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宣王府內訌
百里纖方才挨了打,如今倒不覺老實了一些,只是輕輕哭泣。
卻不覺讓赫連清一陣子心煩氣躁,這個女兒從前瞧著聰慧伶俐,豈料幫不上自己一點忙,還鬧騰出這麼些個幺蛾子。
自己處境,已經是十分不順,卻未曾想到,自己女兒居然又為自己折騰上了一個天大的禍事。
百里纖心裏面酸溜溜的,不覺好生不是滋味。
分明是百里麟讓自己去賭,說算計好的。
不過現在,人人都說自己不懂事。
赫連清恨鐵不成鋼:「纖兒,你年紀也是不小了,老是這樣子糊糊塗塗的,怎麼能夠呢?母親如今失寵了,這身子骨不爭氣,也是斗不贏那麼些個狐媚了。你也應該幫襯你哥哥,怎麼整日里這般鬧騰,還鬧出個這麼些個事情?」
她面色發黃,說話也是沒力氣。百里纖盯著自己母親的臉蛋,心裏面驀然浮起了一個念頭,難怪父親會厭棄於她。
都已經不是花朵兒一般年紀了。
更不必說,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赫連清不加以安慰,還這麼訓斥。
百里纖不平,倘若犯錯的是百里麟,她還是會如此嚴厲?
百里纖的心裏面,不覺酸溜溜的。
百里麟在一旁淡淡的說道:「好了纖兒,母親都已經是氣得生病了,你還不快些退下去,免得讓她瞧見你更加生氣。」
他不想讓百里纖在赫連清跟前多說些什麼。
百里纖卻不傻,也不肯走:「母親,你句句怪我,可知道並不是女兒的錯。」
百里麟一時心裏面惱怒,這百里纖居然還不依不饒了?
他伸出手,就來拉百里纖的手膀子,不覺作色:「事到如今,你竟還惹母親生氣。她已然病了,又吐了血,難道便不能少說兩句,讓母親心裏面舒坦些?」
那字字句句,竟然是百里纖的不是。
百里纖卻不理那麼多,百里麟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母親著想,其實不過是將所有的錯處都是推到了自己身上。
她隱隱覺得不好,不能不說清楚:「其實那日我挑元月砂賭錢,是二哥授意,怎麼挑撥怎麼下注,全是他的主意。如今輸了,卻全賴在我一個人身上。」
赫連清一驚,面色有些不好看。
百里麟冷冷說道:「瞧來你居然是這樣子不孝,還不肯罷休了不是?」
百里纖奮力掙扎,她掙不脫,面色也是有些不好看,嘴也是沒閑著:「二哥哥,你當我不知道,是你喜歡蘇穎,喜歡她這個天仙一般的人物。她一番算計,你讓親妹妹做筏子。如今,還要將所有的罪過推到我的身上。」
她乾脆跪在地上,膩著不肯走了:「母親,母親,是二哥哥迷戀那個傾國傾城的蘇美人,卻刻薄自己妹妹。不然我膽子小,哪裡會這樣子糊塗。如今蘇穎不肯要他了,他便來作踐自己的妹妹。」
百里麟抓住她,又打了她一巴掌。
百里纖也不理會,雙頰都是紅紅的巴掌印,卻淚水盈盈,一副極倔強的樣兒。
赫連清咳嗽了幾聲,心火越濃:「好了,好了,你們鬧個不休,便當真是沒將我這個娘放在心上。」
說到了這兒,赫連清捂住了唇瓣,不覺又咳嗽了兩聲。
兩人頓時也是不敢言語。
赫連清心中氣苦,如今她處境艱難,沒想到如今這個時候,兒女居然還不肯擰著一條心。
「阿麟,你當真我面,動手打你自己妹妹,成什麼體統?」
「阿纖,你對你哥哥說話,怎可沒什麼分寸。」
百里纖心裡涼了涼。
這百里麟做哥哥的,卻俱將罪過推到了妹妹身上。
可輪到了赫連清這兒,卻也是不過不輕不重的呵斥了幾句。
各打了五十板子,就算了事。自個兒臉上巴掌還是疼得緊,可是這樁事情,便是這樣子了了。
可百里纖也不敢吱聲,事到如今,若要將這樁事情抹平,只能靠著赫連清了。
百里纖卻也是一副嬌柔之態:「母親,你要救救纖兒,纖兒不過是池魚之殃,這又不是纖兒的錯。」
說到了這兒,百里纖卻也是哭得梨花帶雨。
「父親愛惜臉面,便是心裏面不喜,也是會為纖兒填這個窟窿。我瞧纖兒還是去懇求父親,求父親對你憐惜幾分。可是不要,在這兒打攪母親養病。」
百里麟一臉不耐之色。
「二哥哥可是要我將這樣子的話,在父親跟前再說一次?纖兒也是不怕再說,卻也是怕你抹不開這臉面。」
百里纖卻也是不甘示弱,美眸含嗔。
「母親,父親他性子涼薄,為了宣王府的面子,也是不知曉如何待我。以後說不定,女兒就會送去什麼不知生死的地方。除非,除非母親為我兄妹二人,將這賭債填平。」
百里纖卻也是眼波流轉,流轉了幾分算計之色:「我知曉,你那私房卻也是極豐厚的。」
她知道赫連清有錢,私囊頗豐。
赫連清一時心亂,也是不知曉說什麼才好。
百里麟面色有些不善,卻輕輕的扶住了赫連清,極體貼的服侍了赫連清喝了剩下的半碗參湯。
旋即方才呵斥百里纖:「阿纖,你竟如此不懂事,如今你鬧出了事情,沒想到居然會算計母親的私房。她如今失寵,若無些銀錢傍身,這以後的日子,還不知曉怎麼過。你的心中,卻半點孝道都不存。」
百里麟這樣子說,赫連清也是未曾吭聲。
赫連清前半輩子日子過得苦,也忍不住覺得,但凡錢財還是還要拿捏在自己手中好些。
想當初,赫連清客居在了宣王府,孤苦伶仃,就是吃一兩燕窩,都是要瞧別人的臉色。
百里纖玲瓏心肝,不覺冷笑:「二哥哥就不怕我將你那些個醜事給扯出來?」
百里麟冷笑:「父親早知曉你已然瘋了,如何會聽你那麼些個不中聽的言語?」
如今百里纖的名聲,可謂是已然壞掉了。
便是百里纖說了自己,別人只當是百里纖想要拉扯個人下去。
百里策心裡已然是猜測到了些個,可那又如何?
他若做取捨,必定是會舍了百里纖的。
「母親,纖兒說的是些個胡話,你可不必放在心上。」
百里麟冷笑,輕輕的按上了赫連清的肩頭。
赫連清見兩人相互攀咬,心中痛楚之意愈濃了。
這兄妹兩人,為何不能好端端的,同心協力,卻也是相互攀咬撕咬。
「住口,你們兄妹二人,為何不肯相信相愛,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偏生還要氣著我。」
一邊說話,赫連清一邊捂住了胸口連連咳嗽,分明也是極惱怒的樣兒。
百里麟瞪了百里纖:「纖兒,你還要在這兒歪纏?」
百里纖目光閃動,不肯讓,母親還是幫著二哥哥的。
因這主意是百里麟出的,百里纖也越發理直氣壯起來:「分明是二哥哥,被那蘇穎迷住了,讓蘇穎將他當做傻子般拿捏,拿他做筏子。女兒,女兒是無辜的。纖兒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肉。既然將我生下來,就不能不理我。」
百里纖言語沉沉,不依不饒的。
她心中篤定,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是要去爭一爭的,怎麼樣都不會輕輕巧巧的,落在了你的手裡面,任由你摘采。
赫連清一時之間覺得心煩意亂,只覺得兒子倒好,還算溫和熨帖,偏生百里纖這個女兒一直都是鬧個不休。
她原本就染了病了,如今只覺得百里纖甚是聒噪,不覺有些煩躁:「好了纖兒,事到如今,你都不肯讓母親歇息一二。」
百里纖略略沉了沉,良久,方才冷冷說道:「不錯,纖兒若說自己賭錢是二哥哥讓的,父親可不會為我做主。可是,可是——」
一邊這樣子說這話,百里纖的嗓音漸漸低沉了,竟似有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可是若是說出祖母的事情,不知道父親可會在意?」
赫連清如遭雷擊,她不覺惱怒冷然的看著百里纖,唇瓣輕輕的顫抖。
這個孽障,如今居然是將這樣子的話說出來。
那件事,原本此生此世,都應該爛到了肚子里去的!
要嚼得稀爛,咽得渣子都不剩,自己都應該忘記自己做過這檔子的事兒。
就好似赫連清,她一番努力,好似已經將這件事情徹底忘記了,好似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可是那水面下的污泥,如今輕輕的翻騰,鬧騰出了一陣子的酸臭不堪。
赫連清原本染著病,柔柔弱弱的,這一刻眼神卻也是變得犀利非常。
百里纖犯渾,所以連這樣子的話都說出口,她不怕百里麟,挨了打也不怕。
可如今被赫連清這樣子看了一樣,百里纖頓時通體生寒!
竟不自禁的垂下了頭去了。
赫連清顫顫巍巍下了床,百里麟要扶赫連清,卻被赫連清一把推開。
百里麟心中也是不覺充滿了疑惑,可是卻也是一個字都不敢說。
眼前的赫連清,通體散發一縷殺伐之氣。
就宛如當年初冬時節,來到了宣王府投親的孤女,雖凍得臉蛋兒都白了,雖看著柔柔弱弱的,可是那眼睛裡面,盯住宣王府的錦繡朱紅,卻也是流轉野獸般貪婪而兇狠的光彩。
一晃這麼多年了,赫連清的容貌更改,姿色有變,唯獨那一雙眼睛竟一如當年。
她一揚手,重重一巴掌抽打過去。
百里纖竟被抽倒在地。
面上的痛楚還在其次,可是百里纖可是當真被嚇倒了,這身子卻也是不覺輕輕顫抖,抖個不住。
赫連清卻也是冷冰冰的說道:「纖兒,這樣子的話,你不可再說第二次,否則——」
她言語森森,面色也是不好看:「你是我生下來的肉,我也是能將你生生的按回去,讓你不得好死。」
百里纖身軀顫抖,一時之間,卻也是嚇得話兒都是不敢說了。
當年的回憶,卻也是如擊電般散過了百里纖的腦海。
那時候,母親一向恭順,卻不知怎麼了,惹惱了祖母,讓祖母訓斥了一番。
她記得母親的臉,看似溫順,卻不自禁扭曲成一個極為古怪的樣子。
想要生氣,可是偏生又忍著不能生氣。
那樣兒自然是不會多好看。
然後,赫連清輕輕的抱住了百里纖,在百里纖耳邊輕輕低語,讓百里纖將那一包藥粉偷偷的灑在了鳶王妃每天要吃的燕窩湯水裡面。
那一天,百里纖回到了赫連清的院子。
殘陽若血,照在了赫連清身上,赫連清獨自一個人小酌,飲得微醺。她那杯中的酒也是嫣紅的顏色,被夕陽一照,卻也是熾熱如血。
乍然一看,好似赫連清痛飲鮮血一般。
她扎入了母親的懷抱之中,咯咯輕笑,說自己做好了那件事情了。
而赫連清那略略有些冰涼的手掌,卻也是不覺輕輕柔柔的撫摸上了百里纖的臉蛋,更輕柔的說道:「纖兒,你做得好,你當真是母親的貼身小棉襖。只不過,這件事情,你誰都是不能說,一旦說了,咱們的好日子啊,可是一點都不會剩了。」
然後第二天,就傳來了鳶王妃染病瘋癲了的事情。
時隔多年,百里纖還是記得很清楚。
那時候自己四歲?還是五歲?總之年紀還小。可是這樣子事情,卻好似烙印一般,深深的烙在了自個兒的記憶深處。
畢竟如此深刻的事情,就算是想要忘記,只恐怕也是不容易的。
她慢慢的,咬緊了自個兒的唇瓣。
雖然那個時候她只是個小孩子,可是難道當真不懂赫連清此舉的惡意?
哈,那也是說不上。
畢竟那時候百里纖,已經是十分聰慧的女孩子了。
雖然懵懵懂懂,未必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卻也是知道了,究竟有什麼東西招惹她討厭。
這招惹百里纖討厭的,就有那個祖母。
鳶王妃瞧不上她,雖然爹在時候會對她很慈和,可是一轉眼,卻冷笑嘲諷說她是個賤胚子生下來的。
便算百里纖多吃一塊糕兒,鳶王妃也會百般挑剔說她那饞樣,果真是家裡不好的窮人家生出來的。百里纖天真無邪吮著手指上甜膩時候,心裡卻好討厭這個祖母。
赫連清讓她做什麼,她隱隱知道母親的惡意,可是居然是幸災樂禍,十分歡喜的去做這件事情。
事到如今,百里纖也後悔將這件事情說出口。
畢竟當年下藥的也是她,若赫連清有事,自己也是沒什麼好結果。
若不是心裏面實在是太害怕了,百里纖也不會張這個口。
她不覺輕輕的掙扎,伏於赫連清的足邊,哭得淚水盈盈:「母親,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赫連清抿著唇瓣,卻也是一時沒有說話。
百里麟有些莫名,卻也是隱隱知曉,好似有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乃是百里纖和赫連清之間的秘密,卻是自己一點兒都不知道的。
而這個秘密,一定是個很惡毒、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得讓百里麟甚至不覺打了一個寒顫。
赫連清驀然不覺冷笑:「我們母子幾人,都是相互偎依,相互依靠的,誰也不能離了誰。以後,可別說那些傷了感情,不中聽的話。」
她想著自己來到了宣王府的種種,她如何一步步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就好似一顆種子,埋在了土裡面,得了陽光和雨露的滋潤,瘋狂貪婪的生長著,開出了惡之花。而她的兒女,就是她的枝丫,任由她枝繁葉茂,越發得成氣候。
正在此刻,卻也是聽聞下人回稟,只說百里策來了這兒了。
赫連清一驚,心知百里策到來,也是免不得一些呵斥訓斥的。
卻不免有些奢望,希望自己為之付出了一生心血的男人,訓斥之餘,能為兒女承擔一二。
她下意識間,整頓髮絲,攏好了衣衫,擺出了凄楚柔婉的樣子。
百里麟唇瓣動動,想要說什麼,卻也是說不出口。
他也是男人,自然也是明白男人的心思的。
這女子倘若有幾分姿色,做出了那等楚楚可人的姿態,倒也不乏可愛可憐。
赫連清人到中年,又生了三個孩子,本來也是有損氣色。只不過她保養得意,又學會用脂粉精心修飾,自然也是別有風韻。
可惜近些日子,赫連清連連受打擊,方才更是氣得吐出,自然是形容憔悴,瞧著樣子不美。
而這樣子一個不美的女人,卻也是刻意做出了楚楚可人的風姿,讓人瞧見非但不會覺得美麗,反而是覺得有些倒胃口。
只不過這樣子的話,他卻也是並不敢和赫連清提及。
更不必說,如今短短時間,也讓赫連清來不及整頓儀容了。
當百里策踏足了房中時候,赫連清眼中頓時也是不覺添了幾許的迷醉之色。
百里策這般歲數,雖然沒有了少年的青澀,卻也是添了幾分的成熟,越發顯得丰神俊朗。
赫連清自打失寵之後,便也是沒有機會見百里策了,如今看到了百里策,眼底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貪婪之意。
哎,自己失寵這段日子,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幾個狐媚子。一想到了這兒,赫連清心裡就是含酸。
她卻頓時淚水盈盈,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拭面頰之上的淚水珠子:「世子爺,纖兒的事情,妾身也是聽說了。妾身不爭氣,自己招惹你生氣了,也不敢為自己求什麼。可這兩個孩子,可都是世子你的骨血,不能不疼啊。無論纖兒做錯了什麼,還求世子救救她。可憐她這樣子的歲數,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若是輕輕折損,豈不是十分可惜。妾身覺得,覺得是有人算計纖兒。那個什麼元二小姐,咱們宣王府待她如上賓一般,卻故意讓宣王府欠下了巨債,這是半點不念情。她便是恨透了妾身,也是該念著世子對她的情分。」
赫連清方才還神思恍惚,可是如今一下子的回過神來了,又頓時變得十分富有心計。
就這樣子輕輕巧巧的一番話,就動之以情,又想要激起百里策對元月砂的惱怒之情。她只盼望轉移百里策的這份惱怒,讓百里策去恨元月砂。
可當她瞧見了百里策身後那道身影時候,卻也是頓時不覺微微一僵。
只見百里冽容貌柔和而恭順,就這樣子跟在了百里策的背後,到了這兒了。
那張漂亮的臉蛋,宛如美玉雕琢而成,而那一雙眸子,卻也是透出了淡淡的玉色光彩。
如今面對赫連清的種種哭訴,侃侃而談,他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都是沒有說。
可饒是如此,當赫連清瞧見了百里冽的時候,卻也是頓時渾身冰涼,隱隱覺得不妙。
倘若百里策想要周全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也該保全面前,就算不保住她赫連清的,也應該保住纖兒麟兒的。
既然是如此,百里策就會好似當初殺了羅嬤嬤一樣,屏退了其他的人,連下人都不留,私底下跟自己講道理。
而不是如今這個樣子,居然將百里冽給喚過來,瞧盡自己的醜態。
這頓時也是讓赫連清內心好生不是滋味。
百里纖、百里麟此刻內心均有些懼意。
百里麟雖然言之鑿鑿,卻知曉自己父親聰明,怎麼會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份兒?
兩人自然是怕百里策的震怒,然後有些個雷霆之怒會落在了他們的身上,狠狠受責。
然而百里策容色漠然,竟沒有十分惱怒的樣兒:「清娘,你被軟禁起來了,這府里安插的探子也是沒以前那好使喚了,故而你養著病,就聽著兒子女兒胡說。這兩個孽障滿嘴都是謊話,你怎麼會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呢?如今滿京城的人都是知道了,因為有人算計長留王的養子姜陵,人家讓元二小姐代為下注,讓算計落空。贏了你錢的是長留王殿下,而不是什麼元二小姐。人家確確實實,算計你去了,可那又如何?」
赫連清臉色更是白了白,心中幽恨暗生,怎麼如今這檔子事情,居然又涉及到了長留王殿下?這個元月砂,算什麼東西?
一轉念間,赫連清內心之中頓時流轉了數個念頭,卻也是不敢細細去思。
「今日我來瞧你,是因為有一件事情,讓本世子十分吃驚。這女人我見得多了,會爭風吃醋的女人也是見過了不少。這天底下的女人為了爭寵時候,什麼謊話都是會說,什麼事情都可以作假。那些耳鬢廝磨時候甜言蜜語,我一多半是用來哄人的,也一多半不相信人家說的。可是,有一件事情,本世子居然是相信了。」
百里策這樣子說著,唇瓣輕輕的含笑,可那樣子,卻也是讓赫連清隱隱有些不寒而慄。
「清表妹,很久以前,你來到了宣王府。那時候你好似才十三歲吧,年紀小小,清清純純,柔柔弱弱的。我練習射箭,你能在一邊一站一半天,眼裡透出歡歡喜喜的光彩,瞧得滿臉通紅。可我看你一眼,你又會害羞半天。我尋你說話兒,無論多幼稚多無聊的話,你都聽得認認真真的。我知道,其實你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那些少年事情,年少甜蜜的種種,由著百里策說出來,讓赫連清心口陣陣抽動,又酸又甜。
這些年來,赫連清汲汲於算計,又被百里策拋棄冷待,用慕容姨娘來羞辱。饒是她再愛百里策,也不覺淡了幾分了。
可是如今,眼見寡情的百里策,居然還記得當年的種種,這也是讓赫連清恍惚之間回到了少女的時候,似乎又記得當年自己喜愛百里策的那種感覺。
可是那樣子甜蜜之中,卻也是有著一股子莫名的恐懼,這更是讓赫連清覺得危險。
「你說你盼望我和郡主一輩子恩恩愛愛,你說你會對冽兒視如己出,你說你會做個賢惠能容忍的世子妃。你可知道,本世子不是傻子,這些話聽聽就算了,用不著算數。我有過那麼多女人,又怎麼會不知道女人心裏面想什麼呢?可有那麼一件事情,我還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是真是心意喜歡我,畢竟你是孤女,需要依附於我,而我也對你很憐惜。」
百里策瞧著赫連清那張有些蠟黃的臉蛋,眼中厭憎之色,卻也是不覺一閃即沒。
赫連清慢慢的攪緊了手帕,輕輕的說道:「世子爺,無論怎麼樣,我便不是個好人,我便不會教導兒女,可對你心思,可謂是十足真金啊。」
她怎麼能不愛百里策?百里策是她的錦繡前程,美好未來,而這種種榮華富貴,又化作一個俊秀男人的姿態出現在赫連清的跟前,連赫連清少女的本能都沉溺於此,又怎麼能不貪婪,怎麼能不嚮往呢?
她唇角輕輕品嘗到了一縷苦澀,卻也是不覺淚水盈盈。
百里策於別的女人,也許不過是金尊玉貴生活一點美妙的調劑,比如那出身就十分幸運的蘇葉萱。可對於她赫連清而言,百里策就是她的性命啊。若沒百里策,她生不如死,那也是根本不用活了。
赫連清平時楚楚之色,一多半是裝出來的,可是如今倒是難得真心實意。
而百里策卻從袖中拿出一卷宣紙,重重的摔到了赫連清的臉上:「這就是你的真心真意!」
赫連清被打得臉頰一疼,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珠子。
待睜開時候,那捲白紙落在了地上了,輕輕的散開了。
上面密密麻麻,均是字跡。
卻分明記載了赫連清名下店鋪、田產,乃至於錢莊之中所存的銀錢。
那些東西甚至寫的並不是赫連清的名字,可是實則卻也是屬於赫連清的。
赫連清瞪大了眼珠子,全身發僵,實在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饒是她巧舌如簧,此刻竟讓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耳邊卻也是聽著百里策冷冰冰的言語:「今日不知道是誰,好心好意送了這東西來宣王府。讓本王知道,自己夫人手裡面,有這麼些個好東西。算起來,可是有三四百萬兩銀子了吧。」
而赫連清心裏面,卻也是有個聲音輕輕發顫,是誰?是誰!
這個人是怎麼知道的,究竟如何知道的?
她當然也怕百里策察覺,故而也是小心翼翼,每攢一樣東西,都是弄得不留痕迹。
赫連清輕輕的跪下了,顫抖的看著眼前這捲紙,裡面卻也是寫得十分齊全,巨細無遺的全部都寫上了。
百里策冷冷的看著赫連清,他不是不允枕邊人攢私房,倘若赫連清的私房是十幾二十萬兩銀子,名下兩三間鋪子,他也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是如今,那可是幾百萬兩!
每年宣王府商鋪所得、田租地稅,除去夥計工錢,諸般消耗,那也不過五六十萬兩銀子。這些銀錢,要供宣王府種種花銷。而赫連清算起來,她真正摸到了宣王府管家鑰匙,也不過十數年吧。這可真是,絞盡腦汁,將那每一分每一毫能扣下來貪墨的財帛都攏到了自己口袋裡面了。她甚至膽子大到原本宣王府名下的田產,弄成自己的。那副貪婪無比的嘴臉,讓百里策一陣陣的噁心反胃。
這京城那麼多京城貴眷,只恐怕沒一個能做出赫連清這樣子噁心人的事情。
赫連清,好個赫連清,自己當真是小看了她。
原來赫連清跟了他,就為了這些個金銀之物,百里策只覺得臉被打得火辣辣的。
當他感覺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傷害時候,一股子仇恨之意,卻也是頓時不覺湧上了心頭。
如此出其不意,更是讓赫連清腦子亂做了一團,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狠狠的咬緊了牙關,心尖兒頓時浮起了縷縷酸楚,想了種種措辭,可居然都無法解釋。
赫連清不覺弱弱低語:「世子爺,這,這都是別人污衊清娘的。」
可這躲躲閃閃的口氣,便是赫連清自己也是聽得心虛。
百里策冷笑:「清娘,你是個聰明的人,這樣子一查都知曉的事情,不要在這兒說謊話。」
赫連清終於眼中添了幾許絕望之色,她不覺抓住了百里策的衣擺,就好似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一樣。明明知曉這枚稻草決不能救了她,卻仍然是死死拿捏,怎麼都不肯放開。
「世子爺,我,我並不是故意的。」
赫連清淚水一滴滴的落下來,落在了緞子衣衫之上。
「我只怕了,想要得些錢,心裏面才會安安穩穩的。我來到宣王府,做一件衣衫,買一枚髮釵,吃一碗燕窩,都要看人臉色,要靠著別的人賞賜。我要討好別人,不能要些個逾越了的東西,生怕別人會不歡喜。這樣子的日子,我實在不想再過了。世子爺,世子爺,唯獨這樣子,我的內心才能安安穩穩的。我在你身邊,瞧著嬌花如雲,而我一日日老去,總沒有年輕時候嬌艷了,我生怕你會不喜歡我,厭了我。」
赫連清以前總是在百里策跟前做出楚楚樣兒,只是為了博得同情。
有時候,也不見得是真的不自在的。不過卻也是做出了嬌滴滴的樣子,只為了博得男人的憐愛。
好似百里策這樣子的人,不就是喜愛嬌滴滴的姑娘?
可是如今,她被逼到了如此地步,撕破了畫皮,卻終究不得已在百里策跟前說了那麼幾句真心實意的話兒。
而這些話,赫連清亦然是真心吐露,並不帶假的。
只可惜如今赫連清難得說那麼幾句真心實意的言語,百里策卻並無動容,面色之上反而流轉了幾許的冷然之色。
他不覺一伸手,狠狠將衣衫扯出來。
「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自己貪花好色,竟讓你如此。」
赫連清一抬頭,卻觸及了百里策冰冷的目光,卻不見半點從前的柔情蜜意。她心中一陣子的翻騰苦澀,一顆心更是不斷的往下沉。
她跟隨百里策多年,對百里策一心一意,又為了百里策生兒育女,難道百里策居然是一點兒都是不念情分,一點都不愛惜自己?自己溫柔體貼服侍百里策多年,就算是有那麼一些錯處,百里策也不應該如此絕情,這樣子的不理睬自己。
「如今纖兒鬧騰出這樣子的事情,這些私產便來填這個窟窿,也就這麼樣子了。」
百里策容色冷冰冰的,輕輕一拂衣擺,仿若嫌棄赫連清髒了。
赫連清如遭雷擊,她辛辛苦苦的,這麼些年,才弄了這麼些銀子傍身,如何肯吐出來?
若沒這麼些個東西,以後赫連清當真是不知曉如何才好。
「世子爺,縱然我有錯,可是也服侍你多年了。我一心一意順你的意,生怕你不歡喜,你挑一挑眉頭,我都趕著猜你意思。這麼多年殷殷切切的情分,你總需念些舊情。如今我沒了世子妃的頭銜,還被貶為妾,名聲也沒有了,只盼世子爺待我些許憐憫。」
百里策冷冰冰的說道:「如今我這樣子待你,自然也是念舊情了。若非保全一雙兒女,也不會如此。這纖兒糊塗,麟兒也不幹凈。我攏來的財帛,左右也是宣王府的。若不是念著情分,侵吞夫家財產又是何等罪過?若我這個父親不慈,已然可以不認纖兒麟兒了。這一次我是寬容大度,可是下一次便不會如此。」
百里纖與百里麟都不覺打了個寒顫,心尖一片冰涼。
百里麟心涼,說什麼這次饒了兩人,其實百里策不過是忍痛全了宣王府的臉面。這次銀子不給,整個宣王府都抬不起頭來。只怕這個親爹,心裏面已然是厭棄了兩人,以後絕不會再如何放在心上了。
「如今你那些財帛,我會讓冽兒盤算好了,送去鳴玉坊。你手底下的人,若是肯安安分分的,那倒是極好。若是不肯安分,自然也是有苦頭吃了。冽兒,你素來沉穩,想來也不會如你弟弟妹妹一樣,讓我這個做父親的失望吧。」
百里策瞧了百里冽一眼,百里冽恭順的說道:「父親放心,冽兒一定會順你之意。」
百里策嗤笑:「你倒是懂事,知曉順我的意,可惜有些糊塗東西,怎麼都不明白。」
赫連清怔怔的聽著,似乎不明白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麼些年,她積攢的那麼些個東西,要讓百里冽伸手化去了?
不可以的,怎麼可以這樣子呢?
她忽而明白了什麼,百里策本來就是故意的。
百里策知曉自己最恨蘇葉萱,那賤婢雖然是死了,可是卻仍然留下了一個野種。
而這個野種,仍然是如此的討厭。
今日百里策就是要讓百里冽親眼看著自己諸般醜態,讓她遭受最大的羞辱。
如今,更是有心安排,讓百里冽化去了自己手中財帛。
是了,百里策就是這樣子的人,喜歡你時候百般愛寵,可是恨上你時候卻讓你受盡千般苦楚。蘇葉萱不就是這樣子,一旦不喜歡了,就棄如敝履。
當年赫連清瞧著很痛快,可輪到了自己身上時候,才知道這是何等的不是滋味。
她不覺盯著了百里冽,眼前少年精緻的容貌似乎化為了蘇葉萱秀麗容顏。
那個死去的女子彷彿瞧著自己,冷冷笑著,將她這麼多年得到的東西,一件件的剝下來。
她有世子妃的封號,有兒有女,手中還有財帛,如今這些東西都快要沒有了。
這讓赫連清忽而升起了熊熊怒火,強烈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