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 當做自己人
雲彩盯著眼前的男子,慢慢的壓下去胸中的翻騰。
睿王石誡趕去龍胤,連百里炎都離去了?
她怎麼就覺得這檔子事情,竟似有些好笑呢?
可這樣子好笑的事情,卻又蘊含了一股子的血腥和詭異。
縱然以山林為掩,可是雲彩卻打心眼裡面,生出一縷風雨飄搖的不安之意。
定州雖山林險峻,這些年來苗民尚可安居。可這不過是因為幾方勢力角逐,才讓他們定州苗族暫時安穩些個。
不能怪她以女兒為誘餌,只因為,如今局勢可謂是風雨飄搖,稍稍走錯了一步,那就粉身碎骨,可謂是萬劫不復。
雲彩淡黃色臉頰之上,一雙眸子忽而好似浮起了幾許的幽潤之色。
「那殿下如今,又覺得定州苗族,應當如何?是否覺得蠻族不遜,狡詐多變,背信棄義?」
雲彩垂下頭,輕輕的拂過了衣衫兒上的金絲銀線。
那虛偽的笑容從雲彩臉頰之上輕輕的散去了,卻透出了眼前苗族女郎的真實心意。
「所謂狡詐多變,背信棄義,不過是因勢所需,所做出來的抉擇。如果中州皇族國力強盛,歸順依附,也是理所應當。要是沒有能力約束,也怪不得別人。」
百里聶這樣子說著。
雲彩耳邊彩珠輕輕的晃動,臉上也浮起了笑容:「殿下果真是體貼,不似別的中原人,不知曉我們這些少民的難處。」
百里聶的雙手,柔順的按在了膝頭,繼續說下去:「因勢而為,所以當龍胤有了有了我這位長留王殿下時候,阿聶在生一日,苗族應該遵從的大勢,就是歸順龍胤。王上,所以在我心中,一直將你當作自己人。」
說到了這兒,他端起了眼前酒水,一飲而盡。
周圍,卻是一片的安靜。
雲彩的笑容,卻也是頓時僵在了臉上。她都有些佩服百里聶,如今百里聶獨身一人,身居苗寨,無依無靠,什麼都沒有。
可是他反而侃侃而談,說著這麼些個大話,那樣子理所應當。
說什麼,定州的苗民,應當順從龍胤朝廷。
這樣子的話,他居然是極為自然的說出口。
他知不知道,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學你們漢人一樣扔出了杯子,那些個刀斧手,就是會魚貫而入。苗族的勇士,便可輕輕巧巧的,摘去了百里聶那顆極為漂亮的頭顱。
可是偏偏,這些個極為張狂的話兒,由著百里聶輕描淡寫的說來,竟好似有些個驚心動魄的韻味,有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魄力。
雲彩也見過了許多能說會道的漢人官兒,可沒一個人,有著百里聶的氣勢。
自己人?怎麼由著百里聶這樣子說出口,自己內心竟忍不住微微發顫,有著些許心悸。
苗族女王,剛毅狡詐,是極少會有這樣子的感覺。
就連雅朱,她可謂是極為厭憎百里聶的。饒是如此,百里聶這樣兒說話時候,她居然,居然覺得百里聶並不是虛言恐嚇。
「自己人?殿下果然會說話,說得多動聽。難怪,我剛才還瞧中你了,有意招你當女婿,將桃子許給你。」
雲彩重新浮起了溫和的笑容,不知廉恥的又乾脆拿自己女兒出來打圓場。
桃子不由得氣鼓鼓的,嘴裡面塞滿了糕點,吃得鼓鼓得,兩邊腮幫子頓時也是鼓脹起來。
她年紀小,不懂事,可是察言觀色,覺得親媽說要將漂亮王爺哥哥給自己,其實不那麼真誠。
「這遠在京城的事情,妾身理會不了,也理會不著。妾身一直都是與殿下相談甚歡,而殿下所言所語,妾身自是相信的。方才,妾身和殿下可巧便是談到了燕州之事。妾身願意相信,一如殿下所言,燕州盡在你的掌握之中。可縱然燕州暫時落入殿下手中,殿下能如何?若是豫王兵馬駐守東海,可能別的人還忌憚三分。可眼下,燕州在殿下手中,就仿若是無主之物。至少,李玄真定然是會蠢蠢欲動,絕對不會幹休。還是殿下準備說動錦州,出兵增援?縱然靠著殿下巧舌如簧,說動錦州官員,只怕整個燕州,反而作為別人的嫁衣裳。」
雲彩縱然不似百里聶那般,天下之事,掌控於手,至少也是對東海之事,極熟悉的。
天下天平的時候,那些個錦州豪強,可能還會乖順聽話,假意順命。
可如今天下大亂,只怕從前那些個忠心耿耿的狗,如今也化為了狼,有那麼一些別的心思,另有打算。
「錦州是龍胤國土,他們身為龍胤臣子,自然也應該恭順聽話。不過王上有一事錯了,錦州畢竟離燕州遠了些。若要就近支援,還是徐州兵馬最為接近。徐州駐軍大將白采君,名下有四萬人馬,也是龍胤精銳。王上應該還是熟悉的。」
百里聶輕輕的一句話兒,卻讓雲彩心中一凜,心中流轉了幾許的惱意。
她自然是知曉白采君的,洛家一手製造的苗亂,彼時朝廷讓蘇定城平定叛亂。
雖然蘇定城是有意養寇自重,可也是與苗民有過交手。
而這白采君,便是蘇定城的心腹。
他不但是和蘇定城師徒相稱,還娶了蘇家族妹,一向可謂是極親近的。
白采君又怎麼會捨棄了夫妻情分,師徒之恩,順從於百里聶?
雲彩不動聲色,輕輕的笑著,緩緩說道:「可是妾身聽聞,徐州兵馬受白采君節制。他的愛妻蘇氏,容貌嬌美,秀外慧中。夫妻二人,宛如神仙眷侶,一向恩恩愛愛。難道殿下用什麼說動了白采君,竟肯拋妻棄子,一心跟隨殿下,謀求榮華富貴。若是如此,倒是讓妾身對天下男兒,都是為之齒冷了。」
百里聶卻輕輕的嘆了口氣:「我以為王上既然是身為苗女,又是女王,至少眼界開闊,不拘禮數。為什麼王上居然會這樣子想?難道白夫人身為女兒身,便可以沒有自己是非觀,不可以明斷是非?她是蘇定城的堂妹,可是也是白采君的妻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究竟偏向誰,豈不是要看誰做得對,誰又做得不對。蘇定城身為龍胤臣子,得到父皇的恩惠,所以才步步高升,乃至於手握重兵。可是朝廷對他如此恩養,他卻有了異心,為了一個前朝逆賊之女的美色,他便如此的心狠,寧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他心腸狠辣,忘恩負義,為什麼白夫人要跟他同流合污?」
「而白采君,更不是個喪心病狂,不明是非的人。更何況,本王與他,早有私交。」
雲彩眼皮輕輕的跳動,百里聶這所謂的早有私交,不過是修飾之詞。
如若說得明白些許,那就是百里聶早收買籠絡了白采君,而又放任白采君到蘇定城身邊。蘇定城將白采君視為心腹,以為對方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可是誰又能想得到,對方早就是屬於百里聶的棋子。
這樣子的手段,好似也確實是百里聶這樣子的人,能夠使喚得出來。
一場廝殺,燕州的兵變,似也已然到了尾聲。
血腥的殺伐之後,燕州城在大戰之後,卻也是回歸了一場平靜。
白采君帶著一萬兵馬,匆匆而來,一抬頭,卻也是看到了城牆之上的旗幟,他忽而輕輕的鬆了口氣,唇角也是不自禁的泛起了笑容。
他盯著那燕州城牆上的一道身影,瞧見了青麟。
那女子婀娜多姿也不失英姿颯爽,宛如一道絕美的風景,又彷彿帶著一股子令人安心的味道。
白采君原本還想著,燕州的戰事,可還需要自己的支援。
然而沒想打,在青麟的帶領之下,一切都是這樣子的順利,很快的都結束了戰爭。
白采君忍不住想,果然不愧是長留王的女人。
那個男人,是如此的神秘,心思卻也是繁複而深邃。
只是沒想到,他卻也是會喜愛一個女人。
長留王百里聶所挑的女人,自然也應該是最好,最出色的。
白采君不知怎麼,就是這樣子的篤定。
可能,百里聶就是有著那麼樣子的力量,讓別人相信他,甘願順從,聽他的話。
而這一刻,白采君忽而微微有些恍惚,禁不住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彼時,自己穿著最簡陋的衣衫,一雙布鞋,從很遠的地方來到了龍胤的京城。
他內心之中,涌動的是火熱的報國念頭,想要施展自己的才華,想要改變整個龍胤。
他是個理智的人,縱然知曉現實不是那麼美好,可是卻一定要去闖一闖。
彼時章淳太子昏聵,任人唯親,任由外戚專權,而他毫不作為。
他本來投身豫王麾下,卻發現這位豫王殿下,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縱然百里炎說得天花亂墜,說得好似打動人心,慷慨激昂。
可是這位豫王百里炎,不過是想煽動出身卑微卻懷才不遇男兒的不甘心。
他眼見著百里炎行事,毫無王道風範,貪污舞弊,相互包庇,任人唯親。百里炎聽之任之,卻勸慰質疑的白采君,說什麼奪取權勢必定需要一些污穢的手段。只要成功,那麼他大權在握,就是清除積弊。
可白采君不像別的人那麼激動,他容色冷漠,不屑一顧。在白采君瞧來,靠著這種手段奪來的權勢,就算有朝一日,大權在握,這個人也只會繼續妥些下去,仍然不過是玩弄權術。
就算自己的理想,註定不能成功,他也寧可虛耗一生,也不必一頭栽入泥地裡面去。
離開了豫王府的那天,他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之上走著。
然後一輛馬車就在白采君的面前停了下來了。
車簾輕輕的卷開,對方雖然輕輕的用面具遮擋住了臉蛋,卻也是難掩這個男子的絕世風華。
白采君既然是在豫王府呆過,自然也是認得眼前這個男人。
長留王百里聶,整個龍胤最俊美的男人,謫仙般的人物。
然後,他與百里聶傾談良久,被對方折服。他佩服百里聶的眼界、胸襟、氣度,他也很開心,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有理想的男子。
他甘願效忠百里聶。
如今的龍胤,看似平和。可這平靜的外表,卻早就有著暗潮洶湧,輕輕的蕩漾。稍不留意,便是會令人粉身碎骨。
白采君是個聰明人,他也瞧出了這道暗涌。
故而,當初百里聶讓自己任職東海武將時候,他也是毫不猶豫的領命了。
遇到蘇清荷時候,白采君也有過一縷猶豫,畢竟蘇定城的野心,並沒有隱匿得那麼好。
其實什麼前朝餘孽,罪人之女,乃至於所謂的男女之情。這些,都不過是蘇定城自欺欺人的借口。
蘇定城這個定遠侯,早就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人。
可沒想到,自己卻喜愛上了蘇家族女,情意深深,不可自拔。
他愛蘇清荷的容貌和才學,更喜歡蘇清荷的品行。她是那等,難得出淤泥而不染,乾乾淨淨,高潔善良的姑娘。
猶豫之際,他寫信給了百里聶,傾訴了自己的苦惱。
百里聶那成精的狐狸卻乾乾脆脆,讓他抱得美人兒歸,問他是不是不能搞定自己老婆,記得好生待她就是。
然後這一次,蘇清荷果真沒讓自己這個夫君失望。
蘇清荷對蘇定城這個族兄素來尊敬,可是現在卻是不齒。長留王表示,可容蘇家族人不受牽連,蘇清荷更是感激。
他抬頭,也看到了王坎,看著王坎輕輕一拂右手手臂。
而白采君也頓時做了同樣的動作。
他們這些,長留王百里聶的人,潛伏於東海,手臂上均有一朵火焰刺青。
東海的野心家們處心積慮,可是百里聶何嘗不是深謀遠慮。
就好似先前燕州反抗東海逆賊的任知州,他同樣屬於這樣子的一個聯盟。
故而任知州平素縱然對李玄真恭順,卻是在關鍵時候,反抗抵禦逆賊。
只可惜任知州被叛徒出賣,方才落得這樣子一個可悲的下場。
一想到了這兒,白采君的眼眶卻也是微微有些濕潤,內心之中更是不自禁的浮起了一縷難言的傷感。
一旦戰火升騰,總不免有著犧牲的。
可是縱然是如此,他內心之中,卻也是有著一個聲音在期待。
只盼望,這天下太平,長留王的算計,算無遺策。
此刻,青麟身邊的親衛,卻也向她回稟。
原本虎視眈眈的李玄真兵馬,在看到白采君支援之後,終於選擇退兵了。
而這,本來便是一樁順理成章之事。
失了燕州,李玄真本來便只有兩郡之力了。
這胡人一向多疑謹慎,絕不會無的放矢。眼見燕州、徐州結為聯盟。
李玄真自也不會再輕易開戰。
東海局勢,本便是這樣兒的變幻莫測。他自己和朝廷兵馬硬碰硬,又能有什麼好處?豈不是,讓睿王石誡佔盡了便宜?
李玄真從來就是牆頭草,心志不堅,多疑善變。
縱然已然叛變朝廷,可李玄真絕不會堅毅果決,不顧一切上前。
這個胡人,就好像是一隻狡詐的狼,等著關鍵時候,再撲過去,狠狠的咬上一口。可當真遇到了強敵,狼卻是會小心翼翼,費心斟酌,加以觀察,等待對方弱點,而不是貿然進攻。
而定州的苗寨之中,一場宴會散去,雅朱送著百里聶這位貴賓回房。
平日里,雅朱對這個貴客是不怎麼客氣。她覺得百里聶縱然是有著那麼一個好皮囊,可是心眼多,滿身都是心眼子,滿心都是想著算計人。她不喜歡這個男人,更是打心眼兒裡面厭惡。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今日聽到了百里聶說的那些話。
她看著百里聶,居然有些毛骨悚然。
不知不覺,也有些不敢造次。
她心裡嘆了口氣,也有些無奈,不再叮囑那些侍衛看緊百里聶了。
叮囑了又能有什麼用呢?百里聶有著三寸不爛之舌,說起話兒來,連枝頭上的雀兒都能哄下來。
百里聶要吃只雀兒,他能溫溫柔柔哄著那雀兒自己拔毛,跳到了油鍋裡面去。
一般的凡夫俗子,又怎麼能跟這個人斗?
她略一猶豫,不覺開口:「殿下,我有一事不明白,還盼殿下,能為我解答一二,可否?」
而百里聶永遠是那樣兒性子極好,客客氣氣的:「雅朱,我早就跟王上說過,咱們是自己人。」
他顯得那麼樣兒的好,有求必應,客客氣氣的,又是這般的溫和可親。
可是雅朱聽到了自己人三個字,卻也是莫名打了個寒顫。
卻一咬牙,不覺問道:「殿下哄得白采君為你做事,可是定遠侯蘇定城,他並不是一個大度的人,又怎麼會不記恨在心。他恐怕,也是絕對不會幹休。蘇定城早就有不臣之心,對龍胤朝廷並不忠誠。如今,他要是咽不下這口氣,公然背叛龍胤朝廷,殿下的處境,豈不是十分不妙?」
百里聶反而輕輕的笑起來:「雅朱統領,其實你是個簡單的人,越是簡單,越是不易被人動搖。這些個話兒,並不是你要問,而是王上想問的,對不對?」
雅朱生出了一種被人徹徹底底看透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卻也是死鴨子嘴硬:「殿下說笑了,這些話兒,確實是我自己想要問的。王上?這跟王上能有什麼關係?」
百里聶唇瓣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動人的面頰不覺流轉了一股子鬱悶的味道。
「其實我都說過了,是打心眼兒裡面當王上當成自己人。其實王上想要知道什麼,直接了當問我就可以,又何許遮遮掩掩的?」
雅朱唇角輕輕的抽搐,這老狐狸居然還委屈上了。
百里聶倒是坦然回答:「蘇定城本來就是個無膽匪類,更何況他縱然是個有膽匪類,如今也是決不敢輕舉妄動。王上必定想要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這樣子的肯定。」
雅朱咬牙切齒:「屬下已經說過,不是王上要問的。」
百里聶卻是微笑:「其實王上實在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她知道定州苗族要保持超然的位置,那麼東海勢力內鬥,定州苗族自然也是會隔岸觀火,超然物外?雅朱,你好奇她為何肯借五百苗兵給我?那是她認為龍胤與東海叛軍已經是如繃緊的弦,只要輕輕推一把,就是徹底開戰。她認為,我謀算燕州,就算不成,那麼整個東海,也是會一場大戰。既然是如此,又何不加上一點微弱的力量,就是那五百苗兵。」
雅朱聽得並不如何順耳,頓時反駁:「胡說,我苗族女王心懷坦蕩,才不會如此算計。」
百里聶卻笑得好似有蜜糖一樣,溫和說道:「心懷坦蕩死得快,身為人主,精於謀算,可並不是一件壞事情。不過,本王順水推舟,當蘇定城的探子,看到你們苗兵幫忙攻打燕州,你猜他會怎麼想?」
「心腹大將背叛,定州苗民已經與我百里聶結盟,他嚇得膽子都要破掉了。他不會這個時候,自討沒趣的。」
雅朱咬牙切齒:「你是故意的!」
雲彩女王可沒答應什麼所謂的結盟。
百里聶嘆了口氣:「談什麼故意不故意,本王說過,內心將你們當成自己人,故而自然讓你們有著自己人一般待遇,此心可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