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病友
一個衣著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破爛的中年男人站在袁小利的面前嚎啕大哭，哭的傷心至極。
「袁大夫，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不應該哭……嗚嗚嗚……我就是忍不住。」中年男人一邊啜泣著一邊說道。
「祝主任真說不行了么？」袁小利問道。
「說什麼肺子都沒了……嗚嗚嗚……我媽的狀態也不好，根本沒辦法開胸手術。」中年男人努力遏制住自己的哭泣，斷斷續續的說道。
肺子都沒了？
沈浪一怔，他完全沒辦法理解這句話。
男人說的應該是個病句，或者是簡單的省略了什麼信息。又不是變魔術，肺子怎麼可能沒呢？
周從文很認真的看著中年男人，若有所思。
「怎麼會肺子都沒了呢，不可能吧。片子帶了么？」袁小利想要安慰他，但他不擅長安慰人，再加上身上穿著病號服，不管說什麼都沒有說服力，只好問片子。
「沒帶，我們收拾收拾準備回家，聽祝主任說……嗚嗚嗚……聽他說您在這面住院，我就過來看一眼。袁大夫，這麼多年給您添麻煩了。」
中年男人的語句漸漸連起來，他用力擦了一把眼淚，在衣服上胡亂擦了兩下，伸到袁小利的面前。
「袁大夫，您是好人，好人。」
本來得到患者的認可是一件特別開心的事情，可是眼前的情況卻截然相反。
淚花在袁小利的眼睛里打著轉，他握住中年男人的手，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肺臟消失？確定祝主任是這麼說的？」周從文忽然問道。
中年男人見周從文穿著白服，估計是三院的醫生，出於禮貌點了點頭，「是，祝主任說做不了手術，讓我們回家。我好後悔啊，早點做手術就好了，為什麼要挺這麼多年。」
「不可能吧。」沈浪疑惑的自言自語。
的確，肺臟消失……那是臟器，提供血氧交換的場所，怎麼會消失不見呢？
作為一名唯物主義者，作為一名遵循循證醫學路徑成長起來的醫生是不會相信類似的話的。
但按照中年男人的說法是人民醫院祝主任說的，沈浪這才沒有質疑。
「手術，還是有辦法做的，只是風險比較高，花費比較大，你想做么？」周從文很溫和的問道。
「啊？」中年男人怔了一下。
袁小利也怔了一下，他穿著病號服，瞪了周從文一眼。
在他的心裡，周從文連患者情況都不知道就大放厥詞，要不是自己穿著病號服還是個患者，肯定指著鼻子訓斥他。
不過即便如此，袁小利的目光里也滿滿的責備。
「肺臟消失，如果祝主任的確是這麼說的話大概率是消失肺綜合征。」周從文道。
「啥？」
「啥？」
袁小利和沈浪異口同聲的問道。
「簡單說就是肺大皰太大，並且進行性增大導致壓迫肺臟，出現肺消失的一種病。」周從文淡淡的解釋了一句。
「……」
他們都是胸科醫生，尤其是袁小利，十幾年的老醫生，竟然從來沒聽說過這個病的名字。
袁小利皺眉看了看周從文，並沒有多說什麼，他生怕自己和周從文說話說多了智商被拉低，然後再被他打敗。
「從文，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病。」沈浪則很實在的問道。
「1937年Burke醫生首次報道了一例肺囊性病變患者出現「消失肺」的特徵，並首次使用了「消失肺「這個詞作為診斷名稱以來，放射學及外科學文獻中開始散在使用尚未確切定義的「消失肺綜合征」這一名詞。」
「畢竟很少人用，這個病名沒有出現在教材里，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周從文又特殊解釋了一句。
「可是祝主任為什麼說肺子消失了呢？」沈浪關注的點始終和別人不一樣。
周從文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認真的看著中年男人的眼睛說道，「祝主任說的是開胸手術沒法做，而不是手術沒法做，你聽錯了。」
「啊？還有別的手術方式？對呀，祝主任好像說袁醫生做手術的方式或許可以試試，但他說的不是很確定，也可能是我聽錯了。」中年男人一怔。
周從文微微一笑，也沒徵求袁小利的意見，直接解開他病號服的扣子。
袁小利下意識的往後一跳，生怕周從文非禮自己。
「自己把衣服解開。」周從文像是醫生和患者溝通一樣說道，「給病友看看你的切口。」
「……」
袁小利淚流滿面。
病友，自己什麼時候成了中年男人的病人！自己一直都是他母親的主管醫生，已經十多年了！
不過袁小利瞬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也很好奇周從文要做什麼。
沈浪的問題只要去人民醫院胸科干幾個月就知道——祝主任就愛賣弄這些。
之所以跟患者家屬說肺子消失了，其實就是準備讓別人好奇來問他，然後他再解釋一遍。
袁小利很了解祝軍主任，現在在科室里祝軍主任的這種「小把戲」已經完全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但是眼前三院的周從文卻成功讓他有了興趣。
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兒，周從文卻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簡單單的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要是按照周從文的說法，消失肺綜合征還沒有業界的定論，只是一些放射科醫生、外科醫生寫論文的時候會這麼表述……難道是他看論文、看文獻比自己還多？
袁小利忍著當大體老師的不適，腦子裡盡量用其他事情沖淡羞恥感。
「喏，袁醫生老我們醫院做的就是另外一種胸部的手術。你看他胸壁上只有三個小口，而不像是大開刀的手術，切口至少20-25公分。」
「類似手術患者損傷很小，但缺點也比較明顯，那就是費用略高一點。」周從文很認真的解釋著。
身為大體老師的袁小利羞愧難當。
倒不是因為衣服解開充當模特，而是因為自己身為一名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竟然跑到「下級」醫院來做手術，這簡直太……特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