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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范蕊娘潑茶

  這一年多來,紫蘇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勁。如今咽了氣,其實也是一點兒都不奇怪。


  元月砂和這些下屬都是久經沙場,馬革裹屍,見慣了生死。


  雖然是難受,卻似乎也能夠習慣的。


  紫蘇的墳在後院,沒有留名字。


  阿惠離開了宣王府,元月砂原本打算替她另外挑個身份,離開京城。


  如今阿惠快二十多了,也應該過些尋常的安寧的日子。


  然而阿惠卻怎麼都不肯。


  十多年前,她家人都沒了,一直心心念念都要報仇。


  如今白芙雖然死了,阿惠卻並不滿意。


  那一年血洗海陵府的慘案,一定不會是尋常的流寇作祟。


  這背後必定是有那麼一個陰謀。


  若不能查探清楚,阿惠也是不能安心。


  而這樣子的心情,元月砂居然是能體諒一二。


  阿惠武功雖然不如湘染,可機智聰慧,又沉得住氣。


  留下來也是不錯,應該能幫到自己一些事情。


  如此就這樣子定下來。


  過了幾日,元月砂身邊的丫鬟小容摔斷了腿,瞧著要休息些時日。


  元老夫人愛惜元月砂,不願意讓別人覺得自個兒不看重元月砂。


  如今少了一個粗使丫鬟,元月砂雖然說不打緊,可元老夫人執意要給元月砂補上。


  很快,喜嬤嬤就帶著一個叫煙沉的丫鬟來到元月砂的院子里。


  這丫鬟是相熟的老闆薦給管事的。


  據說煙沉因夫君早亡,婆家不容,又不好另嫁。於是乾脆簽了活契,來元家做事情。


  喜嬤嬤瞧她雖瘦弱了一些,倒也利落,便收了這個女子。


  其實煙沉就是阿惠,她本名叫韓煙,阿惠不過是個化名。


  她臉蛋塗了藥水,就沒有那般蠟黃了,再粉水修一下眉毛五官,樣兒頓時大不一樣。


  宣王府的人就算瞧見,也不見得能認出來。


  更何況白姨娘本就不受寵,見過阿惠的人本來就不多。


  如今煙沉做的又是粗使丫鬟,無論是赫連清還是百里策,她連見的機會都不多。


  要避開就更容易了。


  煙沉來元月砂的院子裡面做事,元老夫人不久又差人問使喚得還妥當。


  畢竟這煙沉是後來補上的,也許就沒以前挑得好。


  元月砂只說煙沉老實本份,想了想,又回了句不打眼。


  元老夫人遂未曾將煙沉如何的放在心上。


  不過是粗使丫頭,會幹活不惹事就好。


  甚至她這問一問,並不是當真對這粗使丫鬟上心,而是表示自己對元月砂的看重。


  如此這般在元家待著,青菊院的元明華漸漸也是有些不耐了。


  畢竟她來之前,心中充滿了期盼。


  可到了京城,卻整日悶在了元家的院子裡面,學那些無比枯燥的規矩。


  元明華沉不住氣,也耐不住寂寞,也花了銀子託人問元老夫人對自己的看法。


  元老夫人是人尖尖,這元家后宅也沒什麼事兒能瞞過她。


  元明華暗裡的那些個手段,她心裡也通透。


  卻越發瞧不上元明華了。


  相比較而言,元月砂倒是一直沉沉靜靜的,耐得住性子。


  元老夫人對元月砂很滿意,可有時候又覺得這小小年紀如此性情未免有些可怕。


  這日元月砂在房中練字,她字一向寫得並不如何周正,費了些功夫,卻總是寫不整齊。


  言娘乾脆拿了文懿太后的簪花字帖讓元月砂練習。


  這簪花楷的字帖不少,言娘卻挑了文懿太后的讓元月砂練。


  這並非文懿太后是最好的,而是因為文懿太后的字帖死板、端正,最容易學。


  臨摹了幾貼,雖不可能成為書法大家,以後卻筆筆端正。


  元月砂正練得手酸時候,喜嬤嬤卻含笑請元月砂到老夫人跟前去。


  等元月砂到的時候,元明華早就到了,元家三個嫡出的小姐也在。


  元薔心瞧著元月砂,內心驀然有些不歡喜。


  家裡庶出的妹妹們,都沒資格來這兒湊熱鬧,怎麼南府郡的旁支女卻來了。


  元幽萍體態端莊,矜持打過招呼。


  元秀巧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充滿了好奇之意。


  三個裡面,元秀巧的年紀是最小的。


  三房雖然已經開始張落元秀巧的婚事,倒也並不著急。故而元秀巧對這兩個旁支元家女兒沒什麼競爭之意,反而好奇多一些。


  而此刻房中,站著一個姿容溫和,體態豐盈的中年女子。


  她乃是京城清和綢緞莊的女老闆秀姑。


  好似元家這樣子的官宦人家,是不需要受寵的小姐們自己去綢緞莊選衣服的。


  秀姑會上門,帶了圖冊樣式,料子花色,親自為這些小姐們量了,再將衣衫送過來。


  這樣子做出來的衣衫,既好看,又合身。


  當然也並不是每一個官家小姐都是有這樣子的待遇。


  綢緞莊也會做一些樣式不同的成衣,讓一些小姐挑合適自己的尺寸。


  元家庶女的衣衫,除了自己動手做,一多半就是這樣子的。


  所以如今元月砂和元明華也有幸讓秀姑量尺寸,這也彰顯了元老夫人對她們兩個的看重。


  秀姑給元明華量完后,又給元月砂晾了。


  元老夫人又讓這些小姐挑衣服料子。


  元明華長於南府郡,這江南的絲綢已經是極好。可是當她撫上了元家這些綢緞,卻也是覺得自己好似要融入這一團富貴錦繡之中了。


  其實這些絲綢,也是江南出產。


  可那些織坊只會將這些上等絲綢供於特定權貴人家。


  好似南府郡元家這樣子的破落戶,就連見一見的資格都沒有。


  元家的生活很枯燥,可元明華撫摸這些絲綢時候,已經下定決心不走了。


  就算是要吃一些苦頭又如何,她絕不會回南府郡做個破落戶的姑娘。


  元明華的失態,讓元薔心忍不住嗤笑。


  旋即,元薔心飽含敵意的眸光卻也是落在了元月砂的身上。


  元月砂倒是淡然挑了一塊淡綠色的料子,並沒有如何失態。


  「這月十二,是北靜侯府蕭夫人的生辰,咱們兩家既有那通家之好,又有那親戚情分,自然不可怠慢。月砂、明華,你們初入京城,正好隨我一道,去露露臉。」


  元明華聞言,自然是喜不自勝。


  死去的元秋娘就是北靜侯蕭英之妻。


  蕭英早年喪父,是忠烈之後,靠著寡母藍氏將他撫養長大。


  這位北靜侯老夫人,雖然是女流之輩,卻性子剛毅,眼睛裡面容不得一顆砂子。


  她教導兒子,也是極為嚴厲,並不會心慈手軟。


  據說蕭英稍有不順她心意,必定是會鞭笞得遍體鱗傷。


  縱然是蕭英孩童之時,這樣子的責罰也是未見少過的。


  蕭英的父親老北靜侯是戰死於沙場,陛下憐惜北靜侯忠烈,也讓年幼的兒子承爵。


  正因為其母蕭夫人的嚴苛管教,蕭英打小就行事沉穩,是個老成持重的人。


  長大之後,領兵打仗,更很順上頭心意,引為心腹。


  而蕭英縱然是少年老成,卻是不驕不躁,向來不爭風頭,不搶功勞。


  如此一來,更得上面喜愛。


  正因其簡在帝心,京中名媛都是盼望能嫁給蕭英。


  而蕭夫人卻挑中了元家大房的嫡出女兒元秋娘。


  兩家原本是通家之好,如今自然是一拍即合。


  婚後夫妻二人,原本也還算和順。蕭英雖性子沉悶了些,卻不愛拈花惹草,對妻子也還算敬重。元秋娘嫁過去也沒有多久,就兒女雙全添了個好字。就算回娘家,她也私底下說好。


  夫郎前程很好,樣子也不錯,家裡人口也簡單,哪裡能挑出不好?


  縱然蕭英左足因為打仗微微有疾,可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的瑕疵。


  可惜元秋娘沒福分,年紀輕輕,也就沒了。


  元秋娘雖然沒了,可蕭家和元家的情分卻還在。如今北靜侯府的兩個嫡出的孩子也有元家的血脈,元家更想要再嫁個姑娘過去。


  如今元明華和元月砂都去蕭府,說是去拜壽,也有讓北靜侯府挑一挑的意思。


  這些日子,元明華心心念念都是這個,聞言不覺一陣子的激動。


  元月砂和元明華兩人也齊齊應了。


  在場的三個京城元家的嫡出姑娘卻也都是有些驚訝。


  元薔心忍不住惱恨,元家兩個旁支的女兒,學禮數也沒多久,祖母趕著送過去也不怕落了元家的臉面。


  元幽萍卻另有了想頭。


  若元老夫人挑明話頭送元家女過去,就算是提一提,若蕭家沒瞧中,也是不免損及兩家的情誼。


  蕭英沒了妻子,身邊始終是要添人的。


  料想蕭夫人這位侯夫人,也是有心張羅。


  無需挑明,蕭夫人瞧見元老夫人特意挑中的兩個元家姑娘,也應當是知曉元家的心思。


  若瞧中了任意一個,一定會在元老夫人跟前露出口風。


  這樣子也全了兩家的臉面。


  祖母果真是個穩妥的人,想法也很通透。


  元老夫人容色慈和:「我有個打算,如今你們各自做些小綉品,充作禮物。日子是緊了些,不過也不過是一片心。這元家的壽禮自然走公賬置辦不會馬虎,你們這些姑娘小姑娘的東西可湊過來錦上添花。」


  幾個姑娘神色各異,都有自己的心思。


  元明華內心卻不覺暗暗發誓,自己必定是要綉個好的,以博風頭。


  元老夫人目光示意,喜嬤嬤旋即端著一枚小小的錦盒過來。


  一打開,從裡面取出來一枚精緻的髮釵。


  那髮釵通體纏絲,繞花纏枝,做工很是精緻。


  垂落的流蘇之上,點綴了兩顆紫寶石。


  只不過瞧著應當是舊物,不是新做的玩意兒。


  元老夫人一伸手,就將這枚髮釵輕輕的插在了元月砂的鬢髮之間。


  「這是秋娘的東西,前些日子翻了出來,倒覺得襯你得緊。你若不嫌舊,那就戴著吧。」


  元月砂就算是想拒絕,話兒也是說不出口了。元老夫人都這樣子說了,若是推拒豈不是嫌棄此乃舊物?

  元明華立足一邊,一雙眸子熱得好似要噴出火來了。


  回到了雪芍院,元月砂輕輕的摘了頭上的髮釵,手指輕拂,若有所思。


  元老夫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她不覺得這位老夫人樂意將自己這個心計深沉的毒物嫁入蕭家。


  可元老夫人究竟在盤算什麼呢?


  自己有所算計,元家人何嘗沒有。


  她想了想,招來自己的幾個丫鬟,說了元老夫人讓她們做綉品賀壽的事情。


  「畫心,你頗有文采,畫個樣子,不必多新奇,瞧著吉祥如意就可以。紫竹,你綉工不錯,趕一趕,照著畫心描的花樣子,做個香囊。」


  畫心、紫竹都呆住了。


  說到丫鬟代綉,原本也並不是什麼很稀罕的事情。


  可是元月砂對於蕭夫人的壽辰,不是應當十分著緊,使喚出渾身解數嗎?

  這樣子吩咐,未免顯得隨隨便便。


  元月砂卻不以為意,且不說她本對北靜侯府無意。若那蕭夫人真如傳聞中的鐵血能幹,挑媳婦又怎麼會以區區綉品為斷呢?

  況且,她也並不怎麼精於繡花。


  若做得一手好刺繡,只怕也要練習幾年好功底。


  這個賀壽的香囊,隨隨便便就好了。


  元月砂一示意,湘染賞賜了兩個小金錠子下去。


  兩丫頭收了,心裡也有數。


  元月砂沒動手指頭,自然不能讓人知道。


  元月砂輕輕品了口茶水,忽而問道:「從前的那位北靜侯夫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


  她自然也聽到一些元秋娘的事情,比如元秋娘賢惠,比如她有才情,還有就是命好受寵,家裡有母親撐腰,嫁人了有夫婿疼愛。


  可元秋娘本來是什麼樣子的人,元月砂卻並不如何清楚。


  原本她也不想弄清楚,心裡並不在意。


  不過如今,元月砂忽而想要弄清楚了。


  她有一種感覺,也許元老夫人這令人捉摸不透的態度,與死去的元秋娘有關係。


  畫心、紫竹對視一眼,她們得了厚賞,自然也是會回元月砂的話兒。


  「侯夫人原本在元家時候,身子有些單薄,因為未足月生的,生下來也是瘦瘦弱弱。許是這樣子,老夫人打小操心,更疼愛這個女兒一些。哎,其實二小姐身量倒是有些像她,又輕巧又柔弱。說不定,老夫人見到二小姐,會覺得很親切。」


  畫心很會說話,奉承元月砂。


  紫竹想了想,挑自己知道的話兒說:「侯夫人做姑娘時候,喜歡素凈些的衣衫。她喜歡白蘭花,故而原本院子裡面也是栽種了許多。就算侯夫人出閣了,可是院子仍然留著,並且種滿了白蘭花。老夫人可是愛惜得緊,不喜別人來動,有丫鬟動了花盆,還惹得老夫人極惱。侯夫人平時吃的清淡,卻愛吃甜點,喜歡撫琴,喜歡聽雨,話不多,柔柔弱弱的。」


  所以元秋娘早死,似乎也是並不如何奇怪。


  只聽敘述,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姑娘。


  紫竹這樣子說,也是想著元月砂能討好到元老夫人。


  只要能得到元老夫人的喜愛,縱然元月砂是旁支庶女,那也是能一飛衝天。


  學著元秋娘的喜好,總能博得元老夫人的幾分憐愛的。


  元月砂得寵了,她們這些丫鬟也能沾幾許的好處。


  其他的話,她們也不敢多說了,元月砂也是沒有多問。


  別的婢子都退下去,留下了湘染。


  湘染輕輕的將一封書信給了元月砂,卻是唐文藻偷偷讓人遞過來的。


  不敢光明正大的遞書信,美其名曰顧及元月砂名聲,其實是首鼠兩端,畏懼范家。


  元月砂瞧也沒瞧這封書信,就扔到了一邊。


  就算不看,也知道是什麼說辭。


  無非是一些安撫的言語,只盼望能讓元月砂繼續死心塌地的跟他一道。


  不過唐文藻這般殷勤舉止,足見唐文藻對范蕊娘的心有所動搖。


  畢竟范蕊娘並不如何清白。


  她和表哥宣平侯周世瀾本有些不好聽的傳言,只不過既沒有什麼根據,也沒有誰親眼見到。無憑無據,這明面上雖然沒人嚼舌根,暗裡議論的人卻也是有些。


  唐文藻若是不問,也沒誰特意在他這等不相干的人面前說范家小姐的閑話。


  可要是去打聽,也很容易打聽出來。


  范蕊娘美貌尊貴,垂青於唐文藻,又有了身孕,送來官職和金銀,這原本是一樁美事。可是若是腹中孩子並不屬於唐文藻的,唐文藻想來也不會樂意了。


  唐文藻原本想毀了元月砂的婚事,再與范蕊娘成婚。


  可是如今,他又再跟元月砂獻殷勤,說明唐文藻內心已經是有了猶豫和遲疑。


  元月砂有縣主的虛銜,人變得漂亮了,不但是乾淨處子,又搭上了京城元家,自然跟從前不能同日而語。


  不過,元月砂篤定唐文藻還是無法割捨范蕊娘。


  京城元家雖然頗具權勢,可絕不會為了一個旁支之女的夫婿前程籌謀。相反范蕊娘是范家嫡女,親娘和皇后還是姐妹之親。


  攀上了這層關係,以後仕途也是會順利許多。


  男人總是比想象中的要現實,尤其是唐文藻這樣子的男人。


  他會對種種疑竇視而不見,雖心下不能釋然,卻含糊過去。


  等到飛黃騰達之日,他必定會清算范蕊娘。


  卻不代表如今唐文藻不會選她。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低低一笑。


  既然是如此,那麼就讓她將自己和范蕊娘最後一點差距輕輕巧巧的抹平。


  這樣子,方才能讓唐文藻和范蕊娘反目成仇。


  湘染已經鋪開了宣紙,又磨了墨。


  元月砂提筆寫字,漆黑的眸子里流轉了一縷算計的光芒。


  皇後娘娘雖然位高權重,周家雖然是皇親國戚,可她能給予唐文藻一個更大的誘惑。


  周皇后無子,就算是皇后,也敵不過豫王百里炎的權勢風光。


  她在這封書信里告訴唐文藻,因為自己救了百里冽,機緣巧合彼時百里炎也在宣州因此得知此事。當時豫王殿下應承過會有回報,並且以玉佩為信。


  元月砂是女流之輩,自然用不上這個人情,卻不知這人情對唐文藻可有幫助。故而,那枚玉佩也轉贈唐文藻。


  寫完這封書信,元月砂晾乾了墨汁,再將百里炎的玉佩一塊兒奉送。


  唐文藻是個極重名利的人,這重名利也沒什麼不對,可他偏偏有些短視愚蠢,才會被范蕊娘挑中利用。


  正因為這樣子,元月砂相信唐文藻一定會上鉤,拿著這些東西去拜會百里炎。


  如果范家沒有更多的利用價值,唐文藻必定是會棄如敝履。


  送走了書信,元月砂手指輕輕的曲起,敲打了幾面兩下。


  這是元月砂思考時候不自覺的小動作。


  初入京城,如履薄冰,要處處小心。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唐家人,其實背後牽扯的東西也是不少。稍稍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那許許多多的計劃都在元月砂的腦海裡面,她要一一捋順,更要反覆琢磨。


  要讓自己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處,不會有錯。


  范蕊娘算不上難題,對付了范蕊娘,得罪了范家,元月砂也可以應付。


  這件事情上,真正棘手的並非范蕊娘的父親工部范侍郎,而是范蕊娘的親娘周氏。


  周氏和當今的周皇后是同胞姐妹,甚至范侍郎也頗多依靠妻子。據說范侍郎仕途之所以這樣子順達,原因就是娶了個好妻子。


  別人都說周皇后無子,不如豫王。


  可是對於元月砂如今的身份,周皇后還是極有分量的。


  她手指提起筆,在宣紙之上寫了個周字。


  說到周家,元月砂更想要知道傳聞之中的宣平侯周世瀾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


  這一次去蕭家賀壽,未知可有這個機會見到周世瀾。


  這個男人,有風流紈絝的名聲,可是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

  她關心周世瀾,並不僅僅因為范蕊娘腹中那塊肉,還有一個很特別的原因。


  那就是事涉蘇葉萱的清白。


  蘇葉萱私會男人,淫蕩不堪的傳言,當時是鬧得滿城皆知。


  可既有淫婦,自然也有姦夫,而這姦夫能讓蘇葉萱背叛風流瀟洒的宣王,應當也有些資本。


  傳聞之中,蘇葉萱的姦夫,就是這個周世瀾。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收緊了手掌,抓緊了宣紙。


  她相信蘇葉萱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而且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奇怪了。


  蘇葉萱死得那樣子凄慘,可周世瀾還是活得十分滋潤,並沒有得到任何的懲戒。


  無論怎麼樣,她要見見這個周世瀾。


  她也十分好奇,自己埋伏於京城的探子,所收集關於周世瀾的資料處處矛盾,不合常理。這個人絕對不會如傳言一般,只是區區紈絝。


  元月砂的手指頭,一根根的鬆開了。


  她慢慢的用毛筆塗污了這個周字,然後將宣紙揉成團,扔入一邊的廢紙簍裡面。


  元月砂手指頭掐了一朵幹了的白蘭花輕輕一嗅,她也是見過元秋娘的畫像。果真是纖弱秀美的病美人,乍眼一看是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當然也不過是樣子相似而已。


  此刻宣王府中,赫連清慢悠悠的聽了許娘子的回稟。


  原先赫連清只讓人粗粗打聽了元月砂的消息。


  說到底,是她輕敵了,把元月砂當成個尋常的鄉下丫頭。一開始,赫連清並沒有將元月砂這個南府郡旁支之女放在心上。


  少了羅嬤嬤,赫連清是有些不方便。


  不過這許娘子也算是府中老人了,跟赫連清日子也久,還算合用。


  「那丫頭倒是厲害,我找人瞧過被發賣的小玉,范蕊娘想要算計壞了她的名聲,自個兒倒是吃了虧。請來的那些讀書人,倒是個個稱讚元月砂忠貞溫順。如今那些流言蜚語,倒是聽得少了。據說元老夫人疼愛她,連死去女兒的髮釵都給了她戴。」


  赫連清慢吞吞的吃了口茶,一雙眸子裡面流轉了涼絲絲的味道。


  這幾日赫連清敷了藥膏,臉頰腫消了一些,再補了些脂粉,也不怎麼瞧得出被人打過了。


  可那心中絲絲恨意,未曾稍減。


  她不由得想起了百里策的那些話兒,可是有些事情百里策卻並不知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彼時蘇葉萱剛生下百里冽,身子還慢慢調理。


  百里策雖然偶有留宿,卻總會去瞧瞧蘇葉萱,就算那時候,他和蘇葉萱情分已經不如以前了。


  這扎了赫連清的心,無論怎麼樣,蘇葉萱都是正房夫人,生出的孩子是嫡出。以後就算夫妻情分淡了,可是孩子卻總是嫡出血脈。


  她嫉妒得快要發瘋了,想了一個極狠毒的法子。


  赫連清送去的春酒叫胭脂淚,女子喝了會迷迷糊糊的,又很想跟人歡好。既然蘇葉萱喝了想要男人,赫連清就給她備好一個。那時候,她讓個下人悄悄的藏在了院子裡面,蘇葉萱不是身份尊貴嗎?那就讓蘇葉萱被個下賤貨色沾染白玉般的身軀。


  這計劃前面很成功,後面卻出了岔子。


  蘇葉萱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可赫連清準備的那個男人卻被人發現殺死了。


  發覺此事,壞了赫連清計劃的那個人,卻並不是個君子。


  赫連清那一天,悄悄的躲在了蘇葉萱的院子裡面。


  她瞧著那個男人踏出了房門,一身凌亂卻是一臉陰沉。


  赫連清認出了那個男人,卻不可置信,瞧得渾身都涼透了。


  後來她又偷偷瞧了蘇葉萱一眼,一身狼藉,卻唇角含春,似乎做了一場美夢,卻什麼都不知道。


  那時候赫連清心裡歡喜的罵了一聲下賤。


  這是赫連清內心深處最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她在百里策面前一個字都不敢提。


  百里策知曉蘇葉萱失身,卻不知道是自己安排的。


  就連欺辱蘇葉萱的那個人也不知道。


  就算到現在,百里策也一點兒不知道。


  如今百里策告訴她,他厭惡赫連清私底下的手腕。可要是當年她沒耍這個手腕,如今她至多是個外宅或者妾,又或是打發出宅子嫁給一個平庸之人。哪能更如今這般,風風光光的做世子妃。


  想到了這兒,赫連清甚至不覺笑了笑,這天底下的男人,總以為女人不能夠騙過他們的。


  不過如今,赫連清自然也應當小心一些。


  對付元月砂,也許並不用自己直接動手,借力打力,也是一個好法子。


  范蕊娘她也認識,知曉這女郎心眼頗狠,並不簡單。


  元月砂哄住了唐文藻,如今唐文藻跑去奉承豫王百里炎,又來打聽范蕊娘和她表兄周世瀾的隱私之事。范蕊娘肚子里孩子不知道是誰的,她想拿唐文藻遮羞,可唐文藻卻不樂意娶了。


  如果范蕊娘知道唐文藻有了異心,一定不能相容。


  赫連清答應過百里策不要生事端,所以最好的法子,那就是借刀殺人。


  就算元月砂技高一籌,那又怎麼樣。


  范蕊娘要是被元月砂斗死了,一屍兩命,不但范家生恨,還有范家後背的周家,甚至那位周皇后,都饒不得這元二小姐。


  赫連清慢慢的放下茶盞,既然是如此,何必弄髒自己的手呢。


  她笑了笑,喚來了許娘子,在許娘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許娘子聽得眉頭輕挑,領命匆匆而去。


  赫連清唇中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頗有倦意。


  「世子妃仔細身子。」


  陳家娘子進屋,送上藥湯,一旁碟子里還放了桂花糖,用來壓壓藥味。


  對方鵝蛋臉,高挑身材,並不十分俊俏,瞧著卻是順眼。


  她服侍赫連清也有幾年了,向來謹慎,也挑不出大錯,赫連清用著也是省心。


  赫連清喝了葯,吃了糖,讓陳娘子為她按摩。


  陳娘子卻也是小心翼翼的說道:「方才瞧許娘子神色匆匆,想來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做。若是需要幫襯,妾身也想為世子妃盡一份心力。」


  赫連清不動聲色,陳娘子打的是什麼主意,她很清楚。


  羅嬤嬤死了,她身邊缺了個心腹,原本手底下的人個個都邀功爭寵,只盼能更進一步。誰都想替了羅嬤嬤,成為赫連清的倚重之人。


  陳娘子是五年前南邊逃難過來的,據說也是書香門第,瞧她樣子也讀過書。只不過日子過得艱難,也沒什麼好挑剔。


  那時候府中的陳管事六十多歲,染了病,老婆早沒了,要娶個年輕的姑娘沖喜。陳管事挑中了這個逃難來的年輕丫頭,人家也樂意,娶了沒多久,陳娘子就守寡了。


  陳娘子嘴甜、勤快,又認了羅嬤嬤做乾娘,沒幾年,也爬到了赫連清身邊的位置。她在赫連清身邊貼身侍候,也算是赫連清得力的人。說到幹練伶俐,其實比其他的人要強。


  可赫連清還是挑中許娘子。


  許娘子是家生子,王府莊戶,女兒還在宣王府做丫鬟。


  陳娘子一向恭順,可到底逃難來的,底子不如許娘子清楚。雖然平時用起來順手,可有些事情赫連清寧可挑許娘子去做。


  眼見赫連清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沒什麼話兒想說的樣子。陳娘子乖巧,也沒提這個話頭了。


  過了幾日,元月砂得了書信,唐文藻要見她。


  元月砂若有所思,忽而笑了笑。


  馬車到了陸羽茶樓,雅緻的房間裡面,清幽安靜,不過卻並沒有唐文藻。


  范蕊娘背後墊著銀灰色的墊子,軟軟的靠在了榻上。


  她著淡青色緞衫兒,烏鴉鴉頭髮壓著一枚紅寶石鎏金釵,眉宇間卻透出了幾許的倨傲之氣。


  范蕊娘手指頭輕拂,那攏起的小腹也是有些分明。


  就連元月砂,也沒算出范蕊娘居然是會見她。


  湘染有些厭惡的瞧著這個女人,奪人夫婿,壞人名節,卻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就算唐文藻也不算什麼金貴的玩意兒,可范蕊娘也沒資格擺出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瞧著元月砂來了,范蕊娘眼皮輕輕的抬了抬:「坐下來說話吧。」


  旁邊侍候的僕婦不覺冷冷道:「我家小姐是范侍郎家千金,有些話兒想和元二小姐說一說。」


  范蕊娘未婚先孕,雙身子的人,在元月砂跟前卻是沒見有一絲不好意思。


  元月砂輕柔的好似一片柔雲,不動聲色:「范小姐來尋我,又有什麼事情?」


  范蕊娘嗤笑:「阿薄,你說一說,怎麼會有這般不知羞恥的貨色。我范蕊娘才是文藻真心愛慕的人,怎麼就有人死纏爛打?」


  小玉走了,如今阿薄是周夫人為女兒挑來的心腹。


  阿薄也順著范蕊娘的話:「畢竟是南府郡那等鄉下地方來的,自然是死死的抓著唐公子不放,也不曉得唐公子能不能瞧上她。唐家原本是書香門第,只不過家道中落,不得已得人救濟。偏偏,有人是商女生出來的下賤貨色,居然是拿捏著錢袋子,硬訂了婚約,非得霸佔唐公子不可。」


  范蕊娘想要罵元月砂,她討厭元月砂,憎恨元月砂。可她到底是官家小姐,有些話兒不能說得太露骨了,否則會有失她的體面。


  可有些話她不能說,阿薄這個奴婢能說,還能說得極刻毒。


  阿薄待在周夫人身邊,別的不出挑,得寵靠的就是罵人的本事。


  范蕊娘原先是瞧不上唐文藻的,可她肚子大了,一時之間哪裡另外尋個遮醜的。唐文藻並不聰明,范蕊娘原本也將他拿捏得妥妥噹噹的。


  卻不料,如今唐文藻竟有些遲疑之意。


  范蕊娘怒極,她自然是極瞧不上唐文藻,正因極瞧不上,更容不得唐文藻不要。


  她是范家女兒,素來高貴,於她而言,只有她瞧不上唐文藻的,沒有唐文藻不肯要她的。


  以范蕊娘的心高氣傲,更不樂意折在一個南府郡的鄉下丫頭手裡。


  倒也眉宇秀美,體態婀娜,可終不及自己一根小指頭。


  范蕊娘一挑眉:「是了,怎麼就有人這般不要臉,事到如今,還故作不知。」


  她雖聰明,卻信了一件原本不該相信的事情。


  是了,元月砂這個小賤婦必定是真心喜愛唐文藻的。正因為沒有別嫁侯府心思,才能如此斬釘截鐵,才能讓自己教導何氏引誘元月砂悔婚的算計落空。


  否則上一次,自己也不會出醜。


  這絕不是因為,自己不如元月砂聰明。


  她故意放緩了語調,輕輕的撫摸自己小腹,流轉了幾分故意為之的得意炫耀之色:「其實你應當知曉,你的唐大哥,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我肚子里孩子,可就是他的。」


  既然元月砂是真心愛唐文藻的,那麼如今,她就要戳元月砂的心,撕破元月砂的臉皮,讓元月砂好好瞧清楚她的分量。


  掂量一下唐文藻真愛的究竟是誰。


  要讓元月砂心痛欲死,再也接受不了唐文藻。


  越深愛,就越不能接受這種背叛。


  阿薄更是吶喊助陣:「我家小姐,和唐公子已經是兩情相悅,偏生有些不要臉的東西,仗著商人的村俗,捏著一紙婚約,非得要插足他們之間。這樣子的女人,可真是丟盡了女人的臉。」


  她分明知曉,是范蕊娘不厚道,卻故作不知,竟也是顛倒黑白。


  這聲聲辱罵,居然是有幾分不要臉的理直氣壯。


  元月砂抬起頭,一雙眼黑沉沉的:「原來范小姐也知曉早有婚約——」


  話語未落,范蕊娘卻驀然一杯茶狠狠的潑在了元月砂的臉上。


  元月砂沒有躲,淋了滿頭滿臉。


  濕噠噠的水珠子順著髮絲滴落,衣衫上顏色被暈染開了,一團團的污色瀰漫。


  這樣子,竟然是有些狼狽。


  范蕊娘卻一派淡然,一派趾高氣昂:「區區婚約,能阻我跟唐郎的真愛?若他當真在意此等婚約,也不會跟我相好,更不會讓我肚子里有了一個了。」


  如此言語,理直氣壯,顛倒黑白之際,竟無一絲心虛。


  分明是故意為之。


  可范蕊娘卻偏生能說出理來,說得頭頭是道。


  「我懂琴棋書畫,能與他花前月下,款款談心。你才入京城,連禮數都是現學的。而我范蕊娘是京城才女,不但能與他琴棋書畫,更能為他謀算前程。我爹是范侍郎,唐郎的差事是我爹為他謀的,唐郎的母親來到京城,是住在我范家名下的院落。我母親是皇后姐妹,我更能出入宮中,為唐郎應酬那些達官貴人。他不選我,難道還選你這個南府郡的鄉下丫頭不成?你怎可如此自私涼薄,毀他前程?」


  范蕊娘咄咄逼人,就是要氣煞元月砂。


  她自認,這樣子一番話,足以擊潰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偏生,元月砂卻只是慢慢的擦去了面頰上的水珠。


  元月砂甚至對范蕊娘笑了笑。


  這秋天的蟬因為快要死了,總是叫得特別的大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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