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山葵居酒屋

  「孟小姐,有您一封信。」連城回到幽篁公館的附近,便已經下了黃包車,慣例是看著車夫遠去方才往前走。走到竹林之外的大路旁邊,忽然有人跑了過來,將一封書信塞了給她,

  連城欲問個清楚,那人已經轉身跑掉了,看衣著打扮,只是街邊尋常的閑漢,而送信的也沒有問自己要賞錢,可見這是有人給了錢站在附近,托他送信的。


  連城也不去尋找寫信的人在何處,既然隱身不見,找也無益,便徑自往公館走去。


  與璟存分室而居,互相不過分干涉,這是連城跟璟存住到幽篁之後,默認的規則。實則連城如今,已經不會完全不過問璟存的事情,今日回到公館不見璟存,正準備打電話詢問時,璟存已經回了話,人在傅府,父親約了人議事,他不便先走。


  近來的事情,除了策劃得熱火朝天的南北和談,便沒有更重要的了。


  傅堅是這一省的省長,更是內閣元老,如今雖然名義上不在內閣任職,但內閣有他的親信,有他的勢力,他的言行舉動,既影響著內閣的判斷,也代表著內閣的一些意思。


  只可惜這樣的場合,傅家時萬萬不會叫連城的。連城雖然一直關注傅大帥的動向,但傅孟兩家的關係如此微妙,傅大帥自然不會輕易讓連城參與這些要緊的談話。況且傅家中所有的女人都不會去過問這些事情,並非只有連城特殊。連城也並沒有什麼實際的職位,名不正則言不順,也沒有參與的說法。


  琳兒獨自在家,甚是無聊,見到連城,便有了說不盡的話。


  「少爺吩咐我,今天晚上幫小姐洗澡擦藥。」兩人一起吃了晚飯,琳兒便捧著璟存的那瓶子藥水跑了過來。


  連城笑道:「哪裡就連洗澡也不能自己來了,我看我今天自己擦藥都沒問題。」


  琳兒嘟起嘴來:「我知道小姐是不喜歡讓我服侍,那你昨天晚上怎麼讓少爺給你擦藥呢?」


  連城又驚又羞:「你怎知道?也是少爺跟你說的嗎?」


  「對啊,少爺說了,小姐你的傷挺嚴重的,背後好多地方青紫。」琳兒依舊嘟著嘴:「小姐自從跟少爺的關係好了之後,就不喜歡我了,哪像以前……哪像不久以前……」


  連城含羞急道:「以前?以前怎麼啦?」


  「以前小姐還問我,少爺喜歡什麼樣的女子,猜想少爺是不是不喜歡你……」琳兒說著也不由得紅了臉:「小姐還問我,是不是自己……自己這裡不夠好……」說著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


  「我說小姐你那麼好看,少爺一定會喜歡你的,你還不相信。那時候小姐有什麼事,都願意跟我說……」琳兒續道:「可是如今,少爺跟小姐那麼要好,小姐就不理我了。」


  連城的臉早已經熱得發脹,聽了琳兒這番不通的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了好了,要你服侍,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不好?」說著不由得又笑:「你才是大小姐,脾氣這樣大!」


  「我擔心小姐的傷勢啊!」琳兒轉嗔為喜,分辯道。


  看見連城後背的傷,琳兒幫連城脫衣,都不敢用力下手,等到整個後背裸、露出來,含淚咬牙道:「我的天!怎麼就傷成了這個樣子!我只聽少爺說是抱著表小姐從馬上掉下,沒想到竟這麼嚴重!」


  連城含笑安慰,琳兒卻兀自心疼不已:「小姐,你待那魯小姐,也太好了些。」


  琳兒忽然稱了一聲「魯小姐」,可見在她心裡,已經因為連城受傷的事情,而對青未有些生氣。


  「你又吃醋了?」連城笑道。


  「我哪裡在吃什麼醋?我一個小丫鬟,配嗎?我說的話小姐尚且不聽,哪裡還敢吃什麼醋。」琳兒說著,眼淚簌簌地已經落下。


  連城十分感動,柔聲安慰道:「青未是我的表妹,有親戚情分,況且她生著病,本身就十分可憐,難得她跟我在一起,能相信我,能放下心中的不快,你說,我能對她不管不顧嗎?」


  見琳兒點頭,連城又道:「可是青未有青未的好,琳兒也有琳兒的好,青未再好,也替不了琳兒啊。我便是對青未再好,也不會忘了琳兒的,你說,孟連城是那種喜新厭舊,不念情分的人嗎?」


  琳兒聽到喜新厭舊,忍不住破涕為笑:「男人才有喜新厭舊,女人也會嗎?」


  連城一笑,也不跟她爭辯。


  浴桶的水暖暖的,琳兒早在水裡放了一小包中藥,又灑滿了花瓣,想是裡面有紅花這樣活血的藥物,湯色帶著亮亮的微黃。


  連城將身子浸入水中,花瓣緩緩漫過胸口。連城想起剛才琳兒的話,想起當日的事情,忍不住又是一陣臉紅。


  那個時候,連城曾經想到過,該怎樣從璟存那裡,探知更多的事情。


  傅大帥是一個迷,璟存,則是另一個連城看不透的人。


  可是那個時候,連城嚴格遵循著婚後的約定,與璟存保持著極其謹慎的距離,璟存對連城,也是若即若離。


  但是連城注意到了璟存,注意到了他的風流闊少的聲名之下,偶然流露出的深沉、睿智。或許也就是這種發現,讓連城對璟存越發會保持距離,當時是,至今也是。


  那個時候,連城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璟存,不喜歡自己;有時候則會想,要掌握璟存的動向,防止傅家對孟家不利,自己做一些犧牲,似乎也不妨,何況那本是自己的丈夫,好像也並不算犧牲,可是璟存對連城的態度,卻讓她又忍不住懷疑,是否是自己的身材樣貌,哪裡出了問題。


  想到往日的胡思亂想,連城忍不住偷偷好笑。那些念頭如今想來,當真是傻的不能再傻。


  可是連城至今仍是不明白,璟存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自己,以及,璟存究竟,還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不過今時今日,連城已經不會再想,要怎樣從璟存那裡探取什麼消息。


  總有一日,璟存會告訴自己的。


  至於傅大帥那邊,如今,連城也不願意去通過璟存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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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日天氣晴朗,偏生今日出門會客,卻下起了絲絲小雨。


  琳兒給連城披上外衣,連城低聲道:「琳兒,有一件事,你幫我去辦。」


  天色一下子陰鬱了不少,氣溫雖然不低,但路上的行人顯然少了許多。


  連城目送黃包車走遠,方才轉進了一條小街,走到盡頭,果然是從另一條街上轉了出來。這是條平素相對冷清的街道,連城向著南邊看了片刻,信步走去。


  這條街道不在租界區內部,但因為臨近租界,所以郾城的生意人,沒有什麼特殊門路的,也都不在這裡做生意。


  洋人的生意好做,因為那些洋人所住之處,歌廳舞廳餐廳咖啡館珠寶店,一定是不能少的,但跟洋人打交道,有什麼糾紛處理不慎,當局往往是偏袒洋人的居多。沒有門路沒有靠山,尋常生意人,也是不願意跟洋人打交道的。


  至於郾城那些繁華地段的新式舊派作樂的場所,一來因為大多都不是新店,都有了一些根基,二來這些地方自然是中國的客人居多,洋人在這裡,也要收斂一些分寸。


  所以這條街道,因為位置的原因,便顯得冷清了些。


  連城停下腳步的地方,是一家木頭門的酒店,兩間門臉,看起來似乎並不大。門上正中小小的一塊黑漆匾額,上面寫著兩個白色的字「山葵」,而門口的一邊挑著一個白色的長長的柱形燈籠,黑色墨跡,寫著「居酒屋」。


  連城遠遠地看見這家店的樣子,便知道是家日本舊屋,山葵居酒屋,正是她要來的地方。


  而會約自己來這裡的人,連城也已經知道。


  當年跟著父親,曾見過這個一面的。


  如今這人來到了郾城,不到傅府或者督軍府正式過訪,卻約了自己私下來到這裡,看來是要商議一些隱秘的事情。


  應該是跟眼前的時局有關,連城這樣想著。


  迎客的是穿著和服的小巧女子,臉色有些過白,明顯著香粉的痕迹,連城自幼跟著父親,到過一些大城市裡的日本酒屋,見過幾個臉與頸都塗得雪白的日本女人,後背半裸,讓人看得莫名其妙。後來連城自然也知道,那是日本的藝妓特有的打扮,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那樣,但幼年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刻,所以對她們總有些奇怪的感覺。


  而看見這個女子走路的姿態,連城便立時想起,她自己被囚禁在唐城街的那幾日里,有兩個女子日日服侍她,她們雖然從不說話,但眉眼間的恭順神情,以及時時頷首彎腰躬身的姿態,卻跟眼前這個女子十分相像。


  不過當時連城沒有從她們的神情姿態察覺到什麼,反而是在暈倒的前一刻,聽到她們有人低聲說了一句日本話,又想到看守她的人說的那句「漂洋過海帶來的女人」,由此想到李源應是日本人。其實從一開始見到李源,連城便已經覺得他的口音有些奇怪,並不是尋常的外地人那種口音,後來自然便也明白,那是因為李源一個日本人,學說中國話,總會有一些異樣。


  只是那件事以後,李源再也沒有出現過,璟存曾跟連城說過,他是被喬公處決了,當真,連城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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