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逼嫁元月砂
想到了此處,畫心心裡也略略不是滋味。
原本心忖元月砂雖然是個南府郡出身,不是什麼正正經經的嫡女,可若能嫁去侯府,她們這些丫鬟也沾染受惠,也不枉服侍一場。
偏偏元月砂瞧著溫順乖巧,不知道怎麼了,卻招惹了那麼些個事兒在。
如今大好機會,化作流水。
畫心雖不敢有什麼怨色露在面上,可是卻也是一陣子的沒勁兒。
元月砂輕輕的點點頭,挑了一件淡銀色的蝴蝶刺繡輕衫兒,對著鏡子瞧了瞧,拔下了金絲雙釵,換上了一根乳白色羊脂玉色的玉釵。
收拾得整齊了,元月砂才出門。
走到了院子裡面,元月砂可巧便撞見了蕭夫人。
這位北靜侯府的堅毅婦人,鐵血之性,整個龍胤都聞名。
元月砂輕輕的福了福,向著蕭夫人見禮。
卻不覺憶得,蕭英似乎是說過,小時候他若是不肯聽話,必定是會被狠狠鞭笞,乃至於被打得鮮血淋漓。也不知道蕭英那樣子的心性,和他從小被鞭笞有沒有關係。
蕭夫人不動聲色,凝視著眼前元月砂纖弱的身影。
眼前的少女分外的柔弱,穿著淡銀色的衣衫,伴隨她輕輕的走動,那衣衫之上的一隻只蝴蝶,好似要輕輕的飛出去一樣。
無論元月砂身後沾染了多少閑言碎語,如今眼前的小妮子卻冷冷如一輪清月,溫柔與寧靜。
蕭夫人一顆心卻也是不覺跳了跳,她知曉了蕭英莫名的嗜好,這樣子的女子,正是蕭英說喜愛的。
難怪蕭英居然是被迷住了。
元秋娘死了后,蕭英那惡魔般的心思也似隱匿了許多。元秋娘死了,蕭英還傷懷了許久了。
除了對兒子分外嚴厲些,蕭英似與正常之人,也是沒什麼差別。
蕭夫人也只盼兒子的惡疾,就這樣子不藥而癒,再不會有。
可惜偏生,卻撞見了這麼個妖孽。
那日自己做壽時候見到,還覺得她溫柔敦秀,很有內慧,誰料想居然是這樣子的性情。
之前看時候不覺得,如今倒是瞧出她眉宇間分明有一縷妖嬈,果真不這麼好。
她渾然忘記,似乎是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做了了那許多駭人聽聞的惡毒之事。
蕭夫人是貴客,她來了元家,元家女眷齊齊相迎。
她們一個個心裡也知道,只恐怕蕭夫人這次來,一多半是為了蕭英的親事。
蕭英有兩個孩子,內宅之中沒有主持中饋的人,也不成樣子,左右也是要添個填房。
元薔心不覺惡狠狠的盯了元月砂一眼,眼中都是酸意。
那日在宮中,蕭英冷冷淡淡的,元薔心也為之黯然神傷,更知道蕭英心裏面沒有自己。可是越是這樣子,她心裡越是不甘心。元月砂出身也差,性子也是不好,又有什麼好的。蕭英不喜歡自己,偏偏喜歡元月砂,也不知道元月砂使了什麼狐媚的手段。
元明華也在人群中,她穿著藍色綢子衣衫,打扮得華貴,臉蛋卻沒什麼血色。這些日子,元家上下都瞧不上她,都看得出來,她遠不如元月砂得元老夫人喜愛。這樣子一個南府郡出身的姑娘,如果沒有元老夫人抬舉,什麼都不是。便是服侍她的下人,也是跟紅頂白。元明華使了銀子,雖然是使喚得動,可是那些個下人卻總不自禁流露出瞧不上的樣子。
她狠狠的攪緊了自己的手帕,心裏面很不是滋味。
這一次來京城,元明華可謂是孤注一擲,卻沒想得到,元月砂出盡了風頭,自己成為了元月砂的陪襯。她來之前,何時又受過這樣子的羞辱?
元月砂,元月砂,她打小就是自己的陪襯,蠢豬一樣的貨色。
可到了京城,卻不成樣子了。元月砂是嬌花,而元明華不過是陪襯嬌花的綠葉,一點兒用都沒有,還受盡人輕鄙。元明華心高氣傲,自然也是覺得難以容忍。
可是她並沒有像元薔心一樣酸溜溜的瞪著元月砂,反而讓那一雙眸子染上了淺淺笑意。
那淺淺笑意間,卻頗多冷然。
元老夫人招招手,對元月砂溫柔切切:「月砂,快到我身邊坐著,和我這個老婆子說說話兒。」
元老夫人何等身份,元月砂到她身邊,更顯得元老夫人對元月砂的愛重。
那一日元月砂衝撞無禮,元老夫人好似也並沒有多介意。
而蕭夫人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想來元老夫人,如今必也知曉我心中用意。既然如此,我也不繞著彎兒說話,便直言直語。秋娘嫁進我么家,一直賢惠孝順,不但英兒跟她感情甚篤,就是我這個婆婆,也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可惜她福氣薄,年紀輕輕的,留下了兩個孩子就撒手去了。我的心裏面,也跟刀割似的,十分難受。」
說到了這兒,蕭夫人抹帕子擦眼淚,元老夫人也是陪著傷心了一回。
「唉,如今也挨了幾年光景。英兒身邊總要添個服侍的。肅兒,盈娘也是要有人教導照顧。我蕭元兩家原本就是姻親,何不親上加親。都是一家人,家裡兩個孩子也跟她親近一些。你我兩老,心裡也放心。我這心裡,便有了這個想頭。本想遣媒人上門,只不過又恐怕唐突了。既然是如此,我盤算著也該來府中探探口風。」
元老夫人含笑點頭:「我也是這樣子想的,咱們府里姑娘嫁過去,我也放心秋娘兩個孩子隨她照顧。」
說了這句話,元老夫人又情不自禁的看了元月砂一眼,意思自明。
蕭元兩家原本各自都有這個意思,只不過都未曾將話兒說透罷了。
如今蕭夫人過來,只不過將原本沒說透的話點明白。
眾人心裡有數,十有八九,這未來的侯夫人就是元月砂。
這南府郡出身的姑娘也是好福氣。
蕭夫人輕輕垂頭,含笑說道:「我倒瞧中了一個,覺得很好。便算她是南府郡來的,也沒什麼打緊,都是元家血脈。這女孩子,其實才情不重要,身份也不打緊,最要緊的是老實敦厚,本本分分。我瞧中的,是元家旁支的大小姐元明華,這丫頭很入我的眼。」
誰也沒想到蕭夫人居然是這樣子說。
元月砂輕輕的瞪大了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元家女眷都以為蕭夫人瞧中了元月砂,要為兒子說元月砂。
元明華不可置信,卻頓時流露出喜不自勝的神色!
方才她還宛如身在地獄,如今卻忽而到了天堂,真是極歡喜。
蕭夫人居然瞧中了自己?這可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是了,元月砂到處招搖,妖妖嬈嬈的,人家真正的貴婦人是長了眼珠子的,哪裡瞧得上這種貨色。自己老老實實的,不爭不搶,最後才入了人家眼。
這叫低調不爭,沉得住氣。元月砂那小蹄子就壞在太愛蹦躂了。
繞來繞去,這天大的富貴還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沒有元月砂的份兒。
然而元老夫人面色卻有些不好看,一時面色有些陰沉,忽而張口:「怎麼不是月砂?」
蕭夫人不動聲色:「二小姐聰慧伶俐,喜歡的人多了去了。我那英兒是續娶,不好委屈了這樣子一個伶俐的姑娘。以後,必定是有大好前程。」
元老夫人卻不樂意:「如今滿京城的人,都是知曉,是月砂要嫁去北靜侯府。若不挑我元家女也就罷了,如今挑的不是月砂,也不知道會招惹多少閑言碎語,更會壞了月砂名節。唐文藻的事情,已經是讓她十分難看,如今你們蕭家如此行事,是要讓她又受人攻訐,以後都不知道怎麼自處。」
蕭夫人嘆息:「為何有如此流言,我亦不知。」
元老夫人目光輕輕閃動:「蕭夫人要是喜歡華兒,也無不可。月砂做妻,她做個妾,一塊兒嫁過去,姐妹兩個一併服侍。」
元明華氣得渾身發抖。
元老夫人怎麼這樣子寵愛月砂,竟似愛到了不分青紅皂白的地步!
這蕭家已經鬆了口,可元老夫人竟仍是一心一意抬舉元月砂!
還真當那狐媚是個好的?也不知道會待原配子女如何。
別說元明華了,元家上下無不覺得元老夫人對元月砂實在過於愛惜。
元月砂輕輕的垂下頭,倒是安安分分的在一邊沒吭聲。
蕭夫人挑中了元明華,她也是很滿意。
她心念轉動,已然有些明白蕭夫人為什麼會這樣子做。
別人都說,蕭夫人手腕子厲害,若說一點兒都不知曉蕭英做的那些事情,只怕也是不能夠。
比起自己這樣子綿里藏針,心眼子多的女子,還是一心求慕富貴的元明華更好拿捏一些。
蕭夫人確實這樣子盤算的。
元月砂身子纖弱,姿容秀麗,喜好挑一些素凈些的衣衫,這都和死去的元秋娘一樣。
只怕嫁過來,又勾起蕭英的暴虐之性。
況且元月砂心眼子多,手段又狠,真納了她入北靜侯府,只怕也不會安生。
除開這些,蕭夫人還有另外一層心思。
京城元家已經沒了一個元秋娘,若再死一個嫡女,未免引人矚目。
元明華是南府郡出身,身份賤得多。蕭英不在故態復萌,也是美事一樁。倘若當真做出了什麼不好瞧的事兒,也好遮掩得多。
蕭夫人素來是個有心思有主意的,心裡有了想頭,自然也不會罷休:「老夫人糊塗了,人家姐妹兩個都是嫡女,哪裡能一個做妻一個做妾的。如此一來,豈不是壞了規矩。且正因為有唐文藻那件事情,瓜田李下,我怎麼也不說為英兒說二小姐。如今京城是有些個流言蜚語,說什麼唐文藻名聲壞了,又死在京城,是因為蕭家瞧中了唐文藻的未婚妻子。這些個閑言碎語,聽著也是覺得污了耳朵。月砂便是說了,絕不嫁入侯府,也已經惹來那麼多不好議論。倘若當真說了這門親,豈不是更有損她的名聲?怎麼樣子都是說不清楚了。」
說到了這裡,蕭夫人微微一笑:「等為英兒說了明華,那些個謠言自然就是謠言,不攻自破。別人都會知道,月砂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以她樣貌性情,也不知道多少人稀罕,想要將她娶回家。到時候,我也樂意為月砂做媒,討杯媒人酒喝。」
這一番言語,也可謂是綿里藏針,既全了元家臉面,又不肯退了一步。這個蕭夫人,果真是很會說話。
就連元老夫人,一時之間也不好說什麼。
元家那些女眷不覺盯住了元月砂,眼睛裡面不自禁的流露出了諷刺之色。
是了,元月砂機關算計,以為必定能嫁入侯府。她巴結上了元老夫人,元老夫人將她寵得不成樣子。可是這卻是沒有用的,她這般品行心性,北靜侯府可瞧不上。
元明華垂下頭,抿唇兒笑了笑,心裡好似喝了蜜糖一樣甜蜜。
就說了,元月砂這樣子的賤婢怎麼配跟自己爭呢?早知曉,自己就不做那檔子事情了。
元薔心諷刺似的掃了元月砂一眼,這樣子俗物,妄圖嫁入北靜侯府,染指蕭英,本來就合該自取其辱。
可旋即,她忍不住含酸等著元明華。
偏生便宜了這等俗貨。
便因為元老夫人不知怎麼了,偏寵元月砂,卻讓元明華撿了這樣子大便宜。
元老夫人掃了一邊的元月砂,一派凄然:「我的兒,如今竟讓你招惹這樣子委屈。你說一說,若讓你姐姐搶了你夫婿,你可歡歡喜喜?」
事到如今,元老夫人也只能指望元月砂。
元月砂這等心思,想要爭什麼,一定會用些手段。
元月砂笑了笑,輕輕的抬起頭:「長幼有序,月砂也是懂這個道理,論來也該讓大姐姐先說親事。她能嫁入侯府,我這心裏面也是好生為她歡喜。」
這一番言語,倒是出自元月砂的肺腑。既然元明華想要嫁,她沒道理攔著。
蕭夫人不覺心忖,這元月砂頗富心機,倒是個伶俐人。無論心裏面怎麼想,面上總能做得大方和氣。反而元明華如今一臉紅暈,喜形於色,差了元月砂老大一截。
想到了這兒,蕭夫人的心裏面竟不覺有些可惜。
元薔心酸溜溜的說道:「是了,別說輪不著你爭。你們姐妹兩個,長幼有序,古來有孔融讓梨,這但凡通透的也要懂得謙和相讓才是。」
說罷元薔心手帕輕輕的擦過了唇瓣,假意微笑。
那嬌滴滴的言語裡面卻有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雲氏含笑:「老夫人,這樁婚事可謂是天作之合,待成了也是元家一樁喜事。」
她實在不喜元月砂,只覺得元月砂若不能嫁入侯府,也不能久留京城。
元老夫人一時沉吟,卻又不好挑個理由推拒。
她心中一陣子的煩躁,難道當真要將元明華嫁過去?這些日子,諸般謀算籌謀,可都是盡數落了空了。只不過和蕭家聯姻,是元家上下的意思,便是元老夫人一個人不樂意,那也是不成。
可偏偏這時候,一道男子沉沉的響起來:「母親,為兒子說親,為何不聽聽英兒自己的意思。也免得母親一番好心,卻惹得兒子心裏面不痛快。」
卻見一道英朗身影,緩緩步入廳中,赫然正是蕭英。
那些元家的妙齡小姐,一瞧見了蕭英,頓時不覺羞紅了臉蛋,一時也是迴避不及。好在這裡長輩很多,留下了也是無甚大礙。
蕭英淡淡的說道:「這南府郡的元大小姐固然是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可是卻並非兒子心中人選。我心中瞧中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南府郡的元家二小姐元月砂。」
蕭夫人初時措手不及,如今回過神來,頓時不覺呵斥:「這姻緣之事,向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這內宅之事,你一個男子,又插什麼口。如今可是在元家,你也不可失了規矩,落了北靜侯府的臉面。英兒,你還不快快退下。」
蕭英卻反而姿態沉沉,成竹在胸:「母親也不必動氣,如今是給我挑選填房,縱然姻緣之事是母親做主,可是怎麼也容我插幾句嘴。兒子原本也相信母親的,可是若是挑中元大小姐,我怎麼都不肯應。她資質平庸,如何替北靜侯府出面應酬,又怎麼能管束孩子,教導子女?娶妻求賢,可卻不能無才。我常年在外,一雙兒女總不能教導得庸柔無用。」
此刻不但元明華因為被羞辱而面色難看,元家其他的人都是驚呆了。
誰都之下,蕭英素來孝順,又十分敬重早年守寡的母親,對蕭夫人的話兒一向都是言聽計從。
想不到今日,為了元月砂,為了這一個區區女人,居然是在元家當眾頂撞自己的母親。這是讓所有的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元月砂妖妖嬈嬈的,果真是個禍水。
有人更不自禁在想,也是不知道元月砂究竟是有什麼樣子的魅力,為什麼居然是能讓蕭英如此。
難怪有恃無恐,口口聲聲說要為了唐文藻守節,可是私底下早就勾搭上了蕭英,讓蕭英為她神魂顛倒。
元明華受了這樣的羞辱,心中如毒蛇噴著毒液,惡狠狠的想,這個賤人!這個賤人!
蕭夫人手掌不自禁的按住了胸口,身軀輕輕的顫抖,胸口也是不覺起伏。
她望向了蕭英,而蕭英也不動聲色望著她。
蕭夫人不自禁想起了蕭英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自己呵斥這個孩子,蕭英不聽話時候,那也是這樣子倔強之色。
可蕭英不聽話,她才不會縱容,更不會心疼。她讓下人打,惹急了時候,自己也是拿著鞭子動手,將尚是小孩子的蕭英打得鮮血淋淋。
然而野獸小時候雖然瘦弱可欺,卻也是會漸漸長大,變得沒那麼好拿捏。
她記得那一天,元秋娘身邊的婢女淑妮闖入了自己的院子里,苦苦哀求,只讓自己這個侯夫人救她一命。春燕已然死了,元秋娘又很柔弱,並不能護住自己的下人。
那時候蕭夫人內心充滿了煩躁和不耐,她想著不如打發淑妮出府,讓個心腹管事娶了,看著她免得對別人胡言亂語什麼。蕭英雖然可恨,可是她這個做娘的,總是還需要為他遮掩一二的。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蕭英沖入了自己的院子。
他,他當著自己的面,一鞭鞭的竟將那淑妮活活抽死。
那時候,房間裡面滿是鮮血,剛剛還嬌滴滴嫵媚的女孩子,被蕭英抽打成了一個血口袋。
蕭夫人連連呵斥,可是卻一點用都沒有,如今府中的下人,縱然對她這個侯夫人尊重,都已然更畏懼蕭英了。
到後來,她盯著蕭英紅彤彤的眼睛,竟不由得覺得有些害怕。
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明明是自己的兒子,可是蕭夫人的心裏面,卻莫名懼意濃濃。
那淑妮最開始叫著,漸漸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那身子最初抽一下,還會輕輕的動一動。
可是等淑妮已經不會動了,蕭英仍然是鞭笞著這具屍首。
到最後,蕭英扔了鞭子,就如現在這樣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自己。
他笑了笑,笑容裡面蘊含了淡淡的猙獰之意,輕輕說了句還勞母親善後,竟似極淡然的離去。
那時候,蕭夫人如軟泥一樣坐在了位置上,失魂落魄,卻知道自己再也是管不住這個兒子了。
如今又是這樣子的眼神,又是這樣子看著自己。
兩母子這樣子的僵持,無聲的較量。
可是到了最後,還是蕭夫人首先敗下陣來。
她勉強笑了笑,涼絲絲的說道:「英兒,你這樣子說來,倒是母親考慮不周,沒想得十分周全了。你既然是如此喜歡元二小姐,我也是應當順了你的心意,讓你娶了這個妻子。」
這番話卻也是說得沒精打采。
蕭夫人嘆了口氣,看著元老夫人:「可真是兒大不由人,元老夫人,英兒這樣子任性,就瞧著你肯不肯將月砂給了他了。」
元老夫人不覺微微一笑,甚是歡喜:「這可真是天作之合,我怎麼會不成全。」
這樣子爽爽快快,卻和方才猶猶豫豫很不一樣。
別人瞧見了,都看出了元老夫人的偏心。
她分明更為喜愛元月砂,所以處處愛惜,步步打算,卻將元明華視若塵土。
元明華一陣子恍恍惚惚,只覺得這一切好似都不是真的。
剛剛她被拋上了雲端,可是轉眼之間又從雲端之上被扯下來,落入了十八層的地獄。
蕭英十分厭棄於她,說她呆板無趣,無才無德,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妻房。
就算蕭夫人瞧中了她,蕭英也不肯應,甚至來到了元家大鬧。
這比一開始就沒被挑中更加凄慘。
那些元家的人,上上下下,夫人小姐,婢女奴僕,都會議論自己的可笑之處。
自己竟遭受了這樣子的羞辱。
可是那個蕭英,分明就是自己瞎了眼珠子,將個死魚眼珠子當做珍珠,居然是這樣子愛惜。
他說元月砂千好萬好,可知曉元月砂手段狠辣,頗為算計,而且水性楊花。這一路上京,元月砂賣弄風騷,根本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個男人。
元明華真想將這些尖酸刻薄的話兒盡數說出來,狠狠的諷刺蕭英。
可是她卻也是沒這個膽子,蕭英身份尊貴,自己父母也極為奉承京城元家,元家的人是不會想要聽到自己胡說八道,壞了元家這樣子的大喜事。
可是饒是如此,元明華內心之中卻也是忍不住浮起了濃濃的嫉妒。
明明都是從南府郡出來的,為什麼一個天,一個地?
打小自己為了顯得端莊尊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她苦苦學習禮儀規矩,琴棋書畫時候,元月砂只會吃著甜點,耍著鞦韆,字也是不肯認認真真的練。為什麼自己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廢了那麼多心思,結果什麼都沒有。
元月砂生了一場病,似乎就變得千般伶俐,萬般乖巧。她哪裡能咽的下這口。
幸好,幸好自己早沒打算讓元月砂日子好過,早就是有所算計。
小時候,她就是這樣子的性情,倘若有什麼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就算是得不到,寧可毀掉了,也是不能生生讓給別的人。她記得那一年,婧氏給元攸憐買了一個細細黑黑的雀兒,能叼著旗子走,還會尖尖學人說幾句話。元攸憐喜歡得不得了,不肯讓別人碰。元明華就算是想要逗一逗,元攸憐都捨不得。元明華知道自己不能鬧,若是鬧了,母親就會讓自己拿出姐姐的氣派,不要跟妹妹爭這麼些個玩意兒。區區一個雀兒,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錯,那是小孩子玩的東西,可是為什麼元攸憐能有,自己卻要輕輕拋去呢?她可是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有一天晚上,她悄悄的下床,拿起了那一柄剪子,將那雀兒的腦袋生生的剪下來了。
然後第二天,元攸憐一見,又是傷心,又很是很怕。元攸憐以為是元月砂弄的,還跟元月砂去鬧。元明華拉了架,還寬慰了幾句,她看上去大大方方的,誰都不知道是元明華做出了這樣子的事情了。
親妹妹尚且這個樣子,區區一個雀兒她都不能相容,就更不用說元月砂了。
如今元月砂這樣子的得意,弄走了她所喜愛的東西,她絕不會原諒元月砂,一定不能饒了她。
她知道元月砂喜歡吃甜食,而且還有一個毛病,就是吃不得花生。
小時候元月砂吃了幾顆酥皮花生,便是渾身起了許多紅斑,又喘不過氣來,險些就死了。
從那以後,元月砂便再也不碰帶了花生的東西。
此刻,她瞧著元月砂幾邊的一疊酥糖,眼神越發深邃。
是元明華買通婢女阿壁,在酥糖裡面添了花生磨碎的粉末了。
她知曉元月砂面前但凡有甜點,總會吃了兩塊。到時候,看她怎麼死。這花生也不是什麼毒藥,驗也驗不出的。
是了,除非元月砂死了,自己才有些個好日子過。
別人如今都盯著蕭英,唯獨元明華卻盯住了元月砂。
當她看到了元月砂果然吃了一塊酥糖時候,內心頓時不可遏制的歡喜起來了。
是了,小時候她沒得到那個雀兒,可是用剪子將那雀兒腦袋攪下來時候,她比真得了那雀兒還要歡喜。就好似如今,她眼見元月砂中了算計,一多半要死,竟然比剛才以為能嫁入蕭家更加高興。
這番親事說成了,在場之人無不覺得元月砂應當是十分歡喜,畢竟攀了高枝,一飛衝天。
就算是個填房,那也是正正經經的侯夫人了。
可元月砂卻忽而輕輕的抬頭,淡淡的說道:「多些侯爺厚愛,只不過這門婚事,只怕是不能應承。」
她這樣子一說,眾人眼裡頓時不自禁的流露出了古怪之色。
蕭英紆尊降貴,對她垂青,更為了她忤逆母親,踢走了元明華,非得迎她入府。這是何等殊榮,何等深情?
可是沒想到,偏偏在這個時候,元月砂居然是說出了這樣子的話兒來了,可當真是生生打臉。
雲氏不覺呵斥:「月砂,縱然你年紀還小,可也是不能這樣子不知好歹。」
元薔心也按捺不住:「能嫁入侯府,已經是你天大的福氣,可你還在這裡挑挑揀揀的,說出了這樣子的話,難道貪心不足,得隴望蜀。」
元月砂緩緩說道:「正如蕭夫人所言,我若嫁入了侯府,豈不是對不住唐大哥。別人會說,我說過的話都不作數,更會污了北靜侯府的名聲。」
蕭英沉沉說道:「別人怎麼樣子議論言語,我也不放在心上。倘若有人敢當著你這樣子說,我也是饒不得他。」
蕭夫人苦笑:「是我方才言語不當,其實唐文藻是什麼品行,滿京城的人都是知曉了。如今你離了他再嫁,誰也挑不錯,心裡也該明白你。倘若非得因此說你不是,那也是心存嫉妒,故意挑剔罷了。這也是一點兒都不用放在心上的。」
元老夫人更忍不住說道:「是了,你小孩子家家,不要說些不懂事的話。這京城裡面,流言蜚語也多了去了,今天議論這個,明天議論那個,也是不必一句句的都當真。否則,可真是沒完沒了了。更何況,這婚姻之事,可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輪不著你說話。家裡長輩做主讓你嫁過去,你不應也是不成。等你到了蕭家,更應該學足那做女人的本分賢惠。」
元老夫人的話裡面綿里藏針,更拿著禮數壓元月砂。
元月砂心忖,這裡不就有個蕭英不聽長輩意思了?可是元老夫人也好似沒看見一眼。
她一臉凝重之色:「正因為說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難道忘了,我父母雙全,仍然在南府郡。月砂婚事,自然是他們做主,怎麼可以自己私底下就定下來。」
元老夫人不動聲色:「這倒是我一時疏忽,居然是沒曾想到這一層。你南府郡中父母,俱可接入京城,說討婚事,由著他們做主。以蕭家門第,蕭侯爺的樣貌人才,他們也斷無不許之禮。如此瞧來,你這樣子懂禮數,又知道記掛父母,我也是為你歡喜。」
南府郡是元家旁支,早就已經沒落了。
只要京城的元家輕輕一聲吩咐,隨意將元月砂配給誰,只怕南府郡元家也是必定奉承。
更不必說,以蕭家的門第,肯娶南府郡元家的女兒,這是讓他們撿到了金元寶了,可真是有福氣。這樁婚事,又怎麼會不同意。
元家幾個媳婦兒,都忍不住想,這元月砂果真是好手段。
這一招,不就是以退為進。
還沒入門兒,就挑這這時候將因唐文藻許下的不嫁入蕭家的誓言給說透了。
如今未來婆母和夫婿,已經是說了不介意,以後進門兒更不能拿這件事情說嘴。
而南府郡的那邊,也讓元老夫人做了主。
據說因為元月砂捐了家財,她親爹已經不待見這個女兒,未必樂意見女兒如此風光。可若由著京城元家說項,又瞧見能攀附上侯府的大好機會,她娘家人也不會不允。
這可當真是心思細膩,什麼都給堵上了。
元月砂心裡泛起了冷笑,抬頭看著眼前一張張的面孔,旋即又輕輕的垂下頭去了。
眼前的一個個人,卻也是分明覺得自己十分歡喜嫁入蕭家,甚至一些推脫之語,也不相信自己是真心推脫。
不過對於這些個人,元月砂也並不介意他們怎麼想。
感受到了蕭英貪婪又灼熱的目光,元月砂心裡一陣子的厭惡,她向來是討厭污穢的東西的。
蕭英為什麼這樣子自己找死,偏生要挑中自己做獵物呢?
難道不知道兇猛的野獸,會狠狠的咬破獵人的咽喉,對那獵人一番反殺。
而元明華卻等得有些心焦了,元月砂為什麼遲遲沒有出事呢?
時間一點點流逝,蕭家人和元家一群女眷又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告辭離去。
元月砂一直乖乖巧巧,安安穩穩的。
可是這不可能啊!
元明華失魂落魄的隨著其他女眷一起起身離開。
她面色如此難看,別的人瞧見也不會覺得奇怪,畢竟今日元明華什麼算計都落空。以後她留在府裡面,也是尷尬得緊。
陽光熾熱,元明華卻只覺得身軀一陣子的冰涼。
想著今日蕭英對自己的輕蔑,對元月砂的殷切,她就說不出的難過。
她狠狠的抓住了自己的手帕,用力一撕,嗤的一聲,竟將這片手帕生生撕裂成了兩片。
那服侍元明華的丫鬟瞧見了,卻什麼話兒都不敢說。
元明華什麼都撈不到,難怪心裏面生氣,這樣子失態。
而元明華心裡一陣子的翻騰,更禁不住心尖泛起了一股子濃濃不解。
元月砂,她為什麼會沒有事?
她,她應該是死了啊。
元明華情不自禁,望向了那道纖弱秀美的身影。
陽光下,對方皮膚雪潤,瞳孔淡淡的,竟似照得沒有顏色。
她不覺回憶起記憶之中,元月砂痴肥蠢鈍樣子。
忽而想到了什麼,那裂成兩片手帕從元明華的手掌之中滑落,輕輕的落在了草地之上。
元明華如遭雷擊!
是了,是了,一個人不會生了半年病,就算身子瘦了下來了,也不能從痴蠢變得聰慧。
就算眉宇五官,和那蠢豬有些相似,可眼前這個女人,絕不是真正的元月砂!
那個蠢物,讓自己隨意玩弄,恣意擺布,也都是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哪裡好似眼前這個,滿身的心眼兒,私底下流露出的戾氣讓人不寒而慄。
她,她分明就是個假貨。所以身邊添了個不知道哪裡來的會武功的丫鬟,整個人也變得跟過去一點兒都不一樣。
原本那個蠢物,吃了花生,身子一定會遭罪,指不定就死了。
可眼前這個,吃了卻一點事情都沒有。
元明華一陣子的狂喜,又一陣子的害怕。
心裡只一個聲音惡狠狠的叫著:她是假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