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這樣的人……在郾城裡
戴全遲疑道:「也就是說,湯彥他,只是適逢其會,恰好便被炸死了?」
連城明朗的眼神中也跟著出現了一絲困惑:「戴叔,我的疑惑,也就在此。我其實一開始只是覺得,是有人要殺湯彥。可是我想不明白為何有人會想殺了他,是他的部下嗎?是為了泄憤嗎?可為何連我的親兵都被殺死了,我卻還好端端地活著。
「戴叔,你的想法或許更接近真相,能夠解釋為什麼只剩下了我還活著,可是這種說法對於湯彥的死,似乎解釋的又太過簡單了。難道湯彥,就僅僅是碰巧死了嗎?」連城雙眉緊蹙,湯彥的死因,實在讓人想不透。
「湯彥臨死之前,還以為要殺他的人是我,說著他要報仇,說得滿是怨恨狠毒。」連城嘆道:「是他背叛在先,謀反在前,又在我的回程路上埋下炸彈,處死他不過是按照軍法行事。可是我既然答應了留他一條老命,便沒想著要殺了他。而且他就在我身後的車子上,他是我押送的人,他的死,我不能說沒有責任。」
「大小姐不可這樣責備自己。」戴全搖了搖頭,神色間帶著困惑:「或許這兩件事,不是一方所為?比如炸死湯彥滅口的人,跟殺了大小姐親兵的人,不是一伙人?」
「這種可能,我方才也已經想過。」連城愁眉不展:「可是我總覺得,瞬息之間發生的事情,頃刻之間我身邊的人接連死亡,說是兩方勢力,從時間上根本不可能配合的這麼好。這不管怎樣看起來,都是一起經過嚴密策劃的事情,湯彥的車爆炸,我們車上的人才能下車查看,然後給了對方可趁之機。只是,究竟是誰,又為什麼……」
戴全點了點頭:「大小姐分析得不錯。如今只是看有沒有可能,找出這個狙擊手了,一切關鍵,都在這個人身上。從背影看來,這人是個男子,矯健敏捷,個頭挺高,定是經過專門訓練的,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其他別的所知了。」
「這樣的人……在郾城裡……」連城沉吟道。
這一番商議,整整經過了一個多鐘點。
爐子上放上的一壺涼水都被煮沸了許久,兩人卻是始終是沒有發現一樣。
「戴叔叔,你在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庭院中傳來。
連城個戴全立時都停了說話,連城的神色也是一變,忍不住低聲輕呼:「士頤!」
戴全看了看連城,徵求她的意見,連城搖了搖手。
戴全點頭,揚聲道:「小少爺,我在!你有什麼事?」
「我聽到水壺一直在響,還以為你不在呢。」士頤道。
戴全忙取下了水壺,呵呵笑道,「我在這裡打了個盹兒,竟沒聽見爐子響。小少爺,這邊沒事,你快去看書吧,莫要耽誤了你的功夫。」
「戴叔叔……」士頤從庭院中慢慢走過來,遲疑道:「你不會再出去了吧?那天,你出去了好久,我忽然發現找不到你……我很擔心。」
戴全的臉色微微一變,但聲音還是如常:「小少爺,不會的,戴叔不會再出了,你別擔心。那天……是戴叔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辦。」戴全說著,又看了看連城,用眼光詢問她的意思。
連城再次搖了搖手。
戴全輕輕嘆了口氣,邊說話邊走了出去:「小少爺,你學的倦了,來戴叔這裡坐一會兒?」
士頤走到戴全的門房之後,便止步不走,見戴全從一邊轉了出來,遲疑片刻,方才又道:「戴叔叔,你這段時間,有沒有見過我姊姊?」
戴全看著眼前這個十餘歲的小少年,只見他的臉色在這春末的清朗日光中顯得過於白皙,愛憐地微笑道「小少爺,大小姐這段時間沒有來過。」
士頤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失望之色:「哦。戴叔叔,姊姊有兩個多月都沒有來過了,她是不是……那次報紙上說她被劫持,你說她已經好了,可是……她為什麼還是不來?後來還有督軍府被遊行學生圍攻的報道,姊姊她沒有受傷吧?戴叔叔,最近一段時間新聞上都說代督軍凱旋歸來,可是我姊姊呢?她應該已經有時間了吧。」
士頤的情緒有些激動,忍不住咳了起來,雪白的臉頰上現出了一陣潮紅。
戴全忙拍了拍士頤的後背,溫聲道:「小少爺,快回房間去吧。現在春天還沒過去,柳絮雖然早已經過去了,可還有香花的氣味。」
士頤的聲音和他的神情一樣無精打采:「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唉,一個冬天不能出門,初春的時候說還有冷氣,好容易天氣暖了,卻還有這滿天的氣味。可是等到夏天,暑氣旺盛,又出不去了。」
士頤說著,懨懨仄仄地轉身回去。
戴全滿臉不忍之色:「小少爺,大小姐真的沒有事,你不用擔心。前段時間代督軍在打仗,是大小姐一直在忙碌軍中的事情,這段時間想是在跟代督軍交接。再過兩天,她定會來看你。」
「嗯。」士頤聞言停下了腳步,應了一聲,又慢慢走了回去。
「大小姐,你要走了嗎?」戴全目送士頤走進了房間方才回到自己的門房裡,卻看見連城已經站在了門口,「大小姐,為什麼不去看一眼小少爺?他……」
「戴叔,你說,那些報紙,可以不讓他看嗎?」連城忽然打斷戴全的話。
戴全一愕,片刻方道:「若不讓小少爺了解時事,他怎樣才能知曉眼下這世界是怎樣的?而日後他一旦走出這個門,便會無所適從。這也是大小姐當初你決定,將每日的各路重要報紙都給小少爺一份的初衷啊。」
「可是戴叔,他看到的那些報道,心裡不會難受嗎?」連城又道。
戴全怔在那裡,不知連城的用意。
「戴叔,我有能力好生保護士頤,不讓他去接觸這些擾人的事情,讓他好生將養身體,保他一世太平。我知道士頤很是辛苦,他的身體還是這樣,沒有什麼好轉,我也知道他這樣每天都很孤單。可是戴叔,我能因為心疼他的處境,便將他那般緊緊保護起來嗎?那麼將來放在士頤肩頭的重擔,他又要怎樣去承擔?」連城的聲音壓得很低,低沉的聲音中都是鄭重。
戴全搖了搖頭,又是一聲嘆息。
「士頤從小就不是一個意志很堅定的孩子,或許跟他的身體也有關係。」連城道:「不只是他,就連我,跟他見了面,也會容易動搖,每次看見他對我依戀的樣子,我便會忍不住地想,何以要讓他這麼辛苦……」
連城說到這裡,喉間不由得有些哽咽。
「戴叔,夢月兒剛剛找到,還沒有確認他的身份,即便他當真是,要讓他重新接受這一切,學習這一切,又需要多少工夫多少時日?士頤總算已經懂得了這麼多,學了這麼久,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在這個時候放棄啊。否則有朝一日我一旦功成,這千斤重擔,這一份基業,又有誰來承擔?」
戴全喟然道:「大小姐,最不易的,還是你。」
連城搖了搖頭:「戴叔,這些話,不可再提起。過幾天,我便來看士頤。」
滿腹心事,一路上連城都是蹙眉沉思。
回到那片竹林,看見日光從竹枝竹葉之間透出來的斑駁明亮的碎影,心情便頓時好了許多。
連城站在竹林間的那條路上,仰望著頭頂茂盛的竹子,靜靜出神。林間鳥語間關,鶯啼轉轉,此起彼伏,清脆動聽。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連城回過身來,見到是常常跟著璟存的一名警衛。警衛道:「少奶奶,少爺說,晚上的宴會不是很關緊,少奶奶不用去也可以,不過少爺晚上會回來得晚一些,請少奶奶不用等他,早些安睡。」
連城點頭應了,一時間有些百無聊賴,不知該做什麼。
琳兒還在督軍府,幽篁公館里並沒有相熟的人,雖然人人都不會來干涉連城的舉動,不用擔心什麼,但忽然閑了下來,卻又有些寂寞。
不,其實連城也不是真的無事可做,壓在她心頭的事情何止千斤,可是每一件都不是可以簡單處置的。如此一樁樁堆積,日日鬱結於心,偏又無能無力,倒還不如每日里都有事情可以忙碌,忙完了便可心無掛礙來得輕鬆。
回到公館房間里,看看天光還長,連城悶悶倚在窗下的小榻上,窗帘未掩,可以看見那一片青翠的竹林,就這樣心緒漸漸平緩,終於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神情悍惡的人群高舉著橫豎不一的條幅,那些帶著痞氣的人們穿著學生裝束,喊著激昂憤慨的口號,群情涌動,組成了人牆,擋在汽車前面。
眼前異常明亮的火光,耳畔轟鳴的巨響,汽車加速衝破了人群,重重撞在了牆上。
昏迷中睜開眼睛,陽光照在那片襯衫之上,刺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