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莫名其妙的微笑
徐祖鳴默默坐著,身體幾乎不動。
好久,他又一個人喃喃,「招娣小時候很乖,很聽話,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會忤逆我。可自從她上了大學,遇上趙家杭,慢慢的,她就變了——」
向晚不說話。
說不下去,也無法溝通。
她想,老頭子應該只需要一位傾聽者。
果然,他不管向晚聽不聽,自顧自地對她說。
「可是我能怎麼辦呢?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啊!她要嫁就嫁吧,只要她好好的就行。可這孩子,不省心,哪怕被這段婚姻搞成了殘疾,還是要死要活地愛那個男人,不肯聽她老父親的話,護著趙家杭,三年不肯回家看我一眼……」
徐祖鳴低下頭。
聲音就像從地上的涼風裡冒出來的。
「……到最後,我連她什麼時候死的都不知道。折騰到今天,跑了好多手續,才把她的骨灰從贛州取回來……」
「沒用。取回來,她也看不見。」
「她到死還愛的男人,殺了她。她恨透了的父親,千里迢迢帶她回來,埋了她。她也都是不會知道的了。」
向晚沉默。
720案中,趙家杭把徐招娣的骨灰用二妞的身份葬在了二妞的家鄉,一直被隱瞞真相的徐家人,是案件有了結果才知道的。
向晚沒有做過母親。
但她大概可以理解到,徐老爺子身為父親有多痛。
徐祖鳴雙眼老邁而渾濁,坐那裡一動不動,佝僂的背駝得更高,樣子也更孤獨。
「那些害她的人,會受到制裁。我老了,也管不了。可是你——」
他突然抬頭,視線像尖刀一樣剜在向晚的臉上。
「小丫頭,你認為你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向晚臉上火辣辣的!
痛,被他盯的。
這老頭子目光太犀利了。
向晚深吸一口氣,「老先生,我只是寫了一本書,並沒有做什麼……」
徐祖鳴哼一聲,「你是按趙家杭的身份寫了一本書。」
額,他也知道。
看來她的書真的很有名了。
連赫赫有名的大企業家徐祖鳴也知道。
向晚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對著一個失獨老人,只能儘可能平心靜氣,「老先生,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沒有料到。實際上,你也知道的,不是巧合,是人為,人家要模仿,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跟你一樣,也是受害者……」
徐祖鳴不說話。
他就那樣坐著,怔怔看著房間。
向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他有沒有被自己說動。
空氣莫名低壓。
怦怦!向晚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
徐祖鳴突然嘆口氣,費力地撐著膝蓋站起身。
「小丫頭,你跟我來!」
這老頭看上去不像真正意義上的犯罪分子。
向晚有些忐忑,但別無選擇,只能跟他出去。
門口,兩尊門神低頭詢問,「鳴叔,外頭黑,是要上哪裡?」
徐祖鳴擺擺手,「帶這丫頭隨便走走。」
他語氣和藹,臉上只有一個普通失獨老人的悲傷,對向晚不像對仇人,到像在領著鄰居家的小姑娘參觀自己的後花園。
如果向晚不是被綁來的,而是被請來的,她一定不認為這老頭對自己有什麼敵意。
小院里很安靜。
不是水泥地面,潮濕的泥地被碾出了深深的痕溝。
這是誰的家?向晚有疑惑。
徐家的財力怎麼也不該有這樣一所房子的人家啊?
她帶著疑惑,跟在徐祖鳴的背後。
有人拿著一個手電筒在前頭開路,有兩個男人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
老頭子走得小心翼翼,向晚看著他腳步不穩的樣子,深深吐一口氣。
不管了!
是禍也躲不過。
她鬆開緊繃的情緒,這才發現空氣里隱隱有一股桂花香味兒。
夏季悶熱的夜晚,農鄉小院里,四周黑沉沉發涼,那香味尤其突兀。
「好香哇。」她吸吸鼻子。
「香吧?是我的金桂。」
向晚這才發現,院子里那一株黑漆漆的巨大樹影是桂花。
徐祖鳴突然回頭,「你喜歡嗎?」
他突然明亮的眼睛,被手電筒光一照,反常的泛著藍光,嚇了向晚一跳……
此時此境,她哪有心情?
向晚勉強一笑,「挺喜歡的。」
徐祖鳴指了指院外,「那邊還有很多。」
向晚:「……」
她這是被綁匪帶著參觀桂花樹來了?
……
一前一後。
兩人如夜下尋桂的人,就著一個手電筒的光,順著一路桂花的香味走出院子,走到桂花林里。
眼睛適應了黑暗,向晚的視線慢慢變好。
周圍的環鏡,山型輪廓,隱隱可以分辨了。
這房子在一個山坳子裡面。
除了居所附近是平地,好像四面都是山……
風很大,偶有幾聲山鳥叫喚,寒絲絲有點瘮人。
向晚抱了抱雙臂,前面的徐祖鳴突然間停下。
「金桂,你還好嗎?你還好嗎?」
夜風裡,老頭的聲音像在嗚咽,伴著山風傳來,鬼哭狼嚎一樣。
向晚心裡咯噔直叫。
這老頭莫不是瘋了?對桂花說話?
怪嚇人的。
她離開稍稍遠點,準備見勢不對就開溜。徐祖鳴突然一嘆,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在一個桂樹下的土堆邊上蹲了下來,低低啜泣。
「金桂,對不起,這麼久才回來看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啊!?
向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土堆上長滿了野草,在桂香里孤伶伶立著。
黑暗的光線下,土堆上似乎插著一根殘舊的「墳飄」在迎風輕盪——
難道——那不是土堆,而是墳?
鄉村、孤墳、夜下老頭兒的嗚咽與鳥叫——
向晚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幸好邊上有人,要不她一個人站在這坳子里,非得嚇死不可。
不知徐祖鳴一個人說了多久。
向晚腿都快要站僵了,他突然站起來,身體晃了晃,兩個男人趕緊上前扶他。
他推開他們,雙眼盯住向晚。
「明天我要把我閨女也葬到這兒來,跟她母親作伴——這樣,他們母子三個,就可以在九泉之下團聚了。也好,也好啊!在下面,他們仨也算有個照應了。」
母子三個?
向晚悚一下,抿唇不吭聲。
她不敢問是徐祖鳴老糊塗了,還是另有隱情。
於情於理,她都不適合問,只適合想——如何脫身。
「丫頭。」徐祖鳴吸一口桂香,沖她招手。
向晚硬著頭皮走近。
他慢聲悠長,「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嗯?向晚雙眼一亮,「老先生?你是說?」
徐祖鳴看著她,「明天上午跟我一起把招娣送走,你在她墳頭上個香,賠個罪,我就送你回去……」
我去!
向晚不知是激動還是興奮,簡直熱血沖腦。
原以為被綁架會遭殃,結果這樣輕鬆就過關?
完全不按劇本來演啊這是!
向晚控制住狂烈的心跳,由衷地感謝,「行。那就……謝謝你了,老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徐祖鳴沒有回答她。
就像他莫名其妙帶她來一樣,他給了她一個莫名其妙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