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英卻驀然惡狠狠的抬頭:「不對,我沒那麼容易死的,我不能死啊,死了就龍胤大亂。百里聶,縱然你費盡心思,羅織罪名,可是仍然是不能將我奈何!你決不能殺了我的!」
他還有用,還有利用價值,他之一生,那性命富貴,不就繫於這利用價值四個字嗎?
這些年來,他拚命讓自己很重要,就是想要得到榮華富貴,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還有利用價值,還有利用價值!
百里聶微笑:「我一向慵懶,又怎麼會去羅織你的罪名。這種事情,我向來不沾手,或者不如說絕不會親自沾手。蕭侯爺運氣不怎麼好,你讓小風給盯住了。這些年來,你除了欺辱女子,占人財產,賣官售爵,結黨營私,乃至於逼得人家破人亡之事也是不少吧。你蕭家的家奴,一個個對你奉若神明,忠心耿耿,甚至於你凌辱妻子,反倒是這個女子的罪過。他們這份忠心,那也不是與生俱來的。這份忠心,是源於你毫無底線的縱容。無論是姦汙女子,還是強佔田宅,你都能私下包庇,為他們遮掩,並且做得天衣無縫。不止如此,你每年還會給他們大筆的金銀珠寶。當然這筆金銀,同樣的來路不明。你扭曲他們人性,敗壞他們的道德,讓他們眼裡沒有別的人,包括當今聖上。因為你想要的,就是一支屬於你的私兵。」
「然而再耿直忠心,也抵不過美顏鐵血的風大人手腕,他也不是羅織罪名,而是查探事實。他我那個乖兒子阿陵這些日子都在奔波勞碌,最後終於到了收網時候。在明天早朝之前,他們就會將最完整的證據,送到了陛下跟前,讓陛下一大早就會升起雷霆之怒。」
蕭英恨聲:「原來號稱鐵血無私,從不依附權貴的風徽征風大人私底下竟然是你的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風徽征一身素色衣衫,看似潔白無瑕,點塵不染。然而這個男人,私底下還不是與權貴勾結,還是這不露山不露水的長留王殿下。只怕這心計手腕,還比別的人更加深沉。
百里聶嘆了口氣,不覺輕輕的搖搖頭,緩緩言語:「小風他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做這些事情,是因為他想這樣子做,而不是因為我。風徽征永遠就是風徽征,獨一無二,再無人可比。」
說到了這兒,百里聶那煙水朦朧的漆黑眸子之中,竟似流轉了一縷淡淡的諷刺。他輕輕的低笑了兩聲,嗓音卻也是變得清潤而空靈。
「蕭英你才可稱之為狗,要你做事,要在你面前扔一塊肉,催動你貪婪之欲。再提起鞭子,時刻監視。若你不肯聽話,便狠狠的一鞭子抽打下去。無論是誰,只要有肉和鞭子,你便任他驅使,去追逐撕咬獵物。在我眼裡,自始至終,你不過是一頭惡犬,你不過是我眼裡一條狗,為我追逐獵物。其實,我從來沒有當真瞧得起你過。」
他那如謫仙一般的容貌極是動人,卻也是難以想象,他口中居然是吐露如此言語。
便是蕭英,也是不覺怔了怔。
耳邊卻聽著百里聶緩緩低語:「記得當年,你與人說過,想要爬得更高,這一生之中,絕不想受制於人,就算不擇手段,也不想被人瞧不起。不必好奇你與人私下言語,我為什麼會知曉。只因為我若要用你,自然先要對你了解一二,心中有數。」
蕭英手掌之中死死的捏緊了那枚斷釵,彷彿要死死的摁入地面,粗大的拳頭也不覺繃緊了青筋。地面上乾枯的稻草,也是不覺沾染上了斑斑血跡了。
仿若回到了多少年前,那時候章淳太子猶在,自己與那些個畜生搏鬥,弄得渾身鮮血淋漓。可是這位長留王殿下呢,卻一身乾乾淨淨的,只說自己血淋淋的,瞧著難看。那時候自個兒垂頭站在了章淳太子面前,那種羞恥之感,卻也是鋪天蓋地而來。
就算過去了很多年了,那時候的場景,卻也是不覺仍然深深的烙印在蕭英的腦海之中,難以忘懷。而如今,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刻,感受到了濃濃的羞恥。
是了,百里聶和風徽征,都是乾乾淨淨,十分高貴的。可是自己呢,不過是一團爛泥,一條走狗,根本沒人瞧得起。百里聶言語之間,這般維護風徽征,看來是很愛惜這位風大人了。可是自己呢,從小到大,就沒有誰真正的愛惜過他,一個個的都在作踐他。
那鋒銳的釵頭,艱澀的磨著牢房的地面,蕭英只恨不得將這枚髮釵刺入了百里聶的咽喉。
他心緒起伏,不覺粗重的喘息了幾聲,驀然抬起頭來,極兇狠言語:「無論長留王你說什麼,陛下如今是不會殺了我的。我便是天生令人作踐,可誰讓我仍然還有幾分利用價值?就算風徽征言之鑿鑿,送上證據,陛下性子優柔,將我關押於這牢獄之中,說不定已然後悔。他便是迫不得了,責罰於我,也斷斷不敢將我處死。百里聶,只要我蕭英還活著一天,則必定是會回到你加諸於我身上的種種屈辱。」
他兇狠的目光,向著百里聶望了過去,而百里聶卻也是毫不畏懼,與之對視。
若蕭英的目光是鋒銳的刀,那百里聶一雙眼眸,卻好似縹緲的雲霧,水汽淡淡,煙水流轉,恍若沒有實質一般。
百里聶沒有動怒,那淡兒無色的唇瓣卻驀然浮起了淺淺的笑容:「我聽說今日蕭夫人已然是打點了細軟,明日一早,就會離開京城,去鄉下別院居住。也對,如今滿京城的流言蜚語,將她說得污穢不堪。換個地方,也好過些清靜日子。這原也沒什麼不好,只是蕭夫人怎麼就忘了,自個兒還有個兒子,身陷囹圄,隨時便是有性命之危。」
蕭英面容不覺微微一僵,他明知百里聶是故意為之,然而心中卻泛起了陣陣的痛楚。他變態折磨了許多女人,對她們加以凌辱,種種折磨。可是唯獨對從小鞭笞自己的蕭夫人,蕭英卻是手下留情,從無傷害。這除了那股子小時候就有的天生畏懼,還有一縷說不出口的期待,這世上任何一個兒子,總是會對自己母親擁有一縷期翼的。
可是事實證明,蕭夫人最愛惜的人永遠只有自己。當他身陷囹圄時候,蕭夫人卻並無半點遲疑,頓時抽身而去,再無半點猶豫。
他內心之中,忽而湧起了一縷濃濃的恨意,恨透了百里聶。這個男人踐踏了自己的尊嚴,又故意在自己最痛的地方,狠狠的插上一口。他當真是心狠手辣,如此相待,恨不得讓自己粉身碎骨,作踐在了泥地裡面去了。
蕭英鼻端好似嗅到了濃重的血腥之氣,仿若整個人都泡入了屍山血海之中。
可是自己這一輩子,本就是如此,沉浸於血海之中,總沒有片刻解脫。縱然是枕著溫香軟玉,卻也好似睡在淌血的血肉上面,一顆心卻也是總是無法安寧的。
耳邊卻也是聽著百里聶那總是極優雅,極清淡的嗓音:「至於你所言,陛下倒是確實難以決斷你的性命。他就是這樣兒的,說好聽些,便叫做以大局為重。說不好聽些,便是麻木不仁。不過,那也是到今晚為之,到了明天早朝時候,他就會忽而就想得十分通透,發覺自己要忍痛割愛,犧牲自己最寵愛的臣子,以證律法無私。」
百里聶說話兒總是這樣子的,嗓音清清淡淡的,波瀾不驚,卻令人不自禁的有些個心驚肉跳。
他就好似極精緻的瓷器,縱然是這極污穢的牢獄之中,卻也是精緻而好看,甚至不自禁的散發了淡淡的光彩。
蕭英痛恨之餘,卻亦不自禁的對百里聶升起了一股子的懼意。
百里聶輕輕一揮手,原本隱匿於百里聶身後的黑影卻不覺緩緩向前。
她似穿著木屐,所有走路時候,不覺傳來了咚咚的聲音。蕭英剛才聽到的腳步聲,就源自於她的。
百里聶走路十分輕柔,其實也沒什麼聲音的。
一雙纖弱的手掌輕輕的攏下了漆黑的披風,卻露出了一張美麗的女子臉頰,貌若明月,瓊鼻秀腮,極是俏麗。
這樣子的面容,原本應該是從來未曾見過的。然而不知怎麼的,蕭英窺測之餘,竟不自禁的覺得有些眼熟。
可是究竟哪裡見過這張美麗的臉孔,蕭英一時之間,也是想不起來的。
那俏麗的女郎卻也是盈盈一福:「妾身雪瓊,見過蕭侯爺。」
那名字喚醒了蕭英的記憶,讓蕭英流露出了震驚之色,顫聲說道:「你,你——」
這個女郎,就是他那個所謂義兄李玄真的養女。
可她本來應該死了的。
今年年初的時候,李玄真府中一個養女有了一個情郎,那個情郎居然是睿王爺的侄兒石玄之。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兩人的婚事也是無疾而終。可是此事卻是觸動了宣德帝的心弦,讓宣德帝說不出的擔心。萬一有一日,李玄真和石誡聯手,一塊兒起兵謀反,豈不是會釀成滔天巨禍?宣德帝廣撒探子,又下旨訓斥,目的是加以試探。李玄真倒也乾脆,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將她養女的一顆腦袋砍下去,送來京城給陛下觀閱。同時李玄真也是請旨,說東海睿王,狼子野心,行為不順,只恐怕有謀逆的心思。他懇求朝廷派兵,一路加以征伐,合兵除掉東海睿王。」
正因為這樣兒,宣德帝也是略略放心了些。只不過宣德帝,善於算計卻又優柔寡斷,心計有餘而又決斷不足。李玄真的建議雖然是讓他砰然而心動,可他終究不會出兵的。這樣子的消息,傳入了東海睿王耳中,石誡直言並無謀逆之心。他沒好意思學李玄真斬了侄兒,不過卻讓東海王妃龍輕梅,帶著睿王世子石煊,養女李惠雪一併來到京城。他送入了家眷,以示自己並無不臣之心。
東海睿王妃之所以入京城為人質,其原因便是因為這麼一樁風流韻事。
而那個與睿王侄兒私底下親近,乃至於私定終身,鬧出偌大風波的李玄真義女,正是眼前的雪瓊。
蕭英當然見過這個女郎的面容,她血淋淋的頭顱,被石灰腌了,一路風塵僕僕,馬不停蹄的從東海送到了宣德帝的跟前。
李玄真用狠辣無情的手腕,他親手斬下去雪瓊的腦袋,向著宣德帝宣誓了自己的忠誠。
當然,宣德帝何等尊貴,也不會去這血淋淋的一顆腦袋,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讓蕭英處置,以證其身。
而那顆腦袋,蕭英也不經意的掃過一眼。
縱然是年少美貌,卻不能引起蕭英內心的波動,更不能引起蕭英的同情。
然而如今,那個死去的少女,如今卻也是亭亭玉立,這樣子的站在了自個兒的跟前。
雪瓊言語卻也是句句刺心。
「北靜侯可知,我奉朝廷之命,前去了東海,執行任務。就如同當年的蕭侯爺一樣,同樣是為朝廷盡忠。然而我與石玄之交好時候,卻偶爾聽到了一樁令我不敢相信的事情。那就是,當年與東海為敵,潛伏於睿王身邊的北靜侯蕭英,居然是與睿王私通款曲,並且有所勾結。北靜侯豢養私兵,胸懷大志,睿王是最好的合作對象。只不過,睿王卻也有著一個要求,要求聯手除去李玄真。」
「你與睿王商議,由你除掉李玄真,再由朝廷安排,接替李玄真的地盤與官位,安撫東海局勢。李玄真一死,東海局勢岌岌可危。恐怕就算北靜侯不奏請前去,陛下也會安排你前往。到手,你與睿王聯手,共同推翻龍胤的江山,再裂土分地,劃界而居。」
「石玄之盜出侯爺與睿王聯絡書信,只因他既然與我相好,惴惴不安,故而也是盜書以自保。而這封書信,李玄真看過之後,自然是惱怒非常。我這位義父,主動歸附朝廷,卻只有一個要求,便是請陛下誅殺北靜侯。」
「北靜侯深受陛下重恩,又怎麼能做出這樣子的事情出來?」
雪瓊字字句句,聽得蕭英不覺冷汗津津。
「陛下今晚就會瞧見北靜侯私通睿王的書信,到了明日,就會處置你這個亂臣賊子。」
少女顏若明月,唇角卻也是勾勒一縷淺淺的笑容,竟似有幾分淡淡的血腥狠戾。
一雙眸子深處,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淡淡的得意。
蕭英面色卻陰沉而惱恨,那手掌的傷口,滲透出了鮮血,男人容色之間,卻好似流轉了縷縷的惱恨。這一刻,他竟不自覺微微有些暈眩。那些最隱秘的勾結,那些存於自己胸中,晦暗而陰沉的勃勃野心,如今卻在這黑牢之中,讓人這樣子給生生翻了出來。宣德帝從前對他有多麼的寵信和寬容,那麼之後便會有多麼的惱恨以及憎惡。
他甘願落獄,是篤定宣德帝不會將他置諸死地。然而如今,蕭英已然是悔青了腸子。要是早知曉這位長留王殿下狠辣綿密的手腕,也許自己那時候就應當殺出別院,召喚兵馬,衝出京城!而不是如今,居然是淪落於牢獄之中,雙手被鐵鏈所束,成為了階下囚。
一股子不甘之意,頓時也是湧上了蕭英的心頭。多年經營,自己未曾能最後一搏,他始終便是並不甘心。然而與此同時,一股子淡淡的希望,卻也是不自禁的湧上了蕭英心頭。不是有個身嬌肉貴的長留王殿下,紆尊降貴,來到了這兒?
他死死的捏緊了手中的半截殘釵,就好似戰爭之中陷入絕境的將軍,開始盤算接下來的部屬。只要挾持了百里聶,便能逃脫出牢獄。陛下愛惜這個兒子,誰讓百里聶有著謫仙之姿,又如此出塵。這牢中大小官員,自然絕不敢輕忽百里聶的性命。他想著自己如何以百里聶為人質,又如何召集蕭家家將,凝聚一道,靠著今晚最後的機會,避開重兵,破開城門,離開京城。甚至於殺出京城的路線,以及逃脫之後如何隱匿,這一瞬間蕭英內心之中也是略略有些盤算。
他耳邊卻聽著百里聶緩緩言語:「父皇雖然性子涼薄,待你卻也還算是不錯的,高官厚爵,手握兵權,連最美麗的女兒也是任你玩弄。如今你居然與東海勾結,欲圖不軌,可當真枉費了父皇對你的一片真心。」
蕭英的心尖卻也是掠過了一縷諷刺,百里聶不是罵自己是狗嗎?他怎麼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的,說出了這樣子的話兒出來。宣德帝對他厚愛,不過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仍然不過是將自己當做一條走狗。倘若沒有了用處,宣德帝連親生女兒都是可以割捨,何談自己這樣子的臣子。
他們這些上位者,高高在上,以為給了些許恩惠,就應該肝腦塗地,以命相報。若然不肯,那便是負情寡義,不是東西。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可當真令人想要嘔吐。百里聶不過是命比自己好,很會投胎。他一出生就是皇子,年紀輕輕便有了封地,萬千寵愛,哪裡能懂那些無依無靠的人痛楚。
他恨透了百里聶,恨透他高高在上,也恨極了他那張俊美無比的臉蛋。
必須的時候,自己可以拿著百里聶的性命,加以要挾,讓守城士兵打開城門。一旦等自己脫身,他會亂刀毀去百里聶的容貌,再將百里聶四肢給生生砍下來,丟在野地裡面,讓百里聶活活的流血,就此痛死。
他聽著百里聶恍若大悟也似說道:「是了,你曾經說過的,你不能受人欺辱,一定要不擇手段的往上爬。你不甘心一輩子只作為惡犬,聽著主人的吩咐,追逐獵物。你也想要做個獵人,操縱惡犬!」
蕭英驀然抬頭,面頰流轉了兇狠之意!
是!長留王殿下你果真是聰明!都猜得極對!
他如極兇狠的猛獸,向著百里聶撲了過去,蓄勢待發,速度極快。
那受傷的手掌,死死的捏著斷了的那枚髮釵,目標就是百里聶的咽喉!
倘若百里聶不肯乖順,那便先在百里聶的脖子之上,生生割開一道口子,讓他學會什麼叫乖順!
如今,他便是要將百里聶的自大和淡然,就這樣子的狠狠撕碎!
然而此刻,百里聶的唇角,卻也是驀然浮起了一縷淺淺的笑容。
眼瞧著蕭英那鋒銳的髮釵,將快要觸及自己的咽喉,他不自禁退後一步。
轉眼之間,那道身影卻也是掠到了蕭英的身側,身法更是快得不可思議。
蕭英手裡面的髮釵,卻也是頓時刺了個空。
百里聶那略略冰涼的兩根手指頭,卻也是搭上了蕭英手腕。
驀然狠狠一扣,卻一用力。
擦咔一聲,竟似蕭英腕骨生生折斷。
那受傷的手臂卻也是讓百里聶狠狠一拉,斷骨滋滋做聲,煞是疼痛,帶著蕭英身軀向前。
旋即,重重一拳卻也是狠狠的打在了蕭英的肚子之上,仿若攪得蕭英內臟翻江倒海般的痛楚連連。
咚的一下,蕭英那鐵塔般的身軀卻也是被重重的摔倒在地。
蕭英唇中咳出了縷縷鮮血,不可置信的瞧著眼前男子。
他瞧著百里聶輕輕拂去了裙擺,仿若是拂去那縷並不存在的灰塵。
那手臂之上劇痛,掩不住內心之中的震驚。
這位龍胤的長留王,那蒼白而俊美的臉頰之上,仍泛起了淡淡的煙霧朦朧。
雪瓊早讓蕭英的兇狠模樣嚇得得呆了呆,面上那股子狡黠得意之色也是不自禁的消去了。待蕭英摔去了地上,她方才從櫻唇之中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只不過那一股子驚悸未消之色卻也仍不覺凝集於臉蛋之上,讓那俏麗的臉蛋禁不住微微有些發白。
「雪瓊,你先退下吧,我還有些話兒,想要與北靜侯談一談。」
聽著百里聶的吩咐,雪瓊亦不自覺鬆開了方才狠狠抓住胸口衣衫兒的手掌。
她那一雙盈盈眸子,一瞬間竟似透出了幾許不甘之色,卻也是轉瞬即逝。
旋即,她卻也是攏上了漆黑的披風,柔順的退了下去。
而百里聶卻掏出了絲帕,輕輕的擦拭了自個兒的手掌。
那嗓音,卻柔緩而沙啞著:「論心計,你不如我。說到武功,好似也差了那麼一點兒。」
一邊這樣子說著,他緩緩的走向了蕭英。
此時此刻,百里聶卻仍然是斯斯文文,客客氣氣,溫文爾雅:「蕭侯爺,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不知曉可以還是不可以。」
仿若仍然在花園的亭閣之中,焚香撫琴,烹茶賞花,一派優雅。
然而如今,百里聶那種種姿態,卻已然使得蕭英斷斷不敢輕忽。
「十二年前,海陵蘇家,一夜之間,被流寇所滅。動手的並不是流寇,而是章淳太子手下的白鬼軍。之後這些白鬼軍的屍首,卻發現在荒谷之中,身上被澆灌滾油,焚燒得面目不清。然而敲開骨骸,卻能發覺他們個個骨骸漆黑,又無在火中掙扎痕迹,應當是先中劇毒,再被烈火焚燒而亡。如此種種情態,自然不免讓人覺得,是已經故去的章淳太子,對海陵蘇家痛下殺手。至少那些個所謂流寇,正是章淳太子手下殺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便是這樣子認為的——」
「直到,近日北靜侯身邊,出現了海陵刺客。他們為什麼心心念念,要取侯爺性命,竟將你恨之入骨?十二年前,你正是太子章淳的心腹,更能指揮得動那些白鬼殺手。不過下命令的人,究竟是不是章淳太子,那就猶可斟酌。仔細想來,若說是章淳太子動的手,原本就有種種不合理之處。白鬼軍乃是章淳太子所依仗的利刃,絕不會忍心一口氣殺死那麼多在荒谷之中,栽培不易啊。」
「蕭侯爺死到臨頭,可否能告知我,滿足我這小小的好奇心。當年指使你,屠殺蘇家以及海陵王忠心部屬的人,究竟是誰。」
蕭英卻驀然不覺咯咯的笑起來:「我蕭英本是三姓家奴,長留王不是罵我是走狗,自然猜不到我這條狗那一刻的主人是誰了。也許是當今陛下,也許是豫王殿下,也許是東海睿王,更有可能當真是章淳太子。便是你長留王百里聶,也是,也是使喚過我的呀。你說得對,只要給我足夠的利益,我什麼事兒,都可以做。獵犬追逐骨頭,豈不是天經地義。你想要知曉,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百里聶認認真真的說道:「你當然知曉為什麼要告訴我的。好似蕭侯爺這樣子會折磨人的人,自然是知曉,死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漫漫長夜,我會找來用刑的高手,慢慢的侍候蕭侯爺。你知道我想要什麼,等你開了口,就能夠痛痛快快的去死了。」
他既不見惱怒,也不見生氣,說話客客氣氣的。
然而越是這樣子說話,似乎仿若有一樣的震懾味道,令人不自禁的為之生懼。
便算是蕭英這樣子的兇狠猛獸,一時之間,卻也是不覺心底滋生了一縷淡淡的寒意。
正在此刻,卻也是見一道淡淡的黑影,靠近了百里聶的耳邊,似輕輕的言語了幾句。
百里聶聽了,不覺輕輕的嘆了口氣,伸手輕輕的抵住了下顎,那扳指上碩大圓潤的東珠不自禁的透出了柔潤的光彩。
「來得倒是極快,不過今天既然是你的生辰,便讓一讓,就充作你的生辰之禮。不然——」
不然只恐難消海陵之人心頭之恨。
他有些蒼白手指,拂過了淡而無色的唇瓣,卻也是一步步的退出了這黑漆漆的牢房。
黑暗吞噬掉了這道華美的身影,彷彿一切又安靜下來。
蕭英大口大口的喘氣,死死的抿緊了唇瓣,他著實也並不如何明白百里聶的話中之意,只覺得心口流轉了屈辱之意。
一股子莫名的不安,宛如野獸的直覺,就這樣子的湧上了心頭
那漆黑的地牢,又漸漸有了動靜,夾雜著幾聲宛如野獸般的慘叫嘶吼。
京城的大街之上,卻也見一具被布幔圍住的鐵籠子被兩匹馬兒拉著行走。那鐵籠之中,竟時不時傳來陣陣悶哼,宛如這其中藏著什麼極兇狠的野獸也似。
期間巡街的衛士偶爾窺見,不覺有意盤問,只是來客出示豫王府的令牌之中,卻也是紛紛退卻,亦然不敢多問。生恐招惹了什麼個權貴私事,乃至於粉身碎骨,竟然萬劫不復就是。
及馬車終於停在了一處,早有那一輛馬車在此等待。
馬車之上少女笑吟吟的下了馬車,眼波流轉,煞是可人。
那一張極精緻的俏臉,眉宇秀潤,嬌艷若花。
赫然正是元月砂。
為首侍衛卻不覺恭順說道:「昭華縣主小心,我等捉著他離開牢房時候,竟有一人被他生生扼死,還有一位同僚被打折手臂。北靜侯久經沙場,煞是兇狠,如今他雙手雙足均被玄鐵鎖住,決不能輕舉妄動。饒是如此,縣主嬌貴之軀,還是不要靠得太近,小心一二。」
元月砂笑若春花,甜甜的說道:「多些關心,月砂自會小心。」
那侍衛眼見元月砂笑容甜美,一時之間,卻也是禁不住瞧得怔了怔。饒是如此,卻也是絕不敢多看。
美麗的花朵,其實無疑是蘊含了劇毒的,無論元月砂笑容多甜,誰都知曉這嬌美可人的小縣主是有刺的花朵,絕對不能輕易摘采。
更何況拋開這些,這位昭華縣主無疑也是豫王殿下志在必得之人。縱然豫王一時不會將這昭華縣主收入房中,可是那也是已然不允別的人有所沾染。
那些豫王府的侍衛紛紛的退下,布幕輕輕的拉開,蕭英那傷痕纍纍的面容,卻頓時出現在了元月砂的跟前,瞧得元月砂笑容盈盈的。
蕭英一瞬間,眼中怒火盈盈,卻因為嘴唇之中塞了鐵球,壓著舌頭,連話兒都說不出來。
一股子濃郁的惱恨之意,頓時不自禁的湧上了蕭英心頭。
這個海陵餘孽!逆賊!
可嘆自己有所察覺之時,卻已然身陷囹圄,竟不能揭破眼前少女的真面目。
若是死在元月砂手中,他如何甘心,又如何能忍?
少女一雙纖足之上,套著精巧的繡鞋,一下一下的,輕盈的踩在了地面之上,腳步也是不輕不緩。
她笑語盈盈,手指之中輕輕的提著一條金屬鏈子,那繩上卻也是系著一枚淡金色的鈴鐺。伴隨元月砂輕輕的晃動,那鈴鐺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音,卻也煞是清脆,極為悅耳,入耳叮叮,煞是好聽。
元月砂唇角,卻也是不自禁的泛起了淺淺的笑容。
「蕭侯爺,月砂這兒瞧見你了,可真是非常、非常的歡喜。」
元月砂言語越發的輕緩,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一縷極為詭異的笑容。
那精緻的臉蛋,宛如精巧的娃娃,明明是極好看的,然而如今這張雪白的臉蛋,卻也是染上了淡淡的詭異之色。
燈火明明暗暗的,給元月砂面頰染上了一層奇異的朦朧。
她仔細的瞧著蕭英,看著蕭英斷了手,肋骨也是生生裂開了,果然是好生凄慘。
那唇角詭異的笑容,卻也是越發深邃了些個。
她驀然抽出了腰間一柄薄薄的軟劍,叮叮咚咚的一陣子輕削,卻將這鐵籠與手足鐐銬生生斬斷了去。
方才得到了自由,蕭英便是忍著渾身的劇痛,用那尚未受傷的左手,捏著一片鋒銳的石片,劃去元月砂的咽喉。
元月砂眼波流轉間,一片軟劍削去了盈盈寒光,卻也是生生比住了蕭英的咽喉。蕭英再略動意動,必定是會被劃破咽喉,血流如注,乃至於氣絕身亡。
元月砂卻並未立刻將蕭英就此殺死了,反而是盈盈的含笑,輕柔的說道:「蕭侯爺,其實不必如此這急。你瞧瞧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
雖天色已晚,然而蕭英也是認出來,這是京城郊外,供著皇家狩獵的御用獵場。
他唇瓣輕輕的抽動,流轉了一縷說不出的淡淡的狠色。
耳邊卻聽著元月砂清清脆脆的說道:「其實,我是很想跟蕭侯爺玩兒一個遊戲。想來蕭侯爺見多識廣,又會折磨別人,應當知曉,人獵之戲。這很有趣的,其實就是跟名字一樣,讓我玩一玩兒狩獵的樂趣,只不過獵的不是什麼動物,而是你這樣子的大活人。」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也是不自禁的笑了笑,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那雙眼眸之中,竟似流轉了縷縷煞意:「如今你受傷了,不會是我的對手,便是殺了我,我的下屬也是饒不得你的。你瞧,前面有一個林子,這皇家的獵場,想來一草一木,應當也是十分熟悉。你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我數二十下,然後再來追你。要是你能逃走,便能活下來。否則呀,你便是死了。」
那樣子清清脆脆的嗓音,和悅耳的鈴聲糅合在一道,竟似煞是動聽。
驀然蕭英卻也是肩頭一疼,竟被元月砂一劍貫穿。
旋即便是一陣子劇痛,元月砂手中把玩的那枚金色鈴鐺,如今竟生生系在了蕭英身上。
一瞬間,血流如注,如此劇痛,旁人必定是難捱。然而蕭英倒也是十分硬氣,竟似吭都不吭一聲。
「作為獵物,總是需要,有那麼一絲標記,如今叮噹為記,豈不有趣?」
少女的笑容,不自禁的綻放的縷縷的甜美,卻也是下手狠辣,竟似不見一絲的猶豫。
縱然早知曉元月砂是海陵餘孽,然而蕭英此刻卻也仍然不覺為之心驚。
究竟是怎麼樣子的凶獸,能收斂全部的鋒銳,然後就這樣子的,裝出了乖順柔弱的樣兒,大大方方的出現在這龍胤的京城。
這個女人,她根本不是人,而是什麼妖孽!
那鋒銳的劍鋒,離開了蕭英的咽喉。
一時之間,蕭英倒也未曾繼續攻擊元月砂,一雙眸子卻也是狐疑不定。
是了,此時此刻,他究竟應該繼續攻擊元月砂,還是就此逃跑?這少女武功雖然略略遜色於自己,然而饒是如此,自己身受重傷,未必便是元月砂的對手。
當元月砂唇瓣之中清清脆脆的吐出了一個一字時候,蕭英也是再無猶豫,扭身便向著身後那黑漆漆的森林之中跑了過去。
不錯,他當然知曉,何謂人獵之戲。就好似當年,自己為了取悅章淳太子,寧可成為了一頭野獸,與其他的野獸搏鬥。
他好像一條狗一樣,鮮血淋漓的和人搏鬥,到最後,得到了主人的賞識。
如今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一無所有,只有將自己變成了野獸,才能夠獲取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