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奚墨醒的時候,病房裏還很暗。
幽藍的窗簾阻隔了外頭的日光,也帶來了一股靜謐寂寥之感。
她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環顧一番。
早已習慣了眾星捧月,如今一看病房冷冷清清的,房門緊閉,仿佛一具被世界遺棄的棺材,她驀地有點怔住。
路清明不在?
即便路清明有要事處理不方便在,那麽多助理,他辦事又一向穩重顧全,居然就不知道另外派個助理過來,就不知道給自己請個看護?
什麽時候自己連個看護都請不起了麽。
想著想著奚墨就有點不悅,臉上倒是一貫繃著,冷冷淡淡沒什麽表情,下床穿鞋,頗有些昏昏沉沉地朝洗手間走去。
身體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具體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隻是能明顯地感覺到似乎變得更為輕盈了。
那場大火是怎麽回事?
門外麵那東西又是怎麽回事?
後麵又是誰進來了?混亂不堪,很多都記不得了。而且最難忍受的是竟在洗手間裏碰見了那個女人,被撞見了自己這輩子最狼狽的模樣。
腦子裏嗡嗡的,奚墨踉踉蹌蹌地走到盥洗台前,眯了眯眼,擰開水龍頭洗把臉,好讓自己清醒點。
嘩啦嘩啦。
水流緩緩流著。
奚墨彎腰閉著眼睛,雙手覆蓋到自己臉上按摩。輕輕抹了兩把,她突然停下了動作。
她將手緩緩往下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盥洗台上麵的鏡子。
鏡中人微卷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肩上,一雙眼角微挑的勾魂眼,細密的長睫上沾著水珠。有點似笑非笑的,像在譏諷著她。
這雙眼睛在奚墨此刻看來就跟看見鬼眼差不多,奚墨渾身一個哆嗦,迅速背過身去,同時放下了尚在滴水的手。
……幻覺。
一定是幻覺。
阮夜笙這女人簡直陰魂不散,她這輩子難道就跟我在洗手間杠上了不成。
奚墨臉上繃著,心裏簡直一陣暴躁。
靜了一陣,她轉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手指稍微變短了,以前她彈鋼琴的時候自認手指分外靈活,琴鍵上飛舞,長指一下能跨好幾個大度,現在她看著這雙跟削蔥沒區別的纖纖玉手,感覺它們分分鍾就能給她翹個嬌柔騷氣的蘭花指出來。
……惡心。
奚墨緩和了下情緒,再度轉過了身去。
這回她也不遮臉了,麵無表情,直接看著眼前的鏡子。
奚墨:“……”
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奚墨發覺自己現在簡直無法直視。
那不是鮮血,那是狗血。
鏡子裏那女人過於招蜂引蝶的嫵媚麵容,過於性感火爆的身材,一下子就將她給逼瘋了。她想叫又不能叫,想喊也不能喊,臉上跟掛著萬重冰山似的沒動靜,心裏卻直接奔騰過去一萬匹草泥馬。
奚墨推開洗手間的門,百米衝刺快步衝了出去。
正好馮唐唐這時候從外麵推門進來,看見跑過來的奚墨,先是一愣,跟著趕緊拉住了她,歡欣笑道:“阮阮,真好,你這麽有精神呢,還能跑步。”
奚墨:“……”
她木著一張臉,心說放開我。
馮唐唐就不放。
奚墨:“……”
馮唐唐摟著她的胳膊,體貼地說:“我之前都擔心死了,就怕你身體出什麽問題呢,沒問題就好,沒問題就好。你要真想跑步,可別在病房裏,到時候我問問醫生,醫生說你能跑步的話我就陪你到外麵去。”
奚墨被馮唐唐黏橡皮糖似地攥著,停住了,冷冷地看著馮唐唐:“……”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在跑步了!
我身體的確是出問題了稀裏糊塗變成了阮夜笙你的眼睛又怎麽沒看到!
還有你居然敢摟著我的胳膊,誰允許你摟著我的胳膊!
馮唐唐被她這一聲不吭,隻一雙眼冷冷盯著凍死你的模樣給嚇裂了,一瞬間想到了她那堪比皇後娘娘還難伺候的奚姐。
幻覺。
一定是幻覺。
“阮阮,你怎麽啦?怎麽不說話了?”馮唐唐拋掉錯覺,換上春風笑容,拉著奚墨往病床邊走,奚墨身體僵著,任由她拖著走向病床,之後坐下。
馮唐唐一邊將手頭那些東西放下,一邊說:“我給你帶了點吃的,還有營養湯,你最喜歡的。之前托人燉了很久,一直想去拿,就是奚姐那裏我走不開。不過現在好了,我終於有點時間了。嗯,還很燙呢。”
她笑著打開保溫湯煲。
奚墨盯著她。
原來給我做助理就這麽不樂意,看見阮夜笙就要跪舔了,嗬嗬,還營養湯?有營養炒魷魚好吃?
“阮阮?”馮唐唐轉頭,看著奚墨。
“哎,沒事啊,就是有點累吧。”奚墨知道現在已經夠亂了,可不能讓別人起疑,先蒙過去再說,於是勾著嘴角微微笑笑,學起了阮夜笙平常說話的風格。
她可是名副其實的影後,現在還有新片進了最佳女主角候選,演技在那擺著,模仿阮夜笙簡直是小菜一碟。
隻是技術是過硬的,心裏是暴躁的。
奚墨麵上端著,在那坐下,溫柔可親地看著馮唐唐:“謝謝你啊糖糖。你是奚墨的助理,卻還記得來這裏照顧我。”
糖糖,糖糖,糖糖。
昵稱太惡心太粘膩了。
奚墨真想嗬嗬阮夜笙一臉。
馮唐唐很不好意思地道:“咱們是朋友嘛,說什麽謝謝。而且要不是我忘記把東西給你,你又急著用,也不會自己去酒店了,也就不會遇上火災了。”
奚墨拍拍馮唐唐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再說我這不是沒事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對了,奚墨那邊,沒什麽不方便吧?”
馮唐唐哪裏知道是在套她話,搖頭說:“奚姐也沒事,路先生安排了人,他自己也在那照料著呢。都挺好的。”
“她的臉也沒傷到哪吧?”奚墨笑笑:“她不是影後嗎?要是不小心磕破了哪裏,那可就不妙了。”
“奚姐臉好好的呢。”馮唐唐說著,盛了一碗營養湯出來:“依然美得無懈可擊。”
奚墨接過湯碗,微微眯了眯眼。
你可以暫時不用吃營養炒魷魚了。
“不過呢,奚姐說也要我看看你毀容了沒有,然後打電話告訴她。”馮唐唐是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好姑娘,一不小心就原封不動複述了阮夜笙的實話。
奚墨:“……”
她的手一抖,湯跟隨灑了一點出來,忙正好湯碗。
“沒事,沒事,我來擦。”馮唐唐攔住她:“阮阮,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啊?臉色有點差。”
“沒什麽,挺好的。”奚墨眼神淡淡,麵上卻掛著和煦的微笑說:“就是一覺醒來覺得我的身體容易抽風,這不湯碗都端不住,難道是帕金森綜合症?如果這手真出什麽問題,也不知道醫生要不要截肢呢。”
馮唐唐又嚇裂了:“……”
馮唐唐頓了頓,安慰道:“奚姐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的臉有沒哪裏磕著,是關心你呢,是我表達不對,阮阮你別在意了。”
“我不在意。”奚墨端著湯碗抿了一口:“這是什麽湯?聞起來有點怪怪的。”
“榴蓮燉雞呀。”馮唐唐笑著說:“你不是最喜歡榴蓮嗎?我就加了點在雞湯裏,很補的。”
奚墨:“……”
那口帶著榴蓮味的湯像是卡在她的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
她這輩子最憎恨的水果就是榴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