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行動 八
「孟紹廷!」眾人不約而同地喊道。
會長終究還是最沉得住氣的人,他在眾人的聲音都落下之後,緩緩開口:「孟督軍,你沒事吧!南方的諸位代表也安好嗎?」
除了紹廷,其他的北方諸位都是不約而同地滿臉驚訝,甚至有人忍不住輕輕「咦」了出聲。
孟紹廷此刻出現,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會長居然一反剛才的態度,問出了這樣的話,更加令人驚奇不已,就好像,他剛才的著急暴怒,都是不曾存在過的,而他一開始就知道孟紹廷是去做什麼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一樣。
只是,會長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著,手心握著一把冷汗,卻無人知曉。
「多謝先生關心,我沒事。」紹廷的語氣亦是平緩,一如他的腳步:「南方的幾位代表,也都已經安全離開了。」
簡單利落的應對,彷彿早就知道對方會有此一問。
而這樣簡單的話一出口,不僅是那些內閣的代表神色驚疑,就連會長的臉,也在不經意間,肌肉微微抽動。
眼前的這個人,有著不可小覷的本事。
能不動聲色地從眾目睽睽之下離開,還能在這樣的局勢中將南方的諸位代表送走,還能在這樣的局勢中悄無聲息地回來……
雖然孟紹廷還是回來了,但正是因為他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行蹤,會長卻越發有了一種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
「那你為什麼,這個時候又回來了呢?」會長的聲音跟他的臉色一樣陰沉:「你怎麼沒有順勢離開呢?」
究竟他回來,是什麼目的?
不單單會長,所有人的心裡,都在揣摩同一個問題。
這種紛亂的情勢,能夠離開人人求之不得,他冒險回來,除非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
莫非,是為了對付留在西蒙的這些北方代表嗎?
人人皆是此心,心緒一如會長陰鬱的臉色。
「離開?」紹廷卻彷彿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說著已經走近會長,道:「薛先生與諸位還在這裡,我怎會先走?我即便要走,又怎會事先不向諸位辭行?何況——」
紹廷站在會長旁邊,低沉了聲音:「聽聞會館被遊行學生圍住,想必先生一定急謀出路,我自當助先生一臂之力。」
「孟老弟!」會長聽紹廷說不會不辭而行,臉色早已經大為緩和,等聽了後面的低語,神情更加激動難掩,不由得對紹廷兄弟相稱。
「看來學生運動的勢頭只增不減,工人罷工也已經蔓延到了城市的各個地方。鐵路至今天已經徹底癱瘓,只有港口尚有貨船能往來。但看來這情形並不會放鬆,只怕……」
「老弟可有辦法嗎?」會長急切問道。
「今日傍晚。」孟紹廷道:「待學生們散去方可。」
會長連連點頭,一隻手拉著紹廷的手,一隻手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頭:「孟督軍!多虧你了。」
紹廷神色淡然,略點了點頭。
會長帶著眾人去準備,卻終究在離去的時候故作輕鬆地問了一句:「會館都被學生們圍住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一個人想要進出,辦法總是有的。」紹廷淡然說道。
會長這才放心釋慮,哈哈一笑,招呼眾人離開。
紹廷緩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平日守在這裡的北方的警衛們此刻都在會長那裡,而紹廷自己的警衛也已經都撤離了這裡。
紹廷獨自走回房間,反手鎖上了門,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身子一晃,順著門板,便坐倒下去。
……
「許小姐!你們怎麼也來了?」隊長站在西蒙後門附近,忽然看見連城跟小易,驚訝道。
小易又急又嘆:「我勸不住大小姐,只得跟了過來。」
連城低聲道:「怎麼樣?」
「大小姐交代的人,並沒有進去!」隊長道:「我把圍在四周的同學都問過了,並沒有看見。應該是還沒有回來。」
志超也趕了過來,看見許小姐在,便知道是什麼事,忙湊上來道:「許小姐放心,我又四處交代過了,一定會小心看著的。」
連城點了點頭,卻只是抬頭四處看著,長眉緊蹙。
「許小姐,這裡人多,你還是先去那邊等著吧?有什麼消息,我們隨時派人過去告訴你。」
連城點了點頭,和小易走開。
「大小姐,你在疑心什麼?」
連城低聲道:「你回去巷子里等著他們。」
小易神色微微一變:「大小姐,那你呢?」
「我想進會館去看看。」
小易不由得抬頭看了看連城方才眼光經過的地方,驚訝道:「大小姐,你不會是想從……」
連城嘴角掛著淡笑點頭,神色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大小姐,那絕不行……那……要不讓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小易明知自己的勸阻無甚作用,卻仍是忍不住地勸著,著急之情現於臉上。
連城又對著小易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大小姐,小心啊!」
……
「紹廷,你在這裡幫我看著!一定要幫我看著!不許任何人來!」少女清亮的聲音焦急無比,帶著幾分害怕無助,卻又帶著幾分勇敢篤定,一如她明亮清澈的眼神所露出的神采一樣。
「你為什麼不讓別人去?」
「父親不在家,除了我自己,這會兒我誰也不能相信。」
「那我呢?」紹廷急道。
少女惶急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我要是不信你,也不讓你幫我攔人了。你記住了,一個人也不能告訴,一個人也不許放進去。」
少女鄭重囑咐了一番,匆匆轉身離開。她的身形初初長大,背影很瘦,卻有著尋常女兒沒有的英氣。
「連城……連城……」
看著少女走遠,紹廷輕輕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他只是聽了連城的話,答應她守在這裡,所以即便是天下了雨,他也沒有走開半步。
分明這是和連城一樣天生成的執拗脾氣,卻不知怎麼,連城的執拗是將門虎女的風範,他的執拗,常被人說了是傻氣。
父親也更喜歡連城。
軍中的元老們有些介意,母親李氏也介意,可是紹廷不介意。
因為,他也喜歡連城。
一次無意間聽到連城跟她母親許氏說話,他才知道,他們並非同胞手足。他沒有告訴別人,也沒有去問連城,只是對這個情同手足的女孩,多了幾分莫名的憐惜。
他更喜歡看她笑了,就好想方才,她滿臉焦急的申請中偶然露出了一絲笑,他也覺得那麼好看。
只是沒有想到,這是少年時期,連城最後一次,對著他露出這樣毫無保留的笑容了。
聽到連城出事的時候,守在那裡的少年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許多人圍著池塘在看,他直直地沖向池塘,他想也沒想地跳了進去。
接著,便又有幾個人跟著跳了出去——那些,都是孟家的家丁。
圍觀的人炸開了鍋,說孟家的少爺失足掉進了池塘里。
池塘里撈出來的不是連城,可是當時,紹廷已經不知道了。
……
肋旁的傷口不住滲血,按著傷口的手漸次無力,終於滑了下去。
「連城……連城……」
紹廷低低地開口,分不清是真是夢。
他記得連城讓他守在那裡的,他記得連城掉進了池塘的,他應該守在那裡,他應該去池塘里找她的,可是為什麼,迷迷糊糊之中,他是躺著的呢?
連城,又在哪裡呢?
連城讓他守著的人,又怎麼樣了呢?
是了,恍惚中有人跟他說了,小姐並沒有掉水裡。
而他,得了肺炎,已經昏迷了幾日。
父親已經回來了。
有很多人來看過紹廷,唯獨連城,沒有來過。
紹廷著急地起來去找連城,卻被母親李氏一把按住:「剛死了人,那裡不幹凈!」
紹廷只覺得頭腦一陣模糊,許久,才恍惚聽到母親的話,紅杏出牆的人,老爺是不會可憐的,還說什麼孩子,也是雜種!
原來,去世的,是連城的母親李氏。
紹廷只覺得渾身無力,那麼勇敢的他,不知道怎麼不見連城。
「連城……連城……」
再見連城,是在她母親出殯的日子。
那個瘦瘦的少女渾身縞素,孝服將她的黑髮都遮了起來,只露出了纖細的指尖,和清麗的面容,都是白的如同透明。
他叫了她,她終於轉過身來,一雙眼睛一如往昔澄澈明凈,卻是冰冰冷冷,恨意分明。
「連城……連城……」
意識在逐漸恍惚,只有不停地念著這兩個字,才會讓他有力氣支撐。
「不要動!」
耳邊忽然有低低的聲音,清亮沉靜,向他傳遞著她的冷靜。
「忍著點,我給你包紮。」
「連城!」
溫暖的手指按在傷口上,讓他的神智一下子變得清醒,雖然眼前一片黑沉模糊,脫口而出卻是這兩個字。
「是我。」連城低聲道:「你忍一忍!」
「連城!」夢裡的情形讓他一時分不清什麼是現實,甚至一時失掉了自製,沾滿血的手一把拉住了眼前的人,全然已經顧不上傷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