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9章 裏正
卓家問道:“那後來呢?”
漢子長歎了一口氣,悲涼的搖了搖頭:“我好好一戶中等人家,結果鬧的要上街討飯,都是王安石變法給害的。我媳婦對他恨之入骨,可是又沒辦法,人家是宰相。我們就算有那個心去找他理,也沒那個膽,也見不著。”
“隻能躲在家裏狠狠的罵,又有什麽用呢,我隻好去給人家做幫工。我媳婦就去倒騰菜來賣,賺個三文兩文的養家糊口。”
“可是就算賣菜,也被官府壟斷了。也得從他們的商鋪裏進貨再賣,原來一挑菜能賺個十文八文。現在一挑最多賺個兩三文,還不夠吆喝的。你這日子還怎麽過?”
卓然道:“在你娘子最後離開之前,她有沒有過什麽話?”
那漢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頭晚上她倒沒什麽,跟往常一樣。隻是她病了,有些厲害。想把衣服拿去當了,拿點錢去看病,病又犯了。”
“我你把衣服當了,這可馬上就是冬了,凍死你我可不管。反正我的衣服我要穿,可沒有你的。她就不作聲,我娘子就是這樣,她心裏有什麽話堵在肚子裏不。就是罵王安石也是在喝酒的時候也才罵兩句,平時是不罵的,悶頭葫蘆。”
“第二下午的時候我出去了,因為我跟人家看商鋪,晚上要住在商鋪裏。那晚上輪到我值夜,我走之前她不在家,她一早就出去進菜了。家裏隻有兩個孩子,我讓他們好生聽話,然後就走了。”
“結果第二早上我回來,孩子她沒回家,我就生氣了。因為她從來沒有在外麵過夜的,難道她在外麵有野男人了嗎?”
“我馬上就否定了這樣的想法。雖然她長得有幾分姿色,可是自從我們家被王安石的變法敗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她整就是蓬頭垢麵的。再加上得了那病,身體也比較消瘦,臉色也不好看。早就不是以前那有姿色的女人了。”
“沒有哪個男人喜歡跟這樣的女人勾搭的。難道出什麽事了嗎?我就帶著孩子到處找,也問了不少人。可是我們在京城沒有親戚,也沒有什麽朋友。窮人是交不到朋友的,問了之後也沒有消息。”
“沒想到她死了,吊死在王安石家門口。——她是恨王安石,可是她怎麽能這樣做呢?這叫我跟孩子還怎麽活……”
卓然寬慰了他兩句,讓他把屍首帶回去安葬。雲燕目送著兩個孩子跟著那漢子回家去了,她掏錢上街買了兩塊麥芽糖給了孩子。
等他們走了之後,雲燕對卓然道:“我剛才問了兩個孩子,那晚上他娘半夜出門,把他們叫醒。對他哥讓他以後要好好照顧弟弟,孝順父親,不許淘氣,要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叮囑了之後就走了,就好像交代遺言一樣。”
卓然黯然點頭:“是,她準備去上吊。她丈夫也不在家,他交代了孩子。可是這件事的確有些讓人感覺到蹊蹺。”
雲燕道:“有什麽地方蹊蹺的?”
卓然道:“上吊自殺的人,肯定是對生命已經沒有任何留戀。當然,激憤之下上吊而死的偶發情況例外。如果是經過長時間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應該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而在她死之前,似乎並沒有什麽激發上吊的事情出現。從她這之前的動機來看,又好像不會讓她選擇自殺。王安石變法執行過程中那些貪官汙吏改變了變法的初衷,把利民變成了害民。這才盤剝了他們家錢財,變成了現在窮苦的樣子。但似乎從他們穿著的衣著和營養情況來看,應該還能勉強度日。倒還不至於活不下去的情況。兩個孩子也沒有出現嚴重的營養不良。這足以明他們家應該至少還能夠生活的。”
“但凡還有希望,人就不會絕望。而她的病從我初步判斷,也不是很嚴重。隻是因為是慢性病,需要長時間治療,因為一直都沒有根治。這兩個原因,在我看來都不足以讓她選擇自殺。那又是什麽原因呢?”
雲燕點點頭:“難道還有什麽其他的我們沒有掌握的事情,導致了她自殺嗎?”
卓然道:“這案子是皇帝口諭要求查辦的,咱們每個環節都必須要查清楚,才能在皇帝麵前有個交代。所以雖然無趣,但還是要查下去。你還了解到什麽信息?可能對我們調查有幫助的。”
雲燕道:“對了,兩個孩子麥芽糖挺好吃的。那裏正叔叔也給他們每人一塊麥芽糖,跟那吃的一樣的好吃。我就問裏正叔叔為啥要給你們買麥芽糖,他那裏正叔叔到家裏來找他娘話,拿了兩塊麥芽糖,讓他們到院子裏去玩兒。然後他們就到院子去了,裏正叔叔跟他娘在屋裏話,了一會兒就走了。”
“難不成他們倆有什麽事情,是因為奸情敗露而畏罪自殺嗎?”
卓然摸著下巴,沒有回答。片刻忽然道:“侯鷹他去問裏正,讓他辨認死者畫像的時候,裏正不認識。之前他就拿著死者的衣服,描繪死者的相貌,問了這個裏正,裏正也不認識。”
“當時隻是口頭描繪,不認識情有可原。可是第二次,他們是拿著畫像去的,而且還了南方口音、身體有病等等特征,這裏正卻還是不認識,直到侯鷹訓斥了他,人就在他們巷裏住著,跟他一條巷子,怎麽會不認識。”
“他又是裏正,必須要對轄區內的每個人都很熟才行。他這才仔細辨認,認出來了。你不覺得蹊蹺嗎?”
雲燕立刻點頭道:“對呀,他都能買麥芽糖來給這婦人的兩個兒子吃,然後跟婦人在屋裏話,他怎麽可能不認識呢?這婦人的相貌特征還是很有特點的,應該能認出,衣服也沒有改變。不對勁,這裏正不定跟這件事情有什麽瓜葛呢。”
卓然道:“你馬上派人去把裏正給我傳來,我要問他。”
雲燕答應出去。過了一會兒,南宮鼎進來了,對卓然躬身施禮,道:“回稟老爺,我們已經對王大人家附近的人家和商鋪都做了排查。得到了一個重要消息。”
卓然心情一陣激動,忙道:“什麽消息?”
“有個老太婆,她晚上睡眠不好。在快亮之前,就是五更的時候,聽到外麵有敲梆子的聲音。從遠而近,快到他們家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了。她覺得有些奇怪,這敲邦子的怎麽突然就沒了聲音,是不是敲著敲著睡著了。”
“當然,這是玩笑,她是睡不著,所以腦袋裏胡思亂想。又過了好一會兒,忽然聽到梆子響,是從巷那邊傳來的,出到巷口又走了。他就覺得很納悶,這打更的怎麽中間這麽一會不打更呢,難不成他跑到巷撒尿去了嗎?”
“她覺得這件事有點怪,所以在我們問查訪她的時候,她隨口就了。因此我就在想,是不是這個打更的路過王安石家門口,看到了屍體,就把屍體取下來拖走了?”
卓然心頭一動,忙問道:“這話的那婦人,他們家在什麽位置?”
“正好在王安石家斜對麵,是打更來的方向,稍稍斜一點。從他們家能看到王安石家門口。”
卓然道:“很好,把那打更的找出來。”
“是,的馬上去安排。應該好找,打更的都是固定一個區域的更夫,一查就能查出來。”
在古代,打更的都是由衙門花錢雇請的更夫。相當於鍾樓的報時,所以更夫在衙門都有登記。誰負責哪一片,因為京城太大了,一個更夫根本顧不過來的,每個片區都有自己的更夫。
卓然心頭在想,如果是這更夫把屍體取下來拖走的,其中必有緣由。否則他應該報官才對,因為到底,更夫也是官府中的人。難道這點規矩他都不知道嗎?
他如果害怕,那就應該跑開,而不是去把屍體解下來拖走。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裏正很快被帶來了,誠惶誠恐的給卓然施禮。
卓然冷漠的瞧著他:“吊死在王宰相大門前的田氏跟你是什麽關係?”
裏正頓時額頭冒汗,道:“沒有什麽關係,就是街坊鄰居。”
“她搬到你們住處有多久了?”
“有一兩年了,是租的房子。”
“那為什麽你你不認識她?”
“人沒有不認識她,人隻是沒有認出那衣服是她的,也沒有從捕頭那裏描繪的樣子想到是她,人該死,人應該好好回憶的。”
“那後來拿來的畫像你怎麽也不認識呢?畫像應該是畫得很像的啊。”
“人該死,人當時正著急著忙別的,所以沒仔細看。後來侯英捕頭提醒我之後,我仔細看了才想起來的,的確有那麽個人。隻是這女人平時不大話,見人也愛答不理的,每隻是挑個菜走街串巷的,所以我也沒跟她怎麽來往,因此想不真切,耽誤了老爺的大事,實在是罪過,還請老爺恕罪。”
卓然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想清楚了,切不可再想不清楚,不然本官可真是不高興了。”
“是,是,人絕不敢在敷衍了事,一定好生想。”
“也不用好生想,其實你能想起來,因為就是幾前發生的事,又不是隔了很遠很久,而且這件事你應該會想起來,——田氏吊死前頭下午你有沒有去過他家?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