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葬禮冷清
他有錯在先。如果他死於走火,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發生這種錯誤的可能性也許是萬分之一。偏偏他挑中了這支槍。
偏偏在他的手指接觸到扳機的時候,槍口對準了他的頭顱。隻要角度偏離5度,走火事故的後果不過是在窗玻璃上留下一個洞。”
“很蹊蹺,得承認,在老馬內心已經非常絕望的時候,剛好一粒沒有退膛的子彈飛出槍口,結束了他的痛苦,他再也不用麵對他所有的問題。”
摩卡快要涼了,高翔漫不經心地啜飲幾口。“現實真是殘酷。我能體會到馬哥的痛苦。”他。
黃濤思考了片刻,突然道:“對老馬的死因,還可以有一種解釋。他確實死於意外,但殺死他的仍然是他自己。”
“你什麽?”
“自殺意味著放棄對事業、對家庭的責任,還會讓子女蒙羞,老馬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意外事故造成的死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還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撫恤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弗洛伊德寫過一本書,叫做《日常生活中的精神病理學》。”
“沒有聽過。”
“在那本書裏,他記錄了很多看似意外的事件。比如,一位賽馬場的優秀騎手因為失去了母親而痛不欲生。他的騎術本來是一流的,以前駕禦馬匹從未有過閃失,可是就在母親死後不久,他遭遇了一次事故,摔下馬來被踏成重傷,當場死亡。”
“那意味著什麽?”
“雖然這個騎手並不準備自殺,但是他在內心深處有強烈的求死動機。於是他借助心靈的力量‘安排’了一場意外事故,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類似於這樣的巧合還有很多很多,但這並不是巧合。這就好比是內心深處的一個我在為自己做決定。”
“不可思議。你是馬哥也像那騎手一樣,想在潛意識裏殺死自己?”
“難道沒有這種可能嗎?他不知不覺地將一粒子彈留在了槍膛裏,然後又鬼使神差地挑選來那把槍來擦拭,並且在最方便殺死自己的姿勢下扣動了扳機。於是,他精心‘安排’的事故發生了,他永遠地解脫了自己。”
高翔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的視線在咖啡杯與黃濤的雙眼之間遊移。
他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鍾。
黃濤耐心地等待著。
“可憐的馬哥。”高翔輕輕地歎息著。“今的咖啡我請客。”在他的眼神恢複平靜後,他道。
在陰冷的清晨,高翔將警車在殯儀館的停車場停下。他看見了另一輛掛著警方牌照的大巴,是屬於後勤裝備處的。他們一起來為馬哥送行了。
葬禮安排在一個名為“仙樂”的中等大的告別廳。高翔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為老馬可疑的死因令人同情,如果不是因為馬嫂主動放棄搶救的行為獲得了領導的尊重,儀式規模還會更一些。
在穿過種植著重重鬆柏的道路向仙樂廳走去的時候,高翔記起了一年之前他在同一個殯儀館參加的另一次葬禮,這個記憶觸痛了他。
他記得當時盛況空前,沉痛的哀樂震耳欲聾,綴有各級領導名字的花圈堆積如山,媒體記者蜂擁而至。從局長到普通民警,一千多號人站成了一個龐大的黑色方陣,靜默無聲。
死者是一個年僅二十歲的警察,他在一次追捕行動中,在激烈的交火中喪生。雖然莽撞和缺乏經驗是他殉職的主要原因,但年輕生命的凋零無論如何是令人痛惜的。
作為宣傳計劃的重頭戲,追悼儀式當然是最高級別的。
他們沒有失望,這個葬禮轟動了整個城剩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那場葬禮進行到尾聲的時候,死者的未婚妻突然衝出人群,滿含著眼淚,俯身在死者的額頭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吻。
在場媒體記者的相機頓時閃成了一片,留下了這個令人感動的珍貴場麵。這個場麵,作為整個宣傳攻勢的最高潮,在雲州市傳頌一時。
後來,隸屬宣傳處的文藝團體還把這個場麵編排成了一段優美的雙人舞《吻》,由一對俊男美女表演,在各個重大節慶活動中長演不衰。
和二十歲剛剛入職的後輩相比,馬哥的葬禮卻是那麽地冷清。
想到這裏,高翔感到從他的胃裏泛起一股酸酸的氣息。他們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哀悼一名同行的生命就此消失嗎?他們真的知道生命的消失意味著什麽嗎?
或者,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場極盡哀榮的葬禮,一場轟轟烈烈的表彰運動。——還有那個極大地喚起公眾同情心的神來之筆的吻。
仙樂廳裏燈光昏暗,高翔走進大廳時,一排肅穆站立的黑色的脊背擋住他的視線。
他們都是局裏的同事。那幫可惡的記者一個也沒有來。別看他們曾經不辭辛苦地守候在病房的門口,隻為獲得一點零星的消息,可是一旦發現馬哥對他們已經沒有價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悄悄地站到了人群的中間。
追悼儀式非常簡短。人們自覺地排成一支隊伍,緩緩地向前行進。
在隊伍的最前麵,馬嫂和她的兒子帶著深深的悲傷神情,逐一握住每一雙伸過來的雙手,動作好似流水線上的工人那麽機械。
而伸向他們的每一雙手,都試圖在短暫的一握中,最大程度地把哀傷與憐恤之情傳遞給孩子和未亡人。
輪到高翔了。他感到馬嫂哀傷已極的眼神從他的臉上掠過,她不定根本沒有認出他是誰。兩隻手輕輕地碰了碰,就分開了。
他繼續隨著人流向前移動,走向大廳中間的玻璃棺。在看到馬哥的時候,他猜想給馬哥化妝的師傅一定曾經是一名雕塑家,因為馬哥的臉被改造地變了形,油彩用得比一般人更重,使得臉色像糕點店櫥窗裏的壽桃那麽鮮豔。
鮮花把他的頭顱掩埋了一部分,使人們注意不到被子彈貫穿的傷口。
高翔走得更近了一些。玻璃棺上歪歪斜斜地散落著十幾支黃菊花和白色的康乃馨,他把手裏的一束菊花也放了上去。
此時,他更仔細地看了一眼馬哥,在室溫作用之下,他的臉上均勻地密布著一層細的水珠,仿佛正在出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