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2章 山洪來了
於是周老漢帶著三個兒子和大兒媳婦便離開了山崗，回到村邊。自家的農田田裏已經整個被山上衝下來的洪水淹沒了，水稻都倒伏在水麵之上，泡著的。就像被淹死了的女人飄在水麵的頭發，看著讓人心悸。
這時大雨如注，嘩嘩的雨點打在水田裏，劈裏啪啦的濺起無數水花。空下著一點蒙蒙的雨，水霧彌漫，四周都看不到遠處的山巒。
除了他們家，其他還有一些人家也跟他們想的一樣，趕回來在田地中搶著收割莊稼。相互之間大雨隨著風吹過，還能勉強看見，偶爾看見朦朧的身影。而風過了之後，又被蒙蒙的水霧給遮擋住了視線。
周老漢道：“咱們加緊爭取，盡快把地裏的莊稼都收了。”
他們各自負責一片田，因為他們家的田都連成片，需要收割的地方很多。
兒媳婦負責最上麵的一丘田。她的手腳很麻利，手裏的鐮刀伸到水中，跟著水稻的根部切割，這樣又快又整齊。雖然整個水田已經被水泡了，水量太大，就像一層層的水漫過來的瀑布似的。
割下來的水稻如果不及時抓住的話，就會順著衝下來的水飄走。所以她跟平時的割水稻不太一樣的，就是她必須一手抓著水稻。另一手用鐮刀收割下來的，又得抱著走到田埂上放在背簍裏。
一兩個時辰之後，她感覺腰酸背痛，腰都有些直不起來了。最主要是因為洪水的阻力，使得她收割莊稼不能像平時那樣輕鬆愜意。要是在平日裏，這一丘田她一個時辰都能把它全部割完，而且還不帶出汗的。
可是今不一樣，她不會出汗。因為瓢潑一般的雨已經把她每個冒出來的汗珠都衝走了，她整個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她嘴裏咒罵著這該死的老，雖然累得呼哧喘氣，還是咬著牙彎腰從水裏收割著被衝倒的這些水稻。她不能從上麵切割，因為大部分的水稻實際上是被水淹沒在了水中的。她如果隻收割浮在水麵上的，那隻能收到一部分，大部分的都還在水下。
所以她必須要從水下去尋找。而這樣是最累人的，水已經漫到她的大腿處。她幾乎是在激流中去跟洪水搶奪糧食，上遊從山上衝下來的渾濁的洪水，早就連田埂都淹沒在了水中。洪水從上而下淹沒而過，若是沒有這些一層層的梯田減緩衝下來的洪水，隻怕她早就被洪水給卷走了。
兒媳一直在奮力搶割，裏麵有一些已經成型的稻穗是可以做糧食的。就算沒有稻穀，在饑荒年代是可以用來碾碎充饑的，至少比野菜強。所以這些都是救命的東西。
她奮力的收割著。突然她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這下力道很大，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嚇了一跳，趕緊穩住了腳步，站直了腰。轉頭過去望向山巒上，突然她聽到了隱隱的有轟鳴之聲傳來，聲音有遠而近。緊接著她發現身邊的水正在快速的消退下去，從原本在大腿處一下子落在了膝蓋以下。
水的突然往下降，讓她慌了，不知發生了什麽。
這時她聽到了遠處傳來慘叫聲和驚呼聲。是從上麵的水田處傳來的：“救命啊！山洪來了，快跑啊……”
她沒有經曆過山洪，她也不知道山洪是什麽。她遠遠的嫁到這裏來的，在他們家鄉沒有這麽大的山，隻有一些土丘而已，不可能形成山洪。她也沒有聽過這種可怕的東西，更沒有切實領略過它的威力。可是她能聽到那些人淒厲的慘叫，並且轉瞬之間就消失了。
她下意識的感覺到了危險正朝著自己而來，她立刻驚恐的大叫著衝向田坑。想去把已經收割下來的稻子背在背上，然後逃走。這時從山下傳來了她丈夫和公公的驚呼聲：“山洪來了，往山坡上跑。快呀！東西不要拿了，快跑！”
接著她聽到她丈夫叫她，她趕緊慌亂的答應著。她的手已經抓到了那一筐割下來的水稻，沉甸甸的。
雖然她公公丈夫都在下麵尖叫著，什麽都別拿趕緊跑。可是她舍不得，這是她辛辛苦苦一上午割下來的糧食，怎麽可能扔在這兒被水衝走呢？她立刻奮力的將那一背簍的水稻背了起來，沉甸甸的背在背上，淌著水才踉蹌的朝著山坡上衝去。
她看到公公和丈夫已經跑到了半坡前麵數十丈遠了，她丈夫在最後扭頭過來望著她。發現她背上還背著一大籮筐的水稻，驚呼道：“快把籮筐扔了，快跑。洪水來了，山洪會卷走你的！”
“這是糧食，我不能丟。”
兒媳抹了一把臉，一邊奮力的往山坡上爬，一邊驚恐的叫著。就在這時，她感覺到地都在發顫。有一種聲勢浩大的東西正帶著一種可怕的聲響，從山上一直衝了下來。
她下意識的站住，扭頭過去往山上看，可是大雨朦朧中什麽都看不見。她又扭頭過來望向了丈夫，她看見了丈夫那可怕的眼神，就好像看見鬼了似的。眼睛整個臉都扭曲了，然後爆發出一聲絕望至極的尖叫：“山洪來了……！”
這是兒媳最後聽到的聲音。她還來不及回應，就看見了十數丈外從朦朧的雨幕中衝過來的一人多高的滾滾的洪流。那洪水裹挾著泥沙石頭樹木，就像無數條猙獰的張牙舞爪的怪龍巨獸，朝著她齒牙咧嘴的猛撲過來。雷霆千鈞之勢將她撲倒淹沒，並裹挾在滾滾的山洪之中，朝著山坡下狂衝而去。
…………
暴雨整整持續了一整，到了第二早上才漸漸了下去。而雨停之後，眼前的景象已經麵目全非。在山坡上的周家一家人目瞪口呆而又絕望的望著眼前的一切，他們的成片的稻田與其他人的稻田全部都被衝下來的泥石流所覆蓋，已經找不到半點蹤跡了。
周老大一家人一直沿著山坡在拚命的呼救。呼喚著他的媳婦，嗓子都啞了，一夜沒睡。他沿著洪流掃蕩而過的山穀跑出了十幾裏路，他看到了一些動物的屍首，還有人的。沒有見到他媳婦，也聽不到任何回應。
雨停之後，周老漢和兩個兄弟一起幫著他，踩著山洪衝過的泥沙四處尋找。哭喊著一直到下遊五六裏路的河溝邊，這裏排著十多具屍體。
因為這是另外一個村子，山洪衝著村子邊掃蕩而過。村子的人在山洪經過的地方尋找可以用的東西的時候，發現了隨著山洪衝下來的這十多具人的屍體。好心的將他們轉移到了高處，放在草地上。並且抱來稻草蓋住了屍體，等著他們家人來收取。
這些屍體還好，沒有被泥石流淹沒。但是身上流下了無數山洪裹挾的泥沙，石頭樹樁衝撞留下的傷痕，有的甚至麵目全非了。
周老大、兩位兄弟和父親找到這裏的時候，得知這些是他們村子的方向出來的山洪衝下來的屍首之後，頓時腿都軟了。哆哆嗦嗦的掀開稻草一個個找去，最終發現了他媳婦的屍體。他媳婦身上好幾處都被撞骨折了，身體怪異的翻轉。但是整張臉還能勉強辨認出來，雖然充滿了極度的驚恐，口鼻中都是泥沙。
周老大抱著媳婦的屍體嚎啕大哭，一家人也紛紛流淚。哭了一場之後，便想辦法把屍體背回了家。
所謂的家也隻是山上的窩棚而已。因為他們的村子在這場泥石流中已經被山洪泥石流衝毀了，甚至連村子的痕跡都找不到了，全部都淹沒在了泥石流之下。
他跟其他村民一樣，都已經無家可歸了，隻能住在山崗的窩棚裏。因為氣炎熱，屍體都已經開始發臭了。決定還是盡早的入土為安，可是整個家都已經被洪水衝毀，泥石流淹沒了，甚至找一個薄木棺材都不大可能。
好在他們三個都身強力壯，從衝下來的泥石流中找到了幾根大木頭。有些人手腳快的還帶出來了一些木匠工具，便借了一把鋸子，鋸開了木頭之後，做了一口薄木棺材。這才把兒媳給安葬在山坡高處。
周老漢把自己三個兒子叫到了麵前，商議以後的打算。
他道：“家已經沒了，咱們的錢也都被泥石流給毀了，再留下去恐怕隻有活活餓死。所以咱們恐怕隻能離開這兒去找一條活路，你們有什麽想法？”
周老二性格最為暴躁，也是三兄弟中最敢做敢為的。
他：“我聽好些人的都到山上去投靠那些占山為王的山賊，去了做山大王。反正這日子是沒法活了。”
他剛到這，周老大立刻道：“那不行。我們一家世世代代都是清白人家，怎麽能夠去做這樣的營生？”
周老三道：“我也覺得不合適。別看現在在山上當山賊土匪那些人的那麽好聽，實際上他們的日子還苦著呢！官兵是沒有圍剿，要是官兵來了，抓到了那要砍頭的，甚至還要株連家人。而且一旦落草為寇，這一輩子就毀了，什麽都幹不成了。”
周老二冷笑道：“你以為老老實實幹活就能夠好好活著嗎？”
周老大：“不管怎麽樣，靠雙手總不會餓死。咱們三兄弟在街上做什麽都能養活自己的，比如做鐵匠。以前的營生現在還可以再撿起來，養活一家人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