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顧念姐弟之情
湯彥嘴角勾起的笑,讓連城感到一陣寒意。
「原來湯將軍是奉了代督軍的命令行事。」
「原來湯將軍沒有去前線,是要留在郾城處理這件事。」
有人在低聲議論,有的人卻滿臉迷茫,有的人左右顧盼,聽著同伴們的議論,將信將疑。
連城的手使勁攥著刀柄,骨節發白。
本是她與紹廷察覺到湯彥與方訓文有異心,決意在他們的勢力坐大之前剷除他們。
連城雖然決意有朝一日,要拿回統帥孟家軍的權利,但正如她曾對戴全說的一樣,她要的,是一個完好的、整肅的孟家軍,而不是一個支離破碎、烏煙瘴氣的孟家軍。不管將來她跟紹廷之間會有怎樣的爭奪,她都不希望看到父親畢生的心血、她從小引以為自豪的隊伍——孟家軍,有什麼損失。
紹廷雖然同意,卻也告訴連城不要輕舉妄動。湯彥籌劃多年,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紹廷的意思是,等到這場戰役打完,三省邊境上平靜下來,再來應對軍中的事情。
但兩人也曾想到,湯彥很可能在紹廷帶領軍中主力前往三省邊境的時候,突然發難。
於是兩人議定,若是如此,緊急之下,便由連城出手,剷除湯彥。
果不其然,紹廷走後未久,便有了假冒的群眾圍攻督軍府、學生遊行的活動,打著「代理督軍下台」的口號,想要控制督軍府,想要抓住姨太太,終於圍攻督軍府的計劃失敗,劫持姨太太的行動,也變成了汽油彈險些炸死大小姐。
在璟存的幫助下,警備處很快關押了若干假冒學生和群眾的人。
但其中的兩個為首的小頭目,卻死在了逃離郾城、遠走高飛的船隻上。
並且由於他們搭載船隻的爆炸,甚至又炸毀了一條無辜的洋貨船。
其後的洋商鬧事,洋貨船爆炸事件,也算是他們的理由之一。
一系列的事情發展至此,就連連城心中尚且存在著不小的疑竇。
這究竟是幾件事,還是,根本就只有一件事?
又究竟是誰,想要在郾城攪動起這麼大的風浪?
只是湯彥和方訓文嗎?還是,他們背後另有其人?甚至,跟那無比神秘的,李源有關係?
不管怎樣,只要這次行動抓到了湯彥、方訓文,就一定能看到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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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連城沒有想到,湯彥竟然如此膽大,竟用這樣的話,來煽動軍心!
有大鷹從北邊的天空劃過,一聲嘹亮的啼鳴。
連城心中瞭然,此刻一定有兵力,從更遠的地方,逐漸逼近這不足兩千人的包圍。
獵鷹放飛,正是她約定的信號。
那是連城部署好的兵力。
一萬餘人,圍下這兩千人,足足有餘。
可是火力雖足,卻不能讓連城無憂。
因為湯彥,正在用及其可怕的手段,煽動眼前的這些人。
火拚,那是連城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因為湯彥的挑撥而使得孟家軍之內自相殘殺,連城絕不願意。
她飛快地思索著,但是面臨這樣的局面,周圍數千,都從曾經的弟兄,成了懷疑自己的敵人,連城卻是從未有過的恐懼。
連城的脊背依然挺直,羊毛的衣料上沾滿了剛才跌倒在地時滾上的灰塵,卻難掩這一股纖弱身影里透出的倔強之姿。可是若是站得近,卻可以看到,連城的身形,在不經意間輕輕晃動。
「大小姐,我們相信你。」聲音很低很輕,顯然是極力壓抑。
可是這句話,卻像是暗夜之際忽然亮起的燈,再沉再暗,都難掩其光明。
是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張新娃的聲音。
連城的手微微發抖,這一次,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難言的感激。
就算路上已經使得這四個人歸順於己,可是眼前,是跟數千人為敵,而且,是湯彥言之鑿鑿的話,指證連城犯上作亂,想將孟家軍歸為己有,顯然,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相信了。
可是他們四個,站在連城的身後,卻居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在這局勢對連城沒有絲毫優勢的情形下,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們,並不知道,連城部署的兵力也已經趕到了。
所以他們,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賠上一條性命。
而且眼前的形勢,看來已經是連城必輸的局面,他們一會兒有任何保護連城的行為,不僅他們自己會死,他們的家人,連城也無力保護了。
這些,他們肯定是想到了的。
可是他們還是說了那句話。
連城深深地吸了口氣,極緩極緩地點了點頭,除了站在她最近的這四個人,沒有人能夠看見。
「湯叔叔,紹廷想要對付我,為什麼不自己動手?」連城忽然問道。
見士兵已經開始相信自己的話,私下議論紛紛,湯彥並不整肅士兵的紀律,這個時候,只要士兵相信他的話,就不怕連城再行挑撥。
剛開始圍住連城的車子時,湯彥並未想要自己現身,只是聽到連城不斷質問,導致軍心浮動,人心不穩,擔心這場行動的士兵居然信了連城的話被策反,湯彥才不得不現身。
而眾人低聲私語中,忽然聽到連城清脆明亮的聲音平穩一如往昔,湯彥的心裡不禁打了個突,就連那些士兵,也都立時停了說話。
湯彥想不到連城會有這樣一問,不由得一怔,隨即道:「你雖然有貳心,代督軍卻總還顧念手足之情,不肯傷你,也不便對你親自動手,命我請了大小姐,查明真相。」
連城清脆的笑聲,如同銀鈴被風吹動。
這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里,這數千灰布軍衣神態肅然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了這樣的笑聲,自然讓人詫異,而似乎又只有這一聲笑,跟周圍這春光浮動,方才相和相應。
見連城只是嘻笑,卻並不說話,湯彥卻有些沉不住氣,抬頭看了看天色,喝道:「大小姐,這並沒有什麼好笑。」
連城之所以不開口,便是在等待湯彥的反應,即便湯彥可以在這許多人之前面不改色的說謊,但只要有自己在場,他便不能不心虛。
「湯叔叔說了這麼好笑的笑話,卻不讓人笑嗎?」連城笑語盈盈,除了一直橫在頸間的匕首作為要挾沒有絲毫放鬆之外,言笑自若,倒像是眼前情景,是與湯彥相遇在某個宴席上。而這一聲「湯叔叔」,含笑叫來,更是親切無比。
湯彥重重「哼」了一聲,對這個大小姐,他仍是心存忌憚,明明押送這幾個犯人的行動是在後天,忽然提起,已經鬧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大小姐,湯某不敢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口齣戲言。」
連城不去理會,忽然話鋒一轉:「湯叔叔,若是紹廷的軍隊班師途中沒有遇到什麼伏擊,那麼他們在本省邊界稍作整頓停留之後,恐怕後天也就回到郾城了吧?」
湯彥不知連城忽然這樣問,有何用意,看樣子又不像是在拖延時間,但心中總是不能不警惕,一時之間,竟沒有回答。
「咦,這件事凡是軍中之人,人人都可推想出來,就連郾城中的百姓,看了報紙,也知道個大概,可是湯叔叔不答,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連城沒有給湯彥太多的時間,抓著他略微猶豫的間隙,加以逼問,卻將「難言之隱」四個字,說得格外重了些。
「大小姐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何必定要問我。」湯彥道。
「我是怕人人都知道得清楚,湯叔叔你卻不清楚啊。」連城笑吟吟地道。
湯彥喝道:「大小姐,你又何必拖延時間?代督軍雖然不忍傷害你們的姐弟之情,但也說過你若是一意抗拒,他對你的手足之情,可不能保全了。」
連城笑道:「是嗎?原來代督軍還知道,我們之間有手足之情呢。這麼說,我這個做姐姐的,若是當真如湯叔叔你所言,有意染指他的軍權,那可真是其心可誅了。」連城著意加重了「如湯叔叔你所言」這幾個字,湯彥的眼中有怒色一閃而過,只是連城離得遠了,並沒有看到他的神情。
「湯叔叔,算起來,代督軍出征,已經四十六日了吧……」連城問道。
湯彥正在為連城方才的話而警惕,思忖該如何回應,聽到連城這句問話,順口答道:「對啊,怎麼了?」
「這就是了。」連城笑了笑,說了這四個字,便不再說話。
連城的沉默,讓湯彥有些沉不住氣:「什麼是了?」
「代督軍命令你對付我,難道就沒有告訴你,什麼時間最合適嗎?」連城揚起頭,含笑道:「代督軍從離開郾城到今日,一共四十六日,若非遇到埋伏,後天便會回到郾城。前前後後四十七八天這麼久,為什麼你偏偏選在今天動手?你就絲毫不覺得,時間太倉促了嗎?」
「我……我只是遵照代督軍的吩咐,相機行事。」湯彥道。
「若是代督軍的仗打得更順利一些,或者不在我省邊界整頓而是直接回到郾城,恰好今日就回來了呢?」連城的笑已經沒有了方才如珠的清脆,漸漸變得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