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主動認罪,父子情深(萬更)
第497章
茯苓聽的咂舌,「您知道了?兇手是誰?」
茯苓問的急切,秦莞看著她卻一時沒說出話來,外面寒風越發凜冽,刀子一般的在秦莞臉上割磨,她正不知道如何開口,不遠處黃嬤嬤卻走了過來,「王妃,可問完了嗎?」
秦莞點了點頭,「問完了。」
黃嬤嬤忙道,「可問出什麼來了?」
秦莞唇角動了動,只有些疲憊的道,「問了不少,我還得理一理思緒。」
見狀黃嬤嬤連忙點頭,「是,王妃請快回去歇息吧,晚上還要給五老爺診脈施針。」
秦莞點了點頭,這才往菡萏館走去,茯苓見秦莞面色凝重,是真的累了,便也不敢多問。
回了菡萏館,秦莞捧著一杯熱茶坐在窗前沉思。
事情到了這一步,雖然沒有切實的證據,可事情的脈絡她已理了出來,如果沒有意外,兇手是誰她已經知道了,可她卻有些猶豫,陸靜承死有餘辜,殺了他的人縱然有罪,卻也有情可恕,如果告知陸由心,陸由心會如何抉擇?
秦莞在菡萏館之中枯坐了良久,等看到外面天色暗下來方才回神,簡單用了些晚膳便往梧桐苑中去。
到了梧桐苑,陸由心正在和陸博易說話,二人面上皆有笑意,而陸靜和站在一旁恭敬溫文,十分乖覺,秦莞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多看了他一眼。
「你來了!」陸由心見秦莞過來起身來迎。
陸博易也站起身來,「秦姑娘來了……」
這兩日陸博易的病情有了些微的好轉,咳嗽沒那般嚴重,睡得也安穩了些,見狀,眾人對秦莞的醫術更為信任,對陸博易能痊癒也報了更大的希望。
秦莞進了正堂,「五老爺今日感覺如何?」
陸博易笑道,「剛才還和二妹妹說呢,好多了,從前咳嗽一咳便撕心裂肺的,如今不受涼便不怎麼咳了。」
秦莞點了點頭,「那好,五老爺請入內,先問脈再施針。」
陸博易精神好了,走路都無需陸靜和扶著,先抬手請秦莞先行,而後便跟到了內室來。
幾人在窗前矮榻之上落座,秦莞便給陸博易問脈,問脈還沒完,黃嬤嬤卻從外面走了進來,低聲在陸由心耳邊說了兩句,陸由心眉頭一皺起身道,「二哥那邊出了點事,我過去看看。」
秦莞和陸博易已算熟悉,聞言便點了點頭。
陸由心一走,屋子裡安靜下來,秦莞問了脈道,「要換個方子了,前次的方子有些效用,再加上施針,五老爺的身體頗有些好轉之象,如今我要用更為烈性的方子,先用一日,如果五老爺覺得不適,我再換別的。」
這幾日秦莞幾乎日日都要為陸博易請脈,相處下來,陸博易方知秦莞並非不近人情之人,便問道,「前次的方子用的很好,還以為秦姑娘暫時不會換藥呢,秦姑娘醫術高明,想來新的方子更有效用,就是不知這些藥方,我能否留下自用?」
秦莞次次開藥並不隱瞞藥方,陸博易也是知道的,只是秦莞年後就要離開,陸博易便想留下藥方自用。
秦莞聞言眉頭微挑,「這方子只適合五老爺眼下的病況,若是在別的時候用,有可能不僅無用還對你身體有損。」
秦莞說著,拿過紙筆一邊寫一邊道,「五老爺眼下脈象陰虛,肺經虛寒,如果要留一道之後用的方子,走之前我再開比較好,現在額的方子,還是要請脈問切之後才知是否合宜。」
陸博易點頭,「是,秦姑娘說的在理,是我愚昧了。」
秦莞一笑,提筆寫今日要用的方子,陸博易抬眸去看,只見秦莞一手簪花小楷端方秀雅,看著便叫人賞心悅目,上次的藥方陸博易看過,今日的藥方的確大改,光看葯便多了獨活、秦艽、杜仲、附子等,再看劑量,也比幾日前的劑量更大。
秦莞片刻便寫完了藥方,又道,「這裡面一共二十二味藥材,不必湯熬,按照配比製成散葯,每次服用一錢,用熱酒送服,一日兩次,中晚飯之後用。」 陸博易將藥方接過,方才知此番和前次的藥方實在大為不同,便一一應下。
秦莞點了點頭,又請陸博易躺去長榻之上,準備為他施針。
陸靜和還是上前幫陸博易更衣,更衣完畢,秦莞便上前施針,因非第一次施針,秦莞手上速度快了不少,一盞茶的功夫之後秦莞便轉身走了出去,陸博易閉著眸子半睡了過去,陸靜和見狀自然也退出。
外間堂中只有黃嬤嬤幾個侍候著,見狀忙上熱茶。
秦莞端著茶盞喝了一口,忽而看著陸靜和道,「五老爺此前每日都要用參湯?」
陸靜和也端著茶盞,聽到這話忙答話道,「是,每日都要用,不過秦姑娘開了食療的方子之後便停了。」
秦莞頷首,「只一味地進補對病況也無助益。」
默了默,秦莞又看向陸靜和,「九少爺尋常除了做些手工玩意兒之外還喜歡做什麼?」
陸靜和靜靜地回視著秦莞,「也沒有別的了,父親病重之後,大部分時間都在侍疾。」
秦莞點了點頭,眼風一瞟,忽然看到窗外又落了雪,秦莞不禁站起身走到了窗邊去,「過來的時候還是晴天,這會兒又下雪了。」說至此,秦莞回身道,「我看園子里梅花開的正好,如今又落下了新雪,九少爺想不想做梅花釀?」
陸靜和端著茶盞的手一顫,「什麼?」
秦莞注視著他,「梅園的梅花被匠人們養的極好,色澤明艷花朵也幾大,清香更是不必說,再加上新雪,今年藏一個冬天,等到了來年春末夏初之時取出,必定是勝過瓊漿的美物,九少爺不心動嗎?」
陸靜和緩緩將手中茶盞放下,抿著唇道,「自然心動……前……前些日子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我便采了些梅花和雪水做釀了,只不過,我似乎不擅長這些,後來便閑置了。」
秦莞一笑,「怎會,九少爺能做出那環流水車,其他機巧之物必定手到擒來,梅花釀可是要比那些還簡單的。」
陸靜和唇角牽了牽,「既然秦姑娘如此說了,那我便再試試。」
秦莞笑著頷首,「我知道梅園還有一處崔竹林,那竹林下的雪,有梅竹兩者之清香,想來是最佳。」
陸靜和一雙眸子沉定如古井一般,聽到這話,攏在身前的指尖卻顫了顫,「是……是極雅,沒想到秦姑娘去了府中不少地方……」
秦莞側過身來,目光又看向了窗外,「白鹿洲中處處景緻極佳,尤其是鹿苑和梅園,叫人流連忘返。」
陸靜和看著秦莞的側影,這一次卻沒有接話。
秦莞在窗邊站了一會兒,見陸由心還沒有回來,不由問留下的黃嬤嬤,「二老爺那邊出了何事?」
黃嬤嬤忙道,「二老爺說夫人給四少爺準備的靈堂有些寒酸簡陋了,為這個鬧了兩次了,此前夫人沒有見他,今夜他卻在靈堂那邊鬧起來了,夫人沒法子只好過去看看。」
秦莞眸露恍然,「原來如此,二老爺痛失愛子,倒也能理解。」
陸靜和安靜的坐在一旁,好似入定了一般,秦莞目光從他身上掠過,「四少爺年紀輕輕便過世,實在是令人惋惜,聽聞四少爺乃是為人所害,也不知道是誰下了這樣的狠手。」
黃嬤嬤蹙眉,一時沒明白秦莞為何這樣說,待看了一眼陸靜和,才想著秦莞許是想坐實自己大夫的身份才訝然一句。
黃嬤嬤苦笑一下,「是,眼下府中還在糾察。」
秦莞便看向陸靜和,「九少爺以為,四少爺是為何人所害?」
陸靜和並沒有抬頭,他垂著眸子,默了默才開口,「這個我也不知。」
秦莞收回目光,一把將窗戶合上,便也將外面的寒風和冷雪都擋了住,「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想來兇手早晚會露出真面目來……」
陸靜和卻又開了口,「只怕不容易,好似這新雪,新雪落下,舊的痕迹就會掩去。」
秦莞轉身看著陸靜和,「新雪只能掩下從前雪地上的痕迹,卻無法洗掉石尖上的血跡,也無法磨滅兇手身上的傷口,所以我倒是覺得,兇手暴露,是早晚的事。」
陸靜和也看著秦莞,忽而問,「秦姑娘可信神佛?」
秦莞呼吸一輕,「不信。」
陸靜和聞言笑了一下,垂眸道,「秦姑娘醫術高明,手上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在旁人眼中,秦姑娘自己便如同在世神佛一般,只是這世上許多人,不僅渡不了別人,連自己也深陷泥沼,這時候便只能靠自己了,神佛雖不能護佑眾生,可他們最是慈悲,如果這些人有了錯處,想來也能寬恕。」
陸靜和平靜的望著秦莞,那雙眸子越發的深幽,秦莞從中看不出一絲半點旁的情緒。
秦莞唇角揚了揚,「我雖不信神佛卻也信因果,我還知眾生皆苦,深陷泥沼之人非哪一人,可如果人生了惡念,造了業障,要求菩薩寬恕,也要先投身業火洗凈罪孽,否則,世上人人先都可為惡,再期望菩薩寬容而無需付出任何代價,哪有這樣的道理?」
陸靜和本是和秦莞對視著,可等秦莞說完這些,他卻面色無波的轉過了目光。
不動不語的坐在那裡,氣質溫潤,那雙眸子卻猶如外面的寒意一般冰冷。
黃嬤嬤在旁聽著,忽然覺得秦莞和陸靜和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正要說話,內室忽然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秦莞面色微變,連忙往內室走去,陸靜和也是瞬間起身跟上。
進了內室,便看到陸博易睜著眸子,咳嗽的臉都漲紅一片,見到秦莞二人進來,方才喘息著止了咳嗽。
秦莞一邊下針一邊問,「五老爺怎麼了?可有不適?」
陸博易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就是忽然嗓子癢的很。」
秦莞這才放下心來,等收了針,陸靜和則幫陸博易將衣服披了上,陸博易顫顫巍巍的扶著陸靜和,等將斗篷也披上,便道,「二妹妹還沒回來,我們也不等了,我有些累了,便先回去歇下,秦姑娘,告辭了。」
秦莞點點頭,目送著這父子二人走出了正屋。
這二人一走,秦莞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陸靜和剛才的話讓她心底的憐憫減了兩分。
世上之人多有苦楚,她跟隨父親辦案多年,更是見過了不知多少人世的苦難,見的苦難越多,秦莞心中的慈悲越多,可便是再如何慈悲心軟,心底的善惡也無可更改,世上之人,無論善惡強弱,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
見陸由心半晌未回,秦莞也先告辭回了菡萏館。
一回菡萏館,秦莞便叫來了白楓,「盯著青竹院的動靜。」
白楓領命,卻有些不解,「陸靜承的案子,和五房有關係嗎?」
秦莞點了點頭,面上卻生出幾分苦惱來,「想通了一切關節卻沒有證據,現在就是這種局面,所以要你盯著青竹院。」
白楓心有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秦莞則坐在暖閣發起愁來,如今這般局面,若無證據,只怕陸由心不會全然相信她的說辭,可事發這般久,早已沒有任何實際性的證據,即便她挑明了,可到時候兇手強辯,她亦沒有法子……
秦莞嘆了口氣,又將白日審問所得的線索過了一遍,卻仍然有些茫然。
陸靜承是知道陸靜和身份的,用身份來要挾陸靜和就範並不是沒有可能,陸靜承骨子裡看不起陸靜和的身份,再加上他覺得陸靜和長相俊美,便生了壞心,從這一點上來說,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陸靜承後來讓屬下注意那兩個管事的行蹤,只怕是許諾了陸靜和什麼,一邊要挾,一邊提出條件引誘一二,如此,陸靜和便是不願意也不得不從,可如今陸靜承人已經死了,陸靜和可以矢口否認……
眉頭皺了皺,秦莞想到陸由心對陸靜和的欣賞,才想到陸博易的病,一時更有些猶豫不決。
第二日一大早,白楓進來回稟秦莞,「王妃,盯了青竹院許久,沒看到五老爺和九少爺有什麼奇怪之處,青竹院的下人也不多,也沒有什麼怪異之處。」
秦莞略一沉吟,「看守梅林的陸隋永在何處?你去幫我將他找來吧,他已經見過我,便也無妨了。」
白楓應聲而去,沒多時陸隋永便到了菡萏館。
陸隋永已經見過秦莞,卻仍然不知道秦莞的身份,此番被叫過來,也是誠惶誠恐。
在正堂行了禮,秦莞便問道,「你看守梅園許久,可曾見過九少爺去梅園?」
陸隋永聞言抬起頭來,道,「自然是見過的,不過九少爺不常去,小人大概只看到一兩次。」
「何時?他和誰一起的?」
陸隋永歪頭想了片刻,「大概是兩個月前,那時候建州剛下了第一場大雪,九少爺去梅園采帶雪的梅花,小人那個時候見到了他一次,他一個人,誰也沒帶,九少爺不似其他幾位少爺,尋常身邊不帶人。」
秦莞一聽這話心中更是無奈,「之後呢?」
「之後遠遠的也看到過一次九少爺,不過當時小人正忙著,便沒上前去請安,九少爺還是一個人,好像也是在采梅花,在那之後小人就再也沒見到了。」
秦莞扶額,「嗯,退下吧。」
陸隋永有些忐忑不安的退下,秦莞卻陷入了沉思。
該問的都問完了,如今只能將五房院子里的人帶過來問問了,可一旦如此,豈非挑明了懷疑五房。
再沒有和陸由心交代一聲之前,秦莞覺得陸由心不會贊同她動五房。
看著秦莞如此發愁,白櫻忍不住道,「王妃,不如將實情告知夫人,看她如何處置?」
秦莞看向白櫻,白櫻道,「往常您幫著官府查案子,總是希望找到了足夠的證據再去指證兇手,可今日卻不同,白鹿洲之中,說到底第一看夫人決斷,第二才看律法,便是胡光德,若夫人想動用私刑,旁人又有誰能知道?」
白櫻和白楓一樣寡言,然而今日這話卻讓秦莞十分受用。
如白櫻所言,此案既然沒有報官,那陸由心便還是當做家事來處理,眼下她束手束腳,也全都是因為這個,何不如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陸由心,讓她一人決斷?如此也不必拖延時間了。
秦莞嘆了口氣,「你想的是對的,我還以為是從前呢,罷了,今天晚上,我便去尋姨母。」
打定了這個主意,秦莞卻也沒放棄整理線索,她記憶力驚人,甚至將陸靜承幾個侍奴的供詞手寫了一遍打算在晚上交給陸由心,準備了一番,等到了晚上,秦莞早早的往梧桐苑而去。
她先派了人去稟告,等到了梧桐苑,便只有陸由心和黃嬤嬤幾個。
看到秦莞過來,陸由心迎上來笑道,「今日怎麼過來的這樣早?問脈不是還有一會兒嗎?」
秦莞面上並無笑意,陸由心看了她一瞬,笑意也淡了幾分,「怎麼?是出了什麼事?」
秦莞走上前來,「姨母,我有一件事要稟告。」
見陸由心看著自己,秦莞又道,「是陸靜承的案子,如果不出意外,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陸由心眸子微微睜大,一把握住了秦莞的手,「知道了?是誰?你快與我說來!」
陸由心激動不已,秦莞拍了拍陸由心的手背道,「這個人姨母若是知道了,大概會十分震驚傷心,眼下我還沒有找到實際的證據,我只說我的推測,姨母聽完之後,如何決斷,全看您自己。」
陸由心連忙點頭,「我自然是信你的,你且告訴我是誰便可,無論如何都是一條性命,這事我不會姑息的。」
秦莞頷首,正要開口,黃嬤嬤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小姐,五老爺來了。」
秦莞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陸由心也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詫異道,「怎麼這麼早?」
這會兒天色剛黑,而他們以往約好的診脈的時間卻是在半個時辰之後,陸博易還是第一次來這麼早。
雖然意外,可陸由心還是道,「快讓他進來吧。」
黃嬤嬤點了點頭,不多時便請了陸博易入內。
被這麼一打岔,秦莞剛才的話便說不出來了,陸由心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你五表叔是個好的,你放心。」
這話便是讓秦莞待會兒不必避諱,可當著陸博易的面,秦莞怎麼說得出口?
秦莞抿緊了唇角,一時沒多言,定眸看去,今日的陸博易卻是一個人過來的。
前兩日病情好轉的他面上常見笑顏,可是此刻,陸博易卻是沉著臉進來的,他腳步沉重,眼底帶著幾分決然之色,看到這幅表情,秦莞下意識覺得不安,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秦姑娘也在這裡……」
陸博易進門對著秦莞點了點頭,語氣也壓抑而沉凝。
陸由心大抵也發現了陸博易的古怪,蹙眉道,「五哥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發生了何事?」
陸博易看看陸由心,再看看秦莞,落在身側的手驀地緊攥成了拳,而後又深吸口氣閉上了眸子,少頃他睜眸,眼底決然之色更重,「既然秦姑娘也在這裡,那便請秦姑娘做個見證。」
秦莞挑眉,陸由心更是不解,陸博易卻是看向黃嬤嬤等人,意思很是明顯。
陸由心忙道,「你們都先退下——」
黃嬤嬤幾人退了出去,連門都掩了上,陸由心上前道,「五哥,到底怎麼了?」
陸博易一臉沉痛的看著陸由心,忽然,一掀袍子跪了下來。
陸由心大驚,陸博易是她兄長,他怎麼能跪她?!
「五哥!你這是做什麼?!發生了何事要如此下跪?快起來,你身子還病著呢!」
陸由心上前便去扶陸博易,陸博易卻按住她雙手搖了搖頭,「由心,你聽我說。」
陸由心愣了愣,心底的不安之感也越來越重,「五哥……你要說什麼?」
陸博易抬眸看著陸由心,又看了一眼雖然意外,卻面色十分平靜的秦莞,忽然緩聲道,「靜承……是我殺的。」
陸博易說話的語聲在微微顫抖,說完這句話,卻好似鬆了口氣似的苦笑了一下,「是我……是我一時失手殺了靜承……這麼多日子了,我看著府中雞飛狗跳,所以今日,我來請罪了。」
陸由心徹底的愣了住,眼瞳緊縮,半晌都沒有開口,「怎、怎麼會是五哥……」
比起陸由心震驚的詞不成句,秦莞卻忽然的平靜了下來,她心底的不安變成了現實,看著一臉自責沉痛的陸博易,她只覺喉嚨陣陣發緊,她可以輕而易舉的揭穿陸博易的謊言,可這會兒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博易垂了眸子,眼角卻微微濕潤了,「礦難的事,其實我先一步就知道了。」
陸由心又嚇了一跳,陸博易繼續道,「靜承這個孩子,你是知道的,平日里就十分跋扈,我是他的長輩,這些我都忍了,可是礦難的事,我實在是無法忍受,大概是一個多月之前,我在梅林那邊散步的時候,看到了靜承也在梅林,我無意之中聽到了他和小廝的對話,大概便是說胡光德要找他要銀子了,他最近手頭緊,這銀子該如何湊,還說不給也不成,這一次的礦難死了二十多個人,若是不及時封了胡光德的口,必定會被胡光德咬出來!」
陸由心也瞬時間紅了眼眶,身子搖搖欲墜,秦莞在旁趕忙將他扶了住。
「五哥……知道了這件事,你為何不第一時間來告訴我?!」
在陸由心心底,這位五哥老實本分,從來只有被別人欺負的份,絕不會撒謊,更何況,他不會平白來認這麼大的罪,一旦認了,便是真的,因此她心底震驚不敢相信,可理智上卻明白陸博易這話不假。
陸博易搖了搖頭,「怪我糊塗,當時我便應該來找你的,可是……可是當時我忍了下來,因為我想找出證據,最好……最好是能抓到他跟胡光德聯繫並給銀子的證據,可是……可是我身子不爭氣,隨後就病情更重了,這麼一耽誤,便沒了最好的機會,這事實在是太大了,我不敢告訴旁人,連靜和都沒敢告訴。」
「那一日,我在梅林邊上又碰到了靜和,這一次我氣不過,當下便將他堵了住,我本以為我說出自己知道礦難的事了,他一定會害怕的痛哭流涕求我原諒他,可是我沒有想到,他不僅一點都不心虛,反而……反而用靜和的身世要挾我!」
陸博易抬眸,眼底已滿是淚光,陸由心倒吸一口涼氣,「什麼?!他竟然知道了?!」
陸博易點頭,「對,他知道了,他說,事已至此,那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反正救不回來了,可如果我要是將這件事抖落出去,他便要告訴其他人,靜和並非五房親生的,你是知道的,五房本就勢弱,靜和這些年做著五房嫡子,卻還被人欺負,如果知道了他只是養子,只怕以後五房的家業靜和一分也拿不到,我,為了靜和,只好忍氣吞聲下來。」
「我做了讓步,也不打算將這件事抖落出去了,想著只要抓到那兩個管事,也算能將這件事解決了,可靜承他……實在是欺人太甚,他不僅用靜和的身世要挾我不能將礦難的真相說出來,還要問我要五萬兩銀子,說如此才能封口!我……你是知道的,我手頭上哪裡有五萬兩銀子?!我說沒有銀錢,可是靜承他竟然要我將五房在嵐州的祖宅地契給他!說什麼時候給夠五萬兩,便還給我,若是一直湊不夠,那五房的祖宅便是他的了!」
陸由心氣的眼前發黑,「什麼?!這個孽障!這個孽障竟然如此大膽妄為!」
陸博易嘆息一聲,「我沒有辦法,他卻給我定下了期限,要我在出事那天晚上一定要給他,那天他受了傷,我是知道的,可我沒有去看他,到了約定的時辰,我還是去了,因為我怕他發起瘋來會將靜和的身世抖落出去!我兩手空空的去了,還求了他,可他根本不聽這些,直言說第二天便要將靜和的身世告訴所有人……」
陸博易眼眶的淚珠兒忽然如珠而落,「靜和是我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卻也勝似親生,這麼多年他在五房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從不說一個字,由心,你是知道的,我和他是親父子一樣的,我怎麼能允許旁人毀了靜和的下半輩子?!我不允許!決不允許!我甚至跪在地上求他,可他還是一點口風都不松,我一氣之下……我將他撲在雪地之中,捂死了他!」
陸博易抬手摸了摸眼角,「是我無能,這麼多年沒有幫到你不說,也沒有護好妻兒,這才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我一個長輩,竟然對付不了一個侄兒,是我無能害了全府上下,都是我的過錯,這幾日我一直十分內疚,想來想去,還是來和你認罪,馬上要過年了,說出來這些我心裡才安穩,哪怕這個年要在牢里過!」
說完這些,陸博易抬眸看著陸由心,「由心,我已說完了,你要如何處置我都無二話!」
陸博易直挺挺的跪在那裡,眼神決絕,然而他面色蒼白病態猶足,如此模樣叫人頗為憐惜,陸由心身子晃了晃,陸博易說了這麼多,她一顆心也跟著揪疼無比,這會兒,眼淚也早已止不住了,她半個身子的力氣都靠在秦莞身上,看著陸博易,第一次感到十分茫然,「五哥……你……你怎麼……」
陸博易緩緩垂眸,好似不敢直視陸由心悲痛憐惜的眼神似的。
「為了靜和,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陸由心狠狠的閉了閉眸子,淚珠兒沿著她臉頰滑下來,再睜開眸子之時,她眼底卻還是存著幾分猶豫,「這件事,五嫂和靜和可知道?」
陸博易搖頭,「只有你我,還有秦姑娘知道。」
陸由心不介意秦莞知道不知道,可他沒想到陸博易也不介意,恰在這時,陸博易抬眸望著秦莞,眼底滿是祈求,「秦姑娘妙手仁心,是真正的活菩薩,今日我說的這些話,秦姑娘聽到也無妨,錯在我身上,秦姑娘是個是非善惡皆明之人,有什麼懲罰我都安然接受,所以,所以也不必瞞著秦姑娘。」
秦莞唇角微動,卻覺心口窒悶喉頭哽住,哪裡能說得出什麼。
從陸博易承認是他殺了陸靜承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陸博易的念頭,最開始沒有揭穿,聽到了後面那麼多話,她便更難說什麼,見秦莞沒有說話,陸博易好似鬆了口氣似的又望著陸由心,「由心,你下令吧,明日便將我送去官府,如此,咱們府中的亂子便可了了……」
陸由心抬手摸了一把眼角,對陸博易的請求,哪裡下的了那個狠心?
「五哥,這件事……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我沒想過會是你,你……病的這麼厲害,怎麼會……」
陸博易低頭顫聲道,「雖然病重,可我也是男人,當時氣的狠了,靜承又受了傷,我……」
陸由心痛苦的閉了眸子,半晌,忽然一揮手,「此事!此事我還要考慮而已!你先回去,明日,明日我會有定奪!」
陸博易抬眸看著陸由心,比起陸由心和秦莞,此刻他顯得更平靜些,「由心,不必狠不下心,我這病雖然在秦姑娘手裡得了幾分好轉,可是……可是我也知道我至多也就幾年光景了,我活了這大半輩子,其實已經知足了。」
陸由心蹙眉喝到,「我說明日決斷便是明日決斷!我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你先回去!」
這麼一說,陸博易才緩緩垂眸,大抵想了片刻,又才顫顫巍巍的直起身子來,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陸博易腳步沉重,背影佝僂,陸由心看著他的背影又是一陣淚意,直看到陸博易走出了視線,她才一個轉身緊緊拉著秦莞的手低低嗚咽了一聲,「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
秦莞連忙扶著陸由心坐下,「姨母……」
陸由心平靜不下來,「難怪,難怪你說我若是知道便要傷心,竟然是五哥!莞兒,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五哥自小與我交好,幾位表兄之中,最是正義仁慈不過,為什麼這般好的人卻要遭遇這麼不公的事?!他要我送他去牢里,我便真的要送他去牢里嗎?他遇到你這樣的大夫才能多得幾年光景,若是眼下去了牢里,豈非……豈非是讓他上斷頭台!」
陸由心一手抓著秦莞一手捂著心口,不過片刻功夫,面色也似紙一樣白,秦莞心疼不已,啞聲道,「姨母憑著自己的心意便可,五表叔……五表叔也實在是可憐。」
這麼一說,又牽出了陸由心的難過來,「靜和是他們夫妻的命根子,若是沒有這個孩子,五哥只怕更是沒有多少活下去的念頭,這些年來靜和成了半個大夫,都是侍疾練出來的,他是最孝順的孩子,天下間沒有比他更孝道的了,這樣的情分,是多少親生父子都比不上的!五哥怎麼可能不護著他……」
秦莞點了點頭,腦海中又想起了陸博易剛才的模樣,他面上的痛苦是真的,自責也是真的,那眼淚,卻不是為了自己流的,他將前後因果編的滴水不漏,又將陸靜承被殺的細節也說得十分清楚,足見,是知道陸靜承到底是為何被害的,自然也知道陸靜和吃了多少苦頭,他是心疼陸靜和極了才來頂罪。
他今日所言,大半是假話,可那句他為了陸靜和什麼都做得出卻是真的。
秦莞心底不知是感動還是嘆息,只輕聲安撫陸由心,好半晌,陸由心才止了悲痛,摸了摸眼角,一把握住了秦莞的手,「莞兒,此事……此事我要好好想想,若我……若無護著五哥,你可會鄙薄姨母?」
秦莞淺吸口氣,搖頭,「不會,但憑姨母做主。」
陸由心點了點頭,看著門口的方向卻是一陣失神,這片刻間的變故,好似將她三魂七魄打散了,這麼多年的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會兒她卻無措不忍,愣了許久,才想起來秦莞還在,忙道,「莞兒,你且回去歇下,我自己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陸由心說著站起身來,腳步虛浮的往內室走去,秦莞心口堵堵的,站了片刻只好轉身朝外走,走動之間摸到了袖袋之中裝著的證詞,猶豫了一瞬,她將那證詞往袖袋更深處放了放。
秦莞來時心境便十分複雜,離開的時候就更是沉痛難言,沿著小路往菡萏館走,越走秦莞心底越是生出一種複雜的鈍痛,這鈍痛來自於對陸博易的同情,更深處,卻是她內心深處的矛盾對峙。
好人不該有惡報,可是……真的就讓陸由心這個做決斷的人被蒙在鼓裡嗎?
平日里走半刻鐘的路,秦莞今日足足走了一刻鐘,等到了菡萏館門口,秦莞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此刻的她全身冰涼,可她看著菡萏館的院門卻怎麼也跨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