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求死之心

  元月砂忍不住又咬咬唇瓣,面對百里聶這樣兒極為無恥的嘴臉,她還能說些個什麼?

  百里聶的目光卻也是落在了元月砂身上,平添了幾許的凝視。


  百里聶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將她這樣兒按在了樹榦之上,嘆息也似說道:「月砂啊,你真的想要我死啊。」


  元月砂冷冷的瞧著眼前的男人,眼中閃動了野獸般的兇狠色彩。


  她淡漠的想,自己要殺百里聶,百里聶會饒了自己嗎?

  百里聶那張唇,好似染滿了蜜糖。可這樣兒甜蜜蜜的唇,那極誘人的外貌,卻包裹著一顆狠辣兇狠的心腸。百里聶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也不知曉會說多少極甜蜜的言語。可是這些甜蜜蜜的話語,不過是這男子宛如甜甜糖一樣誘人外表,可是卻也是一點兒當不得真。


  元月砂心想,只要百里聶願意,可能會讓這世界之上每一個人,都感覺自己個兒是極為特別的。


  她心中沒有任何懼怕,這樣子盯著百里聶。


  百里聶無論什麼面目,都是對自己很溫柔,自己倒是當真想要瞧瞧,百里聶在自己面前撕破臉究竟是什麼樣兒。


  然而百里聶瞧著他,臉頰之上卻流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你可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每次行刺失敗,我會索取幾許小小的懲罰,會親你一下的。月砂,事到如今,大約你也不會不認賬吧。」


  他瞧著元月砂原本冷銳漠然的臉頰終於有了一縷異樣,煞是惱恨的盯著自己。


  元月砂說不出的氣惱和失望,百里聶根本不理會自己內心翻騰和惱怒,也不睬自己心中酸意。大約在這個男人瞧來,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寵物也似乎的折騰。


  難怪,他倒是不生氣了。


  可是這樣子的想著,卻讓元月砂的內心浮起了難以言喻的屈辱。


  也許吧,百里聶對自己也不錯,可是這份不錯,卻沒有所謂的尊重。


  他總是高高在上的瞧著自己,也許已然心中篤定,自己可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能還覺得,這般曖昧舉止,如此挑逗,能漸漸軟化自己的心房。


  可是元月砂只覺得十分可笑,更說不的厭惡。


  百里聶怔怔的瞧著元月砂的面容,卻也是稍斂臉頰之上的淺淺笑意。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摟了摟元月砂的肩膀,又輕輕的將腦袋埋在了元月砂的肩頭,蹭了蹭元月砂的頸窩。


  旋即,卻輕輕的說道:「好了,便當我親過了。」


  百里聶輕輕的枕著元月砂的肩膀,卻也是微微側頭,唇瓣卻也是不覺緩緩低語:「其實月砂,你覺不覺得,你對著我,好似極容易生氣的模樣。換做別的人,你會不會待他們寬容幾許?」


  「月砂,月砂,其實你這樣子,我是很開心的。」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真殺了你怎麼辦?如此衝動!你可有想過,要是你當真便死了,你的蘇姐姐,她的仇又怎麼辦?無論怎麼樣,你唯獨對著我時候,至少你的仇恨是第二位的。我呢,永遠最重要。我不知道多開心!」


  元月砂抿緊了唇瓣,卻也是未曾言語。


  百里聶是故意的吧,貼著耳朵對女孩子說這樣子的話。那麼那些話語,聽入耳中,好似當真就變成了這個人的想法了。


  那宛如春風一般的言語,卻有著洗腦一般的神奇妙用。百里聶將這般手腕,用在多少人身上?


  她盯著一地血淋淋的屍首,乾脆不說話兒。


  畢竟在百里聶這般極富心計之人跟前,似乎所有的挑撥試探言語,都是會變得十分可笑。


  這樣子的感覺,元月砂曾經也是有過的。


  那時候,她年歲也還不大,伴隨在白羽奴的身上。她瞧著白羽奴深色的衣角,心中卻也是不覺浮起一縷縷崇拜。不錯,就是崇拜!這個男人,就好似深邃的古井,你瞧不見底,也不知曉有多深。他永遠也不會失態,也永遠那般安然泰然,宛如海水之中的礁石,是如此的堅固。


  如今時移世易,許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她對百里聶的感覺也是已經不一樣,可饒是如此,盯著眼前這雙好似蘊含了春水夏霧的眸子,卻仍然不自禁的竟似泛起了幾許的無力之感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少年的嗓音,卻也是硬生生的打碎了這樣子的曖昧。


  「老聶,老聶,怎麼這麼多死人。」


  少年輕巧的跳躍到了這兒,嗓音跳脫而清脆。


  「我就說,你是故意將我支開,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好在你果真沒事——」


  姜陵說在了這兒,脖子卻也好似掐住了一樣,好似說不出話。


  元月砂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好了,如今這曖昧纏綿的模樣,落在了別人眼裡,自然也是極為曖昧,極是古怪。姜陵那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的,黑漆漆的眸子裡面卻也是透出了異樣的促狹。


  陽光落在了姜陵俊美的臉頰之上,那極姣好的少年容貌,俊美之中透出了少年蓬勃的青春氣息。他輕輕笑著時候,卻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的靈動韻味。


  百里聶不得已鬆開了這個抱抱,盯著這張凝著幾分誇張震驚的少年臉頰,心中不免恨恨的想,這小狐狸崽子!


  這狐狸崽子,還當真出現得正是時候,恰到好處。


  月砂本來就臉皮薄,如今被人撞見,只怕那心裏面,也是會更惱恨自己了。


  想到了這兒,百里聶心裏面動了動,不覺望向了元月砂。


  只見元月砂那細瓷般的臉頰之上,浮起了一層石榴花兒也似的嬌紅。


  而那股子嬌艷的鮮紅,卻也是瞧得百里聶的心口微微蕩漾。


  他心裏面的那個念頭,卻也是越發的篤定。


  這個女人,此生此世,只能是屬於自己的,絕對絕對不能讓給別的人。


  轉念一想,姜陵這小崽子來了,未必是件壞事。他雖然打破了自己這個感人肺腑的擁抱,不過也許月砂是樂意見到他的。


  心念及此,百里聶的內心卻也是禁不住柔了柔。其實他知曉的,雖然這小狐狸崽子總是沒正形,卻也是關心自己的。他突然折回來,不過是察覺自己故意讓他離開,不免有些擔心,回來瞧瞧這個便宜爹。


  而這個孩子,卻是月砂最心愛的女人生下來的骨肉。


  若說這世間,有一個人能讓月砂心軟,也只能是眼前的小狐狸崽子了。


  從元月砂今日踏入了長留王府開始,他便仔細的算計著元月砂每一刻的心思,只盼能軟化元月砂的心腸。他已然瞧著元月砂的眸光輕掃,這樣兒輕輕的落在了姜陵的身上了。


  姜陵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捂住了鼻子,卻連打了兩個噴嚏。


  「你們也不挑個地方。」


  百里聶唇角浮起了無可挑剔的笑容:「阿陵說得極是,這兒確實也是風景不佳。」


  畢竟,這地上還滿是屍首,墨潤的眼珠子還瞪得大大的。


  瞧著,倒是又那麼幾分死不瞑目的味道。


  姜陵瞧出了元月砂身子發軟,掠過去,輕輕的扶住了元月砂。


  旋即,他目光輕掃,盯住了百里聶胸口破損。


  他哼哼兩聲,義正言辭指證:「老聶,你到底是對昭華縣主做了什麼?莫非,你逼奸不遂?要是我晚回來些,只怕昭華縣主已經是清白不保!我就知曉,你將我支開,便不準備幹什麼好事情。」


  百里聶卻也是不覺輕輕的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阿陵,你瞧著滿地的屍首,又是因為什麼。」


  「這是人家瞧不慣你禽獸行徑,義憤填膺,出手阻止,卻被你殺人滅口。想不到墨潤這個人平時雖然悶不吭聲,卻有著這樣子的好心腸。這簡直都是證據確鑿,難道你還想抵賴?」


  姜陵話鋒一轉:「不過,你要是解釋一二,說不准我會相信你的。」


  百里聶微微一笑:「那就多謝你居然肯相信我了,不過阿陵你這樣子天才,既然什麼都猜出來了,為父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姜陵為之氣結,百里聶總是這樣子油滑,不肯告訴別人的事情,無論怎麼樣,都絕不肯說的。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子哄兒子的爹。


  元月砂卻怔怔的盯著眼前神采飛揚的少年郎。


  他是如此俊俏,還這樣子的可愛,想不到他是蘇姐姐的骨肉。


  從前不知道,自己也已經喜歡他,如今知道了,心尖卻也是頓時不由得升起了一縷安慰。那份安慰和溫暖,是元月砂拚命想從百里冽身上尋覓到,卻到底一次次的失望的。


  如今瞧來,老天到底也是對自己不薄。


  她忍不住想起了周世瀾那時候說的話兒,他說出了姜陵身份,叫自己拐走這狐狸崽子。如此一來,自己總算是有個親人。那時候,元月砂沒答周世瀾的話兒,如今心裡卻微微一暖,不覺如此一動。


  一股子慈愛之意,在元月砂心口油然而生。


  可憐的孩子,這些年居然跟在百里聶的身邊,當真是受苦了。


  元月砂心生感慨!

  姜陵轉頭,卻也正欲旁敲側擊問元月砂。


  觸及元月砂的眼神,他那狐狸毛卻也是一根根的炸起來。


  他知曉自己很討人喜歡,卻沒想到連老聶鍾愛的女人居然也是會對自己有心。瞧來魅力太大,總是一種錯誤。


  只不過,元月砂要是喜歡自己,那麼他可憐的老父親又怎麼辦?

  況且自己縱然喜歡元月砂,可是似乎也不是那種喜歡。


  姜陵倒吸了一口氣涼氣,小心翼翼的想,要是自己婉拒,也不知曉會不會傷了元月砂的心。


  元月砂的手雖然沒什麼力氣了,卻仍然是輕輕的攥住了姜陵的手掌,嗓音也是不覺柔了柔:「阿陵,阿陵——」


  她那心思不覺縷縷起伏,瞧著眼前笑眯眯的一雙狐狸眼,總覺得縱然有許多話兒想和眼前這個孩子講一講。可是話兒到了唇邊,卻也是生生咽下去,不大能說出口。


  如今的他,是這樣子的爽朗、快樂。既然是如此,那許許多多黑暗的過去,那樣兒污穢和不堪,何必讓他知曉,讓他的人生之中平添幾許陰鬱和仇恨呢。


  姜陵瞧著元月砂這樣兒,心裡卻也是不覺軟了軟。


  不知為何,元月砂眼底蘊含了的悲傷,讓他實不忍拒絕,更不好推開。


  耳邊,卻也是聽著百里聶緩緩說道:「阿陵,你就扶著月砂,陪著她一會兒,和她,和她說說話。」


  姜陵輕輕的嘆了口氣,認命的扶著元月砂。


  老聶啊老聶,你可當真心大,莫非就不怕,這好好的媳婦兒,就這樣子的變成兒媳婦。


  百里聶觸及了姜陵幽怨眼神,輕輕的笑了笑。


  「你呀,就好好逗月砂開心,所謂綵衣娛孝,便是這個樣子。」


  他知道的,姜陵是蘇葉萱的兒子,那麼元月砂便永遠不會有那般念頭。就好似百里冽那個小鬼,百里聶從來未曾放在心上。那小鬼陰鬱兇狠,又早熟多情,卻並不知曉,他才是一生一世絕對不能打動元月砂的心。


  畢竟,元月砂內心之中,是將她那蘇姐姐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


  也許吧,自己當真是有些無恥。


  有了這個兒子,自己更能賴上元月砂了。只不過這一招,通常是女人用的。


  他不自禁回憶起自己四年前收養姜陵時候的情景。


  那是春日的一天,雨水輕柔的下著,好似給天地間鋪上了一層水帘子。


  他撐著傘,任由傘沿劃下了一顆顆的雨水珠子。


  然後自己就一步步的走到了姜陵的跟前。


  這小狐狸崽子,這一年才八歲,卻俊秀而警惕。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就這樣子充滿了懷疑的盯著自己,充滿了濃郁的猜測和審視。


  那一刻,百里聶卻也是微微有些恍惚。他記得青麟曾經和自己說的話兒,她八歲時候,就被蘇葉萱從雪地裡面拉出來。然後,她才有了以後。而如今,青麟已經是沒有了,可是蘇葉萱的孩子卻也是已經到了八歲。當年的青麟,就是在這個年紀,遇到了蘇葉萱。


  也許是冥冥之中有了註定,百里聶彼時內心還是有幾分猶豫,可是那一刻卻也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不覺得對那孩子伸出了手:「你叫姜陵?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父親了,帶著你回家。」


  那小崽子沒有捏緊自己的手,卻故意用雨水弄髒了自己錦繡衣衫。


  百里聶沒有生氣,只是微微笑了笑,心裡卻淡淡想,真是令人厭憎的熊孩子啊。


  他秉性冷漠,更不想要什麼父子之緣,更絕不想跟什麼人過於親近。要他下定決心,和一個人人結緣固然是不容易,可是一旦下定了決心,卻也是不容這個人拒絕。


  故而縱然這小崽子實在是有些令人牙癢,可自己也不會由他任性。


  那時候姜陵雙手環抱在胸口,很是神氣,很是高傲:「小爺才不會認誰做爹。」


  縱然他腳上一雙鞋子都沒有,矮小的身子沐浴在雨水裡面,卻掩不住他臉上的得意和自信。


  百里聶瞧著他,禁不住想,自己並不喜歡小孩子。然而饒是如此,這個孩子卻也是他所見過的最不聽話的一個。


  房中,姜陵卻也是輕輕的咬了一口糕點。


  「其實,我並不是老聶的親兒子。是我八歲那年,老聶將我收養下來。」


  他覺得百里聶既然執意要娶元月砂,死纏爛打,那自己家事告訴元月砂也是無妨。


  元月砂卻不覺微微一默,既然百里聶知曉姜陵是蘇姐姐的兒子,那麼他收養姜陵,難道是為了借著蘇姐姐這一層的關係,遏制海陵郡?


  可這到底也是說不通的,彼時所謂的海陵餘孽,已然是不成氣候了。


  百里聶也委實不必,為了區區的海陵餘孽,收養一個出身不清不楚的小孩子。


  彼時,他畢竟以為自己已然是死了。


  要是是如此,百里聶為什麼會這樣子做呢。


  姜陵微微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那時候,小爺我才不肯跟他走。說來你都不相信,別看老聶平時斯斯文文的,他居然敲暈了小爺我,將我打包帶回去。不過,那時候我以為他是我親爹,我自然是不樂意了。我當他一夕風流,睡了我娘,吃完不負責,將我扔給了別人養。現在要將我這個野種接回去,看正房太太,還有什麼嫡出兄弟的臉色。我當然不樂意侍候,懶得奉陪。」


  「後來我知道自己不是他親兒子,自然不好意思再和他生氣。縣主,老聶這個人,為人懶散,瞎話是多了些。不過,他總歸是清清白白的身子,為人也還算不錯。你要是嫁給他,我也不會反對。他歲數是大了些,不夠青春少艾,為人心眼兒又多,是有些委屈了你。聽我喊你叫娘,我厚臉皮叫得出口,只怕你也是不樂意聽。好在他臉還可以,大小是個王爺,有些私房錢,又對你痴心得緊。你就,勉勉強強,可憐一下我的老父親,就隨了他就好。你若不喜歡我叫你娘,就一起商量,另擇一個稱呼。」


  元月砂容色沉潤,緩緩說道:「以後,你就叫我阿姨好了。」


  姜陵被糕嗆著了,連連咳嗽了兩下。


  阿,阿姨?也虧元月砂說得出口。


  她這模樣,這樣兒瞧上去,至多也就大自己一兩歲。


  居然讓自己叫她阿姨,虧她居然也是說得出口。


  「阿,阿姨?」姜陵試探,無不疑惑。


  元月砂理直氣壯的受了:「乖!」


  她伸手摸摸姜陵的臉頰,柔聲說道:「阿陵放心,以後姨會好好疼愛你的。」


  姜陵假笑了一下,有些虛弱:「阿姨跟我爹真般配。」


  元月砂都能厚著臉皮,坦然受之,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他只是個老實、單純的孩子。


  虧他還以為元月砂對自己有些意思,原來對方是用母愛般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雖然不喜歡元月砂,心裡到底還是酸酸的,頗有些失落。


  姜陵這樣兒提到了百里聶,元月砂面色卻也是禁不住寒了寒。


  她容色微冷,卻禁不住緩緩言語:「有些方面,我可比不上長留王殿下。」


  忽然間,元月砂有些厭惡自己這具軀殼,永遠長不大,宛如稚嫩少女。


  這樣子的身子,宛如妖物,實在談不上如何的美好。百里聶居然垂青於這具青澀的身軀,也許本身就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變態嗜好。


  難怪姜陵會如此的驚訝,只因為自己如今的外貌,已然失去了歲月的痕迹。


  這樣兒想著,她卻不覺緩緩收斂了自己的心緒,不覺抽回了自己手掌。


  「那這些年來,你可知曉自己親爹是誰?」


  一邊這般說著,元月砂卻也是不覺慢慢的掐緊了自己個兒的手掌。


  也許吧,正因為對方是姜陵,所以她並沒有計較屬於那個男人另外一半污穢的血液。


  最初聽到了周世瀾的那個故事時候,她和周世瀾那時候一樣的想法,也許這個孩子本來就是令人覺得矛盾的。既讓人愛,也讓人恨。不過因為對方是姜陵,她可以不予計較。可是,可是這孩子的身世,到底也是極為微妙的存在的。


  姜陵有些訝然的瞧著元月砂,他沒想到元月砂會問得這樣子的直接。


  畢竟是自己的私事,也許元月砂也應該遮掩一二才是。卻也是沒曾想到,元月砂居然是這樣子坦坦白白的就問了出來。


  不過姜陵卻也是有些誤會。


  「真的不是老聶,他怎麼會是我親爹。」


  元月砂當然知曉,姜陵的爹並非百里聶。也許,也沒人比自己更清楚了。畢竟那時候,白羽奴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可謂是形影不離。


  她聽著姜陵這樣兒說,卻聽出了姜陵口氣之中,那麼一縷淡淡的失落。


  元月砂不自禁的瞧著姜陵,阿陵被收養時候,也不過八歲,就和自己遇到蘇姐姐的年紀是一樣的。既然是如此,她也大約能猜測出姜陵對百里聶的心情。沒有人,比自己更為了解這樣兒的心情了。也許姜陵對百里聶並不是十分恭順,可是卻也是不代表,姜陵不愛這個養父。平日里姜陵言語雖然十分輕佻,可是心裏面卻定然是將百里聶放在了一個極要緊的位置。


  真可笑,難怪百里聶會讓姜陵跟自己相處。


  他想用蘇姐姐的孩子,融化自己的心房。也許,這世上沒人比百里聶更善於謀算人心了,也沒有人比百里聶更了解自己了。如此雙管齊下,自己又怎麼能還是百里聶的對手呢?


  那心裏面,一點點憋屈的怒火,卻也是悄然浮上了心頭。


  耳邊,卻聽著姜陵言語:「不過我爹是誰,也大約猜到了一點。」


  元月砂回過神,暗中攏眉,這樣子瞧著姜陵。


  「以前我在姜家,我爹是鏢師,可是我卻總是運氣很好,有一些好東西。後來,我設法查了查,是宣平侯令人關照的。聽說他年輕時候很是風流,和老聶關係也挺好。大概是他年輕時候鬧出了人命,親娘身份也是不怎麼樣,就乾脆將我送走。我也問過老聶,他跟我說,當年是周世瀾將我送到姜家。」


  元月砂唇角輕輕的抽動,百里聶這話,還當真是避重就輕啊。


  他雖沒有對姜陵說謊話,卻徹底讓姜陵誤會,讓他這個養子認為,他的親爹是周世瀾。周世瀾果然是他好朋友,百里聶甩起這個鍋,卻也是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不過這樣子也好,至少姜陵以為對方是周世瀾,因為花心才隨隨便便就甩了鍋。


  有些事情,若不知曉真相,反而是一種福氣。


  可元月砂聞言,卻也是禁不住心生疑竇:「難道阿陵,就沒親口問過他?」


  姜陵目光,卻也是不覺沉了沉。他那張俊秀的臉頰,似總是笑吟吟的。可是如今,他眼底深處卻也是流轉了一縷鋒銳的雪亮光輝:「為什麼要認他?若他是迫不得已,不小心失去了我,我怎麼也不會怪他的。可是他卻是顧忌自己的名聲,愛惜自己的臉面,只圖自己快活,弄出了孩子卻不肯負責任。這樣子的人,為什麼要認他做爹?」


  「他對妹妹那麼好,又這麼關心他那個草包侄兒,可是卻一點都不理會我。他在別人面前多好,都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一次御前比武,我也見過他了。其實他人也不壞,可能就是有些不負責任。不知道怎麼了,我看著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瞧著他,想著他是我親爹,既不傷心,也不覺得激動,只覺得有些不真實。那天我打斷他草包侄兒的手臂,是故意的,不過,似乎也沒多開心。而他,也好似不記得我了。可是,我卻一點兒都不傷心。」


  「就連老聶,也都不在意這件事情。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周世瀾,可他問都沒多問一句,將他當做不相干。」


  元月砂心裡卻不免冷哼,只怕是百里聶謊話說得多了,都忘記姜陵是將周世瀾當爹了。


  周世瀾雖已然離開了京城,可元月砂的心尖,卻也是忽而對周世瀾不免添了幾許同情。


  庭院之中的血污屍首,已然是被輕掃乾淨。几上,更焚燒清香,不覺透人心脾。


  下人慾圖換去百里聶這涼透了的茶水,卻只見百里聶輕輕揮揮手,便輕輕的退了下去。


  茶水縱然涼透了,百里聶卻也猶自渾然不覺。茶水涼了,也許會苦澀幾許,可他也是品不出來。


  他記得那一日,自己將姜陵帶回來了。不過那時候,他不過是想要照顧這個孩子,其實並沒有太多別的什麼心思。他替姜陵尋好老師,安排好飲食起居。然後,他便沒怎麼見這個孩子。其實那時候,他卻也是並沒有那麼多的心情去想這些。他什麼事情都不想做,只覺得一顆心空蕩蕩的。那時候,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已然是空蕩蕩的,好似什麼都沒有剩下。那軀殼裡面,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慢慢的腐朽掉。


  他那個時候,仿若已然瞧見了自己晦澀的未來。


  失去了那個人,他只覺得腦子空蕩蕩的,好似生命之中所有的色彩,卻也是這樣兒漸漸的消失褪去。他做什麼事情,也是沒有味道。就算想要做些事情,彌補內心的空缺,卻也好似沒有用處。他讓姜陵做自己的兒子,不過是因為姜陵是沾染了元月砂關係的「東西」。


  可是似乎就算是抓緊了這麼些個物件,卻也好似沒什麼用處。


  那活生生的人,已然是被毀去見不著。就算是尋到了留下的一片影子,一件東西,好似也沒什麼用處。


  他沒勁兒做任何事情,就算是抬頭瞧著天空,也只覺得剩下的是一片灰濛濛的色澤。那人生之中充沛的精力,以及勃勃的雄心壯志,卻也是這樣兒輕盈的消失,最後也是什麼都是不剩。


  也許吧,青麟沒有時候,他已經生無可戀。只不過,他素來是個太倔強的人,決不能容忍自己去做自盡這樣子軟弱的勾當。他只有慢慢的折騰自己,讓自己個兒緩緩去死。可是就算是貪戀杯中物,他喝酒也是一點點的慢慢喝,從來不許自己飲醉。就算是痛苦,也是清清楚楚的。


  再見到姜陵時候,卻也是三個月後。


  那小子從樹上跳了下來,就好似一隻猴子,就算穿著錦繡衣衫,卻也是一點兒也不尊貴。


  他神采飛揚,一雙眸子灼灼生輝。


  「百里聶,你要做小爺的爹,難道不該儘儘當爹的責任。」


  那時候,他正在慢慢喝酒,那酒水落入唇中,卻也是品不出什麼辛辣味道。只不過咽下去時候,喉嚨倒是有些個熱辣辣的感覺。一旦全咽在了肚子裡面,卻也是有些熱辣辣的刺激感覺。他喜歡自己肢體,因為酒而慢慢發熱和暈眩的感覺。


  那一天,下了雨水,那些個雨水打濕了百里聶的衣衫。


  可百里聶卻渾然不覺,好似根本沒察覺自己衣衫被雨水打濕了也似。


  那些雨水珠子落入了酒杯之中,百里聶卻恍若未聞。


  他喝酒的姿態,仍然是極為優雅的。


  他的下屬,以及長留王府的奴僕,都是統統不敢進入這院子。就算是百里聶沉沉囑咐一聲,可是他卻是這些人的神明。神明的言語,自然也是不能加以違背。


  然而姜陵卻也是一點兒也是不顧忌,便是這樣子大咧咧的到了院子裡面。


  他記得自己抓了姜陵回來,給他指了個老師,說要是姜陵要是贏了他,便才可以走。


  姜陵已經是換了一身華麗的衣衫,可猶自赤著雙足,踩在了青石板上。


  他顯得那樣子的傲氣,眼珠子也是亮晶晶的:「隨便請個師父,我三個月,便已經贏了他。」


  百里聶那樣子聰明,卻也是瞧出了姜陵眼睛裡面的心思。


  這小孩子是那樣子的得意,等著自己誇獎。


  他恍恍惚惚的想,自己如今,有個兒子了。


  鬼使神差,自己輕輕的點點頭,卻也是悶悶說道:「好。」


  百里聶再悶悶的補了一句:「我知道了。」


  也許吧,若不是因為姜陵出現,自己已經是死了去。


  若沒有那一日,這個孩子闖入了自己的院子,說不準自己已然是死掉了。


  他驀然捂住了唇瓣,輕輕的咳嗽。


  其後自己雖然仍然是沒有少了幾許生氣,可是到底不似以前那般覺得活不下去。


  而百里聶是感激這個孩子的,有著這個孩子,才讓他再次遇到了月砂。而這個孩子,卻也是絕不再是什麼東西。


  而百里聶那雙沉沉的眸子,卻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光輝。


  既然上天給予他這樣子的機會,他自是會死死的拿捏在手中,絕不會輕輕巧巧的就這樣子放開。


  他慢慢的喝了茶水,抹去了唇角的水痕,卻也是緩緩的站起身。


  待百里聶到了元月砂跟前時候,卻也是已經換了一身衣衫。


  他面上漆黑的刺青已然是除了去,露出了蒼白而極俊美的容貌。


  如今這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卻也是華美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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