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步入彀中
外頭,烈日熾熱,使得人不覺浮起了一層汗水。
第一輪比武已經是完畢,那幾個引人注目的少年俊彥,自是個個順利進入了下一輪。
元月砂身邊的妙齡少女,一多半只會一些粗淺的武技,不過不妨礙仍然看得十分投入。
而元月砂觀閱之下,也不得不承認,縱然龍胤教導武將不似海陵那般嚴厲殘酷,卻也確實栽培了幾名少年英才。
周幼璧,他面美心狠,十分驕縱。那身上自然也是蘊含了一股子的浮躁之氣,少了些磨礪。可他根基不錯,並不是花架子,足見周家也是在他身上花了些許心血的。
薛采青少年老成,一舉一動十分沉著,也許表面上看沒有周幼璧招式凌厲鋒銳,卻已然氣度沉穩,頗有些架勢。攻守之間,已經帶了幾許戰場殺伐所需的沉著。如此心性,以後加以磨礪必定是大將之才!甚至如今,也已然是勝過周幼璧一籌了。無怪乎,豫王殿下最看好他,百里炎的眼力自是不錯。想來在宣德帝的眼中,同樣是如此。
而實則如今,在場比武少年郎中,武技最高的應該是莫容聲了。
面對對手,遊刃有餘,莫容聲並未使盡全力。
他身上蘊含了一股子的神秘,而出手則更有宗師的氣象。在場的這些少年郎,已然跟莫容聲不是一個層次。以元月砂的觀察力,墨夷七秀之中,莫容聲已經是越過了莫浮南,只比藺蒼稍稍遜色。而他年紀,還如此的輕,以後前途修為更會在藺蒼之上的。
只不過,莫容聲是個孤寡之人,家族凋零,就算得到墨夷宗的支持,總是遜色一些。就算宣德帝有意栽培,可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是公主的良配。
若單單靠眼力,以元月砂的眼光,她會認為莫容聲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過這裡是皇宮,有時候所謂的輸贏,並不僅僅是實力,還摻雜著別的許多東西。
這諸般算計,陰謀詭譎,暗潮湧動。
稍稍一不小心,都是會粉身碎骨。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不覺望向了一直沒機會下場的寧小九。
那俊美的少年郎看上去那樣子無憂無慮,彷彿跟這個富貴氣象的皇宮格格不入。
元月砂若有所思,就不知曉,寧小九實力如何了。
她想起了少年溫厚的手掌,還有手掌上那些個繭子。明明頂著一張俊秀的臉孔,可這樣子的人畜無害之下,卻也是不知曉隱匿了些什麼。
接下來,卻是第二輪比賽。
內侍輕輕抽出了一張名牌,嗓音揚起:「周幼璧!」
周幼璧掠上了比武場,面上流轉了冷傲之色。他如此姿態,自也是不免讓在場的少女芳心漣漣。方才周幼璧第一輪比賽時候的表現,已然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周幼璧就已經贏了對手。
當然,他一往無前,並沒有什麼顧忌。對方一條手臂被周幼璧弄得骨折,生生痛得死去活來。那慘叫的聲音,當時聽著了,都是有些令人發寒。只不過比武場上,縱然是有所傷亡,可那也不過是尋常之事。就算是宣德帝,也是沒有說什麼。
只有周幼璧心裏面清楚,那時候自己收手,還是來得及的。他原本可以避過,可以不讓對方傷得那麼重。當然這也不會妨礙周幼璧贏,只不過是會贏得遲一些。
可他為什麼要贏得遲一些呢?難道戰場之上,別的人還會容情不成?
更何況,宣巷之事,自己也被人說了閑言碎語,說他在周世瀾和風徽征面前的丟臉。
叔叔真是可恨,一點顏面都不給自己留。
不錯,他就是故意的。要讓對手很凄慘,如此一來,才能洗刷自己的之前的恥辱。
他就是故意弄傷對手,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個有本事極狠的。
周幼璧原本臉就英俊,配上眸中的冷銳之色,這非但不讓那些少女害怕,反而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迷醉。
那內侍抽出了下一張名牌,一瞬間眼底流轉了幾許意味深長之上,旋即才揚聲:「寧九郎。」
元月砂聽到了自己耳邊傳來了一陣子的輕微騷動,也緩緩收斂了自個兒的目光。
想不到,寧小九第二輪一開始就要上場,對手還是周幼璧。
周幼璧武功出挑,她們都是有目共睹。
周世瀾雖然是一個風流無度,名聲極差的浪蕩子,可是本身的本事卻不容小覷。
周幼璧是周家兒郎之中的佼佼者,可以說是極出色的少年郎。
元月砂之前顯得很有運氣,可是如今卻似乎反而開始運氣差了。
好在,輸錢的也不是她們,也實在不必肉疼。
元幽萍死死的抓住了元月砂的手臂,顫聲說道:「月砂,月砂,你一向是有福分的,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福分?元月砂垂眉順目,心裡卻不屑一顧。她從來不相信什麼天意,什麼福氣。
這世間種種一切,都是需要自己爭取,而不是什麼天意垂憐。
此時此刻,蘇穎也是輕輕的抬起頭,那絕美的面孔之上,兩顆眸子掠動了縷縷精光。
楊太後年紀大了,瞧了一陣子,略略有些乏意。
她指著周幼璧說道:「這周家孩子自然絕非庸才,可少了些寬厚,性子也太狠了些。阿敏這個歲數,打小在宮中養大的,嬌花一般的性子。和他一道,定然是要受些委屈。」
楊太後面容和善,可是實則她在宮中和周皇后不合,這已然不是什麼秘密之事了。
此刻她這樣子一說,周圍的貴婦人無不奉承太后性子純善,心胸寬厚。
這些沒口子稱讚的話,蘇穎已經是聽得膩味了,更覺得毫無趣味。
只不過蘇穎已然學會了,掩下了心中種種鄙夷不屑,端起高貴大方的樣子。
她也是聽到別人議論,寧小九終於開始運氣不好了。最開始他運氣很好,不跟人比,就能更通過第一輪。可是到了現在,卻遇到了周幼璧。周幼璧心狠手辣,又跟寧小九有些過節,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聽到了這樣子的話,蘇穎內心不覺充滿了鄙夷。
這世上又有什麼運氣呢?
其實一開始,這場御前比武的輸贏,都掌握在操縱賭局的洛家手中,或者不如說在蘇穎手中。
甚至一開始,蘇穎都已然知曉,最後的勝利者是誰。
別人都說,貞敏公主是天底下最高貴的女郎,她的夫婿,是從那些極為耀眼的權貴少年之中挑出來的。
可是在蘇穎瞧來,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的未來夫婿人選,由著她蘇穎操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就算是高高在上,世間最尊貴的公主,其實也不過是她蘇穎手中區區玩偶。
蘇穎眼珠輕眯,光彩漣漣,正因為如此,她對貞敏公主並沒有多少嫉妒之意,反而越發襯托出元月砂的可恨了。
可元月砂的運氣,其實也是在她蘇穎的掌中。
這一局,她會繼續給元月砂運氣,讓元月砂贏。
她要元月砂開心,元月砂就會開心,反之自己若要元月砂哭,元月砂就會哭得凄凄慘慘的。
要捧到天上,讓元月砂夠在了雲端,再讓元月砂狠狠的摔下來。
而此時此刻,御武台上,寧小九笑笑,已經是與周幼璧對峙。
周幼璧的臉頰之上,不覺流轉了一縷狠意。
他盯著眼前這張看似人畜無害的面容,卻也是有著生生撕毀的衝動。
事到如今,周幼璧並沒有反省自己不顧及嬌娘性命,欲圖狠狠踐踏的心思。他反而惱恨,惱恨寧小九不該做這個好人,讓自己落這個臉面。
不錯,方才第一輪時候,周幼璧是極狠辣的打折對方的手臂,可那只是輕的。
這手臂打折了,養幾個月,也就是了。可是這個寧小九,他決意讓這個笑得不知死活的少年落下殘疾。
周幼璧不覺想到自己親身父親為自己做的種種事情。
周世榮愛惜自己骨血,更不由得想到了周家的臉面。周幼璧來參加這次御前比武,縱然不能奪得魁首,也是不能輸得太容易。否則,也不是周幼璧區區一個人丟臉,還會讓整個周家都顏面無存。
所以周世榮也悄悄收買了幾個參加比武,又出身寒門的武將,許了些好處,各自心照不宣。
而這個寧小九,就是周世榮所告知的名單之中其中一個。
寒門子弟,最適合狠狠踐踏了。
周幼璧沒有懷疑寧小九會不順周家之意,就算周世榮沒有多此一舉,這些少年郎也是會顧忌到周皇后的面子的。
出身寒微,又怎麼敢得罪周家,毀了前程呢?
這些懦弱的廢物,真是一點用都沒有,令人很厭惡。
周幼璧早忍不住在想,這一次比武,除了莫容聲、薛采青有限幾個,當真敢和自己比武的應當也沒幾個了。
這可真是一件令人無趣又煩悶的事實。
更不必提寧小九上台之後,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心翼翼說道:「周大公子,是我不是,待會兒可要容情幾分。」
周幼璧惡狠狠的想,簡直廢話,這又怎麼可能呢?
伴隨咚鑼鼓聲響,周幼璧頓時如狼似虎的撲過來,他眸子兇猛,招招兇狠,似要將人置諸死地。
周幼璧用的是一柄五寸長的寬刀,刀柄上鑲嵌珠玉,刀身雪白光亮。
這把刀,元月砂方才已經是見識過了。周家費了些心思,尋覓了上好的兵器和周幼璧,這也無非是為讓周幼璧一鳴驚人,人前露臉。
武將升職攢的是軍功,可若能在宣德帝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後的升遷也是會比別的人順暢容易一些。
刀刀雪亮,宛如一條飛滾的銀龍,令人目眩神迷。
多少妙齡嬌娥,為了周幼璧的神勇氣概讚嘆不已。
就在方才,周幼璧就是用這柄寶刀劈斷了對手兵刃,順勢震碎對方的手臂。
寧小九的兵刃卻差了些,一把寬劍,上面黑漆漆的,似乎並不如何透亮。
咚咚兵刃交集之聲,清脆之餘令人牙酸,令人擔切,怕寧小九的兵器會被人一下子給劈碎了。
然,真正的明眼人卻瞧出來,周幼璧狂風暴雨般攻擊之中,寧小九的防守卻是極為嚴密,不見半點心虛膽怯。
宛如海中的礁石,任由那海浪滔滔,卻仍然是巍然不動。
有人也不覺心忖,這寒門子弟,灰衣少年郎,瞧著也是有些真材實料。
周幼璧反而有些焦躁了,他的對手,素來也是京中貴族少年。
沒有真正上過戰場,平時操練也是玩樂,遇到周幼璧的兇狠,總不自禁怕了三分,以至於手忙腳亂。
可當對方不慌不忙,攻勢稍久,周幼璧反而有些個浮躁了。
他略略分神,腋下透出了破綻,一不小心,寧小九綿密的劍光就向此處削去。
咚一聲,兵刃交集,刀鋒一顫。
周幼璧咬牙,若寧小九趁勢攻擊,不免化解了自己滔滔不絕一氣呵成的攻勢,更能反轉攻守雙方。
偏偏這時候,寧小九的招數卻頓時透出了微微遲疑滯澀之態。
周幼璧冷笑,到底還是怕了,不敢用盡全力,更顧及周皇后。
他心中流轉了一股子被羞辱的怒意,卻越發不肯饒人。
哼,當真以為自己需要相讓?
既然是如此,就讓自己教訓這等輕瞧自己,又趨炎附勢的廢物!
知曉對方絕不敢傷及自己,周幼璧不覺咄咄逼人,越發兇狠。
寧小九似因遲疑,招式用老。
周幼璧抓住機會,不加防守,攻擊愈狠。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縷狡黠的清光卻也是湧入了寧小九的雙眸之中。
看似因為遲疑而顯得回勁乏力的身軀,因為周幼璧放棄防守,一霎間又變得靈動無比。
咚的一下,周幼璧猝不及防,勉力擋住,虎口震開,手掌染滿了鮮血了。
寧小九再劈一劍,周幼璧手中寶刀墜落在地上。
勝負已分!
周幼璧未及細思,忽而膝蓋一麻,卻是被寧小九巧妙的用足尖點了一下他膝蓋的穴道。這也是讓周幼璧的身子不可遏制的向著寧小九倒了過去。
別人瞧來,是周幼璧明明輸了,卻也是不依不饒。
寧小九收回鋒銳的劍鋒,反手一擋。
咔擦一下,周幼璧的手臂被生生折斷!
周幼璧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怎麼敢!怎麼敢!
自己是皇后外戚,周家最出色的少年郎,一個寒門子弟,居然敢這般傷了自己!
要知道,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受過這般痛苦。
咚的一下,周幼璧身子墜落在地上。
他身上染滿了塵土,不可遏制的慘叫,甚至涕淚直流,方才的冷傲形象已經是蕩然無存。
這樣子情形,讓眾人都目瞪口呆,誰也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子的結果。
寧小九贏了也還罷了,居然還贏得這麼快,只怕也不過半柱香時間。
那些剛剛為周幼璧心醉的貴女們也是獃滯,眼前這個一身塵土,慘叫漣漣,輸得徹徹底底的周幼璧,哪裡有半點方才冷麵俏郎君的風采。
而周幼璧內心之中,更充滿了憤怒的怨恨!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有英雄氣概,可真被打斷了手,才知道原來居然是會這樣子的痛。
更何況縱然是痛成了這個樣子,周幼璧也知道自己是被算計了。
他周幼璧又不是傻子!
要不是以為寧小九已經被收買,並且會讓著自己,他也不會輕取冒進,更不會輸得這麼快。這簡直就是,丟人現眼!
而且他原本贏了,是不需要打折自己手臂,卻故意暗算,讓自己栽倒。
別人看來,這都是周幼璧自找的。
陽光下,俊俏的少年面頰之上卻也是流轉了幾許抱歉:「周大公子,對不住了,我並不是故意的。」
寧小九人前,自然是萬般惋惜。
他不覺湊過去去扶周幼璧,好似十二分的關切。
周幼璧自然沒這麼好興緻,要一把拂開。
可偏偏,寧小九卻死死的捉住了周幼璧的手臂,輕笑:「你爹收買我的三千兩銀子,告訴他我是不會還的。還是打斷你的手,是我故意的。大公子,原來故意打斷別人的手,真的是,很讓人開心啊。」
周幼璧原本都已經氣結,如今更惱恨無比。
他奮力掙扎,偏巧這時候寧小九卻又鬆開手了。
咚的一下,周幼璧竟摔下了御武台!
伴隨啊的一聲慘叫,周幼璧之前斷了的手臂又添新創。
別人眼裡,卻是寧小九相扶之際,對方不肯領情,掙脫時候自己摔下去的。
周幼璧身嬌肉貴,自然趕緊有人將他扶著下去療傷。
而此刻,伴隨在宣德帝身邊的周皇後面頰之上浮起了盈盈怒氣,可謂是氣煞了。
她沒有兒子,素來是將這個侄兒疼如心肝一般,
百里纖算計元月砂,連累了周幼璧,周皇后已經是痛極,頓時忍不住使些手段,將那百里纖貶低在了泥地裡面去。
如今,可是周幼璧在自己跟前受了重傷!
周皇后臉頰之上擦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如今卻已經是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一時之間,卻也是心痛如絞。
宣德帝嘆了口氣:「也是阿壁年紀小,不懂事,比武也要這般下狠手。若非如此,人家也不會避之不及,讓他傷這麼重。我瞧那少年,倒並不是故意的。皇后,我知曉你心疼侄兒,可別心裡添了鬱氣。」
而周皇后勉強笑笑,一副極寬容的樣兒:「臣妾雖然是心疼侄兒,可到底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原本也是怪不得別的人。」
靜貴妃驀然笑了笑:「皇後娘娘一向是識大體,知曉分寸,是絕不會遷怒了誰了去。」
明明知曉周皇后心中極痛了,可是靜貴妃卻也是偏偏要補上一刀。
瞧著周皇后心痛如絞的樣子,靜貴妃也是心裏面一陣子的舒坦!
周皇后心裡自是滴血不悅,卻也是無意糾纏。卻讓自己身邊的嬤嬤,去請宮中御醫,好生為周幼璧延醫診治,免得落下了什麼病根,反而不美。
而周皇后心尖尖,卻也是不覺浮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意和嘲諷。
以她皇后之軀,自然也絕不會如街頭潑婦,當眾叫囂,要將這傷了自己侄兒的寧小九給處置了。如此既沒了道理,也是失了禮數。
就好似周皇后對付百里纖,拿禮數說話,讓百里纖做不成宗室女,還成了庶女。
區區一個寒門子,以後周家對付他的手腕多的是。
他一生一世,都別想有什麼前程!
以後若有什麼事情,斷了手手腳腳的,可是和周幼璧沒關係。
想到了這兒,周皇后眼中森森寒意,一閃而沒。
此刻,元月砂面前,已經是擺放了整整八枚梅花玉簽。
整整八萬兩銀子!
足以讓元月砂在京城最熱鬧的繁華街市,買一間鋪面。
有人暗中吞咽口水。
這元二小姐果真是命好!
方才別人還覺得元月砂命不好,寧小九居然抽中了周幼璧。
可沒想到,救了元月砂的寧小九不但武功不俗,而且還是個愣頭青。那可是皇後娘娘的侄兒。
只怕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頂著一張好看的臉,心裡卻沒有成算。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寧九郎以後縱然沒有什麼前程,今日說不定,還能贏。
百里纖明明知曉是做局,卻仍然忍不住一陣心驚。
瞧著元月砂面前擺著的玉簽,百里纖一陣子頭暈目眩。
輸了這麼多,若是回了宣王府,她一定是不能交代。
別說百里策這個寡情的父親,就是尚自對她有幾分疼愛的赫連清,那也是不會饒了自己。
想到了這兒,百里纖居然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她感覺自己走到了黑漆漆的深淵前,而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好似要被兇狠的怪獸吞食,一口口的將自己生吞活剝。
手掌間傳來的銳痛,讓百里纖稍稍恢復了自己的神智。
她吞咽唇中的口水,一股子衝天的不甘之意湧上了心頭,旋即化為了濃濃怒火。
該死的是元月砂!是元月砂!
是了,是了,二哥告訴自己,這輸錢不過是一種手段,不過是為了讓元月砂輸得更多。
現在這一步步步入深淵,被人算計的,應該是元月砂。
百里纖心裏面一遍遍的念叨,彷彿這樣子,自己才能鼓足勇氣,繼續做局。
若非因為對元月砂的嫉妒和仇恨,百里纖早已然崩潰,掩面而走。
周圍的一切,似乎也是變得有些模糊了。
百里纖只覺得周圍的人似乎都在輕視自己,又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不過,那些人的面色,百里纖都沒細細去瞧。這不過是百里纖的臆想,當然,這些臆想又是十分現實的。
畢竟,事到如今,還有誰不會用看蠢貨的眼光看百里纖呢?
如今百里纖已經是輸了好幾萬兩銀子了吧,可真是個敗家玩意兒。
百里纖卻也是沒有留意別人的目光,其實她也不在乎別的人。
她只死死的盯住了元月砂,看著自己最痛恨的女人。
而元幽萍就在元月砂身邊,還故意說了幾句諷刺嘲笑百里纖的話。
只不過別的人說的什麼話,百里纖充耳不聞,好似根本沒聽到一樣。
至於元月砂,卻也是沒理睬百里纖,只唇角含著笑意,俏生生的看著御武場上的比武。
而百里纖只覺得自個兒心口好似被劃開了一個口子,一點一滴的流血。
哼,這個賤婢踐踏著自己,正十分得意,自然也是會很開心了。
元月砂唇瓣淺淺的笑意,彷彿鋒銳的利刃,狠狠的插向了百里纖的心口。
第二輪比武已經是結束了,薛采青、莫容聲都在晉級之列。
加上寧小九,還有幾個別的人,總共八個人。
百里纖瞧著元月砂回過頭,對著自己,不自禁的露出了一絲得意的表情。
她腦海裡面最後一根弦已經是徹底的崩斷,所有的猶豫和恐懼已經是蕩然無存。
百里纖咬牙切齒:「這比武還沒有完,我們繼續賭!」
那些以為百里纖已經認輸安分的女郎都是吃驚急了。
可百里纖卻已然視若無睹,她要元月砂去死!
元幽萍在一邊煽風點火:「月砂是有貴氣的,你有嗎,你還跟她賭?」
元月砂似是志得意滿,冷笑:「賭就賭,纖小姐,這是你不知好歹。」
百里纖連連賭輸,這一次,她再賒了十六枚梅花玉簽。
有人暗暗搖頭,這宣王府的纖小姐是瘋了。
也有幾個腦子清楚的,不覺去盯元月砂。
其實看著瘋癲的百里纖確確實實瘋了,如今得意又笑得開心的元二小姐,她居然願意賭下去,又何嘗不是瘋了?
元月砂看著揚眉吐氣,高高在上,可是實則,亦是處境危險。
如果這一次寧九郎的對手是薛采青或者莫容聲,輸的可能性也會很大。
比之周幼璧,這兩個人更加沉穩,武技也是不俗。
好在這一次寧小九的運氣好似迴轉了一些,他抽中的對手是唐宇則,並非這次御前比武的熱門。說到武技,唐宇則也是談不上如何拔尖兒,甚至比周幼璧還遜色一籌。
不過唐宇則不似周幼璧一樣咄咄逼人,在寧小九劃破了他衣衫時候,便也是認了輸,也算是頗有風度。
無論如何,寧小九這個寒門子又贏了一局,躋身入這次御前比武四強之列。
在這之前,他默默無聞,連豫王府點評人選時候也是沒有他的份兒。
這實在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
薛采青和莫容聲運氣也不錯,沒有抽到一起,同樣順利晉級。
剩下一個是蕭家的旁支蕭喬,不過一路過來,他並沒有和什麼熱門的對手撞一處,能躋身四強和運氣也是有些關係。
百里纖的十六枚梅花玉簽再次打了水漂。
她明知會如此,可是心臟卻也是仍然不免抽了一下。
如果這一次她能贏,恐怕百里纖再恨元月砂,也是會怕得不再繼續。
可偏偏居然是輸掉了,那麼百里纖自然也是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了。
若要繼續賭下去,照著雙疊十八番的規矩,她應該下注六十四萬兩銀子。
這在京城最奢豪的賭坊,也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然而如今,百里纖雖稍加猶豫,卻竟不似最初那般難下決斷,她一雙眸子之中添了絲絲紅絲,嗓音有些沙啞:「繼續賭!」
只因為如今輸掉的數額,已經是百里纖所承擔不起的,除非贏回來,她才有扭轉乾坤,反敗為勝的希望。
剩下的選手之中,有薛采青,還有莫容聲。
寧小九很大可能被擊敗。
相反如今倘若百里纖不再繼續,她輸掉的二十一萬兩銀子根本沒有任何可交代的餘地!
而元月砂也是沒有反對。
當那梅花玉簽疊疊放在桌上時候,在場圍觀的京城貴女也是一陣子的口乾舌燥。
這加起來,可是上百萬兩銀子了吧。
要知道,就算是如宣王府這般的京中豪門,一年收入也不過是五六十萬兩銀子。剔除府中各種花銷,每年入庫也不過是十數萬兩銀子。
當然,百里策若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攏錢,那也是另當別論了。
誰也沒想到,賭博的籌碼好似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漸漸的已經成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
事到如今,這一局寧小九的對手是誰,卻也是令人好奇。
首先抽中的名牌是莫容聲,而當蕭喬的名字被念到時候,蕭喬唇角也是不覺浮起苦笑。
在蕭喬看來,如今餘下的三個人,個個都是高手。
不過屬於墨夷七秀,有些神秘的莫容聲,卻應當是三個人之中最強的。
雖然無論是誰,都會輸,可挑中最強的,卻總是令人有些感慨。
轉念一想,蕭喬又忍不住覺得,雖然自己運氣不是很好,可是莫容聲的運氣卻是不錯。
薛采青和寧小九都是高手,到時候比武,無論誰贏,可都是會有一些損耗的。
不似自己,只怕也不能夠給莫容聲造成什麼傷損。
蕭喬已然是認定,這一次御前比武的魁首,就會是這位墨夷七秀中的莫容聲。
也不知道那位美麗得如仙子一樣的貞敏公主,會不會瞧中莫容聲,並且愛上他。
想到了貞敏公主如仙子一般的容貌,蕭喬忍不住悵然若失,很有些失落。
他戰意已失,和莫容聲比武時候雖然是全力以赴,可終究不是對方對手。
莫容聲在他手腕上挑了一個淺淺的口子,蕭喬手臂一酸,手中的劍墜落在地上。
他心中一陣子苦澀,知道兩個人的差距,也是沒有苦苦糾纏,就這樣子給認輸了。
除了一開始發瘋似的周幼璧,也沒有人受什麼重傷。
畢竟是御前比武,誰也是不想在陛下跟前留下兇悍的印象。
周幼璧性子養得太驕縱了,方才是橫衝直撞,一點分寸都沒有。
元月砂一直瞧著,比到了這兒,莫容聲卻也是一直沒有展露所有的功夫。
她瞧中莫容聲眼中一縷不屑光彩掠過,卻也是一閃而沒,心裡不覺低笑。
百里纖卻一點都不在意什麼蕭喬和莫容聲,她死死的盯著御武台,盯著寧小九和薛采青上台。
她忍不住抓緊了自己的衣衫,這京城那麼多少年俊彥,寧九郎這個鄉巴佬算什麼東西。
百里麟的計劃明明恨順利,可是百里纖一顆心卻忍不住砰砰亂跳。
薛采青上了擂台,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寧小九。
周幼璧和薛采青都在京城長大,抬頭不見低頭見。多多少少,薛采青也知曉周幼璧的武技如此,寧小九那樣子快贏了周幼璧,總是令薛采青難以相信的。
陽光落在了寧小九的面頰之上,可謂是顏好若玉,人畜無害。
寧小九輕輕笑著時候,不覺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看著更添了淡淡的少年氣。
薛采青卻不動聲色,隱隱察覺到幾許危險的味道。
驀然間,寧小九腰間一枚色彩斑斕的香囊落入薛采青的眼中,卻也讓薛采青眼皮輕輕一跳!
那香囊對於一個男子而言,未免有些花哨了,可是這原本不應該系在一個男子腰間的。
未及讓薛采青多想,鑼鼓聲響,比武開始。
薛采青是個沉穩的人,在以往的比試之中,均是沉定若水。他以為無論遇到什麼對手,都是會遊刃有餘的。
可是薛采青如今,卻是心浮氣躁,心跳連連,難以平心靜氣。
究其原因,就是寧小九腰間那枚小小的香囊。
他性子素來是沉穩的,極少有什麼跳脫之事。可表妹越秋涵與他打小一塊兒長大,自幼親好,等到情竇初開,互許情意,那也是成為了一樁理所應當的事情了。那樣子的情愫朦朦朧朧的,沒有挑破,卻隱約有些禁忌的誘惑。
越秋涵曾經給薛采青做了個香囊,薛采青忍不住收下來,卻不好佩戴。越秋涵生氣了,又做了個一樣的,佩戴在自己身上。
其實薛采青不是不喜歡她,可是始終就覺得,有些事情應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性子十分古板,不想逾越。饒是如此,卻並不代表自己的心裏面沒有越秋涵。
其後他忽而成為娶貞敏公主的好人選,薛采青也是十分驚訝。
他素來不會違逆家裡意思,明知應該揮劍斬情絲,卻仍然不覺苦悶不已。
其後就算見到了貞敏公主絕世的容光,他縱然也為那樣子的美色而心動,卻始終忘不了越秋涵眼睛里淡淡的清愁。
就好似那日,越夢涵淚水盈盈,因為家裡打算讓自己娶公主之事。薛采青鬼使神差,伸出手輕輕撫過了表妹的秀髮。他瞧著對方驚喜、歡喜的樣子,有些不歡喜,彷彿越夢涵在炫耀自己終於贏了。可饒是如此,心尖卻總是難忘那縷清愁。
薛采青心思不定,刷的一下,被逼退了一步,劍法見亂,卻不覺勉力穩住心神。
他忍不住想,陛下並沒有說,這一次勝利的人就能娶公主。
所以他來參加御前比武,和最後要不要娶公主,也是沒什麼關係的。難道他不願意娶,就能抗旨不來了嗎?
可就算是有種種理由,薛采青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虛。
薛采青胡思亂想,也許,可巧是相同的樣式。
然而剛剛,寧小九分明是沒有佩戴這枚很花哨的香囊的。
越想,卻越發心煩意亂了。
他抬頭,有些惱恨的盯住了寧小九,這分明是對方故意為之。
寧小九卻無半點羞愧之色,他好看的臉蛋上,展露甜甜的笑容,故意拿捏腔調,用兩個人才聽得見的細細嗓音說道:「表哥!」
薛采青聽得手一抖,本來身處劣勢的他更是措手不及,眼前白光一閃,卻見一片衣服角斬斷在地。而薛采青的衣衫之上,也是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別人瞧見了,都知道要是划深一些,薛采青都滿身是血了。
寧小九留情這樣子明顯,薛采青自然也不好意思糾纏不休,只能認輸。
別人都道這寧小九性子寬和,可薛采青額頭青筋跳跳,很有些不甘心了了。
本來寧小九不應該贏得這樣子輕易的,可是他靠著各種陰險的小手段,最後也是得逞。只恐怕周幼璧輸得那樣子快,也是有什麼原因的。
這一場比武的結果再次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寧小九不單單是贏了,而且似乎贏得很是輕鬆,並沒有如何受傷。
這個寒門的少年身上,似乎也是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神秘光彩。而無論別人怎麼樣子打量,寧小九都是笑容淺淺。
百里纖的手掌死死的攪著衣衫,似要將自己裙擺給捏得生皺了。
她輸了多少了?最開始是一萬兩,然後是四萬,然後一直往上添。
現在全部加起來有多少,百里纖也是懶得算了。
她滿手都是濕漉漉的汗水,卻下意識不敢去思考自己的輸贏。
她努力讓自己開心些,忍不住讓自己得意,她心裡發顫的想,哼,元月砂現在這樣子得意,這才是將元月砂捧高了給摔下來!這一切,可都是在自己二哥的計劃之中啊!
是了,元月砂中計了,這次要倒大霉了。是了,是了,她應該得意的。
百里纖用盡了力氣,才轉過頭,盯住了元月砂臉,沙啞說道:「下一局,繼續賭。」
她聽到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可那些話兒跟百里纖平時說話的腔調不一樣,連百里纖都覺得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元月砂手指輕輕曲起,敲打一下,兩下。
那唇瓣,卻忽而浮起了有些無奈的笑容:「還要賭啊,那六十四萬兩銀子翻四倍,又該下多少?」
百里纖不會算了,可是元月砂卻算得很仔細。
她第一局贏一萬兩,第二局四萬兩,第三局十六萬兩,第四局六十四萬兩,加上百里聶的一百七十一萬兩銀子的銀票,目前她手中總共有二百五十六萬兩銀子!
而這,就是今日最後一局的賭本。
她想到了百里聶風輕雲淡的笑容,是了,說一起合作,不會虧待自己。
會不會虧,元月砂不知道,反正不用她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