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假的元月砂
綠柳纖纖,掩著宮牆深深,元薔心下了馬車,到了皇宮,想到了半月前宮裡面的御前比武,就好似做夢一樣。
京城的姑娘總是善忘的,那一日元薔心因為蕭英的話,落了面子,掩面而去。可是之後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也是沒多少人將當日元薔心的失態如何的放在心上了。
那一次比武,貞敏公主本來就是為了挑選一個合心意的駙馬,可惜奪了魁首的人,偏偏是長留王的養子姜陵。
雖無血緣之親,可是於禮不合,姜陵也沒有求娶之意。
要是輪著名次來,莫容聲也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可既然是如此,別的人也不見得沒有機會了。
正因為這樣子,不免讓人議論紛紛,猜測貞敏公主會垂青於誰,將自己高貴的身子委身於他。許是因為那些個流言蜚語,宮中才舉行這簪花宴,說是賞新入宮的幾盆芍藥,誰都知道是為了將貞敏公主的婚事給定下來。免得宮中儘是那些個流言蜚語,議論不休,說個沒完沒了,玷污了貞敏公主冰清玉潔的名聲。
元薔心對這些全不上心,心裏面念念切切,只是元月砂要嫁入北靜侯府之事。
想到了蕭英英俊的臉蛋,有神的雙眸,元薔心一陣子心馳神搖,又不覺含酸嫉妒。
她芳心可可,盡數是蕭英。
這樣子一個沉穩、英俊,位高權重的男人,可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更有吸引力。想不到蕭英誰也瞧不上,卻偏生瞧中了那個南府郡來的臭丫頭。
元薔心惡狠狠的想,挑中了元月砂,她就是不服氣。
要怪就只怪元月砂出身卑賤,差得太遠,自己心裏面就不服氣。要是換成了元幽萍,或者別的過去的姑娘,自己也不見得瞧不順眼了。
然而這些卻也不過是元薔心自欺欺人的心思。實則無非是挑中了元月砂,她才內心這樣子的嘀咕。要是換成了別的姑娘,她內心同樣不會滿意,可是卻也是換成了別的理由了。
那些姑娘見到了元薔心,眼珠子一亮,也不覺一個個過來,扯著元薔心說話兒。
她們眼睛裡面充滿了好奇,自然是好奇元蕭兩家那樁奇異的婚事。
畢竟元月砂出身微賤,不是京城的貴女,之前死了一個未婚夫,本來就很不吉利。她名聲也不是很好,滿京城的人都說她心思多,心眼兒重。怎麼好端端的,蕭家卻讓這樣子的一個姑娘做填房。就算是個繼室,也斷斷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薔心,聽說你們府中那個南府郡的丫頭,如今當真許給了蕭侯爺了。這可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難得蕭侯爺竟不嫌棄她小地方出身,還這樣子喜愛,肯娶她做妻子。聽說上門議親的時候,人家老侯夫人瞧中的是另外一個姑娘,可是蕭侯爺不樂意,當眾拍桌子瞪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這樣子一回事。薔心,你親眼瞧見的,和我們說一說。」
「是了,那南府郡的元二小姐我見過一次,也普普通通,和貞敏公主一比,差得老遠了去。不過是中上之姿,蕭侯爺當真為她神魂顛倒?」
「她不是說不嫁?原來那個未婚夫婿死了,可是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人前人後,就說要剪了頭髮去做尼姑。還生怕說自己貪圖北靜侯府的富貴,嫌貧愛富,去做填房。怎麼一轉眼,也放下臉皮,允了這檔子事情了。」
「聽說這婚事說得急,不過十天半個月,就換了庚帖,過了文定。人女孩子親爹媽都還沒來得及趕來京城,元家已經是操持了這樁婚事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遮一遮?」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無不是十分好奇。
她們既知曉元薔心和元月砂不怎麼合得來,自然盼望元薔心說出些個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充作談資。
更何況,這樁婚事來得如此的急,莫不是生米已然做成熟飯,要遮一遮?
元薔心臉上帶著笑容,笑得臉都酸了。
她自然是很想說些壞了元月砂名聲的話兒,可是元老夫人早就將她一番敲打,讓元家女兒外出時候不能說出些個不中聽的話。
元薔心也只能假假的說道:「這些閑言碎語,可當不得真。婚事都是長輩做主,我哪裡清楚,更不敢外邊去說。」
她不覺內心含酸,只覺得元月砂當真是好福氣。
這樣子的出身,僥倖來到了京城,讓元老夫人當做親閨女兒一般的看待。一轉眼,還能成為侯府正妻,有品階名分,這可是真的很有運氣。
自己這個真正的嫡出孫女,在元老夫人的跟前一站,也不過如此,什麼都算不上。
正在這時候,元月砂也到了。
她下了馬車,便迎來了若干目光。
元月砂不是沒在這個京城貴女面前出現過,可是從前卻也是沒有這麼多人留意她。那時候,元月砂的傳聞雖多,可終究是個不打眼的鄉下丫頭,之前誰又會真正的留意她呢?
別人都說她會嫁入侯府,可真正相信的人卻沒那麼多。許多人甚至覺得,這不過是元月砂自己招搖出這樣子流言蜚語,只盼望為嫁進去造勢。
卻沒想到,她當真是有這樣子的福氣。
元薔心酸溜溜的瞧著元月砂,心尖尖流轉了濃濃的酸意,很不是滋味了。
元月砂南府郡爹娘還沒到,元老夫人令人快馬送去書信,得了允了的回信,便是急匆匆的為元月砂下了小聘,過了文定。這幾日,更為元月砂新打了幾套首飾,新做了幾件衣衫。元月砂就算是一天一件換著穿,也不見得能穿得完。
如今元月砂一身嶄新的絲綢,打扮得比元薔心還鮮潤,生生將元薔心給比下去了。
元薔心忍不住想,要是嫁給蕭英的人是她,那也是會有這樣子的福氣的。
那些貴女瞧著元月砂嬌滴滴的臉頰,不覺心思各異。她們心裡對元月砂也充滿了好奇,也不覺湊過去,一個個的圍繞著元月砂說話兒。
那言語或酸或甜,或甜或醋,真真假假的,充滿了試探之意。
正這樣子溫溫柔柔客客氣氣的說話兒時候,卻聽到一縷尖酸刻薄的嗓音:「蕭元兩家結親,這自然也是一樁喜事,只是我卻是極好奇,這南府郡的元二小姐,怎麼就沒了痴心,不肯為你那唐大哥守那貞節牌坊,卻是歡歡喜喜嫁人了。元二小姐不是當眾哭哭啼啼,說你那個唐大哥死了,你也差不多寧可死了。便是人沒有死,頭髮沒有剪,你也要一輩子青燈古佛。想不到唐文藻死了,一個多月,兩個月不到,元二小姐又要辦喜事了。」
這樣子尖尖說話的姑娘,滿龍胤京城也只能挑出薛靈嬌一個人。
別的人至多暗暗的諷刺,說些不陰不陽的酸話。
可是薛靈嬌卻將話兒說到了明處,一點也都不避忌人。
唐文藻那樣子的貨色,薛靈嬌原本也是瞧不上。元月砂扔了唐文藻,另外挑人嫁,嫁給王爺也好,侯爺也罷,薛靈嬌都是懶得理會。只不過元月砂偏偏做出一副對唐文藻深情無悔的樣兒,鬧得薛靈嬌都是相信了。這自然是讓薛靈嬌的心裏面很不是滋味。
元月砂輕輕柔柔的嘆了口氣:「薛五小姐,這女兒家的婚事,原本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縱然我是存著為唐大哥守節的心思,可是家裡面長輩體恤愛惜,我怎麼能違逆。」
薛靈嬌冷笑:「既然是如此,那你心裡,便是並不想嫁給蕭侯爺,心裏面不喜歡他了?」
她分明是故意挑釁,挑元月砂的錯處,從元月砂的話兒裡面挑出骨頭來。
別的貴女雖然不敢將這些話兒講到明處,可是卻也是樂得瞧個樂子。
薛五就是個無事生非的貨,當眾撕破元月砂這張美人皮,瞧著也是有趣。
誰讓她已經是許給了十七皇子,家裡面又寵得無法無天,就連陛下皇后也不跟她計較。
元月砂不動聲色:「這長輩許的婚事,不但身子要順從,這心裏面也要順著,那才是真正的孝道。當初我一心一意想著唐大哥,難道是私相授受?這家裡面將我許了過去,無論他是什麼樣子的人,對我怎麼樣,待我如何刻薄狠毒,我都自然應當一心一意。如今家裡長輩要我這樣子待蕭侯爺,我自然也是會三從四德,對於從前的唐大哥,想也是不會再想。」
薛靈霜卻是不由得為之氣結。
元月砂這臉皮也是厚得很,人人都知曉她是虛情假意,想不到她居然仍然是如此的坦然,說得細聲細氣,溫溫柔柔。
別人異樣的目光,她竟全然不在乎。
在場的女子,也都是跟薛靈霜做同一種心思。
只不過這般風輕雲淡的臉皮,似也難怪她能得償所願,嫁給了侯府做填房。
以後對方必定極有前途,就算是不樂意結交,也犯不著得罪,客客氣氣的面子情就好了。
她們這些個貴女下了馬車,說了會兒話,拌了句嘴,便一個個的的入宮。
這皇宮之中,御花園裡面綠草如茵,鮮花如錦,彩蝶翩然飛舞。
貞敏公主就在這鮮花堆里,富貴錦繡之中,盈盈而立,身姿纖纖。
她如花朵一般嬌艷,好看極了,秀麗之中帶著三分貴氣,領口戴著一串紅珊瑚的珠子,越發襯得臉頰嬌艷欲滴。
這樣子輕輕一站,似乎連滿院子的花兒都是為之而黯然失色。
在場的貴女見著她嬌艷的容光,都不覺自慚形穢,因為貞敏公主身份尊貴,她們連嫉妒的心思也是不敢有。
貞敏公主正欲給楊太后請安,聽楊太后念經,那些貴女聽了,一個個紛紛跟著去。
元月砂垂眉順目,輕盈的跟上。
有了貞敏公主在,別人對元月砂也是沒什麼興緻了。
眼前這個如嬌花一般美麗的姑娘,是帝國最尊貴的女孩子,她這朵花兒究竟是會落在了哪戶人家,人人都很好奇。
既然是如此,元月砂那門婚事,也是顯得沒那麼引人注意了。
元月砂也安安分分的,並沒有在貞敏公主跟前招搖。
她和貞敏公主的距離很近,貞敏公主驀然側過頭來,狀似無意的說道:「聽說如今,元二小姐已經是和蕭家定下了婚事了。想不到,想不到蕭侯爺過了幾年了,還是娶了個賢惠的妻子。」
元月砂內心之中,驟然流轉了一縷很古怪很好奇的感覺,可是一時之間,也是不知道奇怪在哪裡了。
她溫溫柔柔的垂頭說道:「這是月砂的福氣,必定是加意珍惜。」
貞敏公主眼睛裡面流轉了奇怪的神色,唇瓣動了動,卻也是沒說話兒。
想來一定好奇,元月砂為什麼甘願嫁給蕭英。
畢竟對於元月砂的真實身份,貞敏公主是清楚的知道的。
不過這些到底是一些不能宣之於口的私隱之事,貞敏公主大約也是知曉言多必失,於是並沒有將話兒說出口。
她話鋒一轉,又提了另外的話頭。
「如今,宣王府的清夫人連帶著纖小姐,也一塊兒和楊太后誦經念佛,一派向佛之心了。她們以前雖然對不住元二小姐,只是也是得了教訓,還盼二小姐也是不要放在心上。」
元月砂輕輕的福了福:「公主放心,月砂知曉分寸,從前的事情,月砂也是已經不放在了心上了。」
一旁的貴女,忍不住擠眉弄眼。
公主跟前,她們自然也是不能如之前那樣子,議論那些個流言蜚語。
只不過如今貞敏公主親口所證,原來那些個傳言盡數是真的。
據說宣王府的赫連清母女,遭逢劫難,大徹大悟,性子改了不少。
赫連清為人純孝,知曉婆母身子有些病恙,老是神智不清楚。她去了寺廟,為了鳶王妃祈福念經,甚至割肉侍佛,只盼望婆母能夠病癒。此舉可巧也是被楊太后瞧見了,憐惜她一片純孝,故而留著母女兩個人在身邊,一併專研佛法。
據說若不是顧忌宣王府的面子,只怕赫連清已經是剃了頭髮做尼姑了。
赫連清這樣子舉止,瞧著有些像故意為之的手段,卻也是未曾想到,楊太后居然是當真允了這樁事情,還留下了赫連清。
原本許多人覺得這是謠言,如今聽貞敏公主一講,這居然是真的。
她們心裏面都覺得很荒誕,可是既然這樣子的是楊太后,誰也是不好說些個什麼。
反而越發好奇,赫連清有什麼盤算。
如今貞敏公主刻意提及了這件事情,只怕也是為了提點元月砂一二。免得到時候,元月砂鬧騰出了什麼難看的事情,失了體統禮數。
楊太后所住的院落,在皇宮一角,是極為僻靜清幽,雅緻得緊,比之皇宮別處,少了些富貴氣,添了些佛韻幽香。
元月砂踏入了其中時候,其中間偏廳開闢了佛堂,養了幾個比丘尼,正在敲著木魚念經。
那些京城嬌娥,到了這兒,也不自禁的安分了許多,不敢吱吱喳喳了。
這還是元月砂第一次這麼近瞧見楊太后,她頭髮都化了雪,梳理得整整齊齊,扎了一整套濃綠色翡翠色的首飾。近些看,卻也是慈眉善目,看著性兒極好。
饒是如此,她們也是不敢怠慢,客客氣氣的見過禮。
元月砂再見了了赫連清,簡直有些認不出來了。只見赫連清也未再塗抹那些個胭脂水粉,頭髮簡單挽在了腦後,穿著一件極素的衣衫,不但顏色素,料子也只是棉布,連絲綢都不算,上面自然更沒有用絲線綉一朵花兒雲紋什麼的了。
乍然一見,當真像個廟裡面吃齋念佛長住的居士,連歲數瞧著也是大了幾歲。
見著元月砂,赫連清也是沒有躲,更不覺凄然迎上前去,柔聲說道:「元二小姐,從前是我妄動執念,對你多有得罪。便是我的女兒,也是因為我執念所誤,做出了種種的錯事。如今我們母女兩個人,到了廟中,隨著太后,吃些素齋,念著佛經,過了清清靜靜的日子,方才知道自己從前的事情盡數錯了。才知道放下種種妄念,是我的不是。如今,我更要向你誠心誠意的賠罪了。」
赫連清說到了這兒,卻也是不覺輕輕一福,顯得說不出的客氣。
元月砂慌忙向前一步,將赫連清輕輕的扶住了:「清夫人,你說哪裡的話,從前的事情,我都是已經不記得了。反而仔細想想,自己確實有著許多不對之處,讓你這樣子一說,我的心裏面也是說不出的慚愧。你可真是,折煞我了。」
赫連清站直了身子,溫言和氣:「聽聞你如今已然是許了親事,以後便是要嫁到了蕭家。那自然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我以後誦經念佛,也只盼望你能一生如意,萬事順遂。」
元月砂臉蛋兒頓時紅了紅:「清夫人客氣了,你越這樣子說,我越是不好意思。」
眾人來時,內心自然是充滿了疑竇的。然而如今,眼見赫連清這個樣兒,心中竟然不覺有一個念頭,也許赫連清當真沉溺於佛法之中,那也是不一定。
仔細想想,這也是無不可能。
畢竟如今赫連清什麼都沒有,名聲被毀,又被夫君所棄,沒了封號,奪走私產。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子,赫連清方才將所有的期待都給了佛門之地,從中得到了心靈的清明。
乍然一看,竟然是一派和樂融融之態,彷彿已經是一笑泯恩仇了。
赫連清微微一笑:「纖兒也還賠罪,還不趕緊斟茶認錯,讓二小姐饒了你了。」
百里纖也一身素素打扮,她這樣子花樣年華,頭髮上花兒也不戴一朵,看著也是可憐。和元月砂一身嶄新衣衫,一頭鮮潤的首飾,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
如今捧著一盞茶,又是一副賠罪的樣兒,越發顯得無比的潦倒,更忍不住讓人想起那日她對元月砂種種羞辱。
如今元月砂這個南府郡的姑娘,也都快要做侯夫人,可百里纖卻門口羅雀,嫁出去也不大容易。對比起來,這實在是很大的諷刺。
何止別的人這樣子想,百里纖的一顆心裏面,卻也是不覺生生滴血,說不出的難受。偏生就算是刀子扎心,百里纖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恭順的姿態。
那茶水顏色深綠,氣味濃郁,瞧著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元月砂卻知道裡面並沒有下毒,只不過是採的武夷岩茶,顏色濃郁比別的淡茶要濃郁些個罷了。百里纖故意奉上了這樣子的茶水,自己稍有遲疑,便是顯得計較。
她輕輕端起了茶,假意輕品,卻沾也沒沾。
就算裡面沒有毒,赫連清母女沾手過的東西,元月砂也是碰都不會碰。
「纖小姐,從今往後,可再別說饒了你的話兒,我當真是要折了福氣的。」
元月砂輕言細語,淺淺微笑。
她精緻細膩的臉頰之上,一雙眸子深處,卻也是不覺流轉了一縷濃郁的深邃,竟似有著一股子的淡淡冰涼之意。
赫連清臉上也是一派溫軟柔善,她心底,卻慢慢的浮起了縷縷陰冷。
元月砂,元月砂,此時此刻,她必定是得意極了。這狐媚子雖沒本事讓宣王將她娶進門,可是卻也是到底嫁給了一位侯爺做填房。她必定覺得,榮華富貴,錦繡一般的日子,如今已經攏在了手裡,是當真屬於她了。可是這樣子的好夢,做到了現在,也再也都做不下去。時至今日,元月砂必定是會粉身碎骨,一無所有。而今日她赫連清更可以瞧見一場又一場的好戲,恣意欣賞,以解自己心頭之恨。
她也知曉自己面上的神色,是如何的溫柔,如何的恭順,真誠得令人安心。就好似當年,自己對上了蘇葉萱,也是這樣子的表情。就算自己是百里策的女人,可是仍然讓蘇葉萱可憐她、同情她。
若不然,在最初情分最濃,而百里策又已然對自己不屑一顧時候,蘇葉萱當真將自己逐出府,那可是根本沒有以後翻盤之機了。
面對敵人,柔順示弱,這也是一種手段。這是十多年前,赫連清就已經使上了戰術,如今又再使了一次,以化去了元月砂內心之中的警惕之意,提防之心。使得元月砂在最順意時候,狠狠的跌落下來。
然而這一刻,赫連清盯著元月砂嬌嫩的臉頰,竟不自覺有些後悔。
她拈酸吃醋,覺得百里策對元月砂很是不一樣,心裏面未免不快。又因為元月砂總幫襯著百里冽,更是讓赫連清頗為忌憚。如果早知道,元月砂想法子得了北靜侯填房的位置,跟自己爭的並不是同一件東西,她可會冒險挑釁,鬧得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元月砂是出身於南府郡,身份卑微,赫連清打心眼裡面瞧不上。
覺得就算元月砂不見得當真礙著自己,算計元月砂,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要早知曉元月砂居然是這樣子的難惹,赫連清自忖也是會更謹慎小心一些,不至於如此輕易的挑釁。
又因為那一縷後悔之情,讓赫連清不覺衍生了另外一種想法。那便是如今之計,可是要繼續為之?若是如前幾次一般反噬,也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可是這樣子的念頭,不過一瞬,卻也是飛快的從赫連清腦海裡面掠過了,很快輕輕的拋開。
怎麼可能?元月砂如此算計自己,這樣子的仇恨,若是不回報一二,怎麼能消這心頭之恨?更不必提了,這種種計劃是如此的周詳,一定能將元月砂萬劫不復。
赫連清雖因過往的經歷稍有遲疑,卻也是不以為意,頓時輕輕的拋棄在了腦後了。
赫連清輕輕的說道:「纖兒,你仍然是去照顧祖母。唉,太后仁慈,讓著王妃入宮。只可惜,她多年宿疾纏身,如今也是不見好。」
楊太后也是萬分感慨:「阿鳶這小姑娘,我瞧著長大的,如今我這老婆子身子還算硬朗,她的身子卻是這樣子。總養在宣王府,也不見得能好,倒不如讓她隨我一起住在寺廟,清清靜靜的,聽著師父們念經。說不定,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子也是會好起來了。」
赫連清輕柔的說道:「太后仁慈,只盼望王妃的身子,如今早日好起來。」
她眼中悄然一縷冷光掠過。
這世上哪裡能有什麼大慈悲,楊太后也不是因為慈悲收留她們母女的。
這其中,自然是和昏迷的鳶王妃有些關係。
赫連清讓百里纖看著鳶王妃,這表面上,卻也自然就是溫柔體貼,一派孝順的心意。
可是實則只要有百里纖服侍,親手喂下去葯湯,這鳶王妃一輩子都是不能醒過來。
這個老厭物,自打自己來到了宣王府,刻薄的手段便是層出不窮,還是一輩子都是不能醒過來才好。
楊太后卻微笑:「時間也是差不多了,瞧你們陪著我這個老婆子,也是覺得煩膩了。」
赫連清趕緊過來,伸手去扶楊太后,楊太后也不覺輕輕的搭上了手。
短短日子,倒是顯得赫連清格外得楊太后的喜愛。
元月砂笑了笑,眼底深處同樣蘊含了一縷淺淺冷意。
離了楊太後院子,也沒走幾步路,元月砂隱約只覺一道有些灼熱的目光輕輕的掃了過來。
她不覺抬起頭,一張熟悉而冷漠的面孔竟不覺映入了臉頰。
那日蕭英來元家說親之後,元月砂也是再沒見到他了。
想不到如今,又在宮中撞見了。
蕭英的眼底有著一縷淡淡的玩味,似乎也是極為好奇。那瞳孔的深處,卻也好似蘊藏了濃濃的獸性,似是擇人而噬,要將人生生吞了去。
他這樣子盯著元月砂,別人只以為蕭英情致纏綿,定了婚事,心裡甜甜的,就忍不住瞧著元月砂。
而元月砂似也是極為害羞,面頰染上了兩片嬌紅,輕輕的垂下了頭去了。
男女授受不親,就算兩人已經定了婚事,當眾說幾句話,總是有些個不合時宜。
因楊太后的關係,蕭英退到了一邊,以示恭敬,卻也似乎總瞧著元月砂。
元薔心瞧見了,心裡不好受,越發酸酸的,很不是滋味的樣子。
蕭英這樣子纏纏綿綿的看著元月砂,元月砂又有什麼好的?
就在這時候,一旁卻也是有些個小小的動靜。
貞敏公主原本頸項間戴著那麼一串兒紅珊瑚的珠子,顆顆飽滿渾圓,嬌艷欲滴。
可是不知道怎麼了,那線突然就散了,珠子滴溜溜的散了一地了,可謂是撿都撿不回來。
百里敏向來性兒淡淡的,如今不知怎麼了,竟然是有些不自在,嗓音裡面也是有著一股子淡淡的生氣:「罷了,這些珠子不要撿了。今日這麼多京中貴眷來了宮裡面,不能失了禮數。我回去再挑一副首飾,重新打扮,稍稍等一會兒就來了。」
大約是因為這些紅珊瑚珠子是貞敏公主的心愛之物,所以才不免讓貞敏公主不快。況且好端端的,這珠串兒居然便是散了,說來也是並不如何的吉利。
元月砂這樣子瞧著,眼見宮娥扶著貞敏公主回去。她慢慢的垂下頭,收斂了自己的目光,方才內心之中的異樣,如今似乎反而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其實自己早就應該瞧出來了,只不過有些東西,一葉障目,總是很難讓自己相信了。
貞敏公主向來不問世事,又對自個兒有著一種抗拒和敵意。元月砂也是很想知道,為什麼貞敏公主忽而會想要關心自己的婚事。
不是為了自己,那就是為了蕭英了。
如今,更為了一副首飾,流露出生氣的樣子。
其實那些個紅珊瑚珠子雖然是珍貴好看,也是不至於讓貞敏公主如此失態。
只不過,是百里敏心裏面不痛快,不舒坦。
她這樣子嬌艷無雙,美麗可人,身份尊貴,天底下的少年英豪都任由她挑選,比做皇后都還要風光幸福。以後所嫁的夫婿,前途甚至可以更勝蕭英。拋棄蕭英隱匿的兇殘狠辣不談,他也大貞敏公主十多歲,微微有些殘疾,而且還有一雙兒女,以前死過老婆。放元月砂跟前,自然是高攀,扔在貞敏公主跟前卻一點兒都不值錢。
可是貞敏公主偏生對那些年歲相若,也許稍顯青澀的少年俊秀兒郎冷冷淡淡。
卻因為蕭英,神色不覺微微有些異樣。
可能對於貞敏公主而言,蕭英也是比較成熟,更添幾許魅力吧。
卻仍然不妨礙元月砂認定她是瞎了眼珠子。
她故意落後了幾步,悄悄的打量。
只見蕭英忽而輕輕的彎下身,將一枚嫣紅的珊瑚珠子撿起來,狠狠的捏在了手中之中。
旋即,蕭英手掌輕輕的撫摸地上的泥土。
蕭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他本不該做這樣子奇怪的事情的。
元月砂忽而明白,蕭英在做什麼。剛才貞敏公主蓮步輕移,曾有那麼一刻,影子投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許多之前自己沒想到的事情,一下子又湧上了元月砂的腦海了。
上一次入宮,元薔心諷刺自己和貞敏公主衣衫相似,撞了衣服樣子。是了,那一天,自己和貞敏公主一樣,都穿著淡綠色衣裙,用淡白色的絲線做了一朵朵刺繡,綉了一朵朵的花朵。據說貞敏公主喜歡白曇,讓人做了這樣子的刺繡,總是這樣子穿戴。可是元月砂的那件衣衫呢,是元老夫人特意安排,照著元秋娘的喜好做的一套。
元秋娘身子骨弱,性子又柔弱,原本並不是最適合的侯夫人人選,可是蕭英就是挑中了她,非娶不可。她的容貌,也許沒有貞敏公主的美麗,勝在身子纖弱,也愛穿淡綠色綢子白色刺繡的衣衫。之後,元老夫人又將差不多樣式的衣衫,給自己穿。只不過一個繡的是白曇,一個繡的是白蘭。
元薔心言語挑撥之極,比較自己和貞敏公主如何,當時蕭英那句米粒之光豈可與皓月爭輝,想來必定是出自肺腑,源於真心。
可惜蕭英位高權重,可那又如何?對別的女子而言,蕭英自然是有那個自個兒了。可是對於貞敏公主,以貞敏公主高貴的身份,蕭英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及,一輩子都得不到手的。
元月砂想到了這兒,非但沒有什麼觸動,反而更加有些噁心。
她實在不敢置信,天底下居然會有蕭英這樣子的人,他的惡毒,剝開了一層,還有另外一層更為惡毒的。
貞敏公主今年才十二歲,可蕭英是幾年前娶的元秋娘,算了貞敏公主只有六七歲時候,蕭英已經是垂青不已。甚至於他挑的妻子,也挑那身子纖弱的姑娘。
那股子噁心的感覺湧上,甚至讓元月砂難得有些想吐了。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的目光,悄無聲息的離去。
蕭英手掌仍然是死死的捏著那顆紅珊瑚珠子,慢慢的將自己的拳頭貼在了唇瓣之上,一雙眸子流轉了一股子十分異樣的光彩。
此刻宮中飲宴的大廳,已經是來了許多客人。宮婢過去,悄然對宣德帝說了幾句,提及貞敏公主因珊瑚珠子去換首飾的事情,宣德帝也輕輕的嗯了一聲,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元月砂位置安排在元明華的身上,她唇角噙著一縷輕輕的笑容,掃過了元明華有些蒼白冷漠的面容,淡淡的說道:「大姐姐第一次進宮,難免有些拘束了。瞧來大姐姐看我如今得了好姻緣,心裏面卻一點兒都不高興。只不過這是命數,誰也是算計不過來的。就好似,好似大姐姐對我下的曼陀羅花粉,只盼望我能夠傻過去。」
元明華面頰之上頓時流轉了無比厭憎之色:「你少胡言亂語。」
卻驀然身子一僵。
只因為元月砂居然是將當初元明華的那個瓶子,輕輕的在元明華眼前晃了晃。
元月砂微笑:「怎麼大姐姐進宮如此拘禁,茶也不肯喝,也不肯品嘗面前糕點。難道,是因為今天早晨,吃了碧玉粥和幾般精緻點心,如今肚裡吃不下了。」
元明華為之氣結,更不覺油然而生一縷懼意。
元月砂居然是知道自己飲食如何,既然是如此,她要是對自己下什麼東西,豈不是很是容易?
這個假冒的貨色,居然是如此張揚。她眼中的怒意一點點的攢了,最後化為濃濃惱怒之意,卻也是不覺一下子的起身。
她當著眾人的面走出來,惹得人人側目,誰也是不知曉元明華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旋即元明華卻也是頓時盈盈的伏在了地上,顫聲說道:「陛下,陛下,還求你為我做主。」
元月砂幽幽嘆了口氣:「大姐姐,事到如今,你還為了那門婚事,心裏面生我的氣?若真是爹娘允許,我寧可讓了這門親事給你,你還不快快起來,莫要在宮中失態。」
一番話,卻將元明華的舉止說成了爭風吃醋,鬧得有些魔怔了。眾人恍然大悟,也是紛紛流露出了瞭然之色了。
而元明華卻也是越發惱怒了,不是這樣子的,根本不是如此。
「事到如今,你這個妖孽還要在我身上潑一盆盆髒水。陛下,陛下,這個人根本不是我們元家女兒,也不是我的妹妹元月砂。她,她是個假冒貨色。也不知是海陵探子,還是西昊姦細,總之不是什麼好人。她混入龍胤,必定是另有居心。」
元明華這樣子一說,周圍的人都是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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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了一點,抱歉,水靈努力,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