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不懂禮數
元薔心魯莽撞向了貞敏公主,可就是為了弄掉面紗,瞧貞敏公主笑話。
誰都知曉貞敏公主這樁婚事是來得有些唐突,甚至是奪走了別人姻緣來成全自個兒的。既然是如此,倘若貞敏公主面上有些個吻痕愛痕,那可是更加丟人。
又不是窯姐兒,這身上這樣子一副歡好痕迹,可當真招人的眼,落人的面子。
元薔心也不傻,今日是張淑妃生辰之喜,又沾染著貞敏公主成婚的喜氣。
既然是如此,再怎麼樣,貞敏公主也是不好人前發作,重重落罪。
更何況,自己也不是什麼大罪,也就是魯莽了一些,將人給撞著了。
元薔心口中說著些個抱歉的話兒,一時頭也未曾抬起頭。
只不過周圍一下安靜下來了,居然還安靜得有些古怪。
那樣子詭異的安靜,也是讓元薔心有些糊塗了。
也不知曉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一下子不說話了。
莫非,貞敏公主如今這張臉,可是當真有些見不得人的模樣?
這樣子想著,元薔心一雙眸子卻也是不覺亮了亮。
哼,必定是貞敏公主狐媚,所以晚上纏著夫君,要也要不休,要也要不夠。故而如今,這宮中裡面都瞧得呆住了。
然而旋即,一股子巨力傳來,卻將元薔心身子一推。
那人力氣大得緊,甚至蘊含了一股子極為濃烈的暴怒。
那樣那般狠狠一推,元薔心那嬌柔的身軀又如何能經受得住,竟不覺重重的被掃到了地上了。
她這樣子一摔,自是摔得個七葷八素,只覺得自個兒全身的骨頭,也好似散了也似。
元薔心渾身上下,無一不痛,這心尖尖頓時也是惱怒之極。
她不覺揚起那張水汪汪的臉蛋,亦不覺有些惡狠狠的,想要說句話兒。抬起之極,卻也是一怔。
入目,竟是蕭英極暴戾的一張臉孔,生生透出了幾許兇狠之意。
瞧得元薔心心尖兒微微一顫,不盡惶恐。
她迷戀蕭英,可是蕭英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元薔心卻也是並不如何清楚。
她在北靜侯府,偶爾幾次撞見了蕭英,也不覺臉蛋紅紅,為人靦腆,細聲細氣的說幾句話兒。蕭英對她冷冷淡淡,有時候只輕輕的點點頭,有時候也不過漫不經心的回那麼兩句話兒。蕭英那眼珠子就算是落在了元薔心身上,也是沒有真正入心。
可也許正因為這樣兒,元薔心反而更加迷戀,不覺心醉神迷。
可是實際上,蕭英本性如何,元薔心內心是糊塗的,談不上如何的清楚。
在元薔心內心之中的那個北靜侯,卻也是英俊挺拔,沉穩可靠,喜怒不行於色。
如今驟然見到了這麼一張暴戾無比,兇狠入骨,宛如野獸般的面容。
一時之間,元薔心心尖兒輕輕的發顫,不覺啊的輕輕叫了一聲。
蕭英那樣子可怖的表情,卻也是一瞬即逝,轉眼又恢復了平素那萬分沉靜,不動聲色的模樣。
可是饒是如此,那股子驚懼之意,卻也是猶自籠罩在了元薔心的心口,久久未曾消散。
如今元薔心跌落在了地上,卻也是分明一動不動,宛如個木頭人一般。
元月砂卻也是不覺蓮步輕移,輕巧的來到了元薔心。
她溫柔體特的扶住了元薔心,就好似最關心妹妹的姐姐,如今更是不覺柔聲軟語:「薔心妹妹,你沒有事兒吧。蕭侯爺,其實薔心妹妹只是一時不小心,撞了貞敏公主,怎麼侯爺居然是這樣子的兇狠,將她這樣子嬌滴滴的小姑娘,就如此狠心推到了地上,摔壞了這溫軟嬌嫩的身軀,我也是覺得說不出的心疼。」
元月砂這樣子說著,一雙眸子卻也是不覺眸光流轉,瀲灧生輝。
當然在場如此沉默,並不是個個都如元薔心一樣,是被蕭英眼睛裡面的神光給生生嚇住了。蕭英那樣子兇狠的神色一閃即逝,除了元薔心,竟也是沒別的人瞧見。而她們甚至沒有將多餘的目光施捨給蕭英,只因為如今她們一個個的瞪大了眼珠子,吃驚無比的看著貞敏公主。
貞敏公主含著濃濃的驚懼,不覺伸手遮掩住了臉頰,饒是如此,面上的淤青也是一覽無遺。
這分明就是被人給打的!
好好的金枝玉葉,宗室之女,陛下的親生女兒,京城最美麗的少女百里敏,居然是被給人打了!
就算是周皇后張淑妃,也個個猜測不到,容色震驚。
元月砂一雙漆黑的眸子幽涼,卻也是故意揚了揚聲調,用那十分震驚的腔調言語:「哎呦,貞敏公主,你,你怎生這般模樣?」
那樣兒,卻也分明是嚇壞了的樣子。
一瞬間,元月砂眸子之中,蘊含了縷縷光彩,竟似灼熱逼人,蘊含了極深邃的仇恨與厭憎。元月砂更不覺大聲叫道:「公主,你金枝玉葉,身份尊貴,花朵一般年紀,又是陛下寵愛的女兒。究竟是誰,是什麼樣子的狂徒,膽敢對你動手?連堂堂龍胤公主,陛下愛女都是出手毆打,加以折磨,這豈不就是生生在打陛下的臉,是不忠不義,是有謀反之心!」
宣德帝聞言,面色幾變。
周皇后不明就裡,也是不好貿然開口,只輕輕柔柔說道:「可憐的孩子,怎麼就傷成了這般樣子,可憐的緊啊。陛下,敏兒養在宮裡面時候,也是個玉雪娃娃,可愛得緊,也不會隨隨便便的,就被磕了碰了。」
周皇后心忖,這樣子說話,總不會有錯的。
她腦海裡面又流轉了一個念頭,好端端的,貞敏公主怎麼就被人打的。這妻子受了傷,總會讓人懷疑是丈夫動的手。可饒是如此,周皇后也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蕭英瞧著也是個成熟穩重的人。
這樣子瞧著,似乎也不似那等會隨隨便便,對嬌弱妻子動手的人。
張淑妃不覺幸災樂禍:「是了,好端端的,就怎麼給傷了。」
貞敏公主瞧不上薛家,打了張淑妃的臉,張淑妃的心裏面,也老大不樂意,更是不由得幸災樂禍。
貞敏公主腦海裡面卻也是一片空白,心裡什麼滋味都有。
她甚至不由得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自己這副醜態,如今滿皇宮的人都知曉的。
她忍不住想到了靜貴妃,靜貴妃要自己隱忍,不要明著針對蕭家。
可是靜貴妃只不過為了鞏固自己的位置,是沒有真心實意的為自己的女兒著想的。
貞敏公主不覺心忖,事到如今,自己已然是落了個沒臉,既然是這樣子,又何苦再遮遮掩掩的。
她張口,欲圖哭訴,想要求宣德帝做主。
然而蕭英卻也是快了貞敏公主,他比貞敏公主搶先,咚的一下跪下來了。
「陛下殺了微臣吧,微臣是個粗人,性子也是粗魯,說話不中聽,惹得公主和我鬧不悅。微臣,微臣無地自容,推諉之間,傷及了公主嬌貴身軀,惹得她身子受損。我自知冒犯皇族,當真有罪,不如請死。不若,請陛下便這樣子處置了我,讓我已死贖罪。」
說到了這兒,蕭英也是咚的磕了頭。
蕭英的哭訴,讓貞敏公主覺得十分彆扭,更不由得覺得蕭英是在比重就輕,說些個原本不打緊的話兒。
貞敏公主卻盈盈跪下:「父皇,蕭英並非一時情切,而是生性暴虐,喜愛虐打女兒。我到了蕭家,溫順聽話,怎麼可能與他爭執,頂撞自己的夫婿?是蕭英,他心腸毒辣,如此相待,用盡種種狠辣手腕,在女兒身上,做盡了那些個極變態之事。惹得女兒,惹得女兒一身皮肉盡毀。女兒若留在蕭家,只怕也活不長久。女兒只求父皇,可憐可憐女兒,稍有憐愛之心,容女兒斷了和蕭英姻緣。以後吃在念佛,剪了頭髮做尼姑。」
說到了這兒,貞敏公主已然是淚水盈盈了。
她原本便是有那麼一張絕美的面容,如今臉上帶傷,平添了兩份凄然,臉頰之上也是染滿了淚水珠子。
貞敏公主淚水盈盈,軟語哀求,只怕是頑石見著了,也是不覺為之軟了。
一番言語,卻也是聽得在場眾人,都是不覺目瞪口呆。
蕭英與貞敏公主言語雖有出入,然而貞敏公主這樣子的金枝玉葉,絕色嬌軟,居然被蕭英這個武夫所欺,惹得淚水漣漣,苦苦哀求,面上傷痕亦是蕭英所為。
這一切種種,大約也是不假了。
縱然是深恨貞敏公主的張淑妃,一時之間,也是驚大於喜,不可置信。
這方才成婚,就立刻跪著哭著,懇求斷了親事的,更是在龍胤公主之中,可謂是聞所未聞。
貞敏公主分明是與蕭英情分濃濃,所以不顧反對,因此嫁給蕭英。
蕭英歲數大貞敏公主許多,原本應該對貞敏公主幾番呵護,愛惜有加,疼愛入骨。
哪裡想得到,蕭英居然是會對貞敏公主動手。
便是尋常百姓家中的小家碧玉,那也應當溫柔以待,憐香惜玉。哪容如此狠下殺手,屠手催花,心狠手辣。
宣德帝更厲聲呵斥:「大膽蕭英,朕心愛的女兒,嫁給你做妻子,你便應該千般呵護,萬般嬌寵,待她如明珠美玉,好生呵護愛惜。又怎可如此粗魯,傷了這嬌花美玉,千金之軀?你雖為夫,可與公主卻是君臣之屬,又怎可如此狠心,傷了對你情真意切的貞敏公主。」
一番呵斥,顯得宣德帝心中極怒。
宣德帝話略頓了頓,卻也是話鋒一轉:「不過如今你主動請罪,到底也是知曉自個兒的錯處,頗有認錯之心,悔改之意。你和貞敏公主是兩夫妻,便算她有些小性,你又怎麼可以傷了他呢?她是女子嬌柔身軀,打小沒受過苦,你作為丈夫,可是更應該對她愛惜憐憫。當然,你傷了公主,就算是堂堂侯爺,也是要受罰的。」
貞敏公主仍然是伏在了地上,面上淚水盈盈,傷痕觸目驚心。
她吃驚的聽著宣德帝的話兒,那言語之間的輕描淡寫,委實令貞敏公主覺得十二分的心驚。
貞敏公主入墜冰窖,通體寒冷,竟無一絲熱氣。
她好似永墜寒冰地獄,苦苦掙扎,卻並不能掙扎求生,只任由那寒水沒頂,通透生出了森森的寒意。
父皇,父皇他在說什麼呀?
從小自己不是被教導,這皇族公主的身份,是最要金貴尊貴的,是任何人不可冒犯的。誰動了她一根手指頭,便是不將龍胤皇族如何的放在心上。
如今她皮肉受損,招人毆打折辱,更被後宮嬪妃,京城貴眷親眼見證。
宣德帝卻假惺惺的,這樣子言語,好似宗室貴女的體統根本都不要緊了。
她聽著宣德帝柔聲軟語:「罷了,就罰你半年俸祿,小懲薄誡,以儆效尤。你若以後,再對朕的女兒無禮,便算你是朕的女婿,那也是不可輕饒。」
言語之間,竟是對蕭英有幾分親昵姿態。
蕭英抬起頭,卻也是一臉的忠心耿耿,滿臉的感激之色。
「陛下如此寬容,蕭英也是銘感五內,又怎麼會不感激於心。也是我不是,我給公主賠不是,以後,定然是千倍萬倍的,這樣子對公主好。」
蕭英仍然是跪在了地上,瞧著貞敏公主,卻也是滿臉的情意綿綿的。
他甚至伸出手,攏住了貞敏公主的手,伏低做小:「敏兒,你饒了我這一回,原諒我了,我會加以對你好的。」
貞敏公主宛如觸電了一般,卻也是飛快甩開了蕭英的手,更不覺牙齒打顫,輕輕的響。
「父皇,父皇,不要信蕭英,他,他無恥變態的呀。求你,求你救救女兒,我回去了,便會受盡凌虐,女兒會死的,女兒一定會死的。」
她不覺悲從中來,感受到了濃濃的恐懼。
縱然是人在北靜侯府,貞敏公主也沒這樣子怕的。
她只覺得這個世界的陽光都已經消失了,周圍一片黑漆漆的,那樣子的寒意,卻也是透人心脾。
那世間寒意森森,她心裏面更是懼意濃濃。
宣德帝卻略皺眉,面色沉了沉:「好了敏兒,為父已經為你呵斥了夫君,為了你長了臉面。你也要適可而止,對著自個兒的丈夫,更不可得寸進尺。這夫妻之間,你來我往,相互相讓,這才是長長久久的相處之道。可由不得你一味爭強好勝,咄咄逼人,非得要爭個輸贏對錯。你夫君縱然是傷了你那嬌貴的皮肉,讓你臉上掛不住,卻也已然賠罪道歉。一個妻子,哪裡能將義絕之事掛在嘴邊,全無一點兒賢惠。你惹了夫君生氣,固然是有些委屈,可難道你自己竟似一點錯處都沒有的嗎?」
貞敏公主眼睛裡面的光彩漸漸的黯淡了,有些茫然無辜,仿若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些固執的說道:「父皇,可是,可是蕭英虐打女兒啊,他,打女兒啊。」
宣德帝漸漸流轉不耐:「你性子外似和順,實則卻錙銖必較,性子更是刁鑽古怪。我瞧你那性兒,也是還要磨一磨,不容你如此放肆。你如今在人君跟前,還如此放肆,不依不饒,全無寬容,可見你在蕭家,必定也是依仗公主的身份,囂張跋扈,不依不饒,全無淑婦之道。」
蕭英卻一副極寬容大度的樣兒,伸出了手臂,輕輕一攬,將貞敏公主摟入懷中。
倒是極寬和言語:「求陛下恕罪,敏兒一向嫻熟,就是有些鬧小孩子的脾氣。」
貞敏公主曾經眼中閃動最明潤的光華,可是如今這樣子的光華卻是輕輕的消散了,那一雙漆黑明潤的眸子,如今竟不覺隱隱有些空洞。
便是蕭英將她摟入懷中,這一次貞敏公主竟無反抗之意,抵禦之色。
周皇后打圓場,在一邊溫婉的說道:「是了,陛下,貞敏公主也只是個小孩子,縱然是成婚了,也不能一夕之間,就變成一個大人了。她年歲尚輕,打小就被嬌養慣了,故而天真無邪,一派活潑。既然是如此,她初為人婦,自是不免有些個少女任性陛下也不可操之過急,想來貞敏公主必定是會學會那個淑婦之道。」
說到了這兒,周皇后掩唇輕笑:「你瞧如今,貞敏公主和駙馬如此甜蜜,也不過是些個小夫妻的小花槍。」
張淑妃也是湊趣兒說道:「是了,公主年歲尚幼,雖有些不諳世事,一團孩子氣,不免是有些個胡鬧。可是誰讓蕭侯爺歲數大上了許多,偏生又這樣子的寵愛她。可謂是將她愛惜入骨,這也是貞敏公主的福氣。陛下瞧在我份兒上,今日臣妾可巧過生日,便不要因為這小夫妻自個兒的情趣,因此生氣了。」
明明貞敏公主面上帶著淤青,臉頰之上又有淚水,看著說不出的可憐。如今貞敏公主更好似木偶一般,容顏無色,渾渾噩噩。那一張面容,竟也是全無活氣,煞是可憐。在場女子都是人精,目光鋒銳,自然也是能從中瞧出幾分端倪,看出幾許不是。可是饒是如此,卻竟個個視作不見,說了些個十分好聽的稱讚言語,彷彿蕭英和貞敏公主卻也真是一對恩愛夫妻,羨煞旁人。
那等察言觀色的本事,卻也是盡數用在了宣德帝的身上了。
這後宮嬪妃既然是開了口,在場京城女眷也是自然紛紛言語,以增宮中女眷的興緻。
「蕭侯爺頗受陛下其中,人才了得,為人穩重,難怪也是對貞敏公主呵護有加。」
「今日當真是喜慶的日子,一邊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另一頭可巧便是貞敏公主這新婚燕爾,回家見禮的日子。怪道,居然是這般的熱熱鬧鬧,雙喜臨門,一團和氣。便是御花園裡的花朵,也是如此的嬌艷,如此的明潤。」
貞敏公主聽著這些個女眷奉承的話兒,卻也是不由得一陣子的恍惚。
這樣子一團團融融喜氣,卻好似真的有什麼喜事,這些女眷字字句句,卻如此稱讚,稱讚得貞敏公主覺得彷彿在瞧戲。這些個說話的人,分明是戲台之上,粉墨登場,穿著彩色衣衫,咿咿呀呀的叫著,明明是荒腔走板,偏生觀眾們笑吟吟的瞧著,好似什麼都沒瞧出來。她軟弱無力的輕輕的落在了蕭英的懷中,一時之間,竟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而元月砂那雙漆黑的眸子,那雙眸子深處,卻不自禁的流轉了屬於海陵郡將軍的鋒銳光澤,冷冷盯著眼前這一片俗浮膩彩。
到忽而明白了一樁事兒,使得元月砂竟不自禁念及了那元家秦嬤嬤的言語。
「可憐老夫人,這心兒裡面心心念念的,到底也還是未曾沒救下秋娘這個薄命的女兒。只說當初,秋娘也是有回元家,有輕輕的和母親哭訴過,略略的提一提。可老夫人又如何知曉蕭英是這等混賬,反而覺得蕭英很好,還勸秋娘賢淑一些。畢竟這蕭侯爺,瞧著還是挺沉穩的樣兒,又不納妾,又讓秋娘生嫡子嫡女。便算是秋娘身子骨弱了些,可也沒找別人侍候,更沒挑人分寵。元家有什麼事情,蕭英這個姑爺也是比誰都跑得勤快些個。老爺沾了貪墨之事,被風徽征那煞星給盯住了,還是北靜侯府出面,撫平了這檔子事兒。」
說到了這兒,秦嬤嬤的嗓音竟似沙啞凄然的:「哪裡想得到啊,秋娘居然便是這樣子死了。蕭英人面獸心,簡直不是人,竟然將元家這個嬌嬌女,活生生的折磨死了。」
彼時元月砂雖然是聽到了秦嬤嬤的哭訴,可她竟並不如何上心,也是沒如何的放在心上。
畢竟,這些事兒,自己不是早就已經猜到了。
元秋娘柔弱,被蕭英欺辱了,還被蕭英欺辱死了。
元老夫人心疼女兒,生生憋在了心裏面,將自個兒生生的憋壞了。
日子一久,竟自成了心魔。
元老夫人雖然心狠手辣,極盡卑鄙,老謀深算,然而這一番心疼女兒的心,總還是有些真情,令人動容的。
然而,不是這樣子的啊。
元月砂忽而唇角噙著一縷冷笑,抬起了頭,瞧著那藍天如洗,層雲萬里。
一旦到了秋天,這雨水不如夏天多了,天氣也是自然顯得通透明潤了。
陽光明潤而透亮,天空層雲萬里。
元月砂輕輕的笑著,一雙眸子卻染上了一縷說不盡的深邃諷刺之色。
元老夫人是何等聰明,何等老辣,何等會算計。
她做這官宦人家的后宅之主也不知曉多少年了,又怎會沒有心機,不懂算計?
既是如此,又為何會瞧不出女兒吞吞吐吐之下那極為黯然不堪的處境。
元秋娘溫順靦腆,全無心機,養得一副怯弱柔弱的性兒。
她的親娘,原應當瞧出這種種破綻,縱然元秋娘羞恥不言,難以啟齒,可元老夫人也應當是通透於心。
可是聰明的元老夫人卻忽而糊塗了,想出了這種種理由,對一切古怪視而不見。
這后宅再厲害的女人,始終是男人的陪襯的。
就好似秦嬤嬤提著的,元尚書沾染上了貪墨之事,引得風徽征留意。連下人都是知曉這檔子事兒了,蕭英這個姑爺卻是輕輕巧巧的,解決了這檔子事。
元秋娘被蕭英欺辱,也不是一日兩日,元老夫人假意瞧不著,就這樣子看著女兒熬了幾年,香消玉殞。實則也是不必讓秦嬤嬤告知元老夫人,元老夫人早該心中有數。因為元老夫人不想知道,也不能夠知道。於是這忽然之間,便是瞎了聾了,腦子也似糊塗了。
乃至於女兒沒了,元老夫人竟成心魔,念念不忘,一想到元秋娘就要抹淚水珠子。她留著女兒的小院子,有時候就會去坐一坐,一坐就是大半天。
這些元家上下都是知曉,別人都說,這是因為元老夫人實在是太過於愛惜自己的女兒,所以受不了元秋娘年紀輕輕就死了。
不是的,元月砂原本以為是心疼,如今才知曉無非是心虛。
女兒死了,元老夫人也沒別的報仇法子,要繼續和和氣氣的做親家,也只能想著挑個厲害的女子嫁過去折騰蕭英。
元月砂唇角那一縷清淡的笑容帶著冰冷,更隱隱有些不屑。
今日元老夫人並沒有來,推脫身子不爽快,也便沒有來赴宴。也不知曉,是因為元老夫人心虛呢,還是因為別的。
元月砂唇角帶著那一縷諷刺的冷笑,可是心尖兒涌動的卻是滔天的怒火,燒得心口微微發疼了。
她甚至知曉為什麼會如此光景,元月砂不覺想到了今日與之發生衝撞的東海睿王妃。龍輕梅年以中年,卻仍然是姿容美麗,擁有了一雙寒光閃閃,令人無比心悸的眸子。
東海睿王,讓心愛的女人來龍胤做人質,這也許並不象徵著和平,而是象徵著未來硝煙瀰漫的戰爭。而蕭英對於宣德帝而言,無疑便是極為鋒銳的寶劍,正是需要的時候。若龍胤是一團花團錦繡一派和平,也許宣德帝還會追究那欺辱公主的罪過。可是如今,宣德帝卻是視而不見,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這也是讓元月砂的一雙眸子之中頓時浮起了淡淡的銳利之氣。
她衣袖裡面的手指,不自禁的攪緊,竟並不覺得疼痛。
正在這時候,一雙纖弱的手,卻也是不自禁的抓住了元月砂的手臂。
元薔心一臉茫然,也許此刻元薔心並不知曉真正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她到底沒有蠢笨到極點。如今她瞪大了眼睛,眼底流轉了縷縷驚惶不安。就好似花團錦繡的假畫,原本罩著在了周圍,如今居然是被生生撕裂開了一道口子,這也是讓元薔心頓時不自禁的害怕起來。
她忍不住看著蕭英,蕭英如今對貞敏公主一臉溫柔,滿是款款深情,柔情蜜意。可不知怎麼的,元薔心瞧著,心裏面已經是沒有從前那樣子濃濃的嫉妒之意了。她對蕭英那種毫無來由的迷戀,就好似清風拂過,紙糊的東西,一下子就被吹開,如今居然是一點兒不剩。元薔心想到了蕭英方才暴虐的眼神,還是如今貞敏公主臉頰之上觸目驚心的淤傷,竟不覺打了個寒顫。
元薔心再糊塗,也是瞧出貞敏公主似乎是有些不對勁兒,可是在場這些京城貴婦,女人之中的人精,竟似硬生生的瞎了,好似什麼都沒有瞧出來。
這也是不覺讓元薔心心中縷縷惶恐,也忍不住抓住了元月砂的手,彷彿這樣子才能從中汲取些許安慰。
然而元月砂卻毫不留情,一伸手,頓時也是將元薔心的一雙手生生拂開。
她軟語懇求,讓元家解了元薔心的幽禁,讓元薔心來了宮裡面,只不過存著讓元薔心鬧騰的心思,自然是絕無一絲一毫的姐妹之親。如今瞧著元薔心分明是被嚇破了膽子的樣兒,元月砂更不覺鄙夷得緊。
這小蹄子整日在自己面前作妖,左一句酸話,右一句諷刺,卻是個外強中乾的貨色,連元幽萍的本事都沒有。如今元薔心瞧出了幾許不對勁兒了,連那平素的牙尖嘴利,不依不饒,也是不敢了。
只不過今日這龍胤的皇宮果真也是一團和氣,在那些個貴女含笑湊趣言語之間,果真是一團花團錦繡。
宣德帝原本呵斥貞敏公主,面色也沒多好看。如今這樣子聽著,漸漸容色也是舒緩了許多,面色也是不如方才那樣子的鐵青了。
而這人群之中,靜貴妃卻面色若雪,氣色不佳。
她忽而輕輕一福,柔語懇求:「陛下,臣妾膝下,統共也只有這樣子一個女兒。如今她嫁人了,臣妾心裏面宛如刀割,十分不好受。夜來午夜夢回,也是忍不住流眼淚。我那碧華宮,自打女兒出嫁之後,那也是冷冷清清的。如今女兒回宮裡面見禮,我這個做娘的,想要留她幾日,和她說說話兒。還求陛下恩允,念及我那母子之情,全臣妾一番心愿。臣妾,臣妾則必定是感激涕零。」
宣德帝原本容色稍緩,也並不似方才那般惱怒了。
可如今靜貴妃這樣說了,宣德帝頓時容色一沉,怒意頓生。
那一雙眸中,更似透出了森森寒意。
這靜貴妃,可當真不識趣,這時候居然還如此鬧騰,端是上不得檯面。
也是,要是靜貴妃是個通透懂事的,這教女兒一定是教導得乖順聽話,哪裡會將女兒教導得如此的忤逆不順。
他似忘記了,不久之前,貞敏公主還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兒,並且關懷備至,愛惜得緊。
可惜一轉眼,卻也是棄如敝履,只覺得瞧著這個女兒處處不順眼,沒一處討人喜歡。
宣德帝也不覺嗓音沉沉:「事到如今,你居然還如此嬌慣。敏兒嫁入了蕭家,那就是蕭家的人了,合該溫婉賢淑,做蕭英妻子。然而她自認自個兒是公主,如此驕縱,毫無禮數,秉性粗鄙。如此種種,還不是你這個母妃恣意嬌慣,太過於愛惜,鬧得她這般模樣,不懂那為婦之德。」
周皇后卻也是不覺一派柔情似水,那柔軟的手掌也似輕輕的撫上了宣德帝的胸口,故作賢淑大度:「陛下不要生氣動怒了。料來靜貴妃也不過是心疼女兒,方才是一時失了輕重,說話少了些分寸。」
若是往常,以周皇后的賢惠,如今輕輕柔柔的說了這麼一句,必定也是能順了宣德帝的氣性,讓宣德帝不會再生氣惱怒了。
然而如今,這樣子的妙法子,竟似無甚用處了。
周皇后縱然是軟語勸慰,可是宣德帝面上卻不見減了慍怒,仍然是極為惱恨的模樣。、
「女兒隨口抱怨一句,就如此縱容,還要將她留在了宮中,也不細思,外頭的人會怎生言語,會怎麼樣子的議論蕭家。個個都說,什麼金枝玉葉,稍微不順心意,就要鬧性兒留在宮中。」
周皇后如牡丹花一般艷麗的容貌,頓時流轉了縷縷的關切之色,柔言柔語:「陛下還是要仔細身子。」
靜貴妃心中的恨意,卻也是一點點的,宛如潮水一樣,湧上了整顆心頭。
周皇后看似賢惠,卻不過是趁機落井下石,踩著自個兒,來彰顯自己的賢德。
這樣子的事情,自然也只有周皇後方才做得出來。
靜貴妃也知曉宣德帝的性情,此刻自己若是不依不饒,必定是會惹得宣德帝更加生氣。
饒是如此,靜貴妃卻也仍然忍不住哀求:「臣妾不是有意嬌寵女兒,更不是縱容敏兒。只不過,只不過是因為臣妾最近染了病,這身子很有些個不爽利。這病也是老毛病了,也是治不了根。往日里,臣妾若是染病,只要敏兒在身邊,瞧著她笑顏如花,溫言勸慰,那也就疾病痊癒,身子健康。」
靜貴妃這樣子不依不饒,也是讓宣德帝惱恨到了極點了。宣德帝心尖滿是惱恨,只覺得靜貴妃果真是好生不懂事。他那多疑的性兒,更是不覺讓心底新增一縷煩躁不喜,很是不痛快。靜貴妃這凄然欲絕的樣兒,是打自己的臉,說他為了籠絡蕭英,居然是不理睬女兒受苦了?
宣德帝打心眼兒裡面也是不會承認這樁事情的。
這都是貞敏公主自己驕縱。
宣德帝雖沒有怒顏以待,卻是面色不悅:「人家新婚燕爾,哪裡能拆開這小兩口。等過些日子,再讓敏兒進宮陪你。」
周皇后也溫言軟語:「妹妹身子有恙,我也讓御醫為你請脈診治,讓你好生將息。」
而此刻周皇后瞧著靜貴妃那張凄然含淚的臉頰,心中卻也是不屑。
陛下從前說喜愛靜貴妃的沉靜溫柔,低調不爭,性子溫順。也許年輕時候,靜貴妃這雙眸含淚的可憐樣兒,確實能打動陛下的歡心。可靜貴妃難道不知曉自己已經老了,雖施粉黛,卻也是掩不住眼角細細的皺紋,掩不住她那渾身上下一股子並不新鮮的味道。如今做出這般凄婉欲絕的模樣,殘花敗柳,男人又哪裡會愛,又怎麼會因愛生憐。
這靜貴妃一身老皮老肉,若乖順聽話,陛下許還是會去她的宮中,享受幾分歲月靜好。
然而若是靜貴妃不肯察言觀色,非得要忤逆宣德帝的心思,也不免讓宣德帝心生厭憎。
靜貴妃原不肯起來,周皇后一示,頓時也是有人將靜貴妃輕輕的扶起來。
靜貴妃無奈,也只能起身。
她心尖卻也是不覺盤算,自己也是沒法子。好在宣德帝不是鬆了口了,等過些日子,能容貞敏公主回宮居住。如此一來,過些日子再遊說一二。
靜貴妃禁不住想,自己也算是對這個女兒盡了力了,她忍不住安慰自己,是敏兒自己不會挑夫婿。哎,自己倒也是命苦。
抬頭之際,卻觸及了貞敏公主的目光。
貞敏公主一雙眸子無比的冰冷,冷冷的瞧著自己這個親娘,竟似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靜貴妃猝不及防,竟不覺輕輕的打了個寒顫,一股子暈眩之意頓時湧上了心頭。
貞敏公主只覺得,這周圍一切,都變得模糊而不清晰了,似乎什麼都是假的。
然而自己的腦子,居然偏偏是無比的清晰的。
她聽著蕭英在人前對自己關懷備至,呵護體貼自己的身體。
她清晰的知曉,蕭英以自己身體不適之名,扶著自己離開了皇宮,又上了那輛來時候的北靜侯府馬車。
而貞敏公主也好似木偶一樣,竟似不能夠動彈,只任由蕭英如此拉拉扯,送著自個兒離開了皇宮。
馬車車簾輕輕的垂下去,掩下去外邊明潤的陽光。
蕭英臉上的溫和、愛憐、寬厚、沉穩的神色卻也好似那些馬車外的光明慢慢的收斂消失,換上了另外一張悲痛、傷感的面容。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敏兒,你實在是令我太失望了。」
那一雙眸子,卻也是寒輝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