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拜誰所賜
貴和樓。
喧天的鑼鼓笙簫,擋不住台柱突然離去的凄涼。
跑堂走到正在唉聲嘆氣的戲老闆旁邊道:「那邊有位老闆要見你。」
戲老闆對著角落黑影處的桌子看了一眼,臉上現出了驚怖憤怒之色,搖著頭走了過去。
「老闆,人你們已經帶走了,還來戲樓幹什麼?」戲老闆走到桌子旁邊,雖然語氣中帶著害怕之意,卻終究還是將這話說了出來。
「這些就當是彌補戲樓的損失了。」黑影里說話的,卻是個女子。素手伸出,一張支票挪到了戲老闆面前。
「你……」戲老闆看看帶著大沿黑帽子的女子,看看那支票,猶疑道:「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跟他們一夥兒的嗎?」
「我就是想問問,帶走陳玉津的是什麼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兩天前,陳玉津忽然被一群人不由分說地帶走。當時我們不知情,不肯放人,結果戲樓也被砸了許多東西。」
「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來歷?」
「不知道。也不知是沖著戲樓來,想要壞我們的生意,還是玉津結下的私仇。」戲老闆納悶道,「然後就是今天見了報,玉津需要到外省治療,這當然是誰在故弄玄虛,玉津怎會得了病,我又怎會不知道。唉,我這根台柱子吶,算是倒了!」
女子點了點頭,戲老闆這才從她微揚起來的臉上,看到她的模樣。光線雖然昏暗,但這分明是個極美的女子。一身黑衣黑裙,又帶著黑色的大沿帽子,但露出的尖尖的下頦和半張臉龐,卻是白皙如玉。
這個女子,正是連城。
「小姐,你……」戲老闆遲疑道:「你跟玉津是什麼關係?」
連城搖頭:「我不認識他,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梨園中貴和樓里有個出名的的陳玉津。但是這一次,有可能是我害了他。」
「你……」戲老闆拍案而起,引得為數不多的戲客側目,忙壓低了聲音怒道:「你……你為什麼要害他!」
連城站起身,只低聲道:「對不起。」
「你……」戲老闆氣道:「對不起有什麼用!他年紀輕輕,哪裡知道世道的險惡!他們唱旦角的,嗓子一旦壞了,這一行的路就算是……就算是死了!」
連城低嘆一聲,不再說什麼,起身便走。
「小姐!」戲老闆忽然叫住了連城,見連城回頭,戲老闆湊近問道:「你是真的想幫玉津嗎?」
「見到陳玉津了嗎?」
連城剛剛踏進自己的房門,便聽到紹廷的聲音。
紹廷端著一杯茶,坐在從窗帘透入的光線里。
清明的月光,越發烘託了茶水的清香氣。
連城不意他問得這樣直接,倒是不由得怔了怔:「你知道什麼?」
「半年未見,倒想不到你有興緻捧戲。」紹廷啜了一口茶,輕漫地說道。
連城回過神來,徑直走了進門:「只不過是你想不到罷了。郾城裡捧戲的夫人太太,止我一個嗎?」
「你若果真是捧的名伶陳玉津,當然不奇怪。」紹廷輕笑道。
「一個唱花旦的陳玉津,難道全郾城的人都要喜歡嗎。」連城道。
紹廷抿了一口茶,似乎是帶著微笑:「可是這個陳玉津卻因為你捧戲子,受了池魚之殃。」
連城的纖眉不由得蹙起,手掌也攥了起來。
池魚之殃……
彷彿是一根刺。
連城無法去更衣,無法去沐浴,更無法去入睡,索性從架上拿起一瓶酒,倒在高腳酒杯里,走到紹廷對面坐下。
「有什麼事,說吧。」連城抿著酒道。
紹廷當然不是為了陳玉津而來的,連城很明白這一點,而她要找的人,也從來都不是陳玉津。
被趕出郾城出省求醫的陳玉津,被堂而皇之等諸報端的陳玉津,如今倒成了一個契機,任誰都可以提起。
「見到傅璟存了嗎?」紹廷問道。
「你不是來問這個的吧。」連城揚了揚下巴。
「我問這些很稀奇嗎?」
「你入夜後還等在我房間里,是要跟我閑話家常嗎?」連城道。
紹廷將盞中的茶一飲而盡:「查清傅璟存的背景,你可做得到?」
連城已經料到紹廷是有事情跟她說,卻沒有想到竟是這樣一件事,不由得愕然。
房間沒有開燈,這讓連城覺得遺憾而又慶幸。
遺憾的是看不清紹廷說這件事時候的表情,無法推測他語氣中不曾顯露的細微心思。而慶幸的,是她自己的表情,也被這昏暗的光線所掩映。
「我會給你人手。」紹廷補充道。
連城頓住的酒杯又湊到了唇邊,說話吐出的氣息讓酒面上也有了波瀾:「你一力將我嫁進傅家的時候,連傅璟存的背景也沒有查清楚嗎?」語氣中滿是揶揄。
紹廷放下的茶杯在空中頓住,片刻,方才落在桌面:「經過這件事,不管你還是我,都有必要再查一次。」
連城將酒杯在手中輕晃,紹廷說得沒有錯,經過這次的事,對傅璟存重新起了好奇的,並不是只有自己。
紹廷知道的,只是抓走她的那些人,跟璟存有著某種關係。
而對連城自己,從紹廷帶著她和青未第一次到鳳鳴樓,第一次遇見李源起,他的身手舉動,已然讓她起疑。
「你憑什麼認定,我需要藉助你的人手,又憑什麼認定,我會把查到的東西告訴你?」連城道。
模糊的光暈中紹廷似乎一笑:「就憑你,也冠著孟家的姓氏。」
連城的脊背不由得一僵,傅家與孟家的情形,她當然清楚,如果傅家在暗中有何對付孟家的圖謀,她自然要弄個水落石出。
就算,她對姨太太李氏和對孟紹廷,有著怎樣的心思。
「我會查清楚。如果是對孟家不利,我也會通知你設防。」連城揚起下巴,自然而然便現出了一股倨傲的弧度:「但我不會用你的人,也未必會告訴你全部。」
紹廷緩緩起身,走到連城身邊,俯下身去,拿過她手中的酒:「你小臂上劃了一十三道傷口,都是拜誰所賜。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卻還要對我有所保留。」
連城緩緩舉起手臂,將洋裝上衣寬鬆的袖子輕輕掀開,這樣的光線底下,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傷疤看得極不清楚,卻無端讓人覺得更加猙獰。
「這些傷疤,都是我自己劃下的,又能拜誰所賜。」
酒杯被隨手拋在了地毯上,只發出了悶郁的聲音,而連城的手臂卻被緊緊攥起:「你是決意為他隱瞞嗎?」
連城仰首看著紹廷,兩個人四目相對,分明都是如常的神色,之間的空氣卻似是凝滯:「他畢竟是我的丈夫。」
紹廷忽然便鬆開了連城的手,連城捏著自己的手腕:「而且是你給我選的。」
「少督軍!」門外有男子的聲音,乾脆明朗,一聽便是出自紹廷的副官之口。
紹廷直起身子:「準備好了嗎?」
「是。」
「這就出發。」紹廷對著門口的方向道。
「是。」利落的回應后,有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啪!」一聲輕響,一串鑰匙被放在了几上。
「這段時間,府上由你打理。」紹廷轉身而行,又在推開門的時候道:「你若敢對我母親有何不敬之舉,不妨想想你的人。」
連城微微一怔之間,房門已經被關上。
直到紹廷的腳步聲消失,連城方才回過神來。
不妨想想你的人……
紹廷所指,是夢月兒,還是士頤?連城不由得惕然起身,卻忽然又覺得臉上一熱,這個「你的人」,隨口念出卻又覺得無比曖昧,莫不是……
「少督軍去了平城。」杜隊長道。
「平城?那是在譽川省最北邊的城市。」連城道。
杜隊長點頭:「小姐好記性。平城只是個小城市。」
「平城雖是小城市,卻是這中部三省的最北端。」連城抬頭看著杜隊長:「難道有人在三省北線作亂?」
「是。」
「什麼勢力?」
「是從譽川西邊過去的一股兵力。」
「西邊……」連城微微皺了皺眉,「是西邊督統兩省的軍閥嗎……」
隨即又道:「兵力怎樣?」
「前方火力不弱。全部兵力共有幾何,目前尚屬未知。」杜隊長道。
連城點頭,沉吟不語。
「有少督軍前去,定然能夠將亂軍剿滅,小姐不用擔心。」杜隊長道,「如今四下動亂紛起,烽火不斷,孟家坐擁中部三省兵力,這三省地方安穩富庶,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古兵法有雲,得中原者得天下。可是如今我們身在中部,也就意味著周圍四方皆有其他勢力存在。如今的天下,只有佔有兵力和地盤,才有說話的權利。以中部現今的安穩,豈有不惹人覬覦的。」說著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連城微笑道:「杜叔叔,你該跟著紹廷去平城的。」
杜隊長一怔,笑道:「跟著督軍征戰日久,談起這些事情,總是免不了熱血沸騰。」
「你想要趕去支援紹廷,現在還來得及。」連城道。
杜隊長忙道:「小姐,是我主動要求留下來的。少督軍說要留些人手保護督軍府,我是主動請纓。」
「杜叔叔,你志在四方,理應跟隨紹廷去平亂。」
杜隊長急道:「小姐,你可是信不過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