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探訪舊宅,不許入宮(萬更)
上元節宮宴雖然近在眼前,可對秦莞來說,這宮宴卻和她無多大關係。
第二日一早,秦莞出門前往孟府,到孟府的時候時辰還早,孟府的正門緊閉,秦莞敲門之後等了片刻才有人來開門,門房見是秦莞,不敢怠慢,忙去稟告孟瑤。
又等了片刻,方才見到孟瑤出現。
這一次孟瑤對秦莞的到來再無上次的喜色,孟府的案子定了,孟家人不僅知道了案子的兇手是誰,還要面臨接下來的孟子義和許氏的定罪,而最終,孟府的命案讓孟家更深層次的骯髒罪惡露了出來,孟瑤現在委實沒有笑的心情。
「今日我要招待不周了,先跟我去我那裡坐坐吧。」
孟瑤面上皆是疲色,眼下還有黑青之色,一看便知是這兩日沒有睡好,秦莞點點頭,跟著孟瑤緩步往她自己的院子走去。
連著下了兩夜的雪,孟府也是一片銀裝素裹之色,像極了那副畫上所見,只可惜,今日和那日相比,已經是物是人非了,而因為孟府出了事,早前還可見的下人如今都不見了蹤影,廊道和中庭里的雪自然也無人打理,雪粒子飄飄洒洒的往下落,秦莞縱然穿了斗篷也有些發冷,再看孟瑤,她面上一片頹敗哀沉之色,雖然說不上對秦莞無禮,可孟瑤已經猜到了這件案子的進度和秦莞頗有關係,而在此之前,秦莞未曾提過。
孟瑤走在最前,秦莞看著孟瑤唇角抿著的弧度,半晌都未說出話來。
走了半盞差的功夫,便到了孟瑤的院中,二人入了房門,秦莞方才發現屋子裡格外的涼,到了暖閣,才發覺孟瑤將窗欞大開,早前不知在做什麼。
秦莞嘆氣,「你的身子這樣是受不住了,若是染了風寒,哮症會加重。」
秦莞說著,將窗戶關了上,孟瑤也不阻攔,只是面上仍然是一片沉凝的頹敗之色,秦莞看著嘆了一聲,孟瑤的侍奴上了一杯熱茶便退了出去。
「這兩日府中還好?」
秦莞問了一句,孟瑤便搖了搖頭,「不太好,三嬸嬸回來就病倒了,父親也有些不妥,眼下躺著的,今日就不見你了。」
秦莞忙道,「可要我去看看?」
孟瑤繼續搖頭,「不必,都是老毛病了,已經請了別的大夫。」
秦莞頷首,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孟瑤發了一會兒怔,又嘆了口氣轉而看著秦莞,「你不要介懷,案子定下來,我們有知道了內情,心中實在難過的緊,二叔和大哥去了,如今三哥和三嫂也不知前路,我這兩日照顧三嬸嬸和父親實在累了……」
秦莞搖頭,想了想還是道,「我今日是來同你解釋的。」
孟瑤失笑,搖頭,「不必解釋,我都知道,這案子生了就是生了,這些內情,若不是此番揭出來,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你不過是幫著鄭大人和世子殿下破案罷了,若非是你,案子不可能這麼快破……」
秦莞抿唇,「這案子發生的時候,你我還不認得,所以最開始我有所隱瞞,到了後面,就更不好對你說什麼,你只知道我和破案有關,卻不知我到底做了什麼,可對?」
孟瑤點頭,雖然她不知道,卻也興緻不高,並且她雖是不怪秦莞,可被自己信任的朋友隱瞞了許多到底不好受。
秦莞便道,「我的醫術,除了能給人治病之外,還有一樣用途……」
秦莞緩聲說著,這一說,帶了幾分懸念,立刻便引起了孟瑤的疑惑,她抬起頭看著秦莞,「還有一樣用途?」
秦莞點頭,「我還能用我的醫術……驗屍。」
孟瑤一聽此話,頓時面色一變,她先是挑了眉頭,然後眼底生出一分迷茫來,「驗屍?你說的是……衙門仵作要做的那個驗屍?!」
孟瑤知道秦莞的醫術厲害至極,可是醫術是醫術,治病救人,雖然也是技,可到底是受人尊重敬仰的,小可治痛救傷,大可起死回生,醫術過人,可是被奉為大家!然而驗屍又是什麼?驗屍是衙門仵作才會做的,做仵作這一行的,都是賤役出身的男子,據孟瑤所知,不論是前朝還是大周,她還從未聽說過有女子驗屍的!
孟瑤心中震驚無比,因為太過震驚,那股子消沉頹敗之氣也去了,她仔仔細細的看了秦莞兩瞬,確定秦莞沒有和她玩笑之後方才眼神鎮定下來,「你……你還能驗屍……」說至此,孟瑤眼底猛然一震,「所以,所以二叔和大哥的屍體是你驗的?」
秦莞頷首,「不錯,你家的案子剛生出來我也只是聽說而已,包括你第一次去侯府看病的時候我都還不知內情,可過了兩日,因案子無進展,所以鄭大人和世子殿下讓我去看看,初四那日,我入你們府中來驗看你二叔的屍體,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孟府案子的內情。」
秦莞說到了這裡,又見孟瑤雙眸肅然,顯然是想知道整個過程的,便繼續道,「第一次驗屍,因你家不願意剖驗,所以我只推斷出你二叔並非是失足意外而死,大半可能是謀殺,所以官府才繼續查了下去,之後過了幾日,府衙懷疑你四叔,可就在這個時候,你大哥卻死了,你大哥也是被偽裝成自殺的,可我來看了之後,卻發現你大哥身上有傷痕,乃是被人謀殺而死,直到此時,你們才同意剖驗,剖驗之後,果然得了幾條關鍵的線索。」
孟瑤聽的眼瞳微縮,她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只知道詩書禮儀,仵作一行她也只是知道而已,可眼下聽著秦莞所言,竟然還說到了剖驗,她不敢相信,秦莞這樣一雙潔白無瑕的纖纖玉手,竟然會去剖驗屍體……
「你說額的剖驗,是指,將死了的人,用刀剖開?」
孟瑤語聲晦澀,眼下的她被秦莞所言吸引,早就忘了府內案子帶來的憂思。
秦莞頷首,「不錯,人死之後,肚腹之中,口鼻之中,皆會留下線索,假如一個人是溺死的,那麼他的肚子里會留下在哪裡溺死的線索……」
因為死者是孟津,所以秦莞不好說的太直接,然而孟瑤是聽到那日展揚所言的,在孟津的肚子里,找到了月季花的種子,而後又在許氏那裡找到了多日沒用的浴桶和月季花沐浴的花瓣,孟瑤垂在身側的手輕輕的握住,一雙眸子滿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怎麼敢……」
孟瑤不敢想象,秦莞如此精緻的容顏和清靈靜雅的氣質之下,她是如何敢面對死屍?不僅如此,還敢將一個人開膛破肚……
這個問題問過秦莞的不在少數,秦莞面色沉定,眼底皆是肅然,「世人皆以為仵作一道乃是賤役,不僅如此,都覺得接觸屍體很是臟污不吉,可是你想想,一個人死了,如果他有魂靈,那他該是多麼希望有人能替他伸冤,有人能將他死後遭遇的一切說出來,讓衙門,讓公差們抓到兇手……而仵作,就是幫他們的人……」
孟瑤眼神幾動,秦莞方才語聲堅韌道,「仵作一道看似是賤役,在我看來卻是十分高尚的技藝,醫者能替生人免去疾病的痛苦,可死人呢?世人皆敬畏死人,可能幫他們說話的只有仵作,我並不覺仵作低賤臟污,再加上仵作一道和醫術有許多相通之處,機緣巧合之下,便幫了衙門的忙……」
「所以,這不是你第一次?」
孟瑤試探的問了一句,問完,秦莞果然點頭。
孟瑤怔怔的看著秦莞,心中的情緒十分陳雜,前幾日她和秦莞相談甚歡,雖然認識不久,卻有種一見如故之感,她不反對秦莞幫忙查案,卻在想,她們彼時關係要好,可當時秦莞明知道她著急擔憂,卻還是沒有對她透露一份半點,她不怪,可心底還是有不快,秦莞是理智的,冷靜的,或許在秦莞看來,她們的關係還不至於如此坦誠……
府里的案子讓她憂思甚多,秦莞此事更讓她心中煩亂,如此,今日見到秦莞,難免的沒了往日的歡欣,可此刻看著秦莞嚴肅的目光,她忽然有些明白秦莞的心思,在和她一見如故之前,她早已本著嚴肅的態度參與到了案子之中,既然如此,又如何隨便告訴她呢?
「後來呢?你還知道了什麼?」
秦莞便繼續道,「我驗屍驗出來的到底有限,其他的還是要靠衙門的人去查,可直到那一日你給我看到了那些畫……」
「畫?」孟瑤微訝,「你是說寧師傅做的那些畫?」
秦莞點頭,「就是那些畫,那些畫初看之時,我並沒有發現什麼,可初八那日,我去永安侯府做客,永安侯府也請了畫師給我們作畫,當時我們在小樓之上看西邊的人,可畫師卻在東邊作畫,畫師將我們和梅林勸畫入其中,可他沒看到西邊的人。」
孟瑤聞言有些不解,秦莞繼續道,「因為他的視線被梅林擋住了,當時我猛然想起來你給我看的話,你說過,那些畫是三個畫師在不同的地方畫的,然後我想到了你父親三兄弟的那副畫,當時你二叔低頭看著樓下,似乎在看什麼東西看的入了神……」
孟瑤聰穎,頓時明白過來,「所以你覺得二叔的死可能不是因為家產之爭?」
「不錯,所以我將這個想法告訴了世子殿下……」
「然後世子殿下便帶著人來我家看畫了?」
秦莞點頭,「是,後來證明了我的猜測,那一日,你二叔是在看少夫人。」
說幾次,孟瑤眸光一暗,這不是什麼正面的事,相反,孟府出了這樣的事,可謂是極大的恥辱,她垂眸片刻,呼出口氣之後才道,「因為這個,所以懷疑到了三房?」說著,孟瑤又想起來之後燕遲和鄭白石檢驗三房的事,「可最後沒試出來什麼啊。」
秦莞「嗯」了一聲,「那一日你們姐弟去侯府玩耍,當時子宸說他此前看到過三少爺神色有異,還說他單手摺斷了一支粗狼毫,當時我很訝異,你們離開之後,我自己取了很多筆來試,最終確定,要折斷一支粗狼毫,至少也得是一個正常成年男子才能做到的,可是三少爺卻不是這樣,後來我來了你們府上,想親自確定一二,當日看過之後,確定了三少爺的手臂是好的,沒有關節和經脈的損傷——」
「如果說三少爺是在假裝,那他不至於假裝這麼多年,當時我便想到,三少爺沒有騙大家,只是當年手臂斷了的事讓他有了心障,即便後來手臂恢復如初,也沒有好起來,再後來,他性子軟糯作祟,只有在他以為自己是他哥哥的時候,他的手臂才能用力。」
說至此處,這個案子孟瑤都清楚了,「所以,有了最終的那個局?」
秦莞頷首,「是……所以有了最終的那個局面。」
孟瑤聽完了來龍去脈,看著秦莞沉靜的眸子,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她早就知道秦莞的厲害,可是萬萬沒想到,秦莞的心性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她眼底生出幾分崇敬來,可因為忽然知道了秦莞還有如此一面,一時有些無措茫然。
「這個案子若是沒有你,只怕現在都還破不了。」
孟瑤嘆了一句,「你……你竟然可以做到……若是我,我真是……」
秦莞眼底露出幾分柔色,「你自小在孟府長大,只怕聽到哪裡死了人都會害怕,哪裡能像我這樣?」
秦莞語氣輕鬆,孟瑤卻忽然想到秦莞父母雙亡後來在錦州長大。
忽然,孟瑤問,「你在錦州,她們待你好嗎?」
這一問,卻是難住了秦莞了,想了想,她還是照實道,「勉勉強強吧,總之我還是長了這麼大,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
話雖如此,孟瑤卻從秦莞那猶豫的一瞬看了出來,她心中不免有些憐惜,孟府的案子的確不算小事,然而到底不算生死大事,可她卻因為此事憂思過度,人也消沉了下來,再看秦莞,父母皆沒了,十幾年來輾轉流離,如今卻是出落的這般讓人心折。
這麼一想,孟瑤頓時覺得自己太過軟弱,亦太過小家子氣了,竟然還對秦莞頗多猜度平添了幾分煩悶,她背脊一挺,努力的牽了牽唇,「此事可有別人知曉?」
秦莞頷首,「有,不過知道的人不多……」
孟瑤忙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你知道的,如今的民俗,還是不接受那些的,何況你是女子,這些方面,你不得不多多注意。」說著又問,「都有哪些人知道?」
秦莞想了想道,「世子殿下,鄭大人,我大伯,我三哥,其他人的話,我六姐,我身邊兩個親近的丫頭,宮裡的話,皇上也知道……」
孟瑤一訝,「什麼?!皇上也知道?!」
秦莞頷首,又將此前袁州的事說了一番,孟瑤一聽,更是驚訝了,她自小在孟府深閨之中長大,哪裡知道外面的事?一聽秦莞這般說,頓覺秦莞好似畫本之中的人物似的,所經歷的一切距離她那麼遙遠,然而又那般刺激生動!
「難怪!原來那件大案子破了也有你的功勞!」孟瑤語氣再不像秦莞剛來那般頹悶,她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我現在知道了!你此前說的,說你有朝一日去開個醫館也不錯,這話不是假的,是真的,在你身上,又有什麼不可能的?」
見孟瑤如此,秦莞唇角也微彎,「真的到了那一日,我倒也自在了。」
說著又道,「我和你都說完了,你可怪我此前對你陰霾?」
孟瑤面上微紅,忙不好意思道,「怎麼會?之前我的確有些不好的猜度,可現在我卻都知道了……」
秦莞便又道,「你也不覺得我不吉利?」
世家貴族的小姐,有誰會喜歡和一個同死屍打過交道的人做朋友?
孟瑤聞言一拍桌案,「怎麼會!我府中還出過人命的,你不也不怕?」說著孟瑤語帶感嘆的道,「你不說這些,我只那你當醫仙看,你說了這些,我便拿你當那畫本里的女俠看了,治病救人,還能幫人伸冤,你做的這些,我別說做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秦莞得了孟瑤的話,便鬆了口氣,她從前朋友極少,也不是個熱絡的性子,因此死而復生之後,對真心待她的人都不想辜負,對岳凝如此,對後來的秦霜、現在的孟瑤都是。
「也沒有那般厲害,只是將我學到的用在能幫人的地方罷了。」
孟瑤聽著這話笑意一深,又大大的吐出了口氣,好似要將這幾日的憋悶煩思都呼出去似的,而後,她又重新一把推開窗欞,「你今日又幫了我了,這幾日我想到二叔和大哥,便在想,他們是我從小到大一起生活的人,他們怎會是那般罪孽深重的人?又想到三哥,三哥和三嫂都是可憐人,可他們現在生死不知……短短的不到半月的時間,還是在過年這般喜慶的時候,我們府里可真是鬧得人仰馬翻,之後父親的官位必定是要降的,這事鬧出去,外面還不知道怎麼傳我們家……」
「這些念頭一個接一個的,我連著兩晚上都沒睡著,今天一早眯了一會兒就再也睡不著了,再想到三嬸嬸和父親的病,便覺得整個府中只有我一個人能支應了,當下覺得整個人都要垮了,如今聽你這般一說,我方覺得,原來一個女子,也能如此厲害!」
許是剛從壓抑之中走出來,孟瑤的話也頗帶了幾分豪氣,說著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色,道,「我要讓人準備一點酒菜,我要同你飲上一杯,你不知道,我這兩日憋壞了。」
秦莞聽著這話只覺失笑,話音剛落,暖閣外面跑進來一道人影,「姐姐,我也要……」
秦莞和孟瑤一訝,卻見孟子宸不知何時竟然躲在了門外,也不知聽到了多少,眼下也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盯著秦莞,孟瑤見狀手一揮,「好,今日也依了你!」
說著便當真命人去準備了,孟子宸朝著秦莞靠過來,「九姐姐,我就知道你不是尋常人……」
很快,酒菜送到了暖閣之中,紅泥小火爐上熱著一壺梅子酒,秦莞本不願讓孟瑤二人飲酒,可見孟瑤實在憋悶壞了,又是梅子酒,就讓她飲了兩杯,孟子宸則是一杯作罷,秦莞不勝酒力,跟著抿了兩口便將杯盞放了下來。
「早先我不好對你明說,現在卻可以和你說幾句了,三少爺和少夫人如何定罪不知道,不過還是有希望的,昨日,鄭大人將此事稟給了皇上……」
秦莞將昨日鄭白石稟告給燕淮的事說來,只略去了成王和太子的爭論,孟瑤一聽,果然神色大振,一時間連眸子都紅了,「所以,所以並不一定是死罪對不對?」
秦莞點頭,「我不敢保證,不過有希望的。」
孟瑤長嘆一聲,「二叔和大哥昨日才做了法事下葬,事到如今,也不好給他們大操大辦了,昨天晚上,父親將我叫過去,說也要給三哥三嫂預備好,眼下結果還沒出來,可誰都知道兩條人命是死罪難逃了……」
孟子宸也眼眶微紅,「父親病倒了,姐姐昨夜操持了半夜,府中出了這樣的事,底下的家僕也不聽話了,姐姐從前沒管過這些事,竟讓家僕們為難了。」
孟瑤聞言卻不打算和秦莞抱怨,「算了算了,比起三個三嫂這事有了希望,這些都不算什麼了,三哥三嫂有罪沒錯,可她們都是可憐人,我是萬萬不想看到她們被殺頭的。」
秦莞聽著孟子宸的話嘆了口氣,孟瑤雖然說的不重,可這境況,孟府卻是真的都壓在了她一個人的肩膀上,秦莞不知有什麼為她做的,便道,「酒少飲一杯,待會兒我給你們換藥,這個時候,你們二人要好好的,如果府衙那邊有了消息,我第一時間來告訴你們。」
孟瑤連聲應了,果然不再多飲,飯畢,秦莞給孟瑤的藥方新加了幾位安神的葯,然後又去看了孟洲的病況之後方才告辭走了。
出了孟府,秦莞讓馬車直奔銅錢巷的秦宅。
秦莞不擅飲酒,雖然只喝了兩口,這會兒心口卻有些發熱,馬車緩緩走著,窗帘之外是紛飛的雪沫和銀裝素裹的臨安城,秦莞掀開車簾看著外面一幕一幕的街景,心底有些澀然,她將孟瑤安撫好了,可自己心中的苦痛卻浮了出來,孟府的事孟瑤可以說,可她自己的事呢,那是不能說的,是一個字也不能說的。
上元節將至,這個年就要過完了,她憑著和父親所學,又幫忙解了一宗案子,可父親自己的案子呢,這個年,父親和母親是怎麼過的?
秦莞虛虛閉著眸子靠在車壁之上,心中酸楚難當,她說自己是不信鬼神之人,可卻又時常在想父親和母親的魂靈歸到了何處,他們是被冤殺的,他們九泉之下會不會不得安寧?而她,又要如何找到契機,哪怕讓她摸到這案子的邊緣也好呢!
「小姐,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茯苓輕輕的喚了一聲,秦莞睜開眸子,果然,秦宅已經到了,此時已經到了下午,這條巷子安靜的不見一個人影,而連日來的積雪,讓整條巷子都積著厚厚的白雪,秦莞看著馬車之外,忽然道,「我們下去走走。」
茯苓聞言微愣,「小姐,外面冷的很。」
秦莞搖了搖頭,「不礙事的——」
茯苓只覺秦莞神色有些異常,當即不敢再問,便讓馬車停在秦宅門口,自己拿了傘陪著秦莞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
常樂坊乃是西邊貴族居住的坊市,宅邸一座挨著一座,住的人也是非富即貴,因是如此,這邊挨著的幾條巷子皆是十分幽靜,沿著巷子一路往前,路上舊的腳印被新雪覆蓋,只能看到些許淺淡的痕迹,秦莞默然不語,茯苓看了好幾次秦莞的面色終是忍不住了。
「小姐,您怎麼了?」
秦莞聞言搖了搖頭,「只是忽然想到一些舊事罷了。」
茯苓只以為秦莞想到了九小姐的父母,便道,「小姐回了京城,少不得要看到許多故人,聽著孟小姐的話,是想到了從前老爺夫人在的時候?」
雖然這樣問著,茯苓卻有些想不通,孟瑤如今和當初的秦宅可是大為不同,秦逸夫婦在的時候,秦莞可說是許多孩子羨慕的貴族小姐,只是如今大不一樣了。
秦莞走的極慢,聞言搖了搖頭未曾多言,茯苓嘆了一聲,也不再問,只陪著秦莞從秦宅門口走到了街尾,眼看著走了這麼遠,茯苓下意識道,「小姐可累了?我們回去吧,今日韓伯和二寶不知有沒有做什麼好吃的……」
秦莞搖了搖頭,「再走走——」
說著,已經要轉過街角,茯苓無法,只得繼續跟著,轉過一條街,茯苓便不認得地方了,見秦莞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跟著,隔壁的巷子和銅錢巷無二,也是人跡稀少,偶爾從側門出來一二僕婦,只看秦莞兩眼便急急離去,這樣大冷的天,任是誰都不會在外面空街之上久留,很快,秦莞又走到了另外一邊的街角。
連著走了兩條街,茯苓都有些累了,更別說秦莞,然而看秦莞的意思,卻還要走到另外一條街去,茯苓這次乾脆不說了,因她發覺秦莞身上的氣勢越來越悲傷。
茯苓篤定秦莞一定是想到了過世的父母,面上也浮起幾分哀色來,又走了半盞差的功夫,秦莞忽然頓住了腳步。
這一頓足,茯苓微訝,還以為秦莞終於要回去了,可一抬頭,卻只看到一座頗為破敗的府邸,這周圍的府邸雖然不像忠勇候府那般高闊氣派,可至少都是白牆灰瓦幽靜貴氣的,可眼下秦莞看著的這一座宅子,卻是格外破敗的緊。
朱漆大門之上漆色斑駁,門楣上蛛網滿布,那塊本該寫著宅邸姓氏的牌子也不翼而飛了,眼下空蕩蕩的一塊門梁很是凄冷,茯苓越過門楣再往裡面看去,卻一眼看到了一截焦黑的房梁,別家宅邸的院牆看進去,多能看到飛檐斗拱樓閣屋頂,又或者茂林修竹蔥蘢蒼翠,可茯苓看到的這一處焦黑房梁是怎麼回事?不僅能看到焦黑的房梁,還能看到半截殘垣斷壁,茯苓眉頭一皺,下意識覺得此處不太吉利。
「小姐,這宅子好像生過一場大火,你看,裡面的屋子都那樣了。」說著茯苓靠近了秦莞兩分,「也不知有沒有人喪生於此,小姐,這裡不太好,咱們走吧。」
茯苓說完,秦莞卻沒動,不僅沒動,她一雙眸子里忽而湧出陳雜的情緒,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茯苓一訝,「小姐,你做什麼?」
秦莞腳步猛地一頓,忽的垂了眸子,她也不知想到什麼,快步轉身往迴路走。
「沒什麼,回去吧。」
茯苓一時莫名,卻趕忙撐傘跟上,待走到街角之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廢棄的宅邸,「這麼好的地方,怎麼會有一座廢棄的宅子呢?也不知是誰家的。」
茯苓喃喃自語著,秦莞卻走得極快,彷彿半點不知道累似的。
茯苓跟在秦莞身後,直跟的滿頭大汗,好不容易到了馬車旁,秦莞卻又直接上了馬車,「不進去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得早點回去。」
茯苓微訝,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秦宅大門,很是奇怪的跟上了馬車。
馬車走動起來的時候,茯苓忍不住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廢宅的方向,她家小姐今日實在是太奇怪了,繞了這一趟,竟然連秦宅的門都沒進,好像來此專門就是為了去那廢棄的宅子似的。
……
……
秦莞上了馬車便閉目養神,待進了侯府大門,早先的奇怪一掃而空,她徑直去了主院,進門的時候面色沉靜而帶著薄笑,彷彿適才的怪異只是茯苓的錯覺。
「莞兒回來了,過來看看,這是給你準備的入宮要穿的衣服。」
胡氏拉著秦莞走近屋內的幾隻小箱子,「你看看,看看哪一套喜歡……」
屋子裡不僅有胡氏,還有秦朝羽,秦霜和秦湘也在,秦湘本來生著氣,今日卻是笑容滿面的和秦霜站在一處,雖然依舊下頜揚著頗有幾分清傲之色,可她主動出來便是一大進步,秦莞對衣飾不感興趣,只隨便挑了兩套。
胡氏笑著點頭應了,又道,「也沒兩天便到上元節了,上元節的宮宴是在下午的,等到了晚上,讓你們兩個哥哥帶你們去逛逛燈市。」
這一說,秦霜和秦湘頓時高興不已,她二人不能入宮,唯一盼著的便是這逛燈市了。
秦莞自然應和著,正說著,秦述忽然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比起屋內幾人的笑意滿面,秦述眉頭緊鎖,一看便知事情不妙,不僅如此,秦述進門第一眼當先看了秦莞一瞬,秦莞有所覺,卻並未第一時間問出口,反倒是胡氏走上前去。
「侯爺,您這是從哪裡回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秦述搖了搖頭,走到主位落座,待侍奴上了茶,一邊喝茶,一邊又看了秦莞一瞬,他的目光雖然轉的極快,可秦莞已經起疑,自然不會錯過這一細節。
秦述放下茶盞嘆了口氣,道,「上元宮宴……不然莞丫頭還是不去了。」
胡氏聽著這話,頓時一愣,秦湘和秦霜也一訝,秦朝羽更是上前一步,「父親,怎麼了?為什麼不讓九妹妹去了?」
秦述唇角抿的緊緊的,「雖然讓莞丫頭去是好事,可是……」秦述說著話,眸光微轉,「可是我有件事,要她在那日幫我做,所以她還是不去了。」
胡氏看了一眼秦莞,又看了一眼秦述,她自然不會忤逆秦述,可是都說好了,如今忽然讓秦莞不去,似乎有些不通情理,秦莞如今得皇上和太后看重,到時候她不去,他們也不好交代,「侯爺,您讓莞丫頭幫您做什麼?」
秦述面露不耐,「一件事關重大的事,你先別問。」
連胡氏問都不說,再看秦述的面色,其他人更不敢多言,秦述看著秦莞道,「莞丫頭,你覺得呢?大伯需要你幫個忙,上元宮宴……以後有的是機會入宮赴宴的。」
秦莞本就對宮宴不上心,聞言並無任何異議,「沒事的,聽大伯吩咐便是。」
秦述聞言露出一絲滿意的笑,頓了頓又道,「這兩日,你也先別入宮了,就在府中候著……」
距離上元節不過還有兩日,而按照時間,她明日要入宮給太后看病的,然而眼下秦述卻連她入宮都不讓了?秦莞眉頭一皺,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胡氏聽著卻覺不妥,「侯爺,太後娘娘的病呢?」
秦述擺了擺手,「你放心,就說莞丫頭身體不適,害怕過了病氣給太後娘娘。」
秦朝羽和胡氏對視一眼,都覺出事情不簡單來。
先是幫忙,后是稱病,這根本就是故意不讓秦莞入宮,可為什麼呢?
「就是這事,莞丫頭,你放心,我會給你安排好的。」
秦述說完,將茶盞一放,起身往書房去了,他雖是走了,卻留下了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胡氏強自笑一下,「莞丫頭,沒事的,往後多得是機會入宮……」
秦莞並不害怕沒機會入宮,聞言點點頭很是看得開。
胡氏聞言又給秦莞加了一套衣裳,而後又說了一會兒話方才讓秦莞幾個散了,回松風院的路上,秦霜很是奇怪的道,「怎麼回事,大伯剛才太奇怪了?竟然要你稱病也不去給太後娘娘看診,宮宴那日才要你幫忙,又不是明天要你幫忙。」
秦莞唇角微彎,「無礙的,太後娘娘現在已經大好了,就算只差一天不進宮也沒事。」
秦霜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奇怪……好像故意不讓你入宮似的。」
秦湘這邊廂也跟著分析道,「難道你入宮會有什麼不好的事嗎?你此前有沒有在宮裡熱到什麼人啊?」
秦莞失笑,「我怎會惹到什麼人啊……」
話雖這麼說,秦莞倒是忽然想了起來,昨日她入宮可是遇到了一個人的!
成王,她遇到了成王,可她昨日所言,也並非得罪了成王吧……
然而不是成王,又會是誰呢?
秦述不讓她入宮,還分外憂心忡忡的,一定不是簡單的事,難道是有人在宮裡設下了陷阱,想對她不利?又或者是,想用她,對侯府不利?
秦莞想不明白秦述如此做的緣故,可她下意識有些不安,直覺告訴她,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並且,這件事一定和她有關係。
如果真是如她所料,那秦述這樣將她藏在府中的法子,真的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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