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唯一脫身的機會
「你跟那人總算有過正面交鋒,你對他,可有多少了解?」連城看著紹廷問道。
紹廷亦回視連城,片刻,方才緩緩地道:「那人身手極高,而且是趁我不備出手偷襲,我胸口中了一刀在先,所以一直沒有能夠制伏他,反而又被他劃了幾刀。」
連城道:「我原在想,你的傷都在胸前,那是跟人正面交鋒的了。能跟你正面交手,又能將你傷得如此,該是何等的高手呢?你既然如此說,那便是了。他若不是先偷襲讓你的胸口中了一刀,憑他怎麼厲害,總歸不至於輕易從軍中逃走。」
「父親在日,常說人外有人天上有天,身手高明厲害的所在多有,況且身手高低,又並非一成不變。」紹廷道。
連城微微一笑:「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那些不曾練過搏鬥槍法的人不知道,咱們練過懂行的,誰高誰下,只要看一看有人動手,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如你這樣的身手,我的的確確是見的少的。如今所說的這三次,這些人,恐怕都跟你不相上下。所以奇也奇在這裡。」
頓了一頓,又道:「你想,郾城裡何時來了這許多身手不凡的人?既然有這樣的本事,來歷一定不小了,所圖謀的事情也一定不一般。」
連城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得,問道:「那個人跟你動手的時候,是否做了偽裝?」
「他蒙了臉。」紹廷道:「額頭眼睛都塗了油彩,想必臉上也塗得有,即便被我看到了臉,也還是不能看清真面目。」
「倒是謹慎。」連城低聲說罷,蹙眉凝思半晌,又道:「你受傷不輕,但也絕不肯輕易將性命送在這不知是誰的手裡。其實你只要大聲喊一下,軍營中必然會有人聽見過來查看的。就算不能將這個人抓住,至少也要將他驚走,你何以並不開口?」
連城問罷,只是凝視著紹廷,目光中儘是追問。
紹廷沉默片刻,道:「因為事情太過緊急,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還沒有等我呼喚軍中的衛兵等人,他已經逃跑了。」
連城看著紹廷,素知他若是不肯說便罷了,若是一旦說了,必不肯撒謊,必然是真的,並不懷疑紹廷的話,只是奇道:「這是為什麼?」
見紹廷沉默不答,連城凝神想了片刻,冷笑道:「因為你說了什麼讓他害怕的話,所以他被驚走了吧,你是識破了他的身份吧。」
連城看了一眼紹廷,知道自己已經說對了,便道:「你在匆忙之中,認出了他的身份,說出了我的名字,對不對?」
「是。」紹廷雖然遲疑,但卻並不隱瞞。
連城重重倒在了靠背上,雙眼卻已經從紹廷臉上移開,只輕輕嘆了口氣,卻不再說話。
紹廷倒被下了一跳,伸手試了試連城的額頭,道:「怎麼了?」
連城只是輕輕搖頭,卻一聲也不出。
紹廷只是問道:「是不是傷口疼?還是要發燒?」
連城定了片刻,輕輕地道:「這人也是個高手了。身手未必比你高明,但這份心思,卻實實在在厲害得很,只是不知道他背後主使的人是誰。能得到這樣一個人物在麾下,那麼主使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了。」
「我也料到他的行動是受人主使。能有一個這麼厲害的手下,自然不是一般人。」
連城冷笑道:「你這是在誇我嗎?」
紹廷不由得一怔,他本是平淡的一句話,卻不想被連城這樣說。
連城也不等紹廷解釋,只道:「我若是有這樣的手下,我可不知道會有多高興。這如果當真是我的手下,孟紹廷,你是活不過那天的。」
紹廷如同聽到了什麼及其令人震驚的話,一向不動聲色的臉上也不由得變了顏色,聲音輕顫:「連城,你說什麼?」
「只差這一層你便想到了,可是你卻始終固執己見,始終沒有想這些。如今就算是想到了,也終究不肯相信嗎?」連城看向紹廷。
紹廷緩緩地道:「你是說,他聽到了我將他認作了你的人,所以,才走掉了嗎?」
連城嘴角掛著一縷淺淺的苦笑:「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
紹廷定下神,思索了片刻:「這本在他的意料之外,沒有想到被我說出了你,他是將計就計了。」
「所以我說這個人,很厲害。」連城已經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經歷了一場十分辛苦的事情,已然精疲力竭:「他就是在你誤認了他來歷的那一瞬間,擅自改變了行動計劃,並且達成了新的目的。」
「就是……停止刺殺我的行動,為了讓我……跟你勢不兩立?」紹廷說得緩慢,卻並不猶豫。
連城點了點頭,並不答話。紹廷見她呼吸時急時緩,雙頰通紅,竟然又有昏厥之狀,並且又開始發燒,不由得又蹙起了眉。
「不必請醫生。」連城閉著眼緩緩地道:「這裡不是地方。」
「請一個醫生,總是辦得到的。」紹廷已經走到了卧房門口。
「不……」連城聲音細微,呼吸卻越發急促:「你一夕不回,他們早已經疑你了。如今既然要設法對付內閣的人,便不能……再將這種破綻交在他們手裡。林醫生既然給了你藥箱,退燒的西藥片一定是有的,你只打電話問他便是了。我……我明日……」
紹廷神色又是一凜,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止住,回身道:「好。」
……
「現在外面是怎麼個情況?」紹廷站在卧房門口,問衛兵道。
「棉紡廠的,造紙廠的,印刷廠的,還有幾個其他不知道什麼廠的工人們都罷了工,還有好幾個有名人多的學校,除了教會學校好一些,其餘的學生大部分都罷課了,少許沒有罷課的,見別人都不去,自然也都不去上學了,所以除了住校的教會學校關著門,其他的學校竟是人去樓空。」衛兵道。
「罷工的工人們多在某些地方聚眾站著,一起一起地有人在演講,或者一陣一陣地喊口號,大多是靜坐著,趕也趕不走。而罷課的學生,鬧得更加凶了,滿街在遊行,手裡舉的,地上撒的,口中喊的。場面十分壯大,更有沿途那些年輕人加入進去,還有許多看熱鬧的群眾也都跟著上了街,要不就在有人演講的地方圍著。比之郾城的學生遊行的勢頭,這裡又要打上很多了。警備廳的人分開各處去管,已然能力不及了,後半晌集中了百十人,去大街上攔截遊行的學生。」
紹廷不由得皺起了眉:「衝突必然是在所難免了,報紙上雖然不敢多寫,但已然顯示出兩邊的衝突了。」
連城在內室躺著,聽衛兵進來,早已經忍不住坐起身來,聽到了這裡,更加緊張起來,雙手緊緊攥住了薄被。
「衝突是衝突了的,而且報上只是略微寫出了一點,比之現場的情形,差得遠了。罷工的工人們勢頭雖然很大,人數眾多,但畢竟手無寸鐵,剛開始雙方互不相讓,互相推搡,警備廳的人吃了不小的虧,後來不得不鳴槍,但罷工的人們絲毫沒有退讓,反而更加往前沖,終於還是有人受傷,還有幾個領頭的被逮捕了。如果不是少爺一再叮囑不許動手,當時的情景,當真是很難忍住的。不過——」衛兵稍微頓了一頓,看著紹廷道:「衝突的只有罷工的人,並沒有跟學生衝突起來。」
紹廷點了點頭,冷笑道:「跟學生衝突,只有讓當局的聲名更加不利。何況這一次學生遊行,本就是針對當局的。」
「雖然不敢拿著槍跟學生們衝突,也不敢動手,但聽說畢竟還是趁機抓走了幾個學生。」
「想必今天晚上,就有學生到當局要求放人了。」紹廷道:「你們各處去看看,還有,派人留神西蒙的人的動向。」
衛兵出去后,紹廷剛鎖了門,轉身卻看見連城已經走了出來。
「你怎麼起來了?」紹廷道:「早知道你這樣忍耐不住,我便不讓他們進來說了。」
連城蒼白的臉上雙頰發紅,勉力微微一笑,卻仍是雙眉緊蹙:「局勢越發亂了。但凡學生遊行,免不了就是這個結果。雖然當局不敢跟學生衝突,但也並不是就會任由他們鬧下去。更何況這一場,從北京開始,已經鬧了一個多月了。」
「你昨晚說的話,是有什麼計劃嗎?」紹廷道。
連城抬頭看著紹廷,緩緩地道:「這亂局從北往南,時間已經不短了,內閣政府未必看能抵得住壓力。」
「你是想趁著亂局……」紹廷說了一半忽然住口。
「趁著亂局,先對付了眼前這些北方內閣的人。」連城補上了紹廷的話,卻只是看著他,續道:「這是唯一脫身的機會!」
「脫身之後呢?」紹廷問道。
「當然是回郾城。」
「偏安一隅?」
「這兩年我原本一直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連城道:「不是你吞了我,便是我吞了你,這是亂局中必然的大勢。紹廷,與其讓北方的人統一了上下,卻又去當什麼『賣國政府』,還不如你,多管一方土地,多護一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