一兩萬就業機會可以概括的，我想它至少要以十萬就業機會起步。”


  我的天，瘋了，剛才6萬套住房大家已經看到你的老底了，又來個10萬就業機會。這是什麽情況？似乎害怕大家還不相信，老楊補了一句：“其中蘇聯產業園內洗衣機和微波爐廠所需的設備已經運到連雲港，技術人員也已經啟程。”


  彭城第一次發現，這些災民竟然成了富礦，可偏偏這些富礦就像地底的石油一樣可以流動，蘭陵可以撇開他們自己單幹。不要以為戶口那麽絕對，蘭陵發動齊魯省政府照樣幹得成，現在還是人多難以養活的時期，何況蘇江省剛剛受了這麽大洪災正焦頭爛額呢。


  “最後一項，沿湖風光帶、防波堤建設，計劃申請2億元中央資金，整個項目初步規劃耗資6億，按照每公裏100個人計算，共需要3萬人。起步資金就使用中央的2億元即可，齊魯省也可以申請一些資金，接下來就是蘇江省能不能爭取一些資金了。”


  南四湖不隻在齊魯省，部分灘塗也涉及彭城，大家平時為了爭奪湖麵沒少幹仗，都說是自家祖上賴以生存的基礎。現在要出資建沿湖風光帶、防波堤了，你還敢認領麽？


  彭書記被將軍了，前麵是禮物，後麵要回禮，而且是馬上、即刻、現在。禮物夠大，很貴，而且能不能跟你分享還要看你是不是夠資格參與。


  與此同時，張書記也納悶了。省裏的資金，蘭陵就可以申請啊，頂多我們一起申請唄。我在這裏幹什麽來了，聽你誦讀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