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大公子(一更)
「是,兒子知道了。」心中這些憂慮自然是不能說與自己的母親聽的,於是也就只有輕聲應了她的話,只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而尊主夫人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雖然心裡不怎麼滿意這個上官初容對自己兒子冷冰冰的態度,但是誰讓自己的兒子只喜歡那上官初容呢?他們夫妻兩個對潭遠虧欠得太多,在婚姻大事,也就隨他去了,這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既然潭遠認定了上官家的小姐,他們夫妻兩個也不希望拂了他的心愿。
左右在整個虞山之上,也找不出比自己兒子潭遠更值得嫁的年輕男子了,那上官初容早晚也會想通的。
壬潭遠還未從方才上官初容的那番話中回過神來,心中亂得很,他自己也知道現下自己這個樣子是不適宜去見自己的哥哥,但是一時卻也想不到什麼好的借口去推辭,也就這般心神恍惚地跟著自己的母親一路去了他的長兄壬紀朔的住處。
「夫人,二公子。」見著他們二人過來,守在門口的侍衛連忙屈身行禮。
那尊主夫人微微朝著侍衛點了點頭,卻是立在那裡沒有再往前,而那侍衛則是轉身朝屋裡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那侍衛復又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對他們二人道:「大公子請夫人和二公子進去。」
見自己的親生兒子,還需要讓下人通報,這樣的事情聽起來的確是荒唐,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們也都已經習慣了。這大公子壬紀朔自出生之時就有心脈不足之症,不能跟別的孩子一樣習武,甚至連平常的跑跑跳跳都不行,時間久了,他整個人就越發陰鬱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根本連人都不見,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飯菜都是送到門口。
後來終於肯見人了,卻也須得先得到他的同意才能進去見他,也越發少從房間里出來了。
踏入房間,只感覺身上驟然陰冷起來,雖然此時已經是夏日,但是身處在這房間之中,卻絲毫感覺不到熱意,只覺得冷颼颼的。外室已然如此,內室里卻更加令人咂舌,四面的窗戶都用黑色的綢布封起來了,一點光線都不透,幸好房間里還點著燈盞,不然只怕什麼都看不見。
內室之中,有一個男人半靠在軟榻上,眉目跟壬潭遠很有些想象,但是氣質卻比壬潭遠要陰沉得多,周身似乎都寫著『生人勿進』這四個大字,臉色蒼白得卻像鬼一樣,一點血色都沒有。
壬潭遠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該如何跟自己的這個哥哥相處,有的時候看到他這樣一直躺著,病懨懨的,而自己在外面被被人恭恭敬敬地稱作『二公子』,心裡莫名會有一種愧疚的感覺,好像自己搶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可是想想,自己分明也不欠他什麼,自己被父母丟在昊黎那麼多年,說到底不也是為著自己的這個哥哥嗎?真要說起來,其實他也欠自己的吧?
不過這種賬永遠都是算不清楚的,不管自己欠他,還是他欠自己,他們兩個總歸是親兄弟的。只是他們兄弟兩個分開了十幾年,感情自然沒有那麼親密。
「看什麼書吶?」尊主夫人朝著壬紀朔手裡拿著的那本書上看了一眼,嘴角含笑地問道。每次她在開口跟自己這個大兒子說話之前,總是要在心裡先斟酌一遍的,生恐無意間說到什麼他不樂意聽的。
男子過分白皙的手指扣著那本書放在一旁,淡淡應道:「不過是無聊打發時間的閑書罷了,除了看看書,我也沒別的消遣了。」
這話是沒法接的,尊主夫人和壬潭遠都是沉默著,就在他們二人心中暗自思索著該怎麼把這話頭給引來,卻又聽得壬紀朔開了口,「潭遠和上官家小姐成親的日子快到了吧?」
尊主夫人和壬潭遠聽他說出這話,心中都是一緊,壬紀朔自幼被診出心脈不足,最重要的就是平心靜氣,若是情緒波動稍大,都有可能會一命嗚呼,所以也這就註定了他不能對任何女子動心。而年輕男女的心思總是蠢蠢欲動的,為了讓自己的兒子不至於因為女子而累及性命,自壬紀朔年紀稍大一些之後,他們夫妻兩個就不許任何女子接近壬紀朔了,所以在壬紀朔身邊伺候的清一色的全都是男子,沒有一個侍女。
這樣的壬紀朔自然是不可能成親的,所以他們一直都很避諱在壬紀朔的面前提及壬潭遠的婚事,唯恐扯到他心中的痛楚,沒有想到如今卻是壬紀朔主動提起,兩個人都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壬紀朔這平淡的語氣之下是否隱藏了其他的情緒。
越是沉默,氣氛就越是尷尬,尊主夫人只得硬著頭皮道:「是啊,再過十來日就是婚禮了。」
「這麼快?只有十來天了,我竟以為還有很久。瞧我,整日在房間里呆著,連日子都不知道了,竟也沒人提醒我一聲,要不然,只怕到了我這弟弟成親的當日,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番話里的諷刺意味這麼明顯,要是聽不出來,那就真的是太傻了,壬潭遠和尊主夫人聞言面上都是不由一僵。正是因為擔心在他面前說起成親的事情會讓他心裡難受,所以自從壬潭遠和上官初容定親之後,他們就從來不再壬紀朔的面前提起壬潭遠和上官初容的婚事。不過,想想也是,這眼看著就要到他們兩個成親的日子了,卻沒有人跟壬紀朔提過哪怕一句,壬紀朔怎麼會不多想呢?
「倒不是故意沒有跟你說,只是你弟弟這婚事……」尊主夫人故意做了為難的語氣。
壬紀朔聞言,不由奇怪地看了壬潭遠一眼,然後才道:「婚事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嗎?」
「上官家的那個丫頭,臨近成親了,卻好像不大樂意,跟她的家裡人鬧了一場,自然是瞞著外頭的,只是他們想瞞,卻也是沒有瞞得嚴實。」尊主夫人也是為難,沒有辦法,為了安撫自己的大兒子,只能先把二兒子的事情給推出來了。
她原以為壬潭遠和上官初容不過是鬧鬧彆扭罷了,拿來說說也沒什麼,可是她卻不知道這一番話正是戳到了壬潭遠的痛處,方才上官初容跟他說的那番話還在他的心頭縈繞呢,現在又被自己的母親提起,心中自然是一陣堵得難受。
壬紀朔顯然很意外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由問道:「那怎麼辦?」
尊主夫人為他拉了拉身上蓋著的薄被,輕聲道:「這件事你就別操心了,好好養身子要緊。」說罷,略頓了頓,還是開口勸解道:「你也別整天都呆在房間里,偶爾也出去走走,晒晒太陽,大夫說了,你這樣整天把自己悶著對你的病也不好。」
那壬紀朔聞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出去不出去有什麼關係,說不定那天就死了,好不好也就這樣了。」
「胡說什麼,你肯定能好好活下去的,之前那個大夫說你活不過二十歲,你這不也好好地活過來了?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壬紀朔聞言搖頭,「母親,這話說出來,您自己相信嗎?我多活的這幾年,不過是硬拖出來的罷了,若不是有各種珍稀的葯吊著我的一口氣,我早就不在人世了。這麼說來,我還真要感謝上天讓我托生到您的肚子里,若真是生到一個貧苦人家,我肯定早就死了。」
壬紀朔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壬潭遠只是在一旁靜默地站著,但其實他的內心之中已經是五味雜陳。
陪著壬紀朔說了會兒話,眼看著壬紀朔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不耐的神色,壬潭遠和那尊主夫人也是識趣地起身告辭。
一直到離開壬紀朔的住處一些距離之後,尊主夫人這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對身旁的壬潭遠道:「方才,母親故意在你大哥面前提起上官初容的事情,你別介意,我當時也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我知道了,母親不必解釋。」
「你理解就好,不是我跟你父親偏心,只是你哥哥的身體這個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對他好一點。說起來,我跟你父親兩個做父母做的還真是失敗,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你哥哥,都是有所虧欠。」這麼多年來,他們夫妻兩個過得何嘗不累呢?當初那麼狠心,讓自己的二兒子去到昊黎國給那個孩子做侍衛,以求拿到藏寶圖,換取一個可以讓自己的大兒子活下來的機會,可是最終卻只拿到了一半的藏寶圖,白白耽誤了自己二兒子十幾年的光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痛。
可是如果時光倒流,再讓自己做一次選擇的話,自己還是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母親不必自責,這些我都明白。」當初他離開這裡的時候,也是自己點頭答應了的,當時自己的年紀還小,一心想要救自己的哥哥,所以父親跟自己說的時候,自己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既然當初是自己的決定,那也就說不著怪罪誰。
「好了,你若是有事,你便自己去忙吧,不必陪著我了。」
「不著急,我還是先送母親回去吧。」
尊主夫人卻是輕輕搖了搖頭,「我想一個走一走,你不必管我了。」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壬潭遠也就沒有再多久。
看著自己這二兒子離開的背影,尊主夫人眼底浮現憂慮之色,這難道是當初那件事的報應嗎?自己生下兩個兒子,一個自出生就有不治之症,而另一個,卻是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了一個對他無意的女孩子,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現在的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如果真的有報應的話,為何不報應在自己的身上,卻偏偏去折騰自己的兩個兒子?尊主夫人在原地站了良久,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開了。
而此時的壬潭遠根本就沒有心思去做別的事情,上官初容的那番話已經在他的腦海之中迴響,她討厭的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可是這種血腥味兒是洗不掉的,一旦沾上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這意思是不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自己了?
而困擾他的還不僅僅是這一件事情,段蔚予此時已經在這裡的事情,他沒有跟任何說,包括自己的父母、哥哥。雖然當初他的確是背叛了段蔚予,偷了他的藏寶圖,可是那十多年的朝夕相處是真的,在十多年的光陰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去傷害段蔚予,他想要得到的就只是那個藏寶圖。
也許一開始是為了贏得段蔚予的信任,但是就算是演戲,十多年演下來,怎麼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他知道段蔚予一直把自己當做兄弟,所以當初在偷走那藏寶圖的時候,他無比的愧疚,只是他也萬萬沒有想到,被段蔚予藏在那裡的只有半張藏寶圖,他也是後來打開之後才知道的,當時想要再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就只好先帶著半張的藏寶圖先回了虞山。
正因為如此,剛回虞山的那段日子,他沮喪極了,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十多年的光陰,背叛了那個信任自己的兄弟,結果卻只換來了半張的藏寶圖,也沒有辦法拿到鎮魂珠救自己的哥哥,這十多年的光陰竟還是被人給偷走了一般,他當時甚至想過去死,因為那種沮喪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能理解的。
但是那個時候,卻沒有人去安慰他,父母雖然是親生父母,但是畢竟分離了十多年,就連說話都是謹慎生疏的,怎麼可能去尋求他們的安慰。其他人對他這個突然從外面回來的陌生人,也不甚熱絡。
就只有初容她願意跟自己親近,如果沒有她,自己真的不知道那個時候該怎麼熬過來,從那個時候,自己就喜歡上了她,下定決心要娶她。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在她的心裡,自己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能讓她親近的人了。
如果有可能的話,自己也想變回去,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初容喜歡段蔚予嗎?可是段蔚予已經有了妻子了啊,不過他的妻子看起來病怏怏的,他之所以需要鎮魂珠,肯定是因為那個女子。
但是鎮魂珠只有一個,給了他,自己的哥哥怎麼辦?可是不給他……以段蔚予的性子他肯定不會罷手的,若是他聯合四大家族之中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那自己父親尊主的位置……
……
「王爺,聞思遠又來了。」谷易遊走進房間里來稟報,見著房間里溫悅汐正靠在窗下的竹榻上睡著,趕緊壓低了聲音。
段蔚予聞言緩緩起身,先是看了一眼猶自睡得香甜的溫悅汐,然後才走了出去。
還未及走近,就聞到壬潭遠的身上有濃濃的酒氣,段蔚予眸中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在面對壬潭遠的時候,面上的神情倒是比之前放鬆了不少。
「怎麼樣?我的提議你想好了嗎?」
壬潭遠雙眸沉沉盯著段蔚予,雖然喝了酒,但是他的眼睛之中卻還是一片清明,「鎮魂珠你拿不到的,就算你得到了鎮魂珠你也走不出這裡。相信我,你現在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我還沒有把你在這裡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只要你把另外的一半的藏寶圖留下,我便會讓你們安然離開這裡,不然的話,你應該知道若是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父親的話,你們這些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的那些朋友們呢?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