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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竹傘,斗笠,晚來笛(二)

  下九街已是深夜,孟子容到了小滿的家門外。


  到了她家門外,孟子容看著緊閉的木門,似乎才想起來,他們,似乎還在睡覺?


  她想起什麼有時候就要幹什麼,所以現在,她呆在這裡。


  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沒有敲門。


  她就在杏花樹下站著,撐著一把傘,杏花樹上那三隻八哥見了急忙跑到傘下躲著,站在牛老大腦袋角上抖著帶雨的翅膀。


  牛老大氣得狠狠的噴了一口氣!


  蠢鳥!給老子滾下去!你們那些小腳也配踩在老子的角上?!


  三隻八哥跳得更歡了。


  孟子容就默默的站在那裡,風吹著,杏花枝椏上的雨滴落在她的油紙傘上,滑開一道痕迹,又輕輕的滴落。


  她到底要站在這兒幹什麼呢?


  孟子容想了想,既然沒有辦法吃東西,那麼就回去睡覺吧。


  這實在是有點傻的行為,但是興緻則來,興盡則歸,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轉身,然而她剛剛轉身,門便突然打開,茶娘子披著衣服站在那裡:「小姐,你怎麼傻站著呀!還站著幹什麼?快進來呀。」


  孟子容便進去了,牛老大也進去了,三隻八哥也進去了。


  她說:「我想吃東西了。」


  茶娘子倒是沒想到孟子容來竟然是因為突然想吃東西了,一時之間有些哭笑不得,這麼大的雨,看她這樣子,似乎也走了許多的路。


  哎,這姑娘。


  她進了屋,搓了搓手,想去找點什麼東西來將這少女給暖和一下,但是卻沒有找到東西,小滿也揉著眼睛起來了,見到孟子容便咧開了嘴巴笑,左邊臉頰一個大大的酒渦:「容姐姐。」


  夏青勇也收拾好走了出來,見到孟子容不好意思得笑了笑,便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哎,哎孟小姐,你來,有啥事兒不?」


  孟子容道:「抱歉,我想吃東西。」


  第一個「道歉」,自然是指的是深夜打擾,第二個想吃東西,自然是真的想吃東西。


  夏青勇急忙進了屋子,翻了一圈,接著便有些尷尬的出來:「孟小姐,沒有好東西,都是零散的,剩下的。」


  他說著,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自己睡得亂糟糟的頭髮。


  小滿眼睛亮晶晶的:「阿爹最厲害了!阿爹肯定能行的!」


  夏青勇尷尬的笑了笑,茶娘子也低下頭笑了笑。


  小滿這孩子腿是瘸的,周圍的小夥伴都不和她玩,並且叫她「小瘸子」。一個母親,怎麼能不為了這個名稱而難過,然而再難過她還是要壓著,對著她撒了一個美麗的謊言。


  小瘸子就是小英雄,就像你的阿爹一樣,你的阿爹是蓋世大英雄,你便是小英雄,以後也會長成大英雄的。


  小滿最崇拜她的阿爹了,所以便傻乎乎的信到現在,認為她的阿爹無所不能,她很健康,也很快樂。


  健康快樂,豈非就是父母對孩子最美好的祝福?

  孟子容看著小滿,點了點頭:「是的,你的阿爹最厲害了。」


  她說著,走入了廚房。


  裡面確實只剩下一些零散的東西了,一些肉片,一些蔬菜,不成形。


  孟子容看著這些東西,想了想,開口:「這樣做吧。」


  不一會兒,夏青勇便按著孟子容的話做好了東西,於是四個人圍坐在火爐前。


  小滿一家三口看著眼前的東西。


  一個小鍋,裡面油滾滾的一鍋冒著泡,青花椒干辣椒浮了一層,有著濃郁的香氣。


  他們面前放了一小盤蘸料,不知道幹什麼用的。


  孟子容用筷子夾起薄肉片,在裡面一滾,幾個上下,又放到蘸料里,又滾了一遭,放入口中。


  孟子容吃完,然後看著他們三個盯著自己,於是道:「你們也吃。」


  「哦。」


  三個人拿起了筷子。


  雖然這東西看起來有點奇怪,但是孟小姐做的東西向來都這樣,應該可以吃吧。


  於是三個人夾起東西放入滾燙冒泡的鍋里。


  撈起,滾蘸料,入口。


  三個人立即目瞪口呆。


  太,太好吃了!


  這位孟小姐,怎麼懂得這麼多東西?

  小滿辣的張開了小嘴巴大口呼吸,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然而仍然迫不及待的將肉片放入口中。


  「孟小姐,這是什麼呀?」


  孟子容搖了搖頭:「不知道。」


  小滿吐了吐舌頭,小鼻頭紅紅的:「我知道我知道!」


  她笑嘻嘻的指著小鍋中間沸騰起來的泡泡:「就叫『咕咚』,你看,咕咚咕咚的冒著泡呢!」


  孟子容點了點頭,又夾了一塊肉片,點頭。


  「對,就叫咕咚。」


  筷子夾著肉片放入鍋中,一聲戳破。


  咕咚。


  ——


  咕咚。


  雨落在水面上,濺起萬千水滴,又在水面上瀰漫開來。


  風獵獵吹來,白衣少年坐在橋洞下,喝著一壇酒。


  喝一口,有隱約的咳嗽聲彷彿要從胸膛下破出來,又被她狠狠的壓下去,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薄紅。


  雨絲如刀片,絲絲切入肺腑。


  雨水比風吹的東倒西歪,落到他的發上,臉上,衣上。


  打濕了發,淋濕了臉,沾濕了衣。


  然而他只是坐在那裡,喝著一口冷酒。


  突然,一道光照來,落到少年的身上。


  那光頓了頓,接著,一個舟子划著船來,看著眼前的少年,沒好氣道:「小夥子,你在幹什麼?這麼晚了,下這麼大的雨,還在這裡?!」


  他平靜的道:「今日乃亡妻忌日,來此祭奠。」


  撐船的老舟子嘆息:「哎,年紀還小,沒什麼過不去的坎。想想你父母親人,小夥子,再娶一個吧。不能總活在過去。」


  他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一聲:「多謝。」


  他不就是靠過去而活著的嗎?

  可是,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得他都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老舟子以為他將他的話聽進去,便又寬慰道:「人呀,是該重情,可是也不能太過了……我家隔壁一個還不是死了一個媳婦兒,那個時候感情多好啊,結果他娘又瞞著他納了一個。那人死活不幹,要死不活,可是你看,現在,大胖小子都兩個了。你還小,還是找一個伴吧。」


  他低頭,喝了一口酒,又說了一句:「多謝。」


  老舟子的光照了照,發現他眼睛上蒙著一塊布,那塊長布蓋住他的眼,在他的發后打了一個結,奇怪的道:「小夥子,你的眼睛怎麼了?」


  少年笑了笑:「瞎了。」


  曾經有道光太過明亮,他想擁有那道光,便沒了眼睛。


  老舟子眼底露出可憐之色,這麼年輕的小夥子,死了妻子,又沒了眼睛,看樣子應該身子骨也不好。


  他道:「快回家吧,這麼晚了。哎,我要先回了,昨晚到別處喝酒去,喝多了一覺醒來就現在,我得趕回去了,否則我那老婆子非得給我上火不成!」


  少年道:「慢走。」


  老舟子撐船過他的旁邊,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問:「小夥子,你有傘沒?」


  「沒有。」


  「哦,那就好!我剛才撿了一個大斗笠,遮你肯定不成問題。來!」


  他說著,從船篷上取下一個大斗笠,還有點濕,肯定從河底撿起來還沒來得及晾乾,但是也差不多了。


  老舟子的手一扔,那塊斗笠便落到了少年的腦袋上,歪著。


  老舟子笑道:「我準頭不錯!好了,小夥子,我走了,快些回去吧!」


  他說著,手一撐,便遠去了。


  少年拿下了斗笠,喝光了酒,接著從腰畔取下一隻竹笛,按著,吹了起來。


  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這曲子。


  笛聲在雨夜中散開。


  孟子容吃了東西,又拿了點糕點,打包準備給顧清婉帶點回去。


  離開長橋的時候,她聽到了笛聲。


  她停下了腳步。


  雨從傘沿下打著轉撲來,打來絲絲的涼意,如同那笛聲一般,侵入肺腑。


  笛聲一起一落,最後氣息不穩的消失。


  孟子容這才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雨水,撐著小破傘,繼續向前。


  橋下的少年也站了起來。


  他本來轉身就想走,然而還是頓了頓,撿起了那個大斗笠。


  很平常的大斗笠,用竹子編的,街市上十個銅板一個。


  他拿著大斗笠,提著空酒罈,抬起頭。


  千萬滴雨從天空降落。


  然而在少年抬起頭的時候,千萬滴雨點在他的眼底的具象在他的眼底匯聚,雨滴在瞬間停止。


  雨滴在半空中漂浮。


  他垂眸,拿起斗笠戴著,邁步,走。


  「噗——」


  頓止的雨水瞬間降落,想要來澆滅一場經久不息的火。


  心火。


  ------題外話------


  我在溫暖的小屋裡涮火鍋,你在寒冷的橋洞下喝冷酒。


  對,這就是阿吹對男女主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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