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離開上海
沈念秋告辭起身,走到門口,卻忽然停步:「孟大小姐,如你這般聰明,就算沒有我,你照樣可以想辦法回郾城去吧?」
沈念秋說著回過頭來,看著連城道:「何況,我對你們而言,總歸不是自己人,可始終是個變數。」
連城只是若有若無的微笑:「我既然敢讓你參與其中,自然有我的道理。不用等到變數出現,我才措手不及。」
連城的話音剛落,送沈念秋到此的那個警衛走到了院門前:「大小姐,我這就送沈小姐回去。」
連城點頭不語。
沈念秋看了看警衛,又看了看連城,冷笑道:「此時此刻我方相信,自始至終試探於我的,都是你。」
……
「大小姐,不要緊嗎?」連城在卧房換藥,小易站在客廳,雖然不敢走近連城的卧房門口,卻又伸著脖子仔細往裡聽,剛才隱隱約約聽見連城忍痛難禁的聲音,忍不住問道。
許久,才聽見連城輕描淡寫的話:「不要緊。」
小易的神情卻更加緊張,因為連城的語氣輕淡,聲音卻已是軟弱無力。
「要不,我去請大夫?我去請林醫生來?」
「不用!」連城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了這兩個字。同時手上猛地用力,總算將粘住了傷口的最後一角紗布扯掉,本已經癒合的傷口,經過這一番撕扯,血痂脫落,模糊的血肉淋淋漓漓。
「大小姐,要不要……去醫院?這傷口搞不好,是要感染的。」
傷口疼得彷彿在跳動,有汗珠順著連城的額角流了下來,恰恰滴在了傷處。
連城緊緊咬住了牙,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息。全身的疼得緊繃了起來,許久許久,方才緩緩吁了口氣。
「這樣一點傷,去什麼醫院!」連城已經說得出整句的話,然而一句話出口,卻又怔住了。
似乎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湯彥叛變,一場硬戰。連城不小心被匕首割傷,失了血,而傅璟存也在那一次受了傷,他是被槍外傷,雖然沒有傷到筋骨,卻因為連城擔心傷口感染,硬是讓他住到了傷口痊癒。
似乎那個時候,自己跟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一時出神,手指不經意便觸到了傷口,疼得連城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過神來,潰爛的創口彷彿是一張裂開的嘴,無聲的發出嘲笑,而那嘴角,正掛著一滴血淚。
「小易,時間差不多了。」
「放心吧大小姐,我都準備好了。只是你……」
「按計劃行動。」連城的聲音冷靜從容,一如往昔。
小易肅然,雖然隔著一道門,卻還是恭恭敬敬地敬禮回應。
「小易!」連城忽然又叫住了他:「外面遊行的聲勢很大,一切小心!」
……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誓死力爭,保我主權!」
「打倒賣國政府!」
「外爭主權,內誅國賊!」
「釋放被捕學生代表!釋放被捕工人代表!」
……
大街上,遊行者浩浩蕩蕩,只見一隊隊、一片片的人經過,卻是不見首尾。
不同的口號在遊行者的隊伍里一聲接著一聲地響起,行人現在街上,便如同站在人聲洶湧的海洋里。
這樣的聲勢,這樣的氛圍,如同熾熱的火焰接著風勢席捲大地,不停地點燃著沿途所有能與之共鳴的東西。不斷地有旁觀的群眾加入到這個隊伍中去,成為這滾滾洪流中的一股。
西蒙會館。
白天的會館沒有交錯輝映的燈光,自然的光亮讓會館里金碧輝煌的裝潢也顯得冷清。
而坐在大廳一角的幾個人臉上的神色,更是冷清陰鬱。
這幾個,都是北方內閣的重要代表,有和談會議的會長,還有時常在會長身邊的范先生和蔡先生,以及幾個曾經與會的內閣元老。
「外面鬧得越來越凶,如今不僅學生們鬧,造紙廠、棉紡廠、日商的幾個棉廠、紗廠,還有電車工人、船塢工人都罷了工,滿街都是人在鬧。這樣下去,如何是好!」范先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道:「如今咱們是連出門都不敢了,那些人口口聲聲說要打倒賣國……那個政府,要不是現在遊行鬧得正火,說不定他們什麼時候想起來,就會鬧到這裡了……」
蔡先生聞言,也是滿臉驚慌:「是啊,聽說那些學生亂起來,無所不至的,萬一……可是眼下這個局勢,咱們又怎麼能順利回去呢?只怕出了西蒙就會有人盯上了。」
幾個人議論紛紛,無不為怎麼能離開上海而憂慮。
終於還是會長緩緩開口:「你們以為現在離開上海,是個好時機嗎?」
幾個人面面相覷怔了片刻,范先生開口道:「可是留在這裡,無異於坐以待斃啊。」
「離開上海,回北京嗎?」會長的聲音陰鬱低沉,「你們說在這裡是坐以待斃,回去,是想自投羅網嗎?」
一個元老道:「咱們在這裡,就已經算是頂好的了。諸位難道不曾聽說,章公使這一次被打的事情嗎?」
「怎麼沒聽說呢?章公使為了躲避遊行學生,便躲到了曹總長的家裡。恰好遊行的學生便找到了曹總長的家裡,兩個人聽說是都藏了起來,那些學生一時間找不到,便放起了火,準備燒了這總長的宅子。曹總長躲在地下無妨礙,章公使對曹先生家裡不熟悉,看到著火,卻跑了出來,剛好便撞到了準備離開的學生。」另一個元老說著嘆氣:「這也是陰差陽錯了,結果章公使被眾學生圍毆,受了傷不說,差點還送了性命。聽說還是警察總監吳炳湘率大隊巡警趕到,才救出了章公使——那時候已經被打得不省人事了,後來送進日華同仁醫院,現在也不知好了些沒有,只聽說進了醫院,一直也沒有痊癒出院的消息。」
「想必也是怕得很了,拿醫院噹噹避難所罷了。畢竟學生們再鬧,是不敢去鬧醫院的。」
「所以諸公在這裡,就算是好的了,換做是在北京,此刻怎麼樣呢?連章公使、曹總長、還有鐵礦公司的陸督辦,都難於倖免,何況你我?」
「那也不然,他們都是當事的大人物,章先生更是駐日公使,這一次的事情,跟他們本就脫不開干係。學生們一致要求懲辦的媚日官員,主要就是他們三位……」
「媚日官員……媚日官員……」一個元老輕輕地念叨著這幾個字,喃喃地道:「日系是要倒台了嗎?」
會長重重咳嗽了一聲:「時先生這是什麼話!」
時先生恍然回過神來,滿臉慚愧之色:「不小心走了神!還請先生和諸公見諒。」
會長陰沉的臉上如同要滴出水來:「諸公只想著怎麼離開上海,難道連咱們來上海的本意都忘了嗎?」
一時間,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
南北和談,內閣辛辛苦苦籌劃推動的南北和談,就在距離成功只差一線的時候,被擱置到了這裡,不尷不尬,卻偏偏遇上了學生遊行,工人罷工。
「都是那孟紹廷……」范先生小聲地說著,卻忽然驚呼了一聲:「咦?那不是孟……孟紹廷!」
眾人一齊回頭,隨即便跟著會長起身,迎上了對面走來的紹廷。
今日之前,這些內閣的代表雖然也暗中不滿,卻並不當面對紹廷表露,畢竟最後一票的權利掌握在紹廷的手中,何況對於「孟督軍」這個稱呼,似乎紹廷也有意無意露出了合作之意,眾人自然都知道,中部三省督軍的擁戴,是一股多大的勢力。
如今他雖遷延時刻,但當眾表態的事情,總是已經確定了的,簽字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北方的人誰也不會對他露出什麼不滿之意。
可是今天的情形又不一樣,不過短短十餘日,情形又已經大變了。
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愈演愈烈,旗幟鮮明的反對,讓這些北方內閣的元老們忽然有了兵臨城下的危機感。
再想到這一切的危機,都是孟紹廷一人耽擱導致,便不由自主地在臉上露了出來。
「我有一事,想跟會長先生商議。」開門見山的話,對眾人臉上的不滿恍若不見,倒讓他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發作。
會長向紹廷凝視片刻,似乎也看不破他的心思,略微躊躇后,點了點頭,對著眾人遞了個眼色。
「孟督軍……」只剩下了兩人相對,氣氛卻忽然沉默下去,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倒讓會長先沉不住氣。
「和談的合約——」紹廷卻在這個時候開口。
雖然聲音低沉,卻是一開口,就讓會長臉上努力做出的和悅的表情,一下子去了偽裝,緊張、關切、擔心,還帶著幾分憤憤不平和精明算計,全然一覽無餘。
「合約怎樣?」幾乎是不假思索,會長便跟著在紹廷略微的停頓中,脫口問了出來。
「希望會長能幫我一個忙。」紹廷又壓低了三分聲音。
「請講!」既有所求,必然是己方要佔了優勢,會長不假思索地問道。
「這件事情,還請會長對西蒙里剩下的其他代表——」紹廷道:「暫且不要露出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