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不忍殺之
龍輕梅冷笑,言語森森,卻是一句句的,分明刻意的刺人痛處,令人難受。
「陛下寬容大量,留人那麼一條生路,偏偏卻有那麼些個蠢物,想要毀去眾人性命。這樣兒的人,怎麼能容?」
「忠心,你們也配稱忠心?彷彿從娘胎裡面爬出來,就跟了睿王石誡一樣?你們要是忠心,今日就應該跪在我龍輕梅跟前,對我言聽計從。當初不要臉隨了石誡,不就是覺得這位睿王是大才,勝過我這個女流之輩。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石誡倒是比我有些本事,能讓你們自以為是,居然認為自己是忠心耿耿的貨色。居然,連命都不肯要。」
龍輕梅那鋒銳的言語,極為尖銳的說出口。
而這些話兒,確實也是存於龍輕梅的心中,存於龍輕梅心尖尖的憤怒和惱恨。
她恨透了石誡了,石誡一件件的,將屬於自己的東西奪走了去。
而自己,卻並非石誡的對手,隻眼睜睜的瞧著石誡欺辱自己,折磨自己。
直到,自己快要油盡燈枯了,可是石誡卻還是需要榨乾盡自己所有的剩餘價值。
鮮血卻順著青麟的劍鋒,輕輕的,一滴滴的,落在了地面之上。
她那一身紅色的衣衫,嬌艷的招展,是如此嬌潤秀潤,好似一朵嬌艷的紅花,這樣兒的冉冉綻放。
可是這樣子的花朵雖然嬌艷,卻蘊含了劇毒,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那些東海的死士,有些無動於衷,可有些人面頰卻不覺流轉了幾許的羞慚之色。
平素龍輕梅溫柔和氣,這些話兒從來不會人前說。
這句句責備,卻仿若消去了人前的殺意。
至少如今,方才蜂擁而至的銳氣,被龍輕梅的這些話兒攪得為之一挫。
龍輕梅心裡卻稍稍鬆了一口氣。
青麟的殺伐果決,雖可震懾別的人,可是同樣的,卻也許可能引得場面失控,洪流決堤。
所有的人,失去了理智,相互砍殺。
而她的女兒,更成為眾矢之的。
不行,這絕不可以的。
好在,如此可怖的場面,究竟還是生生被鎮壓下去。
石煊卻愕然的看著龍輕梅,一顆心禁不住跳了跳。
龍輕梅說的那些話兒,他以前想都沒有想過。
他,他以為龍輕梅和睿王是十分恩愛的,就跟劇本裡面的一樣。
不知道怎麼的,石煊一顆心砰砰的跳動,生出了一縷說不出的驚懼之意。
好似有一件極為可怖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又或許,你們以為死在了這兒,石誡會感念你們的功績,會對你們家人好,會厚澤你們的後人。」
「可他是怎麼待我的?怎麼樣待我的!」
龍輕梅一雙眸子,充盈著盈盈的淚水光彩:「他賣了我女兒,害得我骨肉分離!」
她嗓音也是顫抖、哽咽:「好像當年,我替他除掉了他的叔父,又帶他來到了東海,讓他站穩了腳跟。我還嫁給他,可是,我得到了什麼?一個人質,被扔來龍胤送死。你們,有我待他好,有我帶給他的利益多?」
龍輕梅嗓音沙啞:「為什麼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死了,石誡會念著你們的好,善待你們的家人?」
「你們死了,一點價值都沒有的。」
她聲聲質問,也許太過於有道理,聲聲凄厲,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縱然是心腸再堅毅的戰士,再嗜血的殺手,也無法應對龍輕梅的質問。
龍輕梅目光輕輕顫抖,眼中兩行淚水,頓時輕輕垂落,滑過了臉頰,輕輕的濕潤了衣衫了。
百里聶卻輕輕向前,踏上前一步:「東海和龍胤實力,諸位以為,東海有多少可能會贏?說到疆土的遼闊,兵力的充沛,東海根本完全不能與龍胤相提並論。」
百里聶說的話兒,卻總是這樣子的恰到好處的。
「朝廷得勝,我長留王在此發誓,你們這裡每一個人,家裡的家眷都是會被誅滅九族,絕不容赦!」
他有著神仙一般容貌,唇中吐出來的言語,卻是冰冷而可怖的。
可那森森嚴寒之後,卻是春風一般溫暖:「可要是你們能迷途知返,陛下雖然會治罪你們,卻會饒了你們的性命,更會寬恕你們的家人。」
他沒有說無罪,只因為這樣子說出來,這些人也絕對不會相信。
百里聶漫不經心的想,之後宣德帝會不會遵守諾言,自己卻也一點兒都不在乎。
這手上染了自己親眷鮮血,他雖不在乎這些親眷,卻不在意這些人會不會死一死。
「睿王妃仍然會是父皇座上賓,為父皇籠絡身在東海卻不順從叛賊的良民。而睿王妃的女兒,更會成為龍胤的異姓公主。父皇的寬容,仍然是會澤被整個天下的。」
他了解宣德帝,宣德帝果然和聲言語:「不錯,朕已然決意封龍輕梅女兒為龍胤護國公主,讓她身份高貴,更象徵朕的寬容。」
青麟沉沉的彎下身,領旨謝恩。
她是不在意這所謂的公主頭銜,可是自己是為了龍輕梅受之。
「謝陛下,臣婦相信陛下,臣婦想要活下去。」龍輕梅亦是跪下。
宣德帝沉聲:「你們放下兵刃,朕會饒了你們性命,若不肯歸順,我縱然是死了,龍胤也自然會有別的君主。到時候,自然絕不會罷休。」
石煊更主動扔下兵刃:「石煊願意相信陛下恩典,石煊也是被奸人所欺。」
咚咚的兵器墜落聲音響動,最初稀稀疏疏,可是漸漸卻也是密集起來了。
青麟方才感覺到了自己個兒背脊汗水津津。
離開了宣德帝的寢宮,青麟不願意去面對龍輕梅那憂傷的眸子。
她不是恨,只是覺得彆扭,不知道如何跟龍輕梅相處。
可有一個令人討厭的人,卻偏生跟了上來。
青麟驀然一咬牙齒!
那劍鋒輕輕一盪,已然是到了百里聶的胸口。
青麟那套衣衫,嬌艷如火,十分的明潤。
她好似一朵炫目的曇花,冉冉綻放,是那樣兒的好看。
可那鋒銳劍鋒,卻分明蘊含了濃郁的殺意。
青麟嬌顏如花,卻禁不住嗤笑:「殿下如此的聰慧,舌燦蓮花,巧舌如簧,如今還想要說什麼?」
「不錯,你說過會彌補我三件事,可這不過是你的手腕。至始至終,根本都是你自說自話。你逼的我有求於你,彷彿你為我做完了三件事,咱們就當真無仇無怨。可是我海陵青麟卻沒你想的那般愚笨!你以為我會墜入你暗示陷阱,你以為我一生一世,要受你愚弄。你當真輕佻,這樣兒待我,你根本,根本瞧不上我。」
「百里聶,我根本沒應過你什麼。」
青麟輕輕的揚起了嬌艷無雙的面容,一雙幽幽黑眸,好似泛起了一縷盈盈青光。
百里聶微笑:「我又沒說,為了你做了這三件事情,青麟便不能殺我了。」
他那蒼白修長的手指頭,輕輕的拂過了自己個兒的唇瓣,一攏髮絲。
「我自是予給予求,青麟想要什麼,拿去也就是了,我也不會不給。」
青麟冷笑,她長長的劍鋒輕輕抖動,劍氣一吐,震碎了百里聶胸口的衣衫。那男子蒼白精悍的身軀之上,那道赤紅如血碗口大的疤痕頓時也是露出來。
「我還道,長留王殿下會告訴我,面對東海叛亂,你是多麼的重要,我會多麼需要你。你是這樣子要緊和尊貴,自然不能死。」
百里聶慢慢的垂頭,瞧著比在了自己胸口劍鋒一眼,又緩緩抬起頭。
他總是這樣子,縱然處境十分危險,面上笑容也不改:「青麟說笑了,你少年時候,自然會覺得自己多麼的重要,你這樣兒聰明,天下你不行。可等你歲數大了,就會知曉,任你如何的驚才絕艷,這世上多你一個,少你一個,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差別的。」
青麟慢慢的將劍對準了百里聶的傷口,緩緩的刺入了百里聶的身體,一縷縷鮮血,便順著舊傷疊加的新傷,血污一滴滴的滴落,染得衣衫都是紅彤彤的。
「我還以為,殿下會動情哭訴,說胸口這樣子的傷,是當初為救我而受。你對我是多麼的情深義重!」
百里聶微笑:「可惜阿聶雖能打動天下女子的心,卻不能打動青麟的心。」
他身體一縷縷的劇痛泛起,卻負手而立,只緩緩的將背後的手掌捏成了拳頭,捏得死死的。
縱然是利刃加身,百里聶卻並無躲避之意。
只拿一雙光彩閃閃,宛如深潭般的眸子,如此死死的盯著眼前如花嬌顏,蘊含了一股子急切和貪婪。
好似怎麼瞧,都是瞧不夠了。
青麟的劍緩緩的刺入了進去,她是知曉人體構造,知曉怎麼樣兒殺人。那劍已經刺入了百里聶的心臟,已經刺入了百里聶心臟半寸。
百里聶仍然是這樣兒笑著,笑得那樣子迷人,那樣子不在意。
青麟的心是鐵石一般堅毅,可饒是如此,她的手掌卻到底頓了頓,再沒繼續刺下去。她是知曉的,要是再刺入一些,這個神秘而狠辣的男子,可就真的要死了。就算是神仙,也是救不活他的。
明明手掌輕輕一動,就能殺了他,自己這四年來,無時無刻都是想要殺了他。
可只需輕輕一下,便能順了自己心意。
可她內心之中卻忽而浮起了難以言喻的巨大憂傷,這麼一劍,竟再也刺不下去。
要是剛剛知曉百里聶身份那會兒,她肯定會毫不猶豫,一劍這樣子的刺了下去。
可現在自然不一樣了——
他養大了姜陵,救下自己的娘親,除掉了從小折磨自己的墨潤,治好了自己的身子,證明了他的清白。
可是如今,他卻是這樣子的坦然,風輕雲淡,任由自己殺戮宰割,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委屈。
不錯,那三約補償不過是百里聶的計策,他用來展示對自己到底是多麼的用心。
這個男人,算計人心,想要得到什麼,總是會得到的。
有那麼一刻,她便想著這樣兒一劍,狠狠的刺下去。想讓百里聶知曉,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百里聶能算得到的。
那漆黑的眼眸,縷縷青色流轉,好似那一雙瞳孔也要幻化為盈盈青色。
卻忽而回手,抽回了利劍。
青麟胸口輕輕的起伏,雪白的額頭好似浮起了一層汗水。那黑眸之中濃郁的青色漸漸消散,卻又恢復那等漆黑如水,瑩潤剔透的模樣。
她那鋒銳的劍尖兒輕輕的點在了地上,這才發現,自己掌心已然是一層冷汗,汗水濕漉漉的,掌心都是有些滑膩。可饒是如此,自己還是心軟了,隨了百里聶的心意,剛才那一劍卻也是再也刺不下去。
百里聶慢慢的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個兒的傷口。他明明是受著傷,鮮血從掌縫一縷縷的滲透而出,可卻好似不知曉疼。他臉上浮起了真心的歡喜,那笑容是得意的,肆意而張揚的。而百里聶也沒半點遮掩,更不忌憚青麟瞧見了。
他歡歡喜喜的說道:「青麟,青麟,我就知曉,你是狠不下心,捨不得我的。」
百里聶臉上的歡喜卻也是擋都擋不住。
可他那算計得逞的樣兒,卻極讓人厭惡,讓人打心眼兒討厭。
不錯,他就是明明白白的算計,讓人一陣子的牙癢。青麟甚至不知曉,她明明知曉百里聶就是用盡手段弄柔自己心腸,可方才卻猶自不可遏制的心軟了。她手裡面明明捏著那柄劍,卻又怎麼樣兒都刺不下去,不能將百里聶刺了個通透。
如今百里聶的眼睛裡面流轉極為明銳的殷切光華,眼睛裡面好似流轉了灼灼光輝,透出了說不盡的希望。
百里聶卻好似不覺得疼一樣,那鮮血滴滴答答的從指縫間泄露出來,卻渾然不覺。
「青麟,你這樣兒,我太歡喜了,歡喜得快要瘋了。」
那樣子眼睛裡面的神光,不知怎麼了,居然也是讓青麟內心浮起了一縷莫名的怯懼之意。仿若內心之中一縷軟弱,已然是被人瞧透了,心裏面生生的惶恐。尤其是,眼前這個讓她內心惶恐的男人。他好似蜜糖裡面包裹了的毒藥,讓人心裏面猜也猜不透。
她心尖兒微微有些發顫,可嗓音卻也是極鋒銳,鋒銳之中蘊含了一股子的堅定:「殿下不必如此的自作多情,你雖允諾沒有做到,可是你補償了我,我本來就不該殺了你。我海陵青麟,本來就不是不講理的人。我不殺你,你本不該死。這,根本不代表什麼。」
青麟瞧著眼前的百里聶好似沒聽到也似,隻眼中歡喜,任由一滴滴的鮮血輕輕的滴落在了地面之上。
只瞧著,百里聶向著自己踏前了一步了。
自己雖然說了不殺百里聶不代表什麼,可百里聶卻恍若未聞,好似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而她,雖然兵戈戰馬多年,不知曉沾染了多少血腥的勾當,心腸不知道是多堅毅和狠辣。
然而此刻,青麟內心竟一陣子的慌亂,不自禁的往後退後了一步。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旋即便站穩了腳跟,面頰流轉了縷縷的堅決之色。
她那一雙眸子,已然消去了動怒時候殺人的青色,兩顆眸子宛如黑水晶一般,可謂是晶瑩通透。
青麟的軟弱,只是一時的。待她反應過來,卻又如從前一般,堅韌而決絕。
「從前我不聰明,瞧不透長留王殿下的真面目,縱然殿下什麼都是騙我的,我卻是一顆真心。如今我什麼都明白了,青麟此生,只將真情給予坦蕩相待的人。殿下,縱然你如此才智絕倫,稀世罕見,動動手指頭都能亂了天下風雲。」
「可是,我絕不會挑一個待人不誠的人真心相待。」
她承認,自己在百里聶絕世的容光,無敵的心計面前,也難免會有那麼一縷動搖。
可是如今,青麟一顆心卻已然平靜下來。
百里聶也許可以合作,卻絕對不能深交。他不能成為自己的朋友、兄弟,更絕對不能成為自己的愛人。
也許百里聶對自己當真十分殷切,瞧得十分要緊,果真是心心念念。可他在意的,是那個他一手栽培出來,對他全心全意信賴,半句話都不會質疑的海陵青麟。可那樣兒的青麟,早就已經不在了。他想要的青麟,也絕不會在回來。
這些理由,青麟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是心裏面卻也是漸漸的堅決了許多了。
她心裏面想什麼,雖然是並未說出口,可是百里聶卻好似瞧出來了。
百里聶緩緩的頓住了腳步,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唇角卻禁不住浮起了笑容。
「我知道你想什麼的。」
百里聶的樣兒,是那樣子的篤定,那柔和的眸光,仿若能瞧到了人的心底。
「只是青麟,人的這一生歲數還很長、很久,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
就算青麟覺得不可能,可是百里聶卻是會不依不饒。
他從來不相信有什麼事兒是不可能的,自己想要什麼東西,便是一定要得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