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恨起

  八月初六這天,原本一鍋溫湯樣的青陽小鎮沸騰的幾乎要炸開了。


  鎮上的人奔走相告,說餘家三少興頭頭前往淩家迎親,可新娘久不出來,卻是跳窗戶跑了,還留書一封說要去追尋自己的愛情。


  人堆裏有鄙夷聲,伴著小船搖過石橋滑向遠處,似乎都在嗤笑淩大小姐所謂的新潮。


  十八歲的淩清淺是淩家大太太所生,上頭有兩個哥哥,她不僅是小鎮上出了名的美人,還是鎮上第一個在省城接受洋教育的女孩子。


  她的一切都那麽耀眼,美好的令人羨慕。


  一年前的暑假,她拎著箱子站在小鎮的碼頭上等著家裏人來接,陽光有些毒辣,她手搭著小涼棚往遠處張望著,沒看見家裏的下人,卻在不經意的一瞥間對上了雙緊盯著她的眼眸。


  那眼眸的主人是個二十出頭的男人,他用扇子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掌心,饒有興致的問身旁的家丁,“那是誰家的姑娘?”


  “少爺,那是淩老爺的掌上明珠!”


  其實餘綽之前不是沒見過她,但淩清淺那天穿的白裙子就像一片淡淡的雲,偶然間就投影在他的心上。


  他很驚異,也很歡喜。


  緊接著又過了幾天,那片雲竟晃悠悠的飄到了餘家,看著她親昵又俏皮的挽著餘晚庭的胳膊轉進房裏時,餘綽就無可救藥的淪陷了。


  他覺得心上那扇窗打開後就再也關不上了,於是將心思告訴了他的母親,餘老爺的二太太,溫婉的朝鮮女人柳熙珍。自從二十多年前被餘老爺帶回了餘府,柳熙珍從未開口要求過什麽,冷不丁在餘老爺麵前一提,餘老爺倒是很意外。


  當時,餘老爺在搖椅上養神,柳熙珍在一旁打著扇子,“老爺,三兒說他真心想娶淩家那位姑娘,還說,此生非她不娶!”


  餘老爺嗯了聲,“難得他能有個看上眼的,再說和淩家結親也算是門當戶對,那就挑個日子,帶上禮,我親自去淩家一趟!”


  淩太太是北方省城大戶人家的閨秀,本來對於餘綽不是正室所出這點多少有些介懷,好在餘太太去世之後,柳熙珍也愈發得餘老爺的喜愛,細想之下也算是能說得過去。而淩老爺愛女心切不忍淩清淺遠嫁,一向和他平起平坐且暗中還較著勁的餘家親自上門求親,也讓他臉麵大增。


  餘老爺親自登門之後,餘綽又在鎮上的酒樓裏請淩海波吃飯,飯桌上他拿出一個畫軸放在淩海波麵前,顛顛兒的說,“海波大哥,這幅明代的山水畫你幫我瞧瞧,可是贗品?”


  要知道除了美女,淩海波這顆瀟灑風流的多情種子就隻愛名畫了。拿出放大鏡仔細鑒定了一番,淩海波肯定的說是真物。


  餘綽嘿嘿一笑,撓撓頭,難得靦腆,“這東西放在我手裏真是可惜了,海波大哥喜歡的話,就請收下吧!”


  淩海波異常歡喜,癲狂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愛不釋手。


  至此,對於餘綽,淩清淺的父母和長兄都亮了綠燈。


  事情表麵上看著是極其的順利,而且提親之後餘綽也一改先前遊手好閑不正幹的惡習隨著兄長餘湛打理生意。可所有人都似乎忽略了淩清淺的態度,她在省城有戀人,而且還是個比餘綽強上千百倍的主兒。


  楚天禹自小沒有父親,母親又常年在英國,隨舅父生活的他不受舅媽待見,因而就不願經常回家,如此也就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活躍在校園裏。少年多情,少女懷春,他高大陽光的身影吸引了情竇初開的淩清淺,加上後來一次爬山過程中勇敢的騎士自告奮勇地背起了崴傷了腳的美人時,丘比特小箭就老套的穿心而過了。


  對於他兩人來說,相愛和在一起很水到渠成。


  可憐餘綽就成了日光下被隱藏的小行星,注定要被楚天予那巨大的光芒掩蓋,也被淩清淺所忽略。


  她遲遲不回青陽,想躲避定親。可兩家長輩在婚事上極其難得的默契,餘家送上了一對青翠欲滴的老翡翠鐲子後,婚期就定下來了。


  淩海波到省城幽會紅顏,順便將消息告訴了妹妹。


  愣了片刻後,回過神來的淩清淺旋風一樣上了黃包車,找到了同在省城上女校的餘晚庭,“晚庭,我要悔婚,你幫我!”


  “我爹也真是的,一心偏愛二姨娘不說,連三哥那樣的混世魔王也縱容著,”剪著洋式頭的餘晚庭憤憤不平,“清淺,你放心,我不會不管你的。”


  “可若是現在就逃走,不出一月肯定被逮回來。”


  餘晚庭遞給她一個番茄,撇嘴道,“那你就不能大婚當天再跑?三哥極要麵子,事一旦傳開了,他定不會要你了!”


  淩清淺咬了一口,有些不忍,“我爹肯定會氣瘋的!”


  “話又說回來了,你嫁給三哥也沒什麽不好,他也就是混賬了些……”


  “你給我住口!!!”淩清淺猴子吃桃似地幾口就消滅了那番茄,“就這麽定了!”


  ……


  大婚那天,天氣出奇的好。


  餘綽沒有弄那些鑼鼓嗩呐的,他嫌那些太土,配不上淩清淺的出塵脫俗。


  他不知道從哪裏搞了輛自行車,在車把上拴了大紅花,一個人吹著口哨蹬得格外賣力,而身後一幫家丁累得氣喘如牛。


  然而淩清淺的閨房裏空無一人,她跳窗跑了,留書一封說不願嫁給餘綽。


  這種事擱誰身上都覺得憋屈,更別說餘綽這種混賬慣了的。


  他當時就扯下胸前大紅花,砸了屋裏所有能砸的東西,紅著眼跳到淩清淺的床上狠命的踩,怒罵道:“淩清淺,你個賤女人!你竟然不愛我?!!!!小爺我今兒對天發誓,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若有違此誓,我餘綽改姓淩!”


  淩家本就不占理,聽餘綽這麽辱罵也不能拿他怎麽的,隻是一張老臉沒處安放的淩老爺當即就惱的背過了氣,醒來之後抖著手讓淩海波在報上寫啟示,說是要和淩清淺斷絕父女關係。


  可餘家不肯善罷甘休了,奇恥大辱豈能是一則啟示就是洗掉的?餘老爺一天之內添了十條貨船,幾乎擠爆了青陽的碼頭。淩家幾個孩子的名字裏都是帶著水字的,那是因為船運生意是淩家的根本。幾十年來淩餘兩家的關係從未出過什麽大岔子,可如此一來,等於是餘家直接用生意手段向淩家宣戰了。


  一切都事出突然。


  沒過兩天憂心如焚的淩太太也病倒在床。焦頭爛額的淩海波嫌家裏氣氛憋悶,私下跑去‘紅桂坊’尋清淨,倒是一向伺候他的牡丹姑娘想了個主意說能平息風波,那就是讓淩二小姐淩暄妍代姐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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