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五點鍾阮夜笙就爬了起來, 她有點在意昨晚上那個影子,早上心不在焉的。
馮唐唐一早在她房間裏等著,作為奚墨的私人助理,忙前忙後地給她張羅, 還下去買了早餐,十分狗腿地送到阮夜笙麵前:“奚姐,趁熱吃點吧,待會就上妝了, 估計顧不上。”
阮夜笙還在想事情,一時分了心,馮唐唐在她以前的生活中實在太過熟悉了,熟悉到了有些東西已經是理所當然的地步, 一下忘了自己的處境, 和顏悅色地說:“糖糖, 我有點吃不下,你吃吧。”
馮唐唐嚇了個哆嗦:“……”
奚姐這是沒睡醒呢, 還是有著別具一格的起床氣呢?
不過仔細想想, 這些天她和奚姐接觸, 似乎奚姐對她的確比以前要溫柔一些,雖然還是冷冷淡淡的, 但有時候竟然能從奚姐那裏感受到真正的關心,恍惚覺得奚姐有時看她的眼神也特關懷。她一度懷疑自己受虐慣了, 可能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症, 虐著虐著也就產生了錯覺, 認為奚姐對自己特別和氣,差點就去看心理醫生。
阮夜笙見馮唐唐臉色像剛被雷劈過,立刻也認識到了自己的失誤,端了神色朝馮唐唐一瞥,淡道:“我學你家那位阮阮的,學得像麽?”
馮唐唐:“……”
然後她立刻鼓掌:“你是影後,怎麽可能不像!太……太像了,你簡直就是阮阮!”
阮夜笙露了個意味不明的表情。
馮唐唐頓時操心起自己的馬屁是否拍到了馬腿上,還把馬腿拍瘸了。
阮夜笙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今天要上妝,她也就頂了一個素麵朝天:“以後我叫你糖糖吧。”
馮唐唐:“……”
阮夜笙故意回頭看她,冷笑:“糖糖是阮夜笙的專利?”
馮唐唐此時不表忠心,更待何時:“不,不,不!奚姐你這麽叫我,我覺得很親切,我身邊很多人都這麽叫我的,我很喜歡!”
阮夜笙繃著臉沒再說什麽,往門口走,唇角這才彎了彎。
到了化妝間,不少人都到了,奚墨也在。顏聽歡昨晚上喝了酒,估計不到中午起不來,奚墨也懶得叫她,自己一個人早早地下來了,旁邊沒人黏著,她神清氣爽。
古裝戲上妝花費的時間非常久,光是一個頭發就能梳半天,為了抓緊時間,梳妝師早已經在奚墨頭上開工了,阮夜笙不說話,徑直在她邊上的空位置坐下,奚墨也看到了鏡子裏的阮夜笙。
梳妝師正在跟奚墨聊天:“阮小姐你皮膚真好。”
奚墨微笑著,隨口一應:“哪裏,我覺得奚墨的皮膚比我實在好太多了。”
阮夜笙毫不客氣地送了一記眼刀給她,隻是這眼刀看著倒更有點媚眼如絲的滋味。
梳妝師注意到旁邊坐著的阮夜笙,先是一愣,跟著也笑了,忙兩邊不得罪地說:“哈哈,奚姐皮膚好,可是這邊人盡皆知的事。組長,奚姐過來了,在這裏呢!”
阮夜笙便享受起原本屬於奚墨的待遇,由梳妝組的頭兒親自梳妝。
兩個人坐一排,視線交叉,各自扭頭看著鏡子裏真正的自己。
氣氛十分詭異。
兩個梳妝師以為她們倆同時落枕,扭了脖子。
等到統籌走進來分發今天的工作安排表和下午戲的劇本頁,兩人這才移開目光,各自拿著一疊紙低頭看。
工作排得滿滿當當的,連根針都插不進去,定妝完後就是開機儀式,下午就開拍,晚上還有夜戲,任務非常重。
定厄是鄧綏的侍女,相對造型會樸素一些,她比鄧綏大,出場時已經過了及笄年齡,第一個造型的發飾隻有一青一白兩枚淡雅的簪子,所以奚墨的妝容也比阮夜笙快一些定完。阮夜笙這副皮囊原本的眼睛生得勾人,眼角略挑,為了更符合角色定位,化妝師特地描了更冷冽的眼線,眉和眼角也做了處理,立即將那股子滿溢出來的風情收斂了,加上奚墨靜下來時表情沉穩,眼神波瀾不驚,十分貼合定厄的形象,旁邊的人看著她,隻覺得她就是從古代走出來的美人,她就是定厄。
她第一套定下的是湛青色曲裾,壓紋青邊,內裏雅白,看上去是素淨的色,近看花紋精致,端麗無匹,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奚墨做事毫不拖泥帶水,定完妝,林啟堂看過也覺得滿意了,就過去那邊拍照。
而鄧綏出身名門,她的妝容,衣著,配飾當然是十分考究的,為了視覺美感,服裝在參考當時漢服製式的基礎上,添加了更多改良設計,且隨著劇情推進,鄧綏的不斷成長,數量足有幾十套之多。劇組到時候會挑選其中各階段最具代表性的定妝,發到官博和各大媒體網站上,分時間段進行宣傳。
為了凸顯鄧綏在劇本設定上的“姿容姝美,妍麗無雙”,化妝下足了功夫,期間改了又改,阮夜笙自己適當地也提了點意見,最後終於定下了最佳方案。
等阮夜笙走進攝影棚的時候,穿了一身主體色調為雅粉色的宮服,流蘇佩玉,儀態翩翩,華美卻又並不繁冗。妝容果然是奇妙的東西,這下子奚墨長相原本承載的那抹冷意完全被掩蓋,阮夜笙雙手攏了宮服袖襟,款款步入燈光之中,顧盼生輝之間,鄧綏所需要的那種氣質頓時呼之欲出了。
“非常好!”林啟堂大為讚賞。
眾人也紛紛交耳稱讚,說不愧是奚姐。
奚墨坐在一旁看著阮夜笙在那按照要求或低眉,或垂頭靜思,或回眸微笑,特寫打到麵部,隻跟桃花驟然盛放似的,明豔得讓人晃了神。
即使那張臉是屬於自己的,但是此時此刻,卻好像看不到自己的模樣。
阮夜笙將其掩蓋了,轉而披上了鄧綏的皮。
也許她天生就是個演員。
奚墨想著,移開目光,難得平靜地將手裏的劇本翻過去一頁。
許久,第一批定妝照終於拍完了,交給後期去修片,林啟堂拍拍手,吸引注意力說:“後麵陸續還有好幾組定妝,大家到時候看統籌下發的安排表,現在過去參加開機儀式。”
阮夜笙輕聲問旁邊的路清明:“會有多少媒體到場?”
路清明道:“林導這次沒請多少媒體,都是自己人,粉絲也不知道,你可以放輕鬆點。”
阮夜笙掀了下眼皮,淡淡的:“媒體拍攝的時候是不是不會拍我全身,隻讓我故意擦過鏡頭,在某個角落留下半個背影?”
路清明笑了下:“我就知道不說你也會明白。”
有的劇組開機儀式整得隆重,恨不得將媒體全請來報道,粉絲擠爆,但是林啟堂之前就拋出了男女主演的噱頭在那溜粉,網上對由誰來主演炒得沸沸揚揚的,這次開機儀式便故意低調,到時候隻需要把幾張故意欲遮又不掩的現場照片發出去,就如在原本沸騰的水裏再投一枚深水炸彈,增加討論度,必然比直接宣傳來得更有效果。
“林啟堂這隻狐狸。”阮夜笙說著,看了看奚墨那邊,奚墨沒有看她,轉身走了。
開機儀式定在下午要拍的場景鄧府花園,照例布了香案,插了香,擺了燒豬貢品,後麵拉著中國社會主義特色的大紅橫幅——“綏廷”劇組開機大吉!說來也有意思,每個劇組一旦開機,都整得跟封建社會道士祭天似的,就差拿著劍對著那滿桌香燭噴一口水,叫聲妖孽休走,也不知道誰規定的。
林啟堂帶著一眾主創人員和演員在那上香,對著請來的媒體作秀。
攝影師來跟阮夜笙打招呼,叫聲奚姐辛苦了,阮夜笙心裏跟明鏡似的,點點頭,一個轉身往旁邊人群頗多的地方走,這一走還得撩出一個那麽漫不經心的演技。她走了幾步,走到路清明麵前跟他說話,略側了頭,隻讓自己拿半邊臉對了鏡頭。下午還有戲,她也就沒卸妝,梳好的發髻上墜了玉釵,剛好將她襯了個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欲語還休,後麵則是路清明木樁子似的布景板。
攝影師難得見到擺拍都能拍出一股子偶然撞見的意味,心花怒放,拍了許多張,朝阮夜笙連連致謝。
阮夜笙左右瞥了瞥,見奚墨一個人站在那邊的牆下,這牆古色古香的,幾棵樹枝繁葉茂,探出牆頭來,樹影斑駁在奚墨湛青壓白的戲服上,又漏了金色的光點下來,讓她有了些脫離熱鬧的涼薄滋味。
這讓阮夜笙萌生了想要過去的念頭。
天氣炎熱,不知道為什麽,見奚墨站在那,她又覺得涼快。
她這麽想著,的確也這麽做了,旁邊路清明看她邁開步子,說:“要去哪裏?讓顧棲鬆跟著你,別走太遠。”
發生了酒店那事之後,路清明時常要表現他老媽子般的十二分關心,許多事都想讓助理兼保鏢的顧棲鬆跟著。
顧棲鬆其人高大,沉默寡言,是個一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典範,偶爾蹦躂一個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冷笑話,隻冷得現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馮唐唐卻對他很有好感,逢人就說顧哥為人幽默,說的笑話很好笑,隻讓阮夜笙認為她這可憐的智商已經除了將她的心糊了個透徹,還順帶粉碎了她的聽力,視力,理解力。
“不用,我就到牆那邊去乘涼,那不有樹麽?”阮夜笙擺擺手,顧棲鬆原本在給她撐傘,見她走了,識趣地打著傘不遠不近地跟著,路清明看顧棲鬆過去,這才放心地去處理別的事務了。
阮夜笙走到一半,奚墨也注意到了她,表情有些微妙。
不過奚墨並沒有走開。
阮夜笙踱到樹影底下。
兩人一左一右地站了,彼此沒有言語,隻是各自看著前方,盛夏的陽光仿佛在這一刻將周遭的聲音盡數收納,隻留下樹上那麽一片蟬鳴,於是連這蟬鳴都變得空了起來。
過了許久,兩人依然還是無聲無息的,兩棵樹似地栽在那,誰也不開口。說來也奇怪,這麽熱的天氣,旁邊又有個她頗不待見且占了她一身皮囊的阮夜笙,還是這種有點尷尬的安靜,幾樣聚在一起完全可以炸出一個衝天炮仗,奚墨竟然也沒有感覺到哪怕一絲的暴躁。
她認為眼下的情景是合理的,難得清靜舒坦,甚至有那麽一點不想去打破。
然而過了一會,阮夜笙打破了:“最近這幾天有沒有看見什麽讓你感覺不好的東西?”
這問題問得沒頭沒腦的奇怪,奚墨漠然道:“有。”
“在哪看見的?什麽樣子?”
“就在這。”奚墨道:“你。”
阮夜笙:“……”
然後阮夜笙眯著眼笑了下:“你答不對題,我是問感覺不好的——東西,很顯然,‘我這樣子’不算個東西。”
她這樣子就是奚墨原本的樣子,奚墨迎麵接了她的唇槍舌劍,心裏自然也終於跟衝天炮仗似的炸了。早炸晚炸,反正她遲早都要炸。
奚墨抱著雙臂,斜斜睨了她一眼:“那你還真比不過我,至少我認為‘我這樣子’還是個東西。”不管是不是東西,反正不是她自己,隨便說。
阮夜笙:“……”
奚墨裝模作樣將身子往那邊傾了傾,隻在中間留了餘地,接道:“就是不知道‘我這樣子’具體是個什麽東西?你給看看,能不能看出來?”
阮夜笙搖搖頭,也裝模作樣將她身上原本屬於自己的皮囊細細上下看了一圈,似是品鑒了一番,才說:“恕我眼拙看不出,我就隻能看出‘這樣子’特別美,管她什麽東西呢,美就行不是?”
“也對,管她什麽東西呢,臉皮挺厚就行不是?”奚墨皮笑肉不笑的。
阮夜笙看她回擊得挺順溜,並沒有提別的,知道她的確是沒見過什麽奇怪的點,也就放了心。
而就在這個時候,牆外麵突然拋過來一團黑影,外麵像是被黑布包了一層。
那個玩意出現得那樣突兀,奚墨眼風瞥到了,完全是出於身體本能的避開,同時眼疾手快將阮夜笙拉扯了一把,帶著她往旁邊躲。不過奚墨還穿著曲裾,行動頗為拘謹,躲開時腳一扭,差點摔了。
不遠處顧棲鬆看見了這一幕,立刻就沉下臉往這邊跑。
總算沒被砸到,奚墨暗自踮了踮有些疼的腳,鬆開阮夜笙。
阮夜笙全程沒有出聲,隻是低喘著,後背沁出冷汗,定定看著那玩意落在距她不足半米的位置,濺了一地血,還飛著淩亂的幾片毛。
這是一隻公雞。
已經死了。
有人在這隻公雞的脖子上幹淨利落地抹了一刀,再將它拋過來,底下裹它屍體的黑布散開了,於是它就那麽扭了脖子躺在地上,眼睛睜著,渾濁的眼白翻出來看著阮夜笙。
姿態詭異,看上去就像個被切開喉嚨流了一地血的死人。
顧棲鬆是特種兵退役,身體各方麵反應迅捷,幸好這邊沒什麽人看見,為了避免引發騷亂恐慌,他趕緊把折疊傘收了,將地上那隻死雞丟進去包了個嚴實,阮夜笙顯然被驚得有點沒過神,剛好奚墨站在她旁邊,顧棲鬆順手就將它塞了過去。
奚墨頓時被一隻雞塞了個滿懷:“……”
顧棲鬆已經三步並作兩步,扒著圍牆翻了出去。
奚墨抱著雞,盯著阮夜笙。
阮夜笙還是一臉神遊天外的表情,奚墨以為她被嚇得魂都飛了,心裏頓時就有了那麽一點澀澀的滋味,不知道為什麽,總之不大舒服。她琢磨了下,想去安慰安慰,但是從小到大,她都不知道安慰兩字究竟怎麽寫的。
於是在那杵了一會,奚墨僵著臉,終於憋出一句話來:“你別怕,雞在我這呢。”
阮夜笙這才緩緩抬頭,看了她:“……”
※※※※※※※※※※※※※※※※※※※※
今天開V,謝謝大家的支持,今天開V有兩章,這是第一章,後麵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