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流血控訴
「看到那片白布,我就知道那是出於你的手。」紹廷的聲音亦十分冰冷。
連城又是輕輕一笑:「我若不是知道你能看得出來,也不會付出這個大的代價,爭取那一線求生的機會了。」說著連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紹廷伸手握住連城的這條傷臂,俯身迫近:「若是我看不到那片布呢?」
連城被紹廷的手握住了傷口,痛得微微皺眉,聽見紹廷這樣說,卻不由得笑出聲來:「那布片上寫的字,只要有一個人看到,就會傳得十個人看到,傳著傳著,一定會傳到你的眼裡。」
連城對上了紹廷的目光:「我既然寫了那些字,就一定會讓你看見的。」
「流血控訴,代理督軍下台。」紹廷看著連城,目光冷然,一字一字慢慢將這十個字念了出來。
而這十個字,正是連城寫在那片染血的床單上的。
趁著李源帶著所有的人走出去,連城匆匆扯下了手上止血的紗布,用手臂上的血,寫成的。
然後,她把這片床單,掛在了後窗外的鐵欄杆上。
挨著後窗是一片荒蕪,然後是一道圍牆,圍牆外才是一條小路。
這樣的地方應該極少有人經過,即便有人經過,連城被人密切監視,也沒有機會呼救。
可是,在後窗掛上一幅半邊染滿了鮮血、半邊寫著幾個大大的血字的白布,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後面沒有監視的人,李源他們絕對不會注意到,而發現的路人,也決不會來這所宅子里尋找公然放出這些字的人。
事情只會傳到血字所書的「代督軍」的耳朵里。
「就是這十個字。」連城輕揚嘴角。
「什麼意思?」
紹廷的手並沒有太用力,但連城的神情,顯然是已經牽動了傷口。
只是連城沒有呼痛,除了因為疼而皺起了眉頭,神情如常地笑著:「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一方面對我宣戰,讓輿論都知道代督軍受到了極端的控訴,一方面還要讓我救你,好一條一箭雙鵰的妙計。」紹廷的笑泛著寒意。
連城又是輕笑:「既然你提到了輿論,那應該是一箭三雕才對。」
「還有什麼?」紹廷問道。
「既然代督軍下台的事張揚了出去,那麼你從那所宅子里救出了我,也一定被大家知道了。定然人人都以為,是某一幫勢力為了彈劾你,所以才將你的姐姐俘虜了去,以此來脅迫你。」連城心情甚好地微笑著,「你說是不是?」
「這樣一來……」紹廷幾乎沒有思考,很快便順著連城的話道:「無論怎樣,世上也不會有人相信,那些字出自你的手,而其實想要彈劾我的人,是你了。」
「有人利用我來威脅你,甚至不惜割了我的手腕來寫血書,而你果然又救了我,人人都會說一句,孟家姐弟,當真是姐弟情深。」連城微笑:「那麼以後我為你做什麼,定然都是一片好意了。你若說我有惡意,我不肯承認是自然,恐怕連旁觀者,都不會相信呢。」
紹廷更加湊近了一些:「你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倒一點也不忌諱。」
連城咯咯一笑:「我是個明明白白的真小人,為了達到目的……」連城壓低了聲音,帶著笑卻仍是陰冷:「我會不擇手段的。」
紹廷的手捏住了連城的下頦,將她精緻的下巴微微掂起,仔細看著連城的面容:「你在怕什麼?」
連城的神情有微微的波動,臉上笑意卻是依舊,她輕輕揚了揚受傷的手臂:「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你不是一個會這麼著急的人,可是你卻選擇用割傷自己這樣極端的方式脫困,而且就這樣亟不可待地,沒有脫困就向我宣戰了。這不是你一向做事的風格,據我所知,你並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紹廷的目光中帶著洞察之意,似乎深邃不可見底:「連城,你在怕什麼?」
連城的目光中掠過慌亂,只是這神色一閃而逝之後,聲音還是如舊平淡:「我只是一介女流,被人無端關了起來,肯定是怕的。」
「你既不是尋常的一介女流,也不是被無端關起。」紹廷壓低聲音道:「你怕的,根本不是關住你的那些人,儘管他們的來歷,肯定不簡單。」
連城未受傷的右手蜷縮在錦被底下,緊緊攥起,臉上卻極力保持著不動聲色的樣子:「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怕他們拿著你,去威脅某些人。」紹廷說得篤定。
連城的右手指甲將床單抓得道道皺起,嘴角卻是牽出了一個嘲弄的笑:「你這般擅於猜想,連我也覺得佩服你。可惜我連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麼目的。據我猜測,他們想用我來威脅的,不過是孟家或者傅家而已。」
連城笑得輕淡:「孟家或者傅家被敲詐勒索,我都毫不在意。只可惜,孟家或者傅家的人,未必肯為了我這個人,答應人家什麼吧。」
紹廷的手不由得一緊,迫得連城跟她雙目相對,卻終於只是口唇微動,沒有說出什麼。
「是傅璟存嗎?」片刻,紹廷方才沉聲開口。
連城不語。
「上次是在鳳鳴樓,這次是在舞廳,兩次你都跟傅璟存在一起,兩次都有人持槍動手。」紹廷看著連城的雙眼,深邃的雙眸似要洞悉她的真實心意:「傅璟存跟那些人有什麼關係?還有那個叫夢月兒的戲子,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連城雖然極力壓抑,卻終究忍不住神色微變。
有人在郾城持槍動手,紹廷身為軍務督理,查到鳳鳴樓並不難。而當日的糾葛,戲樓的人自然會供出是因為夢月兒而起。
「你什麼都查到了,難道不曾聽人說起當日的緣故嗎?」連城淡淡地道。
紹廷放開了連城的手腕,不再開口。
某股不知名的勢力劫持代理督軍之姊傅孟氏,以此來威脅代理督軍下台的事情,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孟紹廷子承父業代理中部三省督軍一職,軍界政界一直都有反對的聲音,甚至老督軍仲達的舊部,也有些反對的意見。
可是這一次,反對的聲音公然出現在了民眾面前,而且是以這種綁架劫持在先、又有血淋淋的公示的極端形式,一時間民間自然輿論嘩然。
至於這股反對勢力居然割傷了孟小姐的手腕,用她的血來寫血書對抗孟紹廷,手段之殘忍,卻也讓人們唏噓不已。
「小姐,傅家的幾位少奶奶來了。」琳兒到連城的房間通報。
「就說我被關了幾天沒有吃飯,又受傷太重,失血過多,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難以起來,又十分怕打擾,不敢聽到一絲吵鬧的聲音,既不能下去見她們,又不方便請她們上來,就請她們在樓下坐坐吧。」連城打開衣櫃,正在拿著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身上比量。
「哎,好嘞。」琳兒應得清脆。
傅家幾位少奶奶對這位進門最晚、出身卻比她們都高,又嫁給了最受父母寵愛的五少爺的新弟妹,都是有些不喜歡的,雖然平日不生活在一起,但每次見了面,七嘴八舌的話中明裡暗裡帶著絆子,卻總是少不了的。再加上她們跟連城說話時候,那一股陰陽怪氣的神情語氣,早就讓琳兒覺得十分不快了。小姐這樣對她們,琳兒自然十分高興。
幾位少奶奶來了一趟,面上盡了心,也就快快地走了。
琳兒送走了客,卻發現房間里已經不見了連城。
大小姐忽然就這樣不見了蹤影,身上還帶著傷,臉上還是一片蒼白,琳兒越想越是害怕,慌慌忙忙去回報了姨太太。
姨太太對紹廷忽然又被報紙一通報道,早已經十分不耐煩,琳兒忽然又吵著小姐不見了,更是讓人生氣。
「你找也沒找,就說小姐不見了。小姐這麼大人了,有手有腳,到哪裡還要別人操心嗎?」
姨太太一通話,讓琳兒不敢說小姐其實是自己找了衣服出門去了。
等到午後,也不見小姐回來,琳兒記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
偶然在走廊上遇見宋媽,宋媽問得小姐還沒回來,問道:「小姐說不定是回傅家了吧。」
「小姐回傅家,怎麼會不帶上我呢。」琳兒沒有心情跟宋媽多說什麼。
「你往軍務處打個電話,跟少爺說一聲也好啊。」宋媽道。
琳兒躊躇:「少爺忙著公事,我怎麼敢……」
「少爺這兩天還有什麼公事可忙的,還不是小姐出的這回事!」宋媽道:「找不到少爺,讓副官帶個話也行啊。要是小姐又被人抓走了……」
琳兒吃了一驚,顧不得回答,便匆匆跑開了。
黃包車走到一處小路口停下,一身寬鬆衣裙的女子緩步走下。
在小路口看了看四下,方才走了進去。
小路越走越是僻靜,這條路左右也有人家,但都是后牆,並沒有哪一戶將門開在路上,所以道路就顯得荒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