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姥爺
四歲的時候,姥爺就走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其實不習慣離別,隻是當著自家親戚,總要顯得有禮貌些。
突然不知道該做以什麽樣的回答,難道隻是想他一樣平靜地回答說,我知道了?可是,不這樣回答就好怪啊。
“知道了。”說完我接著吃飯。
吃著吃著才緩過來,原來姥爺真的就走了,永遠地走了。
母親幾天前就回老家了,不過他們倒也沒說是什麽事,這樣的情況並非從來沒有過,所以我也未嚐在意過。
現在想起來,大致都已經記不清姥爺是怎麽走的了,但我記得當時我沒哭,一個四歲的孩子,哪裏懂得什麽生離死別。
我是孫子輩的最大的男丁,姥爺就格外疼我。
按道理,我是肯定要去的,車程很遠,然後路上又想了很多和姥爺有關的事。
姥爺嗜酒,好像離開的那天晚上就是因為喝酒然後遇上一條瘋狗才離開的。大體已經記不清了,也無從查證。但是似乎此之前姥爺就已經患病了。
那段時間姥爺常常給我送飯,有時候要去還有些不耐煩,但到了之後,卻又有些恐慌了,我也不知道在恐慌什麽。
某次送飯,到底是哪次呢,我想過,如果姥爺去世了,我會哭嗎?突然湧現出一種和悲傷完全不同的情感,就像某種頓悟一樣,原來我真的不會哭啊,我明明很多時候都很衝動,但在這時候卻分明的冷靜著,冷靜到絕情。
記憶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總會記住一些並非是最重要的東西。記得那時候年前還下著雪,姥爺和姥姥一起在家裏呆著,外麵一片潔白,但縱然門開著,屋內卻是一片昏暗,也不清楚是不是因為過太久,回憶時才落上的塵埃。
姥爺和姥姥一起看著電視,電火爐開著,所以他們周遭都染紅了。那時候我聽到的說法的是姥爺病情大概是有些好轉吧,姥姥說姥爺病要好了,姥爺也笑著回答了什麽,總歸是一些悲觀的話吧,但那樣的氣氛下看不出來什麽悲觀,興許姥爺知道自己的病是不可能好的了,那天讓人提不起悲傷,更談不上什麽別的情感的衝動了,就像記憶裏尋常的一角,卻也是為數不多的關於姥爺的一角。
記得還在車上,路和小時候所記的沒有多大區別,走進火車站旁邊的胡同,剩下的路便不多了。還要走一段路,然後才能進姥爺的老宅,到的時候已經中午。
此時的地方已經不再是記憶的模樣了,記憶裏的時候為了看個電視,用什麽鍋蓋頭上麵弄著,我那時候經常爬上去搞弄一番,可惜也栽了不少跟頭,凡是那時,姥爺總是會第一個出來寵我。現在當初的茅草屋已經不在了,建起了一棟小樓,旁邊的商店大街什麽的也已經被柏油充斥,聽說是要建停車場。
當初的還有一個巨大的水泥管,已經不見了,我再也不能隨意爬上房子,再也不能躲進水泥管裏暗自哭泣了。
是熟悉還是陌生,已經不記得了。記得上次來,還是一兩年前吧,如果不是競賽輔導從杭州回來時候在火車站,還不知道下次來是什麽時候吧。
走進去的時候,客廳裏隻有姥爺的一張黑白照片,這場景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裏,卻從來不是以噩夢的形式出現,隻是單純地又身處那樣的場景,渺小的我默默地看著那個黑白照片罷了。我明明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但也許是因為已經懂得了些什麽,也什麽都不說了吧。
我到旁邊拿出了三根香,點燃,插在了姥爺黑白相的麵前的爐子,我深深地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記得姥爺還在時,我也是這般如此,不過是年少無知,討得壓歲錢的喜悅罷了。
屋子裏的東西分明是要勾起我一點回憶,可是我應該記住什麽,我到底還記得些什麽。
幼時的回憶湧上來,誠然如我最初所想的,我果然至始至終都沒有哭,隻是有過幾次要哭的衝動而已,但連一點眼淚也沒有溢出。
記得當初老爺走後不久,弟弟就出生了,記得當時的話。“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是哥哥,父親看不見,你要承擔長子的責任。”
一個四歲的孩子,要開始承擔有成人的理性。
剛過清明,記憶裏路上黃葉堆積,油菜花依舊金黃著,關於很多年前的記憶,似乎隻有走的這段最清晰,依舊是這些油菜花,在幾乎無法察覺的風中搖曳著,在我心中晃了好多年。
本就無所謂傷心或是不傷心的,可是直到回頭看著殘垣的時候,才發現我們也就這麽走了。
我不太清楚姥爺離開以後。姥姥的生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某次一個人去姥姥家,就姥姥一個人在。我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於是就看著電視,她拿來蘋果問我吃不吃,我搖頭,她又拿來葡萄問我,我還是搖頭,或許還委婉地說,讓她別那麽招待了,可為什麽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有點失落呢,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電視上麵映照出來的花屏讓我又想起來什麽,這還是我小時候姥爺還在時,我拿吸鐵石吸的,當時隻覺得電視彩色花屏好看,也沒想多。到了現在,物理上也大概了解,應該就是吸鐵石的磁場幹擾了陰極射線管射出的電子束。再也沒有看到彩色的幼稚。。
本就無所謂是或非的,被就沒資格說好還是不好,其實本來就沒有多大的聯係,但到底是什麽再悲傷呢。就像很久以前想過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了,我會哭嗎?我清醒地給出否定的回答,卻不明白到底是在猶豫什麽,某天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那聲音,那麵容便永久成了記憶,某個角落的東西便隻能默默的落上一層層塵埃了,可是為什麽又要有點不甘呢。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其實就已經明白,姥爺已經走了。剩下的,無非是一點無益的幼稚的幻想罷了。