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逆局求勝

  元月砂聽到了咚的一聲,是貞敏公主手中髮釵落在了地上了。


  貞敏公主那雪白素手原本死死的捏住了髮釵,如今聽聞宣德帝順了這般意思,終於也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而貞敏公主也是不自禁的垂下了手臂,只覺得自個兒的手臂軟綿綿的,也似沒什麼力道了。


  那鮮血順著髮釵,染紅了貞敏公主的掌心,讓貞敏公主手掌心也是染上了一層鮮血紅痕。


  那濕潤的血氣,就這般染紅了貞敏公主的手掌心。靜貴妃這樣子撲過去,叫著嚷著,讓人來處理貞敏公主脖子上傷口。


  靜貴妃也不通醫術,想要撫摸貞敏公主的傷口,卻也是忽而就縮了手,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關切之色。饒是如此,貞敏公主容色卻也是淡淡的,好似並沒有什麼感覺,面頰更是一派漠然。


  正在此刻,那明鳳也是被領了過來。


  她一介民女,滋養不足,麵皮稍稍蠟黃,倒也生得眉清目秀。


  此刻明鳳到了這兒,卻也是不自禁一陣子的生怯,竟似被嚇壞了。


  元月砂卻不以為意,嚇壞了才好。


  在場的達官貴人,瞧見了明鳳,也都不自禁在想,眼前這個老實的尋常百姓家婦人,大約也不會說謊模樣。


  明鳳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周皇后瞧見了,眉宇忽而不覺浮起了一陣子厭憎之色。


  周皇後手指一拂,卻也是不自禁的拂過了華貴的裙擺,臉上厭惡卻也是生生壓下去。


  身為龍胤皇后,她自是應該溫良敦厚,體恤百姓的。


  想到了此處,周皇後言語也是不自禁沉了沉:「你便是明鳳,有個姐姐在蕭家服侍蕭英?」


  明鳳只覺得眼前一片錦繡明潤,那些貴婦人個個錦緞衣衫,好似戲台之上的仙子,哪裡敢多看。


  她一陣子頭暈目眩,緩了緩,牙齒輕輕的打顫,方才顫聲說道:「民女,民女是有個姐姐,是,是服侍侯,侯爺的。那時候,家裡面窮,姐姐,她被賣去了侯府。」


  「後來,她,她回來了,可是卻是個殘廢,活兒也是幹不了,動一動渾身就疼。大夫來瞧過了,說她傷了五臟六腑,要用好葯來養。可是我們家,哪裡來的好葯呢?她臉色一天天的難看,時不時的吐血,熬了兩年,便,便是死了。死的時候,不成人樣兒。」


  元月砂盯住了明鳳:「阿鳳,你說說,你姐姐究竟是被誰打的,為什麼五臟六腑都是會出血?」


  明鳳垂淚:「我姐姐生病時候,神志不清,就會念叨,說是侯爺打的她,對她動的這個手。她昏迷時候,也會叫嚷,求侯爺不要再打她了。她死時候,手掌死死的抓住了被子,很害怕,眼睛都瞧不見了,仍不覺苦苦哀求侯爺,只盼能活命。那時候她食水不進,瘦脫了形了,只瘦得跟皮毛骨頭一樣。」


  那時候姐姐的樣兒,明鳳還是記得的,那宛如一場夢魘,讓明鳳不由得覺得深深的難忘。


  她的親姐姐,送去蕭家時候,還是個臉蛋紅撲撲的,身子鼓鼓的小姑娘。她既鮮潤,又活潑,雖然並不算十分美麗,卻也是健康又單純。


  可是送回來的時候,明鸞被折磨得很厲害,就好似受驚的小羊羔。她不但身子被折騰得命若遊絲,而且好似面對餓狼的綿羊,時時刻刻都處於了恐懼之中。


  一旦昏迷不醒,明鸞就好似回到了野獸跟前,嚇得尖叫連連,苦苦哀求。


  都已然過去多年,明鸞死時候的場景,仍然是死死的烙印在了明鳳的腦海之中。她記得自己姐姐死的時候,頭髮好似一蓬枯草。那骨瘦如柴的樣兒,令明鳳竟不覺十分恐懼。


  眼見這個婦人說出了這樣子的話兒,人群之中不自禁的傳來了一陣子的喧嘩之聲。


  便是貞敏公主也不自禁的按住了脖子上的傷口。


  蕭英這個畜生,簡直不是人。


  蕭夫人更忍不住渾身顫抖,入墜冰窖。她不自禁的想,蕭家難道就這樣子的完了?多年名聲,還有軍中顯赫的地位,難道就這樣子的蕩然無存?


  耳邊卻也是聽著元月砂清脆而憤然的嗓音:「蕭英,你豺狼之性,折騰那麼些個可憐的女子。明鸞、柔兒、秋娘,乃至於如今的貞敏公主。這一個個的,都飽受你的摧殘,受盡你的折辱,你,罪無可赦!」


  蕭英卻露出了悲憤之色:「你胡說,明鸞跌傷了自己的腳。我們蕭家愛惜於她,也沒有要她贖身的銀子,反而賞賜了一些銀錢,讓她自個兒回去養病。你為什麼要胡說,說我凌虐於她?陛下,事到如今,微臣也是含冤莫白啊。」


  蕭英一臉悲憤,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是伏於地上,身軀輕輕的顫抖。


  然而縱然蕭英說得十分情真,那些眸光落在了蕭英身上,卻也是難掩心中疑竇。


  這樁樁件件的事情被扯出來,若仍然說蕭英是無辜的,卻也是總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蕭夫人恐懼之餘,卻也是不自禁的有些不甘心,她指著明鳳:「你,你為何要胡說八道。我們蕭家,對下人一向寬厚,一向體恤,怎麼會做出了這樣子的事情?你到底有無心肝,居然是如此污衊蕭家,還是有人,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攀誣?如今陛下跟前,皇後娘娘跟前,你胡言亂語,那就是欺君之罪,能讓你粉身碎骨!」


  那般森森言語,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那縷縷寒意。


  蕭夫人想要將明鳳凌遲碎剮之心固然是不假,卻是難掩內心心虛,也知是徒勞。


  然而蕭英跪在了地上,一副悲憤姿態的他,唇角忽而挑起了一縷得意的笑容,稍縱即逝。


  然而那明鳳竟忽而驚懼惶恐說道:「夫人,夫人,民婦也身受蕭家厚恩,也不樂意攀誣蕭家。可是,可是昭華縣主咄咄逼人,威逼利誘,讓我說謊。我,我也是心痛如絞!」


  蕭夫人也是怔住了。


  元月砂繃緊了背脊,眼中透出了森森寒意。


  便是宣德帝也是呆了呆,此事居然是峰迴路轉?


  蕭夫人驚喜交加,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也不及細思,趁機逼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誰讓你來攀誣蕭家?如今陛下跟前,誰也不能說謊。昭華縣主算什麼,自有陛下為你做主!」


  明鳳不敢看元月砂,她又怎麼敢看元月砂?

  當這個美貌的小姑娘,一身華貴,來到了自己的住所,問起了自己姐姐的事情時候,明鳳自然是實話實說。


  可是這個小縣主,卻並不知道,在這之前,蕭英就尋上了自己。


  不錯,她是跟明鸞這個姐姐感情甚篤,甚至明鸞死了許久,她想起了明鸞,也是仍然忍不住淚水漣漣。然而饒是如此,姐姐已經是死了很久了。她嫁了人,還有了孩子。一個女人有了夫君,又有了兒女,那麼死去的許久的姐姐,也是沒那麼重要。或者說,至少不是最重要的。


  她縱然恨過了蕭英,可是好似她這樣子小人物的仇恨,又值什麼呢?


  她的仇恨,其實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


  蕭英威逼利誘,一番叮囑,早就盤算到,她會被元月砂給找上。


  明鳳忍不住在想,這個小縣主這麼年輕,應該也是鬥不過北靜侯的。


  自己幫襯元月砂,非但不能夠報仇,還會給家裡面帶來了滅頂之災。


  這樣子想著,明鳳內心不覺涌動了幾許淡淡的酸意。


  明明早就已經做好了決定,明明已然是張口污衊。


  然而要繼續說下去,這個婦人竟似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也許阻止她的並不是元月砂縣主的身份,而是自家姐姐臨死時候骨瘦如柴的身影。


  然而旋即,明鳳肩頭一疼,她一抬頭,就看到了蕭夫人那噴火也似的眸子。


  蕭夫人對她厲聲言語:「你快說,還不快快說出真相?難道你想要犯欺君之罪,難道你想要去死?」


  明鳳只能艱澀言語:「我姐姐,是生病死的——」


  她一張口,說了這麼一句話兒,驀然眼眶一酸,淚水簌簌垂落。


  自己竟說姐姐是生病死的。


  然而下面的話卻輕輕的接上去:「昭華縣主分明知曉,卻咄咄逼人,非得要我污衊侯爺,詆毀蕭家清白。還說,說蕭家毀了她親事,令她面上無光,故而也是定然要不依不饒,必定要會自己討回臉面。」


  蕭夫人厲聲:「元月砂,你怎可如此蛇蠍心腸。蕭家青白自持,你如此詆毀,是非得逼死蕭家不可。」


  周皇后眉宇間浮起了淡淡的無奈,輕輕伸手扶住了宣德帝:「陛下,原來竟然是這樣子的一回事情。昭華縣主,你居然是因嫉成恨,布下此局!」


  如此峰迴路轉,更令眾人為之驚訝無比。


  元月砂慢慢的,捏緊了自個兒手掌,森森言語:「明鳳,你知曉你在說些什麼?」


  明鳳更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銀票:「這,這一萬兩銀子,便是縣主給我的東西。縣主口口聲聲,只要我乖順聽話,便,便可享受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她一尋常百姓家婦人,又怎麼會有這般巨額銀票?

  這張銀票,自然也是別人給的,更證明了元月砂對明鳳加以收買,污衊蕭家。


  蕭夫人垂淚:「虧得這婦人,良心未泯,否則,否則我蕭家冤屈,只恐怕難以申述明白。」


  宣德帝容色冷冷,他瞧著元月砂,眉宇之間流轉了一縷難以言喻的厭憎之意:「昭華縣主,朝廷對你如此厚恩,你卻做出此等不堪之事。今日這場鬧劇,便由你折騰出來。」


  宣德帝心忖,只恐怕這元月砂,也是做不得這朝廷縣主了。


  蕭英心裏面卻也是冷笑,笑元月砂不自量力,居然膽敢對自己心生歹意。


  螞蟻撼樹,她哪裡來這樣子的本事。


  自己輕輕布局,便能讓元月砂落入算計之中,落入這精心設計的圈套。今日元月砂非但不能扳倒自己,還能藉此清洗他在京城的種種流言蜚語。


  從此以後,那些流言,都是無稽之談!

  一個小姑娘,妄想對付自己,那可是痴心妄想。當初退婚,自己受了元月砂的羞辱,這不過是因為自己目標是貞敏公主,沒有騰出手來對付元月砂。倘若真有心對付,元月砂又算得了什麼,又如何會是對手?

  他更覺得貞敏公主好笑,想要擺脫自己,卻以為元月砂可以幫她。公主真是傻了,元月砂算什麼東西,難道不知道,自己這個夫君才是最為厲害,聰明絕頂?


  貞敏公主心尖泛起了涼意,自然也是瞧得出來元月砂是中了蕭英的圈套,如今可謂是人贓並獲。


  難道,便是任由蕭英如此可恨?

  她只覺得雖然是初秋,可是龍胤的京城實在是太涼了,為什麼周圍都是冷颼颼的,沒有一點熱氣兒呢。


  貞敏公主耳邊,卻聽到了蕭英那動人而溫暖的言語:「公主,如今你知道,是你誤會蕭英了,誤會你的夫君了。不過,我不會怪你的,你年紀小,才被人騙了。」


  如今元月砂人贓並獲,足以證明她處心積慮,謀算蕭英。


  小小年紀,心計如此之深,不免也是讓人覺得有些駭人。


  而蕭英這般言語,更顯得對自己妻子的寬容大度。


  可是貞敏公主卻絕不會感激這份大度,她脖子上受傷了,如今雖然敷藥止血了,可是略動一動,還是生生的痛楚。事到如今,她也是耗盡了力氣了。而她的眸光,卻也是不自禁的一路逡巡,落到了地上那染血的髮釵身上。她心裏面不覺默默想,若是要和蕭英在一起,卻也是不如死了。


  而那輕紗之後,霧氣蒙蒙的一雙眸子,卻忽而輕輕一顫。


  那雙漆黑的眸子,染上了濃濃的深邃,若有所思。


  婉婉卻不覺嗓音低低:「昭華縣主怎麼會如此不小心?」


  言語之間,無不遺憾。今日無損於蕭英,然而元月砂自己卻是會招惹來若干麻煩。宣德帝對元月砂本無眷顧之情,不過是彌補元月砂失去了婚事,才給了元月砂一些恩澤。如今元月砂失去了聖心,招惹了宣德帝的厭惡,那麼宣德帝必定不會相容。


  百里聶慢慢的垂下頭,盯著自己略略蒼白的手指,緩緩說道:「婉婉,續茶吧。」


  他瞧到了元月砂眼底的仇恨,仇恨帶給了元月砂憤怒,可也同樣讓元月砂急躁了。他非是瞧不上元月砂,只不過蕭英已然是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而元月砂又如此急躁,這本來就是一樁不難猜的結果。


  只不過自己認識的這位昭華縣主,好似又有一股子特別的魅力,不依不饒。


  百里聶盯著元月砂的背影,纖弱好似蝴蝶的翅膀,可又好似一柄寒光森森的寶劍。


  事到如今,所有的人都瞧出來,元月砂已然是無計可施。


  除非,元月砂另有什麼算計,還有什麼手腕,有什麼後手。


  元月砂卻輕輕的合上了眸子,她已然沒有什麼別的安排,也並沒有什麼別的算計了。


  正因為她日子尚短,所以許多事情也是未及周全。


  她許是應該反省,可是如今這菊花飄香的別院實則是血氣衝天的戰場,所謂反省之事,那也是一場戰鬥結束之後才應該做的事情。


  如果是戰場,那麼元月砂也不會退,她也沒什麼可退之處,更不會認輸。


  所謂戰場,本來就是詭譎多變,本來就沒有做好了準備就一定會贏的戰役。


  若她身陷囹圄,除了以死相搏,還能如何?


  她睜開雙眼時候,一雙眸子又是寒光凜凜,閃動了森森鋒銳之意。那雙漆黑的眸子,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流轉了不屈不撓的光彩。


  她沉沉說道:「明鳳,你知曉你在說些什麼?」


  蕭夫人不屑:「事到如今,你還要恐嚇這民婦不成?陛下跟前,容不得你區區一個縣主放肆。」


  蕭英也是忍不住覺得可笑。


  元月砂如今這般輕狂,算什麼?明明輸掉了,那卻也是不肯認,還死皮賴臉?

  大約,也是接受不了自己被當眾打臉,更不樂意接受被宣德帝處罰的後果,故而居然也是不依不饒。


  怎麼這這般可笑,瞧著也是難看。


  到底是個未曾真正經歷風霜的賤婢,以為自己必定能算計成功,如今還不是醜態百出?


  豈不知元月砂越是如此,越發襯托自個兒難看。


  明鳳更喏喏低語:「縣主,事到如今,你何必——」


  元月砂打斷她的話:「你當真知曉自己在說什麼?你姐姐當初為什麼會來蕭家做婢女?還是因為你們家那鋪子被人騙去了財帛,一無所有,為了生計所困。你家裡人要賣掉一個女兒,是你姐姐主動說,她年紀大,你年紀小,賣了你怕你挨不住哭,自己願意被賣了。我打聽過了,你這個姐姐對你極好,每次往家裡捎帶東西,必定會多給你塞塊料子,送些零嘴。她說父母偏心弟弟,難免對你這個妹子有所疏忽,姐姐自然是不免要對你好些。這些打聽來的事情,我也是不知曉究竟真還是不真。許是你姐姐死了幾年了,你什麼都忘記了。」


  明鳳面色變了變,她實是不知曉,元月砂還知曉了這些。


  「當初你姐姐一身傷痛,回到家中,身如殘燭。她回來時候,帶回來幾百兩銀子。而這些銀子,是她用命熬來的。那大夫說了,說她身子不好,要用藥養。可她不肯,說這些銀子能吃幾帖葯,不過胡亂花錢,還是省下來,不要亂花。其實她人都要死了,攢下錢又能有什麼用?結果她小半銀子給了爹媽,大半卻偷偷給了你。因為你夫君孱弱,因為你嫁的人家家計也是不好,她心疼你。便是快要死了,她也不肯多喝一口補藥,寧可將錢省下來給你。明鳳,你姐姐死時候也沒成婚,無兒無女,最最疼愛的就是你了。如今你再大聲說說,她是怎麼死的。」


  元月砂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婦人。


  她是有所疏忽,沒錯,她想到了自己和蘇姐姐的情分,想到了自己想為蘇葉萱報仇的迫切心情,故而不能想象有妹妹能夠這樣子對待自己的姐姐。


  她以為天底下失去姐姐的妹妹,都是會跟自己一樣的心情。


  成了婚,有了孩子,就可以忘記姐姐一身血淚,非但如此,居然還接受仇人的收買。


  她實在是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是這樣子。


  好一個左右為難,為現實所迫,對不起,恕她當真無法理解。


  倘若嫁人生子便會將姐姐的恩情和仇恨輕輕拋開,那麼她元月砂寧可一輩子都不沾染,不會要這些個礙事之物!

  她句句誅心,惹得明鳳瞠目結舌,竟也是說不出話兒。


  元月砂冷笑:「我是沒什麼好說的,也想不到你居然會這樣子說。這並不是因為我用銀子收買你,卻讓你揭穿。而是因為,我絕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是有你這般替仇人說話的親妹妹。她對你這麼好,而且可巧有血脈之親,可是天生福分。我以為你失去這樣子一個好姐姐,會心疼如攪,會恨那個讓你失去好姐姐的人。可是有的人,居然就能這般無情無義。聽說你姐姐死的時候,瘦若枯骨,發如枯草。她恨北靜侯府,必定冤魂詛咒,日日夜夜,只盼北靜侯府飛灰湮滅,萬劫不復。她必定愛你,便是化為鬼魅,也盼望你一生幸福順遂,無病無災。可是今日之後,明鸞的冤魂,便會詛咒上你,仇恨上你了。因為你說了這樣子的話,這樣子的出賣她。可可要記得你姐姐死前的樣兒,深深的記得,冤魂森森,必定會纏著你,纏著你!」


  明鳳輕輕的啊了一聲,姐姐臨死之前的樣兒,卻清晰的浮上了她的眼前。


  元月砂的話讓她一陣子的顫抖,一陣子的恐懼。


  她好似看到了瘦若枯柴的明鸞怔怔的看著自己,身上滿是血污,眼睛裡面蘊含了失望,更有濃濃的仇恨。


  元月砂冷笑,抓住了明鳳的手臂:「如今你再說啊,將剛才你說的再說一遍,說我是如何收買你,你姐姐是病死的,蕭家待她如何的好,如何的厚道。你再說一遍,我便當是真的,我便沒什麼話兒好說了。」


  可明鳳又如何有勇氣再說一遍?她腦袋搖晃著,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眼睛裡面懼意濃濃,顫聲說道:「不要,不要。」


  蕭夫人一陣子心驚,這明鳳不過是個民婦,見識短淺,生來膽小。


  如今明鳳又存了心結,倘若被元月砂這樣子嚇了嚇,又反口說了蕭家的不是,豈不是節外生枝?

  蕭夫人厲聲道:「元月砂,你住手,事到如今你還在威脅這民婦,你非得要她攀咬蕭家不成?」


  一轉頭,蕭夫人卻也是委屈萬分,向著宣德帝哭訴:「陛下,你看如今,陛下跟前,這元月砂還如此的放肆,還是這樣子的不依不饒!陛下跟前,她猶自如此,足見平時是何等的囂張跋扈。」


  宣德帝對元月砂的惱恨,也是攀升到了極點,言語森森:「當著朕的面,居然仍然是如此咄咄逼人。元月砂,今日朕就褫奪你縣主之位,再審你攀誣之罪!」


  區區元家旁支,居然膽敢觸及皇帝逆鱗,這是元月砂該死!

  鄉下來的野姑娘,簡直不知死活。


  聽得眾人一驚!陛下是真惱了。


  人群之中,蘇櫻小心翼翼瞧了蘇穎一眼,蘇穎絕美面容不露心緒。然而蘇櫻卻忽而死死的捏緊了手帕,若是元月砂沒了縣主之位,倒也好了。


  想到了這兒,蘇櫻竟似不覺輕輕的翹起了唇瓣,不覺笑了笑。


  元月砂卻恍然未聞,竟未曾因此挑一下眉頭。這龍胤縣主之位,又有什麼可稀罕的?


  「老夫人,事到如今,月砂想要問問你,你的女兒秋娘是怎麼死的,你說一說,她是怎麼死的。」


  元月砂輕輕的挪動膝蓋,對著元老夫人,如此凄聲言語。


  元老夫人心中一驚,這元月砂就是個瘋子,如今居然是咬上自己了。


  然而她張張嘴,忽而覺得嗓子一堵,竟似說不出話來。


  元月砂輕輕的撿起地上的血衣,雪白嬌嫩的手掌,卻也是輕輕的撫摸過上面的斑斑血痕。縱然日子久了,那血塊兒也開始發黑了,卻也是仍是掩不住那濃濃的血污,簡直是觸目驚心。


  「這件衣衫,是你女兒臨死之前穿過的。求老夫人瞧著這件衣,說一說,秋娘究竟是怎麼死的,求你說一說?」


  元老夫人瞠目結舌,事關重大,她怎麼能說得出口?也許,也許這件衣衫根本不是秋娘的。元月砂心眼兒多,心計重,故意拿一件衣衫,來哄自己。這衣服拿出來,也許就是為了攪亂蕭家心緒。然而她心裏面縱然是這樣子想著,可是卻也瞧也都不敢瞧一眼。


  「這件衣衫,是月砂從秦嬤嬤那兒得來的,你安排她去庵堂,她卻偷偷走了去。她不敢說些什麼,卻將秋娘臨死之前的血衣給了月砂。故而月砂方才知曉,當年事情種種真相。老夫人,既然月砂一切都是說的是假話,你何不瞧一瞧這件衣衫,為何老夫人看也不敢看?」


  元月砂慢慢的靠近了元老夫人,不顧衣衫被污,姿容狼狽,卻分明有些急切:「你愛惜秋娘,留著秋娘住的院落,裡面東西樁樁件件都是跟過去一樣。你一坐便是半天,想到女兒就會落淚。可是這一切又有什麼用?這又能有什麼用?老夫人,秋娘活著時候,以你心計聰慧,必定瞧出秋娘種種處境不堪,卻自欺欺人,視若不見。如今,你連為女兒含一聲冤枉都不敢,那還假惺惺的懷念惦記什麼?是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能讓自己舒坦嗎?」


  她纖弱的手掌驀然抓住了元老夫人的裙擺,力道雖然是輕柔,卻是讓元老夫人身軀如雷擊一般猛然一顫。


  蕭夫人已然急切說道:「元老夫人遭受喪女之痛,元月砂,你卻仍然是揭人傷疤。你,你還不肯死心,不依不饒。」


  周皇后瞧著宣德帝鐵青的臉色,也是嗓音凌厲:「陛下已然說了,今日不議此事,元月砂,看來你果真沒有將陛下放在眼裡。」


  然而元月砂充耳不聞,彷彿沒聽到一般:「女兒是老夫人自個兒生的,疼的是女人,除了老夫人,誰也沒替你在生女兒的時候疼過。便是元家的男人,那也是沒有。你瞧,你瞧,這衣衫之上都是鮮血,你女兒死的時候,她多痛苦啊。秋娘性子溫柔,家裡面從來沒受過委屈,可是你待她如珠如寶,她送去卻是被人作踐。任你女兒慘死,任你疼穿心口,可人家仍然是風風光光,絲毫無損。你看,你快看,這件衣衫之上,血跡斑斑,還沒有干。你聽到沒有,秋娘在叫你,她疼得受不了了,打小她疼得厲害,一定會叫,娘,娘——」


  元月砂輕盈的跪在了地上,抬起頭來,淚水盈盈:「娘,娘,女兒受盡苦楚,你為什麼要將我留在蕭家,你為什麼要這樣子做。」


  元老夫人說元月砂像自己女兒,這自然不過是誆騙元月砂的假話。她假意對元月砂好,又對元月砂特別的寵,別人都說,元老夫人是將元月砂看成了死去的元秋娘。可是實則,不過是因元老夫人窺見元月砂的心思了,覺得她心機深,手腕狠,能咬蕭家一口。


  然而如今,此時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口口聲聲,叫著她娘。


  同樣是身子纖弱,正當妙齡,明明元月砂容貌與元秋娘並不如何相似。饒是如此,在這明潤的陽光之下,在這縷縷的菊花芬芳之中,眼前少女容貌好似已經模糊了,恍惚竟似秋娘的句句叫喚。每逢回憶起女兒,那死去女兒的幻影總是悲傷而痛楚。那個穿著淡綠色綢衫子,衣衫之上綉了一朵朵刺繡的秋娘,恍惚之間仿若又現身於自己面前。


  而元月砂更將那件血衣,輕輕的托舉在了元老夫人的跟前。


  元老夫人心裏面輕輕有個聲音響起:秋娘,秋娘,母親並不是故意的。母親,母親也是迫不得已。


  秋娘,自打你死了后,母親心如刀絞,也覺得自己活著很是難受。


  不知不覺,元老夫人已經眼眶蘊含了熱淚。


  秋娘,秋娘,我可憐、苦命的孩子。


  元月砂將血衣塞到了元老夫人的手中,元老夫人卻始終沒這份勇氣,捏緊這件衣衫。


  她唇瓣輕輕的顫抖,雖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可是元老夫人那奇異的面色,卻也是映入了在場所有的人眼裡。她這種模樣,若不是元秋娘死得十分不值得,元老夫人又怎麼會流露出這樣子的表情?有時候,有些話不必說出來,可是別人都能知曉。更何況,在場之人,個個都是人精。


  他們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話兒也是沒有說,都不自禁的瞧著眼前一幕。畢竟縱然沒有同情,至少也會好奇。


  然而眼前的一幕,元月砂的種種,卻也是會分明也是扎了有些人的心。


  周皇后攏眉:「元月砂,陛下旨意,你當真是不放在心上!」


  她煩躁之意愈濃,不覺想起死去周氏挨的一耳光,可恨元老夫人記恨自己那妹子做媒,故意縱容元月砂,折騰死了范夫人周氏。


  周皇后那一陣子的恨意,卻也是不自禁的湧上了心頭。


  周氏可是死得冤枉,哪裡想得到元老夫人當初居然會幫襯元月砂這旁支之女。


  宣德帝卻忽而冷怒:「昭華縣主幾次三番,要是再不肯聽話,再抗旨不尊,論罪當誅!」


  那冷怒的聲音傳入了周皇后的耳中,讓周皇后也是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


  周皇后雖也心生惱恨,卻也是不覺有幾分吃驚的盯住了宣德帝。


  宣德帝性子薄情、多疑,又有幾分優柔寡斷,不過卻並非一個嗜殺暴戾的人。如今他竟張口,如此要挾。若說元月砂還不肯住口,那麼這樣子一個妙齡少女,就此處死,便是周皇后也是有些驚訝。


  這足見宣德帝是真心惱恨,真的讓這野丫頭給激怒了。


  如果元月砂被震懾得害怕起來,跪著哭著認錯,宣德帝也不見得真就殺了元月砂。


  當然,處罰也是不會輕。


  周皇后目露恨意,最好,是用些手腕,弄死元月砂。


  元月砂卻輕輕的抬起頭,讓那一抹明潤陽光,輕輕的落在了她臉頰之上。少女的五官,染透了光明,似乎也是添了一層別樣的光輝。明明一雙漆黑的眸子是冷漠的,卻又好似一團熊熊的烈火,就這樣子的燃燒,讓這眼前少女染上了一層異樣的熾熱。


  她死死的盯著元老夫人,緩緩言語:「老夫人,月砂可以一死。從今以後,便再沒有人會跟你說,你女兒是被人害死的。從今以後,你也不會因為這些言語而煩惱。只因為,再沒一個人,好似月砂這樣子傻。不過就算是這樣子,月砂仍然要在這兒說,秋娘就是蕭英凌辱而死的!」


  誰也是沒想到,元月砂居然是沒有去求饒,反而如此無畏,跟著元老夫人如此言語。


  那些目光凝聚在元月砂身後,眼神之中蘊含了濃郁的複雜。


  便是蕭夫人一時之間,也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蕭英容色陰沉,那一雙眸子之中的陰鬱,濃郁得彷彿化不開。他甚至已然無暇戴上了他那寬厚的面具,極為冷怒的看著眼前的少女。


  蘇穎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的目光,然後輕輕的垂下頭,盯著自己的繡鞋鞋尖。


  她心裡冷冷發笑,她也知曉在場所有的人心思,無非是今時今日,所有的人都知曉,知曉這位南府郡的元二小姐元月砂,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罷了!


  除了瘋子,卻也是沒有人會這樣子的說話。


  那件血衣,失去了元月砂的力道,緩緩的從元老夫人身上滑下來。


  元老夫人卻張開了手指頭,忽而捏緊了這件衣衫,死死的捏住了,慢慢的收緊了自個兒的手指。


  她喉頭赫赫的干啞叫了兩聲,並不清澈的濁淚滑過了元老夫人的臉頰。


  元老夫人將這件血衣捏住了,顫抖著,死死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秋娘是她最小的女兒,難免嬌寵,也不免管得最多。秋娘的每一件衣衫,每一件首飾,都是元老夫人親手挑的。


  她的,寶貝女兒。


  眾人一靜,聽著元老夫人緩緩說道:「陛下,月砂說得沒有錯,秋娘就是蕭英這個畜生,生生折磨而死的。」


  她開了口,周圍更靜了,更沒人開口講話。


  宣德帝原本欲圖呵人將元月砂拿下,然而如今那些話兒卻因為元老夫人的開口,生生被堵住了。


  就算宣德帝身為皇帝,這一刻,他竟也有些無措,竟不知曉說些什麼才好。


  然而元老夫人知曉自己該說些什麼:「我女兒死後,我瞧過她身子,滿身就是傷,沒有一塊好肉。蕭家的人,當真以為能遮掩得住?我女兒早跟我哭訴過,是她夫君喜怒不定,總是會將她折磨欺辱。臣婦騙著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夫妻間的小打小鬧。」


  「然而,秋娘卻被他生生弄死,嬌弱身軀,渾身是傷。她是母親心肝,她是元家寶珠,卻被人輕賤糟蹋,羞辱成泥,尊嚴全無,死得可謂極為凄慘。是我這個當娘的不好,將她留在這畜生身邊,幾年前任她被猛獸欺辱,成為獸口血食。」


  元老夫人顫抖的嗓音並不是很大,卻很冷、很恨。


  宛如深秋的涼雨,涼得好似能透入人骨子裡面去,卻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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